璨月试探着询问,居云岫转眸,向她看来一眼。
居云岫生着一双极妩媚的眼,内勾的眼角,微微上扬的眼尾,双瞳黑白分明,动时顾盼流波,静时神光内敛,而定睛看人时,凛凛若秋霜生芒。
璨月讪讪垂目,心知多嘴了。
“郡主有事请吩咐,奴婢先退下。”
璨月识趣地退下,两个小厮离开香雪苑,璨月留在亭外,等候居云岫稍后传唤。
亭中,炉火正红,琼酿噗噗有声,居云岫再次舀酒,这一杯,没再喝。
衣箱就打开在身侧,风吹过,皮上的一些纸制品簌簌作响,是一大摞捆着的信。
战长林以前写的。
他生来是桀骜不驯的狼,便是后来被教化,写下的东西也仍然张牙舞爪得很,只有“居云岫”这三个字勉强还算周正,那也是被她训斥后的结果。
——若日后再写不好我的名字,就不要与我来信了。
——为何?
——不想被阁下墨宝辱没。
一月后,他从驻地寄来一封厚厚的信,整整三十页,每一页,都写满了她的闺名。
从潦草,到拘谨,再到后来的珍而重之,小心翼翼。
像是为体现在这三个字上的精进,他在最后一页末行用回那嚣张的字体,写到:
——够好看了吗?
似乎气冲冲的,又似乎仍是那摇着尾巴的乖模样,惹人怜惜。
往事浮跃于字里行间,居云岫眸光浮动,把信看完后,扔进了面前的火盆里。
厚厚的一大摞信被炭火烫出窟窿,烫出火焰,汹涌的火光一跃而起。
璨月在亭外睁大眼睛。
风起伏,有灰烬从亭里翻卷出来,混入冰天雪地里,消失不见。
亭中,居云岫把箱里的物件一样样地取出来,看过后,再一样样地投入火中。
战长林到定州平叛时寻来的古画;战长林攒够一年积蓄,给她买来的、顶名贵的及笄礼;战长林走在山野间信手编来的草兔儿;战长林口衔芦草,坐在廊下,一刀一刀给她刻出来的梳篦……
火光升腾,青烟缕缕。
最后,是建武二十八年秋夜,战长林求娶时,在烟火下,低头给她系上的一条红绳手链。
——钱都拿来撑场面了,最后就剩俩铜板,买了红绳,编了两条手链。老板娘可怜我,多送我两颗玉珠,我本是想都串给你的,但为了配对,还是你一颗,我一颗。定姻缘嘛,当然还是要成双成对,一模一样了。
烨烨火光映照在掌心的红绳上,居云岫指腹抚过那颗光华流转的淡绿色玉珠,须臾后,手掌一倾,绳链落入火里。
耳畔犹闻那人郑重的叮嘱。
——呐,到你给我系了,系紧一点,千万别被我弄丢了。
以及雪地里,炭火焚烧一切、摧毁一切的声音。
璨月在梅树下惊愕地看着这一幕。
枝头梅蕊被风卷落,纷纷扬扬,飘入亭中,梅花、灰烬交缠盘旋,拂乱视线。
居云岫转开被火光映红的眼,取来桌上那杯的酒,浇酹在地。
第2章.启程“他不会是恪儿的父亲。”……
三日后,洛阳赵家送来了一封信。
写信人是赵霁,而今的赵氏当家人,朝廷尚书省长官,天子宠臣。
昔日肃、永、宁、晋四王夺嫡,洛阳赵氏有意向肃王投诚,大公子赵霁入京时,是跟居云岫相处过的。
和战长林、以及长安城里许多的公子一样,打第一眼起,赵霁就折服在了那张美丽又冷漠的脸孔下。
可惜他到底晚了一步。
当他情难自已,鼓起勇气、放下自尊去向那位美丽的少女求娶时,少女已被一匹笑里藏刀的豺狼捷足先登,把一颗热腾腾的心叼走了。
他跟那匹豺狼撕咬过三回。
回回铩羽而归。
建武二十九年,春,居云岫和战长林大婚,赵霁离开长安。
半年后,洛阳赵氏倒戈晋王。
次年深冬,先帝溘然驾崩,永王、宁王趁肃王在雪岭杀敌之际发动宫变,两败俱伤时,被蛰伏暗处的晋王一网收尽。
据说,当日的宣武门前伏尸遍地,鲜血和残阳汇流成一条长河,晋王踏着手足的尸身走入宫门,身后跟着的,并不是在血河里冲锋陷阵的将领,而是一位年轻俊秀、风神潇洒的谋士。
这位谋士,便是赵霁。
三日后,二十万苍龙军全军覆没的噩耗传入长安,肃王府一夜坍塌。
与此同时,晋王在大明宫里践祚称帝,改年号兴德,擢赵霁升任中书令,纳其谏言,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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