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琰突然感到一种被万箭瞄准的恐惧,声音发抖:“陛下,这……”
皇帝终于不再抱有侥幸。
“你也是来杀朕的,是吗?”
阴云蔽日,最后一抹残阳消逝,血流成河的树林遁入暗影,皇帝从恐惧、惶惑中挣扎出来,发红的眼神里慢慢渗开愤怒。
“你以为当年雪岭一役,是朕做的?”
皇帝回顾往昔,再回顾今日这一场精心策划的阴谋,怒极反笑,笑声悲讽猖狂,回荡峰下。
“朕告诉你,你错了。”皇帝收住笑声,用一种既阴鸷又和蔼的目光盯着居云岫,“二十万苍龙军葬身雪岭,不怪朕,怪你肃王府管教不严,败类层出;怪你那叫战青峦的义兄狼心狗肺,卖主求荣;还有……”
皇帝挑眸,森冷目光朝对面的赵霁掠去:“还有,你这位高权重的新任丈夫。”
暮风狂卷草木,满地沙石漫空,赵霁坐在马背上,眼神似刀。
皇帝道:“当年如果不是他,朕都不敢想,原来坚不可摧的肃王府是可以被击垮的。”
建武二十八年,秋,获封云麾将军的战长林于七夕那夜求娶长乐郡主居云岫,求娶场面盛绝一时,轰动皇都。
次年春,二人在万众瞩目之下完婚于肃王府。
一日午后,有一名身着白衣的青年造访晋王府,晋王问仆从此人是谁,仆从答:“赵家大公子,赵霁。”
晋王低低一笑,想起来了,就是在战长林、居云岫大婚那日连夜逃回洛阳的可怜人。
一个在情场上被一条恶犬打趴在地的可怜人,找他做什么?
晋王念及赵氏情面,心不在焉地见了,见完以后,一宿难眠。
次日,他亲自派人到驿馆请来这一位“可怜人”,放下身段,诚心求问:“赵家真能助本王拿下皇位?”
此人回是,斩截诚恳,分明只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晋王却从他那双雪山一样的眼睛里看到了光明。
“本王年纪最小,权力最弱,声望最低,乃是四王当中最不被看好的一个,你为何会选择我?”
“王爷不过璞玉蒙尘,他日荣登大宝,必将恩泽天下,何必如此自谦?”
“那,本王该怎么做?”
那一日,水榭外秋叶飘零,白衣青年拈起一颗黑子落于棋盘上,一出又一出的计谋在他棋下落成。
晋王惊心动魄,最后问:“那肃王府呢?”
青年拈子的手不停,可是这一颗黑子落成后,他没有再言语。
晋王追问:“肃王府坚不可摧,本王在外面盯它多年,一条裂缝也找不到,这样硬的一块堡垒,你我该如何攻克?”
肃王一生南征北战,清正廉洁,要权势有权势,要名声有名声,倘若他不灭亡,弄死其他二王也是徒然。
“外面没有裂缝,不如到里面看看。”
“里面?”
“肃王膝下四名养子,长子敏感自卑,次子耿介直率,三女胆大心细,四子自以为是。长子战青峦,或可一用。”
风声啸耳,满林古树飒飒震动,枯叶漫天,身后河流在低垂的夜幕里发出砭人肌骨的悲号,那一场关于叛变的血战分明远在天边,此刻却像上演于众人眼前。
茫茫的大雪,鲜红的利剑;
愤怒的嘶吼;
绝望的呐喊和恸哭……
居云岫的眼睛一点点被仇恨和痛楚洇湿,赵霁隔着薄暮,凝视着她,坚持道:“我说过,苍龙军一案与我无关,你该恨的人是战青峦。”
皇帝失声冷笑:“长乐,不必听他狡辩,他当年求娶你不成,怒而生恨,所以想要借朕之手灭掉苍龙军,如此一来,你便只能委身于他了。”
风声不停,皇帝的蛊惑也不歇:“他为娶你,可以密谋害你家破人亡,明知自己跟你父兄之死脱不开关系,却还能故作深情,与你做举案齐眉的夫妻。长乐,此人就是个至奸至恶的卑鄙小人,无情、无义、无耻!你该杀的人是他,而不是朕!”
居云岫眼里悲恨的泪水濒临决堤,皇帝大声道:“快杀了他,长乐!给你父兄报仇雪恨,快啊!”
居云岫头一转,忍泪瞬间,抬手示意,扶风忍无可忍,挥剑砍掉马蹄,皇帝从马背上摔下来,被扶风一剑制服在地上。
“陛下!”王琰大叫,紧跟着被拽下马,扣押在刀下。
皇帝闷头摔在地上,浑身剧痛,待得回神,眼前映着一把凛凛寒剑,惊恐瞬间袭向他全身。
“都是一丘之貉,不必再分伯仲。”
居云岫冷声说罢,皇帝面前落下一卷黄绫帛书,一方盛着墨汁的石砚,一支羊毫笔。
对面的王琰看在眼里,莫名其妙。
璨月放完东西,退回居云岫身后,居云岫道:“拟下罪己诏,把当年一事公诸于众,否则,今日先杀你,再杀他。”
皇帝凛然:“什么?!”
“罪己诏!晋王眼力不行,如今耳朵也聋了吗?!”璨月呵叱,一鞭抽打在皇帝身上。皇帝大痛,惨叫后,明白过来,居云岫是要他把自己当年登基成功的龌龊内情公之于世。
这……这怎么可能?!
要是叫天下人知道他这皇位是怎样夺来的,日后他还如何德泽四方?!
皇帝瞠目,满脸忿然之色。
璨月又一鞭抽打他,这一次抽的是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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