筵席摆在院子里,月光朗照,灯笼环绕,四周金灿灿的菊花上铺着流霜似的光。拆完礼物后,肃王没多留——书房里还有亟待处理的政务。居松关、战青峦一行留下来继续陪伴居云岫,战平谷嚷嚷着让大伙一块来玩投壶,输的人要自罚三杯,喝完以后,即兴表演一个节目。
菊园一下沸腾起来,丫鬟小厮们也赶来凑热闹,给投壶的人助威。战长林没上场,坐在筵席间默默看了一会儿后,目光寻向一人。
月光皎洁,居云岫身着浅金二色绫齐胸襦裙,肩披纱帔,手捧一盏花酿酒坐在席间,望着前方比试投壶的二人,笑容粲然。她平日里是很少笑的,令人误以为是凛若冰霜的美人,实则她笑时比不笑更美,便如初见那次,她如果不笑,那就仅仅是夺人魂,映着桃花一笑以后,便把人心都给夺走了。
战长林想起这些,不禁又想起今日在留青轩里居松关问他的话,心神烦乱,低头喝了杯酒。
居松关说,喜欢一个人是欣赏,信任。是并肩相守,生死同行。后面他可以理解,前面的意思也大概明白,可是如果把“欣赏”剖开,一点点拆开来问,他又半天答不上来。
欣赏的是什么呢?
是她的样子,她的美?还是她的性格,她的高傲、羞涩、口是心非?
应该全部都是,毕竟他就是全部都喜欢,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他都珍之爱之,念念难忘。
可是居松关今日的眼神却像在告诉他,这个答案不对,不能这样回答。
头一局,战石溪输了,自罚三杯酒后,取下腰间佩剑,在瑟瑟秋风里舞起剑来。
月华如泄,斑驳光影在剑风里簌动,人影,花影,剑影忽聚忽散,落英缤纷,剑气飒响。
战长林百思不解,长吁一气后,向身边人道:“你欣赏她什么?”
居松关握在酒盏上的手一震,目光仓促地从战石溪身上闪开,便在耳根泛红时,又听得战长林补充:“你喜欢的那个人。”
居松关眸光闪动,心神定下后,看回庭院里舞剑之人。
“坚韧,勇敢。”
战长林着实想不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跟上级夸赞下属似的。
“难道你不喜欢她的长相?”战长林质疑。
“喜欢,但这不重要。”居松关回答,“无论她变成什么模样,或美或丑,或年少或衰老,我都会珍爱她。”
战长林似懂非懂,想到居云岫,他还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居云岫会变老,变丑。
如果有一天居云岫变成了老太婆,他还会喜欢吗?
当然会,他才不管她是什么模样。
“我也是。”战长林斩钉截铁,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还有呢?”喝完酒,他又问,像是要刨根问底。
居松关唇角微动,回:“正直,可靠。”
战长林靠过来:“你喜欢的到底是个女郎还是郎君?”
居松关眼神变冷,战长林嘴硬:“反正听着不像是郎君对女郎的喜欢。”
“那郎君对女郎的喜欢应该是怎样的?庇护?宠爱?”
战长林哼哼:“难道不应该庇护她,宠爱她?”
居松关淡声:“反之,一样可以。”
战长林挑眉。
前头又开始第二轮投壶比试,乃是战青峦应对战平谷。居松关收回目光,淡漠斟酒,不再同战长林闲聊。
不多时,战平谷告败,回来自罚三杯后,问大伙想看个怎样的表演。战石溪趁着醉意说“绣花”,战平谷翻一个白眼,想了想后,说,既然阿溪刚才已表演了一个武的,那自己便来一个文的吧。
众人很是惊喜,拭目以待,却见他清一清嗓子后,敞开喉咙高歌起来。
菊园里顿时天雷滚滚,众人大惊失色,捂着耳朵,作鸟兽状四下窜开。
“老天,平谷公子本来嗓门就大,这唱起歌来简直要人命啊!”
菊园外,树影婆娑,丫鬟们躲在水榭里、墙垣后,交头接耳。
“你快别说了,太吵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听!”
“……”
那慷慨激昂的歌声仍然回荡耳畔,似万钧雷霆奔走于楼阁亭台。假山洞里,战长林给居云岫捂着耳朵,低头时,看到她又卷又长的睫羽簌簌扇动,嗅到她身上浓郁的桂花酿香,胸口咚咚震动,那声音竟比战平谷的歌声还响。
“诶,人呢?!”
“怎么着,是想玩捉迷藏吗?有本事别给我捉着,捉着了,我再给他来一首!”
战平谷大步往外,开始寻人。
菊园里外,阒静无声。
暗影覆压的假山洞里,气息起伏,居云岫因被战长林从后抱着,脸颊滚烫。战长林头一回这样挨紧她,身体也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不止是发热,发烫,还有难以启齿的地方在蠢蠢欲动。
偏巧不巧,战长林忽然就想起前两天她嫌弃他手上长毛的事,整个人更燥热起来,如果能看见,估计脖颈都红了。
耳闻战平谷脚步声走远,战长林松开居云岫耳朵,推她肩,让她往前了一点。
居云岫回头,眼神似想要秋后算账。
战长林压低声:“我救你过来,你该感谢我。”
居云岫说不清心里的情绪,目光有意无意朝他身下掠了一眼,刚才那地方像有什么在硌她。莫非是他的剑?可是他今夜并没有佩剑吧?
战长林庆幸假山洞里足够黑,任她偷瞄,半晌才道:“看什么?”
居云岫便敛回眼,很是不屑的模样。
战长林心里哼一声,不计较,仍是低声道:“我给你的礼物,你喜不喜欢?”
居云岫道:“你不要说话。”
战长林偏要说:“喜不喜欢?”
居云岫瞪他一眼,又气又无奈,压着声音:“尚可。”
战长林靠过来:“没有‘尚可’,只有‘喜欢’和‘不喜欢’。”
这声音就落在耳廓,带着少年的热气,不住朝耳朵里拱,居云岫的脸颊又开始发烫,偏开脸。
战长林的唇跟上来:“快说。”
居云岫避无可避:“……喜欢。”
战长林唇微挑,满意了,可又舍不得撤开:“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环境逼仄,居云岫靠在假山壁上,一脸无奈。
战长林声音低而沉定:“你,有没有喜欢的郎君?”
居云岫心神一震。
“快说。”
“……没有。”
“那你喜欢怎样的郎君?”
居云岫眸光四烁:“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战长林如吃了一口黄连,口是心非:“提我做什么,又没让你喜欢我。”
假山洞外,人声起伏,是战平谷逮住人了,居云岫莫名心悸,像是自己被抓了似的。
“所以,你喜欢怎样的呢?”战长林纠缠不休,声音较刚才更沉闷了些。
居云岫咬唇,不肯回答。
“快说。”战长林的耐心也快濒临极限,“黑的?白的?高大的?瘦弱的?粗犷的还是温柔的?”
“都不是。”
“那是怎样的?”
“……乖的!”
话一出口,居云岫后悔不迭。
果然,战长林精神一振:“那不就是我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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