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青峦嗤笑,笑声讽刺至极。
战长林不爱听,举步离开,被战青峦喝止:“站住。”
战长林皱眉,战青峦转头过来,声音更冷:“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人是怎样看你的?”
战长林并不想知道,可是奈何不了战青峦想说:“威震沙场的小狼王,重金求娶肃王爱女长乐郡主,明明是明媒正娶,婚后却要留居在王府,与赘婿何异?”
战长林回头:“什么狗屁。”
战青峦:“是啊,什么狗屁。功名是你自己挣来的,聘金是你自己攒下的,放着风风光光的将军府不要,非要赖在这府里,你告诉我,为什么?
“大敌当前,你身为朝廷的正四品云麾将军,不急着上阵杀敌,反而要留在这府里陪人待产,你告诉我,为什么?
“你是大夫吗?是稳婆吗?是那间产房需要你,还是北边的关城需要你?”
战长林眼神阴郁,喉咙被战青峦的一声声质问攫住。
战青峦上前一步:“去跟王爷说清楚,明日同我们一起走。郡主自有大夫、稳婆守着,不需要你操心。听到没有?”
战长林没有回答,战青峦放缓脸色,伸手按住战长林的肩膀。多年过去,昔日不足他胸口高的小狼崽已跟他一样高大了。
战青峦最后劝诫:“长林,我知道你很爱郡主,为了她,可以不顾世俗眼光,不理世人非议。但你要记得,军务是底线。我们是征战沙场的男人,不是看门狗。”
战长林瞳孔收缩,瞪着战青峦,拿开肩膀上的手。
战青峦脸庞再次沉下来。
“关城有二十万苍龙军,可是她只有我一个夫君,孩子只有我一个父亲。”战长林的心里很纠结痛苦,可是他不能再出尔反尔,违反对居云岫的承诺。
“孩子平安出世后,我即刻赶过来。仅此一次,日后,国事在前,家事在后。”
“战长林!”
战青峦冲着战长林的背影怒喝。
战长林没有回头。
战青峦劝说无果,一拳砸在廊柱上,回头时,目光倏然一凛。
长廊拐角处站着一行人,中间那人身着流彩暗花云锦襦裙,肩披织锦镶毛斗篷,神容冷肃,正是身怀六甲的居云岫。
战青峦脸色骤变,收回拳头后,颔首行礼。
双方各自无言,擦肩而过时,居云岫道:“在青峦哥哥眼里,做府上的公子,是做看门狗吗?”
战青峦目光凝在虚空中,眼眦微红:“如果你心里真的有他,就不该让人世人如此非议他。”
他没有正面回答,可字里行间的意思已很明白,非议的是世人,纵容流言的是肃王府。
是他们,让他们成了“看门狗”。
居云岫神情冰冷。
战青峦阔步离开,凛风一样。
※
次日,整装待发的军队在肃王府正门前集结完毕,众人前往送行。
大雪后的长安城大街寂冷灰白,枯木参差,蔽天的旌旗在冬风里猎猎翻飞,战长林站在送行的人群里,是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身着甲胄的军人。
居松关走过来,给二人送上一个缎面云纹锦盒,道:“小外甥的出生贺礼,别偷看,到了日子再打开。”
战长林不疑有他,收下后,问了几句战况上的事。
居松关逐一回答。
身后传来马蹄声,战青峦提肘勒缰,漠声道:“世子,王爷在催了。”
居松关看向居云岫,居云岫微微一笑,从璨月手里拿过平安符,交到居松关手里。
“哥哥凯旋。”
居松关握住平安符,看着居云岫的眼睛:“一切都会没事的,别怕。”
居云岫:“哥哥放心,长林在,我不会害怕。”
战青峦心里不屑,别开了眼。
一声号角穿云而上,旌旗一摆,军队整齐出发。
战长林目送着远行的军队,久久不动,居云岫看着他落寞的侧脸,手扶在孕肚上,突然蹙了下眉,嘴唇紧咬。
“郡主?!”
璨月、琦夜见势不妙,慌忙赶过来。
战长林迅速回神,看居云岫神色痛苦,心一下蹿上来:“怎么了?”
居云岫颤声:“……突然有些疼。”
“叫程大夫来一趟。”战长林把锦盒塞到璨月手里,横抱起居云岫,阔步往府里行去。
望月轩里,居云岫躺在床上,程大夫坐在床侧杌凳上给她诊完脉,安心道:“无碍,先前可能是在风里待得太久,有些受寒了。近来天冷,还是尽量少让郡主在外走动,万一感染风寒,可就有的麻烦了。”
战长林明显松一口气,等程大夫起身后,坐至床前,抓起居云岫的手。
居云岫安抚地看他一眼,微笑:“不疼了。”
战长林心有余悸,回想先前的情形,庆幸自己还是留了下来。
孕妇后期的情况多少都有些不稳定,万一自己真走了,那居云岫岂不是要独自一人面对那些凶险?
居云岫从他眼里看出担忧,心里更惭愧,抚摸他脸庞:“真的不疼了。”
先前在府门外骗他,是不想看他因不能出征而自责落寞,他留下来有比离开更重要的意义,可居云岫现在还不能告诉他。
战长林道:“最近天冷,尽量别再出门。”
居云岫瞄一眼挎上药箱离开的程大夫:“上回还说要多走动。”
战长林哑口无言,居云岫笑,不跟他唱反调,关心起另一件要紧事:“哥哥送的锦盒呢?”
战长林示意璨月拿来,毕竟有些好奇,便要打开,居云岫阻止道:“哥哥说了,时日不到,不能偷看。”
战长林挑眉:“怎么,有仙气,开了就会跑?”
居云岫揶揄:“就知道你会忍不住,所以以后由我来保管了。”
说着,便把锦盒收走,交回给璨月。
璨月笑着附和:“郡主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守着,保管不漏走一口仙气。”
※
肃王率领苍龙军出征以后,朝中人心渐稳,战长林以陪伴妻子待产为由留守京城,每天照旧上朝、点卯,忙完公事后,便回府陪居云岫养胎。
关于他没有跟随大军一起出征一事,朝中很快流传开一些言论,有些是笑谈肃王这次胜券在握,所以不带小狼王上阵;有些则是调侃战长林爱妻如命;更有甚者,背地里非议战长林贪恋私情,罔顾大义。
战长林耳闻后,想起那日战青峦提起的流言蜚语,一笑置之。
这天散朝,战长林被一同僚缠着问了些军务上的事,走得略晚,离开承德殿时,听得一人道:“云麾将军这是打算给肃王做一辈子看门狗了?”
战长林赫然回头,金柱后,一人身着赭红色蟒纹锦袍,头束衔珠金冠,浓眉利眼,玉面美髯虬,竟是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晋王。
“倒也是个令人歆羡的佳婿。”
晋王盯了战长林一眼,走下丹墀,眼神宛如蟒蛇吐出来的信子,淬着毒。
战长林脸庞铁青,同僚在旁劝道:“晋王就是说笑,心里说不定有多羡慕肃王,将军别往心里去。”
战长林没做声,拾级而下:“听说月前尊夫人生产,是城西蔡三婆接的生?”
同僚一怔后,笑道:“正是,都说这蔡三婆是长安城里最有名的稳婆,十有九顺,而且接生的婴孩七成以上都是儿子。这不,贱内生的,正是个又白又胖的小子呢!”
言辞间很是有些飘然自豪的意思。
“生产情况可顺利?”
“那倒没有,虽然贱内不算体弱,可我那小子个头太大,折腾了两天一夜才落地呢。”同僚语气唏嘘。
战长林眉头微锁:“那尊夫人眼下可恢复了?”
同僚叹气:“元气大伤呀,估计还得再养些时日才能下床。”
战长林若有所思,离开皇城后,叫车夫去了一趟城西。
居云岫还有两个月生产,程大夫说,王府里安排的稳婆是那位大名鼎鼎的蔡三婆,战长林想提前探一探这人,看看是不是如传闻一样靠谱。
马车在一条栽种槐树的巷口停下,战长林下车,冬日的阳光晒在身上,暖融融的,四周是戏耍的孩童,叽叽喳喳。
车夫道:“公子不如在此处等候,我去把那蔡……”
战长林摆手,叫车夫原地等候,看了一会儿那群在树下玩闹的孩童后,走进巷里。
城西人多大以买卖聚集,这条巷名叫“多子巷”,里面住着的稳婆不止蔡三婆一个,战长林瞄着各家各户大门前挂着的招牌,敲响一家牌匾曰“祖传周奶收生在此”的家门。
里头很快传来应门声,战长林打帘而入,被一屋的孩童吓了一跳。
有妇人抱着襁褓里的婴孩匆匆躲进里间,另有一体态丰腴、年纪四十上下的稳婆迎上来,拍着大腿道:“哎哟,这是哪家的贵人,怎么派郎君亲自来?呀,还是个这样俊俏的郎君呢!”
战长林竟微微脸红,咳了一声后,问起正事,原来是来打探蔡三婆接生能力的。
稳婆一听问起蔡三婆,嘴唇一瘪,数落起其人“脾气古怪”“漫天要价”等毛病来。
战长林道:“坊间传闻她是长安城里接生最厉害的稳婆,此话可当真?”
稳婆酸道:“她接生确实有一套,可名声能这么响,都是运气好。您想想,请她去接生的多半都是京中贵人,那些太太个个养尊处优的,情况能有多差?换咱这巷里随便一人去都没问题呀!”
战长林道:“月前户部何侍郎家中的夫人生产,接生的便是蔡三婆,两天一夜才生下来,产妇至今卧榻休养,不能下床。而且……据说产妇本身并不瘦弱。”
稳婆撇眉,神色颇有些一言难尽:“产妇是不瘦弱,那可太不瘦弱了……”
战长林沉眼。
稳婆抿唇,看战长林衣着华贵,器宇不凡,自然知道是不能糊弄的,如实道:“那是因为何夫人太胖了,看起来厉害,其实虚得很。况且何夫人年纪又大,那一胎能顺利生下来,算是祖上积德喽!”
战长林微微扬眉。
稳婆算看出来战长林的来意了,道:“郎君是给来夫人挑稳婆的吧?”
战长林有些不自在:“嗯。”
稳婆笑,开始如数家珍地介绍自己的业绩,战长林听着,表示会做考虑,离开后,又如此问了另外两家人蔡三婆的情况。
总的来讲,程大夫还是没有举荐错人的。
战长林放宽心,晒着太阳走出多子巷,一路上微风拂树,孩童追逐,欢笑声此起彼伏。
一位白发老妪坐在墙角晒太阳,或许是甚少看到郎君来这地方,打趣道:“郎君好俊俏,是来找稳婆的吗?”
“嗯。”
“第几个啊?”
“第一个。”
“打算生几个?”
笑声恣意,一群四五岁大的孩童擦着身侧飞跑向前,战长林望着那一个个欢快的、小小的背影:“……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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