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映照着河流,河水中央一个黑影随波载浮载沉,涟漪消散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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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畔的铺子这两日就要开张了,已经看过了吉时,只等日子一到便披红迎客。
今日李臣简休沐,这阵子忙碌,没能好好晨昏定省,便趁着有空,过茂园陪长辈们用早饭。
席间也提起陈国公长子的死,王妃叹着气说:“那么好的孩子,又聪明又知礼,上回他母亲过生日,他穿着襕袍,小大人一样跟在他父亲身后待人接物……结果一眨眼,说没就没了。”
一个孩子的离去,说起来总是无限伤感,就算是拙一些的都让人心疼,更别提那等机灵的孩子了。
太夫人放下了筷子,垂着眼睫道:“如今只楚国公家还养着嫡子,时局对他倒是正好。”说罢瞧了李臣简和云畔一眼,“实在话说起来难免叫人觉得不中听,我的意思是,你们小两口也要加紧些,陈国公虽没了嫡长子,却还有一个庶出的儿子,官家要挑人承继宗祧,总是要有了后的,你们膝下尚没有一儿半女,将来不免失了先机。”
云畔有些难堪,却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道是。
李臣简则打岔,笑道:“祖母也太心急了,我们成婚才一月余,哪里那么快。况且儿女缘分要看老天的安排,是我们的,早晚会来,不是我们的,强求不得。”
太夫人却蹙眉,“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急么?往后究竟怎么样,你自己要好好筹谋才是。早前是兵马调动,如今又瞧着孩子,真是一点都不能落于人后。退一万步讲,就算不为帝位,家里人丁兴旺总是好的。咱们家啊,爵位也有了,富贵也有了,就缺几个孩子,但凡你们早早怀上,你父亲在地下也能安心。”
把已故的王爷都搬了出来,自然不好再推诿,王妃也打圆场:“听祖母的总不会错,我也盼着你们的好信儿,叫我早些含饴弄孙,日子方过得有滋味。”
云畔只管应着,心里不免有些难过,知道这一日终究会来的。
家里缺几个孩子,可没说是嫡子还是庶子,况且生孩子又不是下蛋,今天生了明天还能再生,想来太夫人也不会指着她一个。像这样的门第,确实什么都齐全,唯独缺孩子,纳妾这件事早晚是要提上日程的。李臣简婚前没有通房,也没有亲近的女人,这样的人搁在男人堆里几乎可以称作完人了,但婚后为了子嗣的绵延,少不得要置办几房妾室,才好开枝散叶,令香火繁盛起来。
云畔的心思不知打了几道弯,只是不能把忧思做在脸上。勉力打起精神,席间谈笑如常,可胸口沉甸甸地,有巨石压着,越来越令她彷徨。
好容易从茂园出来,走在长长的木廊上,她茫然看庭院里风吹芭蕉,沙沙作响。
李臣简就在她身旁,也知道太夫人刚才那些话给了她重压,便道:“祖母和母亲着急,你却不用放在心上。孩子什么时候能怀上,不由你我说了算,你的心境要如往常一样才好。”
云畔点了点头,鼻子有些发酸,低着头不说话。
他见她情绪愈发低落,又唤了她一声,“你怎么了?果真难过了么?”
云畔说没有,勉强笑道:“我那日看见赵防御的夫人怀着孩子,圆圆的肚子,瞧着就非常喜人。”
她说话的时候,眼里有艳羡的光,但对于这位小妻子,他是常怀怜惜之情的,并不愿意将那些额外的负累强加在她身上,便顿下步子抚了抚她的脸颊,温声说:“赵重酝和他夫人,三年才怀上头一个孩子,咱们成亲还没满两个月,不急在一时。再说生孩子险恶得很,你年纪还小,我不愿意你为这个出生入死,还是年纪大一些再生的好。”
云畔听着,倒也找到一点慰藉,心里还是放不下,苦笑了下道:“年纪再大些……只怕祖母和母亲要急坏了。”
他是男人,哪里懂得后宅中的安排,春生三年才怀上,外人只看见她笑意盈盈会客,恐怕从未见过她在闺中唉声叹气的样子。
自己也是糊涂,既嫁进了这样的人家,应该对一切早就有预料的,也不该那么伤心。可是怎么能不伤心,他不是一块胭脂、一盒熏香,他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啊,承载着她绵绵的感情,怎么能说割舍就割舍。可是她不能抗争,不能言说,怕自己的小性子不符合宗妇的标准,也怕自己被人看轻看穿,失了引以为傲的体面。
后来他再来宽慰她,她一味地粉饰太平,待他出门办事去了,就一个人坐在月洞窗前发呆。
姚嬷嬷来回禀庄子上的反馈,说就近的几处并未发现两位嬷嬷的下落,她心不在焉地听着,没有任何反应。
姚嬷嬷望了眼檎丹,檎丹也是一脸迷惘的样子,姚嬷嬷只好轻声唤她,“夫人心里可是有事?或者说出来,奴婢们也好替夫人出出主意。”
云畔哦了声,淡然道:“也没什么,太夫人催着快些生孩子呢。”
单这一句,姚嬷嬷就明白了,只道:“夫人别急,这才成婚一个多月,有没有的,好歹要再等两个月后才能诊得出来。”
是啊,这会儿要是说有就有了,那才是了不得了呢。云畔也觉得好笑,大抵上了年纪的人都这样,说起孩子,恨不得一口吞一个饼。
慢慢冷静下来,她问姚嬷嬷:“我瞧姨母和姨丈感情很好,姨母又是个火爆的脾气,当初怎么会替姨丈纳妾呢?”
姚嬷嬷道:“先头也是因为没孩子,不替向公爷纳妾,难免叫人说善妒,所以就在府中女使里头挑了两个。不过最后还是您姨母先怀的序哥儿,那两房是在五六年后才怀上,所以俨哥儿比序哥儿差了好几岁嘛。”
云畔听得怅然,“连姨母那样的脾气也怕人说善妒……”
姚嬷嬷瞧出了点端倪,问:“太夫人说要给公爷纳妾么?”
云畔摇了摇头,“倒并未明说,可我知道,难免会有这一日……想起让他去别人房里,我这心里头就不受用。”
姚嬷嬷叹了口气,“世道不公,夫人却也不能钻牛角尖,到底咱们公爷,不是寻常男人。”
三位国公之间的明争暗斗只会愈演愈烈,从权力到威望再到后嗣,缺了哪一样都不成,处于这样位置上的人,一辈子守着一个女人,似乎是一种奢望。
云畔自然也懂得其中道理,大局当前,容不得她去吵闹。自己就如偷来了一段美好的时光,总算婚姻中有过两情相悦的甜蜜,往后他当真纳了妾,那么夫妻的情分大约也就到那里了,接下来各自珍摄,闭口不再谈情,就是她自保的手段。
落寞地转头看外面庭院,自己也知道不该让那种情绪在心头停留太久,若是婚姻不顺,那就别处找补,手作铺子办好之后,她还打算开赁铺和质库,男人靠不住,钱总是拿捏得住,永远不会背叛你的。
她站起身,打算再去看一眼开张迎客的名册,才走到书案前,就见惠存院子里的女使匆匆赶来,隔着窗户向她行礼,“夫人,那位耿将军来了,带了好些小食,来给咱们郡主赔罪呢。”
云畔哦了声,“郡主怎么样?愿意见他么?”
女使说:“咱们郡主面嫩,起先说不见,后来架不住人家哀求,只好把人请进花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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