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萧清毓望向他的眸中闪过一丝混沌的茫然。
楚浔这一声喊得其实不是时候,虽将受天道影响而陷入业障的萧清毓神志唤醒,但也实则将他从沟通众人神魂的奇妙境界中牵扯而出,如今有了雷声干扰,想要再度进入那等境界便很是困难。
“还说信任为师呢,”楚浔向他靠近几步,与他背靠着背一齐面对周遭重新聚拢而来的人群凌厉的攻势,“你看,真遇上了事,还不是和为师一样只想着自己一个人扛。”
“你可是我亲手种出来的小桃花,又是我一手养大的乖徒弟,骨子里,可是与为师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楚浔语气轻快,手中剑势却丝毫不慢,道道森寒剑光一时间将二人护得密不透风,而萧清毓亦是箫声不断,四散而去的声波将二人周遭攻袭而来的凌厉剑罡尽皆化去。
只不过,他虽也在努力应敌,脑海中却是不由自主地思忖起师尊方才那一席话。
从前他怨师尊的欺瞒和不信任,其实他自己与师尊又有何异……
师尊瞒着他设下大计,而他不也瞒着师尊安排了轮回转世的业无大师?
自己尚且如此,又怎有资格对师尊加以置喙?
“毓儿,你已入妄,”楚浔沉沉地叹了口气,一剑替他挡掉直冲他而来的一记暗器,“业无业无,业障皆无,你留给为师的话,莫非自己已不记得了吗?”
“业无、业无……”萧清毓眉头一皱,忽而眼神一亮,轻声道,“师尊,我知道了。”
“如此甚好。”楚浔言简意赅道。
在他识海深处,明风正在一刻不停地计算萧氏众人的破绽,只是如今楚浔境界稍显不足,这一番计算便十分繁杂困难。
按理他二人不过初成金丹,对上一众仙修当难以匹敌,但二人到底曾得证大道,经验眼力皆极为老道,在修为消耗尚不算多的情况下,也难勉力支持,只是若再拖下去,敌众我寡,便恐有不测。
“师尊,让我再试一次吧。”萧清毓低声祈求道。
眼下的形势十分危急,除却那损人损己的本命神通外,一时间萧清毓也想不出怎样才能彻底扭转局势。
“不许。”楚浔嗓音干涩,语气却依旧平静。
如今的情势他看得清楚,即便他襄助萧清毓使出了那等绝强杀招,即便他或许已是这世间最为贴合天地法则之人,在天道作怪之下,只消天道愿意,一个翻云覆雨,便能讲萧清毓轻而易举地摧毁。
而这种乐事,天道想必愿意插手。
“莫怕,为师在呢,”楚浔并未握剑的左手反手握住萧清毓的腕子,语气淡然,“如今尚未到绝境之时,不必紧张。”
萧清毓只觉自己头痛欲裂,识海中分明已经没有作祟的邪念残留,却依旧仿佛有什么物事正在肆意地横冲直撞。
楚浔敏锐地察觉到了被自己握住的手腕正不住地细碎颤抖,稍稍渡了些灵力予他然而却是无济于事。
“我无碍的,师尊莫要浪费灵力,想来一会便好了,”萧清毓急忙抽回了手,不再让楚浔为自己分心,“我眼下有些不对,还请师尊独自应付片刻。”
回答他的,是一道拨开了流窜暗器的锋锐剑光。
“让我出去,让我出去!”识海之中,忽而响起一道陌生无比的稚嫩童音。
“是谁!”萧清毓不敢打扰师尊,只得自己强忍头痛。在识海内戒备道。
“哼哼,本座可是威风凛凛的天──”那童音忽而不屑地顿了顿,“哼,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也能知晓本座名讳!”
“天……天?”萧清毓瞳孔骤缩,不可置信道,“你是天道?”
“你怎么知道!”小童很是惊异了一瞬,反应过来以后方记起来慌忙否认,“不对,我不是天道,我不是!”
萧清毓一脸冷漠道:“哦,那你别出去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小童很是不满地尖叫了一声,萧清毓的识海登时便是一阵翻江倒海,似乎连神魂都要被人绞了去,“本座可是说一不二点石成金的天道!你怎么能不听本座的!”
萧清毓脸色煞白,气息也有些不稳,但仍是强撑着不曾发出声来,独自与这看不见人影的家伙斡旋道:“你又错了,你若真能翻云覆雨,为何还要我听你的,又为何不能自己出去?”
“不就是一方神识世界么,应当难不住无所不能的天道吧。”
他这一番话显然再度戳到了天道的痛处,天道又开始在他识海之内大肆轰击起来。
因着识海中的剧痛,萧清毓只留下了很少一丝的神识用以观察外界,但依旧敏锐地发现了在天道“疯了”的这一瞬,周围人的攻势立时便弱了一分。
有用!
萧清毓强忍着不适,艰涩道:“师尊,我已知晓如何将他们拖住,便请师尊见机行事。出手绞杀!”
“你就这点本事么?”萧清毓在识海中轻笑一声,竭力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继续激怒着天道,“怪不得连区区一个金丹修士的识海,都能将你困在里面。”
“你!你胡说!”天道恼羞成怒,同时也加大了在萧清毓识海里翻涌的力度,“我这便给你点颜色尝尝!”
“随便你,”萧清毓无所谓道,“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你为什么总喜欢让我不痛快?”
果然一涉及到更深层面的东西,天道便开始光明正大地装死。
在萧清毓以为自己收不到答案了的时候,天道忽而气鼓鼓地说了一句:“哼,谁叫你的灵魂是我唯一能够入口的灵魂呢?”
入口的灵魂?
萧清毓并不能听懂,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与天道周旋套话。
“叫你这么挑剔,如今有苦头吃了吧?”萧清毓模糊地试探了一句。
那呆傻的天道很快便已上套,语气更是不忿:“哼,你以为我想挑食吗?谁叫你是我唯一一个可以直接栖息的灵魂呢?”
“直接栖息?”萧清毓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关键词。
……难道说,天道真的在他识海之中不成?
此时实在太过荒谬,萧清毓难以置信,只得极力忍痛,试图从这所谓“天道”的口中,多多探寻一些信息,好想出应对之法。
“凭什么偏帮萧家?”
“偏帮萧家?”天道似是有些迟疑地思考了起来,萧清毓识海中的激痛因此也缓和了几分。
天道难道不知么?
“我哪有偏帮萧家呀,”识海中的声音愈发疑惑,“他们这么坏,有什么可帮的?”
难不成此时天道当真毫不知情?
萧清毓只觉这个结论无比荒谬,追问道:“那为何让萧家一而再再而三地以那等腌臜手段牟取利益?”
天道竟认真地想了片刻,而后不快地答道:“从前那些夺取气运的法子都是他们自己想出来的,和我可是半点关系也没有!”
“那后来呢?”
“后来嘛……”天道忽而又不说话了,有些心虚地顿了顿,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被萧清毓给饶了进去,恼羞成怒道,“岂有此理!本座之事也是你可以窥探的么!”
他虽未明说,萧清毓却是突然灵光一闪,从他含混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什么。
“多谢,我明白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天道不断的“折腾”,指点一缕青光迸射而出,直直落在了他的眉心,继而化入识海之内,竟是一不做二不休,主动将自己的五感六识尽皆屏蔽!
识海被封之人,神魂若是长久不得解脱,就要受到严重损害,楚浔很快发现了他这近乎自毁的做法,面上勃然变色,但无论他说什么,萧清毓也无知无觉。
感官的封锁虽能屏蔽识海中的剧痛,但实则也将视觉、听觉甚至触觉一概屏蔽,此时哪怕楚浔仍将他的腕子握在手里,萧清毓也完全不能察觉。
但他知晓师尊就在自己身边。
他虽听不见师尊,师尊确实能听见他的。
“师尊,我以找到应对之法,速战速决!”
楚浔深深看了他一眼,松开了抓住他腕子的手,玄冰灵剑划破长空,登时便迸射出一道摄人心智的森寒剑光。
那道剑光化作一条冰霜长龙,直捣天幕而去,生生将那欲要劈斩下道道惊雷的雷云暂时冻住。
与此同时,萧清毓口中的玉箫再度呜呜咽咽地吹奏起来,箫声如泣如诉,此之一招非是为了控制他人思维,而是干脆将众人心底所有恶念,全部吸引而出。
天道当然不曾对他言明事实的真相,但他已然猜到了全部。
天道那句尚未说完的话,或许就是七个字——
多行不义必自毙。
因果相生报应不爽的道理,一向被修士奉为圭臬,而这也是天道借以显露自己威能的最为重要的手段。
而萧家的做法,除却无关紧要的人命之外,不需消耗一丝一毫,虽能很快提升家族气运,却是有违天道威严的。
天道小气至此,决计不肯让旁人将自己的脸面踩在脚底。
从前对萧家的“帮助”,既是偶然而成,却也是天道刻意为之的捧杀。
天道当然没有这么好心,他的真实目的,就是亦萧氏众人为棋子,重新彰显自己的真正威能,不论他还是那群疯子,都不过是棋盘上“手无缚鸡之力”的棋子。
天道想的完美,通过这种方式来让萧家自相残杀,同时除去了两个对自己有威胁的不稳定因素——
若是一切照天道计划的进行下去,或许便真要拼个两败俱伤。
可是,若是当棋子有了自我意识呢?
萧家虽沉湎于天道所予的“无尽优待”之中,他却从始至终,都很清醒,他家师尊,甚至在千年前便隐有察觉,费尽心机为二人筹谋了如今这一条生路。
思来想去,天道之所以暂时栖居于他识海之内,只怕是想能够“身临其境”,更好地掌控当下局面,而那些人离天地法则相去甚远,并不能容纳天道的磅礴威能,只有自己可以使天道的容器。
不过如今,他可以是天道的容器,但天道亦可以是他的养料。
天道为了万无一失,冒了极大风险潜入了他的识海,不料却反被他识海中的法则之力困住,无法自如进出,只能借他的五感六识了解外界情况。
可是一旦他将自己的感官尽皆封闭,天道又能看见些什么呢?
他是在赌。
这的确是一场惊天的豪赌,稍有差池输掉的便不只是他自己的更是他师尊的性命。
但他信师尊。
箫声渐渐发挥了作用,而天道暂时的受制之下,那朵天道刻意为之的雷云竟稍稍退去。
“师尊,小心。”他看不见外面的局势究竟如何,只能勉强凭身体本能稍稍感知周遭的杀气,当萧氏众人的恶念被一齐调动之时,落在二人身上的攻击必然无比迅猛。
“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他迟疑道,“半炷,半炷足矣。”
他需要尽快化天道的力量为己用。
在他识海之内,天道仍在不住地叫嚣,却是了无回音。
天道全然不曾想过,一贯小心谨慎的萧清毓此刻胆子竟能大到这种地步,将自己的识海封闭起来,完全不怕自己的神魂被损毁。
这、这和他先前所预想的不一样啊!
他的神魂的确在一点一点地削弱,但他感觉不到。
若非法则是一种游离于五感六识之外的力量,如今他只怕就并不能感知到法则的存在。
但眼下反倒因其他知觉的封闭,而使得法则在他“眼里”显得格外清楚明晰。
只消他能借用法则的力量,这些邪念暴露的人,登时便要受到因果报应的反噬!
此刻萧氏众人已然沉湎,而他的父亲却是依旧神志清醒,丝毫未曾受到半点影响。
楚浔一面要化解众人毫无保留的狠厉攻势,一面还要防备萧父的绝强杀招,身上已受了不少伤,若非他先前记忆找回,丹田内的空间亦充盈了无数,早就要体力不支,但如今也不过是苦苦支撑而已。
萧清毓算得极准,半炷香的时间已是他的极限了。
萧清毓不知自己究竟还要多久,他只知师尊只剩下这么久。
时间实在紧迫,萧清毓心一狠,索性彻底放开了紧绷的神志,完全任由本能操控自己的躯体——
他自己就是法则本身,刻意参透或许困难,说不定他的本能本身,才是最有奇效的。
他的双臂不受控制地舞动起来,在虚空之中画出了一个诡异难辨的符号。
而楚浔的剑尖,下意识地也绘出了相同的符号,剑气所过之处,凝成一片霜寒冰雪,而这一个有形一个无形的符号,竟自发融合起来,缓缓升上高空。
下一瞬,萧清毓再也支持不住,眼睛一闭就向后倒去,被楚浔眼疾手快地捞入怀中,因着这一番变故,楚浔一时躲闪不及,生生用后背吃了一记萧父狠厉无比的攻击,这一剑深入皮肉,差一点就要洞穿他的心脏!
幸而于修仙之人而言,只要不曾触及要害,便不会立即致命,更别提他已是仙魔之体,自愈能力极强。
但疼痛仍是避无可避,楚浔的神志有些涣散,唯独剩下一点保护怀中之人的信念才能勉强叫他维持着清醒的状态,剑刃依旧飞速地翻飞,只是准头大不如前,身上又添许多暗伤。
此刻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半炷香,起码要撑够半炷香……
在他几乎要昏厥过去的一刹那,那升上高空的诡异符纹忽而大放光华,紧接着,一团黑气冲破了萧清毓眉心的禁制,直奔那光华粲然之处而去。
而楚浔腰间的玉佩,此刻亦躁动不安地跳跃起来,很快挣脱了腰上细绳的束缚,同样直奔那符纹而去。
恍惚之间,楚浔看见了噬灵藤、鬼灵芝、天狼以及他的玉佩,都出现在了那团耀目无比的光影之中,而祭台上激战的众人,也都被那光影一时之间迷住了心神,攻击的动作暂停了一瞬。
而下一刻,楚浔在那光影之内,看见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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