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直怪极了。难道说城堡里也有魔法师吗?也许仆人里有一位?还是哪位公主?不太可能。再不就是索恩先生所为?阿什福德想象他的师父坐在汉诺威广场宅间二楼的小屋里,盯着银盆,将一切尽收眼底,最终施法赶跑了威利斯兄弟。他觉得还是有可能的。毕竟,石像变活人可是索先生的拿手好戏之一,首次为他赢得公众瞩目的就是这招。可是……可是……索先生为何突然决定向着自己了?出于一片好心?够呛。何况这法术带着一丝黑色幽默的意味,完全不像索先生的手笔。施法的人不仅要吓唬吓唬威利斯兄弟,还打算让他们出丑。不,不是索先生。可那又会是谁呢?
国王看上去一点儿也没累着,甚至是又蹦又跳地欢庆威利斯兄弟的逃亡。阿什福德感觉再多锻炼锻炼于陛下也没什么害处,就带他继续走下去了。
白雾弥漫,遮去了大地的细貌与色彩,一切变得影影绰绰。天地一笼统,尽染一片灰色的虚无。
国王特别亲热地搀着阿什福德的胳膊,似乎把讨厌魔法师这回事抛到了脑后。他打开话匣子,跟阿什福德说起患疯病后心中的忧虑。他坚信,自己一病,大不列颠便遭受了种种灾祸;自己理智崩溃,整个国家也跟着倾塌。种种痴念中最令他心焦的是,他以为伦敦已经被一场大水给淹了。“……当来人禀报说圣保罗大教堂已经被灰黑冰冷的水没了顶,整个伦敦已经成了鱼儿、海妖的天下,我的心情真是难以言表!我记得我一连哭了仨礼拜!如今楼面上趴满了藤壶,市面上只卖牡蛎和海胆!福克斯先生告诉我说两个礼拜前的礼拜天他在福斯特道的圣维达斯特教堂听了一场精彩的布道,主讲是条多宝鱼。不过,我倒是有办法复兴我的国家!我已经派大使前往鱼儿国提亲,我将娶它们一条美人鱼,以化解两大国之间的纷争!……”
国王另一块心病,是那位只有自己能看见的银发人。“他说他是个国王,”他悄声急切地告诉阿什福德,“可我觉得他是位天使!那一头银发——我看很有可能。瞧那两个恶魔——你刚和他们说过话的——被他折腾得多惨。我看他来就是为了惩罚他们,送他们下火坑!完后,他一定会将你我带到汉诺威去!”
“天堂,”阿什福德道,“陛下您的意思是到天堂去。”
他们继续往前走。开始下雪了,白絮缓缓飘落,渐渐覆盖了一世界的淡灰。四周静极了。
突然,一阵笛声响起。曲调孤寂、悲怆得难以形容,同时却又庄严万分。
阿什福德以为笛子一定是国王吹的,于是回过头看。可国王垂手站着,笛子揣在兜里。阿什福德往四下里望望,雾气并不重,若有人站在他们旁边的话,也不至于挡住。身旁并没有人。整个公园都空无一人。
“啊!听啊!”国王叫起来,“这是他在讲述大不列颠国王的悲情。听这一段!这说的是他昔日王权不再!再听这一节!这说的是政客不忠、王子不肖,毁了他的心智!这一小段伤心的旋律,是写给那年轻漂亮的女孩——他小时候的挚爱,只因朋友胁迫,不得不放手。啊,苍天啊!他当时哭得多凶啊!”
泪珠滑下国王的脸庞。他跳起舞来,舞姿迟缓而凝重,身体、双臂左右摇摆,慢慢地原地打转。乐曲声往公园深处飘远,国王一边舞蹈着,一边跟过去了。
阿什福德感到十分迷惑。音乐似乎要把国王往一片小树丛里带,至少刚刚他还觉得是一小丛。他确信之前只看见十几棵树甚至还不到,一转眼工夫小树丛就变成了大树丛——不,已经是树林了——一片深密、幽暗的树林,其间古树丛生,枝繁叶茂不可遏止。古树巨大的枝杈就如同扭曲的肢体,树根蜿蜒,犹如群蛇盘踞,树干爬满青藤与槲寄生。树木之间可见一条小径,路面满是深坑,坑口还挂着冰碴,围了一圈霜冻的野草。密林深处射出几道针尖细的光芒,似乎那边有所房子,建在不可能建房子的地方。
“陛下!”阿什福德一边喊一边追过去,双手将国王拉住,“陛下请您原谅,不过看这丛树的模样,我感觉不大好。我想咱们不如打道回府吧。”
可国王被音乐迷住了,不愿离开。他气哼哼发着牢骚,把自己胳膊从阿什福德手里抽了出去。阿什福德又捉住他,连哄带拽地把他往公园大门赶。
然而,那位隐身不见的吹笛人可不轻易罢休。笛声突然高起来了,将他二人团团围住。另有一支旋律混入了先前的乐曲,起承转合几乎难以察觉,与原曲拼了个严丝合缝。
“啊,听!哦,快听!”国王大叫,原地转起圈子来,“他这是吹给你听呢!这段苦涩的旋律,是在控诉你那可恶的师父没有将你理应获得的知识教给你;这些不和谐音是在描述你受到阻碍、无法获得新知时的怒火;这段缓慢、忧伤的进行曲讲的是他出于一己私利而一直不让你见识的那座大藏书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这究竟怎么……”阿什福德脱口而出,却又立马住了口。他也听见了——自己的一辈子全在那音乐里呢。他头回意识到自己的人生竟是如此不幸,身边男男女女都没安好心、恨他怨他、私下嫉妒他的才能。他这才发现,自己过去的一切气恼都是有道理的,而一切善念都是自作多情;与自己为敌的人卑鄙,与自己为友的人阴险,而索恩(自然而然)是恶中之恶,就连阿拉贝拉也经不起考验,亏了自己对她那份心。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