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什福德念起一道咒语。屋里银光绽开,似一朵白焰,又似烟花灿烂。这团光在德夫人和阿什福德之间飘浮了片刻,阿什福德随后伸手比画了一下,就仿佛打算把光往她身上扔;光团飞向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沐浴在银辉之下。突然间,德夫人消失了,原地出现了一个神情凝重、闷闷不乐的小姑娘,身着老式裙衣。接着,小姑娘也不见了,换上一位美丽的少妇,面露骄横之色。很快,少妇又被一位稍年长些的女士取而代之,这位女士的气度不可一世,即将到来的癫狂在眼睛里显露微光。德夫人曾经的模样在她座位上瞬间闪过,随后一个都不见了。
凳子上只剩下一团皱巴巴的绸子,一只小灰猫从中迈步出来,轻捷地跳下凳子,又一跃而起上了窗台,消失在夜色中了。
“好吧,咒语起作用了。”阿什福德道。他捏着尾巴将那烂了一半的死耗子提了起来,瞬间好几只猫都对他发生了兴趣,喵呜、呼噜地轻叫,为了引起他的注意,还把身子往他腿上蹭。
他皱眉咧嘴,一脸苦相:“我真想知道,约翰·乌斯克格拉斯当年为了打造英格兰魔法,被逼无奈都吃了哪些苦头。”
他不知自己可会意识到有任何不同。待咒语念罢,会不会还要去猜测自己究竟是否已经疯了?会不会干站着,紧着搜刮疯狂的念头,看可有哪一条更顺理成章?他最后看了一眼周遭世界,张开嘴,小心翼翼地将耗子垂了进去……
感觉就如同一头扎进瀑布或是两千支小号在耳畔齐鸣。一切曾经想到的、学到的,一切过往的自己,被交织纷乱的情与感如大水决堤般统统冲了走。这个世界回炉重造,新天地一片烈焰之色,令人不堪其华。新的恐惧、新的欲与恨充斥其间。庞大的精灵将他围住,其中几位邪恶的嘴巴里生满牙齿和灼灼巨眼。有个东西好似一只伤残得可怕的蜘蛛,在他身旁后脚着地仰立起来,一肚子坏水。他嘴里含着点儿什么,有股难以形容的味道。他想也想不了,知也知不道,天晓得哪里来的临危不惧使他一口把那东西吐了出去。有人尖叫起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抬眼只看见黑暗里房梁和月光搅成一片混沌。视野里出现了影影绰绰一张脸,正往他自己的脸上细看,令他毛骨悚然。这东西呼吸温热潮湿,味道难闻。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躺下了,当然他其实什么都不太记得了。他含混地琢磨着自己究竟是在伦敦还是在什罗普郡。他浑身有种格外奇异的感觉,就仿佛好几只猫同时在自己身上溜达。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才发现这确是实情。
他翻身坐起,猫都跳下去跑了。一轮满月的光芒从窗户的破洞里照进来。他将回忆一段一段地拾起,逐渐拼凑起这一晚的经历。他想起自己把老妇人变了身的那条咒语,想起自己打算靠变疯目睹仙灵的计划。起初他觉得这些都发生了——哦,得有一个月左右!可眼下他还在这间屋子里,看了怀表才发现指针几乎一步都没往前挪。
他好歹是把那只耗子保住了。幸亏之前他一只胳膊垂下来挡在上面,耗子才免遭猫口之灾。他将耗子塞进兜里,速速出了屋。他一刻也不想多待;这屋子本来就是个梦魇般的所在——现在对他来说更是恐怖难言。
在楼梯上遇见的几个人,都对他视若不见。来之前他给这栋房子里的住户下过咒,让他们以为天天都能见着他,这里他经常来,再没有比在这里看见他更正常的事了;可假如有人问起他是谁,他们谁也说不大清楚。
他走路回了百合圣母堂边自己的寓所。那老妇人的癫狂似乎还染在他身上。一路上,他经过的行人都奇异地改换了模样;他们神情凶横、目光愚钝,连步伐都显得笨重、难看。“好吧,至少一件事是明摆着的,”他心想,“那老妇人真是疯得不轻。要是也这个状态,我大概是招不来仙子的。”
第二天,他起个大早,吃罢饭便马上动手,依照种种广为流传的魔法原理,将死耗子的皮肉内脏化为粉末,一副骨头则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随后,他把粉末溶作酊剂。这么办的好处有两点:第一点(好处绝非一点点),咽几滴酊剂总比把一只死耗子放嘴里好受得多。第二点,他认为这样兴许可以控制好疯癫的度再往自己身上用。
到了五点钟,他调出一种深褐色的液体,气味基本只能闻出当溶剂用的白兰地。他把液体倒进个小瓶子,往一杯白兰地里仔细数着滴了十四滴,一并喝了下去。
几分钟后,他往窗外的百合圣母堂广场看去。行人来来往往,人人脑后开个洞,里面是空心儿的;人脸只是薄薄一张挂在头前的面具。每个空心的脑洞里都点着一根蜡烛。这一切在他看来极为寻常,于是奇怪自己竟从未留意过。他心想,要是下楼去把有些人的蜡烛吹灭了会怎么样。想到这儿,他笑了起来。他越笑越厉害,站都站不稳了。他的笑声在楼里一波又一波地荡漾。脑中一丁点残存的理智警告他不能让房东一家发现他在干吗,于是他上了床,把笑声捂在枕头底;想法实在太滑稽,双腿不住地踢呀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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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从床上醒来,身上还是衣服鞋子全副武装。除了有种一夜没脱衣服通常会产生的头发蒙、身上发腻的感觉,他觉得自己大体已经恢复正常了。他洗完澡、刮完脸,换了身衣服,便出门找地方吃喝。在恩惠街和天使广场交会处有家小咖啡馆他挺喜欢。一切似乎都还正常,直到堂倌走上前来,将一杯咖啡放到他桌上。阿什福德抬起头来,发现堂倌眼中一闪,似有烛光如豆。他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人脑子里究竟有没有蜡烛了。他知道有和没有这两种看法差之千里:一种说明心智正常,另一种说明失常;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究竟哪种算正常、那种算失常了。
这令他心有惶惶。
“酊剂唯一的缺陷在于,”他心想,“若想判断何时失效实在很难。我之前没想到这一点。再试的话,我看我得先等个一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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