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恩先生把阿什福德写的书毁掉以后,英格兰大众对他评价很低,而对阿什福德却是一力抬举。无论是公开讲还是私下聊,这两位魔法师总要被拿来比较。阿什福德英勇、磊落、干劲十足,而索先生这个人从头到尾就只会藏着掖着。大家都还没忘,当阿什福德远赴半岛为国尽忠之时,索恩是如何买光了罗克斯伯勒公爵藏书室里的魔法书——就为了不让别人读到。可到了1月中旬,报纸上处处是关于阿什福德疯病的报导、关于黑塔的描述,以及对究竟是何种魔法将他扣押在当地的推测。阿什福德离开威尼斯去往帕多瓦的当天,一位姓李斯特的英国人正好就在意大利的滨海城区梅斯特雷。李先生目睹了那黑暗之柱是如何过的海,他写了篇记叙文章寄回英格兰;三个礼拜后,这篇文章同时出现在好几家伦敦报纸上,文章里描述了黑柱是如何在海面上静悄悄地滑行的。短短几个月内,阿什福德在他同胞眼中成了恐怖的代表:一个被诅咒了的生灵——已经算不得人了。
阿什福德突然跌下神坛,对索恩先生却也没什么好处。政府不再发来委派他的任务,更糟糕的是,其他地方的委任也都撤销了。1月初的时候,圣保罗大教堂的教长问索先生能不能帮着找找一位已故的少妇葬在了哪里。少妇的哥哥打算给他们家里所有人立块新碑,于是他妹妹的棺材就必须挪地儿。而教长及教士会所有成员尴尬地发现,这女人下葬的地方记录的时候写错了,他们现在根本不知道她葬在哪里了。索恩先生拍胸脯说这事儿再容易不过了。只要教长把那位少妇的名姓及一两处细节告诉他,他就可以施法找她。可是,教长那边一直没把信息提供给他,反而寄来一封措辞拗口的信。教长在信上婉转复杂地道了无数个歉,说他近来才意识到神职人员委托魔法师做事有多么不妥。
拉塞尔斯和索恩一致认为当前形势不容乐观。
“不搞些新法术出来的话,英格兰魔法的复兴可就难以持续发展了,”拉塞尔斯说,“危机当前,咱们第一要务就是将您的字号与成就频繁地在公众面前宣传。”
拉塞尔斯给报纸撰写文章,在一切魔法刊物上谴责阿什福德。他还借机对索恩先生在过去十年里应用过的法术进行了综述,并提出改进的建议。他让索恩先生跟他一起南下布莱顿,去查看一下索先生当年和埃文·阿什福德一起用魔法在不列颠沿海地区建造的围墙。在过去的两年里,这份差事占用了索先生大部分时间,也花掉政府一大笔钱。
于是,2月里的一天——天格外冷,风格外大——在布莱顿,他二人一起站着,端详面前大片毫无特征的灰水洋。
“这玩意儿是看不见的。”拉塞尔斯道。
“看不见,是的!”索恩先生积极地应和道,“不过看不见并不代表作用小!这玩意儿能保护峭壁不遭侵蚀、民居不遭暴雨、牲畜不被风吹跑,要是有敌军企图登陆,还能把他们的船都掀翻。”
“可您就不能隔一段距离安置个烽火台什么的让人知道这里有堵魔法墙吗?比如神秘莫测地悬浮于水面之上的熊熊火焰、海水汇积而成的擎天巨柱之类的东西?”
“哦,”索先生道,“当然能!你说的那些魔法幻影我都能变出来。并不是什么难事。不过你要知道,那些东西纯属装饰。靠它们,魔法效力无论如何也不会多一分一毫。它们是没有任何实际功能的。”
“它们的功能,”拉塞尔斯厉色道,“在于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围观群众:这些都是伟大的索恩先生的所作所为。它们能让全英国人都知道:您才是国家的保卫者,您随时保持警惕,照看他们每日营生。这比在期刊上发十篇、二十篇文章都管用。”
“真的吗?”索先生道。他保证将来一定记在心上:施法的时候激发大众浮想联翩也是必要的。
二人当晚在古船客栈下榻,第二天上午便返回了伦敦。索恩先生历来厌恶远行。就算他的马车展现了工匠们最精湛的技艺——铁弹簧、厚垫椅一应俱全,他还是能体察到路上每一处坑洼。差不多半小时一过,他就开始头疼、后背疼、胃里泛恶心。可是这天上午,他根本没心思照顾自己的后背和肠胃。从古船客栈出发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处于一种莫名其妙的慌乱状态,脑海里攻进突如其来的想法和半明半昧的恐惧。
透过马车的玻璃窗,他看到成群的大黑鸟——究竟是渡鸦还是乌鸦他也看不出;身为魔法师,他心里清楚,这些鸟一定代表了什么。在冬日淡白的天际,它们飞旋、滑翔,张开双翅如同只只黑色的手掌;它们这样飞着,每只都成了约翰·乌斯克格拉斯旗帜的活化身——每只都是“正在飞翔的渡鸦”。索先生问拉塞尔斯觉不觉得这里的鸟比平时多一些。拉塞尔斯说他不知道。鸟儿之后再上心头的,是一畦畦冰冷的大水洼——密密麻麻地泼洒在每一片田野上。马车沿路前行,水洼在冬日空茫的天幕下化作一面面银镜。英格兰大地眼看就要磨穿了。他觉得自己只要穿过这些镜子做的门,就能走到曾与英格兰接壤的座座异邦。更危险的是,他想到别人也能这么干。他不安地发现,眼前萨塞克斯的风光就好像那首古老的叙事诗里描绘的英格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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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至浅薄,
宛如天上水墨迹;
吾王行迹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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