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淮启低低应了声。
“喃喃。”
“嗯?”
“待此事过去,我便娶你。你可信我?”
怀中的人上下蹭了蹭,算作应答。
程淮启勾了勾唇,眼神却望向窗外如墨浓稠的夜色。
仍有一场恶战要打。
第44章入狱
近来这两个月时日,程淮泽可谓是被程淮启疾风骤雨般的攻势打了个措手不及。
上回承南一役,他本就元气大伤,也将程淮启重伤,如此一来,两人皆应当暂时休整,待双方皆养足精、蓄足锐之后再战。
程淮启从不是性急之人。
他二人争锋相对多年,程淮泽自然了解,以程淮启之心性城府,必然等到万全之时再下手。
但却没想到,他此番之举如此出其不意。
程淮启应当知晓自己于牟州之兵力不少,若他将自己逼急了,反咬一口,叫他与自己同归于尽,彼时他即使计谋手段通天,也未必能活着逃出生天,更何况如今他身边还跟了个美娇娘。
如此冒险之举,实在与他一贯作风不符。
短短两月之内,除了那几名死忠之外,程淮启已几乎将他在朝中之心腹摘除得干干净净。
自己零散于各处的眼线亦被拔了个大半,令他声名与情报皆大受打击。
甚至连一向站在自己阵营的十三也得了禁足令,其母瑾嫔之娘家郭府都遭受牵连!
好一个心狠手辣、不留余地的七皇子。
当真要将自己赶尽杀绝。
虽说他也有所反击,同样除去程淮启几个心腹眼线,但与程淮启杀的自己之人相比,效果实在微乎其微。
于程淮启而言,自己此番操纵便如同挠痒一般,半点不疼,而程淮启在朝中与军中之呼声却越来越高。
程淮启出手凌厉精准又来势汹汹,令他几乎毫无心理防备,匆忙之下,他连连败退,便至如今境地,短时间内,恐再难翻身。
程淮启这是在逼他。
逼他谋反!
程淮泽手中的茶盏几乎被捏碎,额角青筋暴起,气得整个人都微微颤抖。
如此不妥。
他必须冷静下来,才能寻到突破之法。
手中的茶盏落地,发出几声清脆的响,瓷片零碎满地,将他的理智拉回。
程淮泽站起身,走至窗前,微微低头沉思。
若程淮启当真想打这又快又猛的攻势,必然在承南一役结束后,便即刻乘胜追击,将自己打得落花流水,但如今,他却于中途相隔如此之久,在这般既占不了时机、亦占不了优势的时刻向自己下手。
那只能说明——
程淮启那处发生了一些事。
一些逼他不得不即刻对自己出手的事。
以往几年,程淮启不好对付,是因程淮安与万皇后皆有皇上护着,他没有软肋。
可如今……
程淮泽冷哼一声,眸中的猩红怒火逐渐被狠厉侵占。
——
邺谨帝近来身子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年前,他时而得闲,还能去捡起昔日练武的刀枪耍耍,这年一过,他却只能日日勉强撑着上朝,靠人参汤药吊着一条老命过日子。
程淮安虽心性喜闹,近些天却也乖巧的很,向尚德学宮教习的韩先生请了假,日日到养宁殿,与母后一道陪着父皇。
每每回流月宫之时,一双美目皆是通红的。
邺谨帝虽卧病,情报消息却从未断过,知晓老七与老五正巧要在自己弥留之际做最后一战了。
他登基二十余年,虽从未立太子,心中却是早已相中老七的。
抛去老七乃皇后嫡出不说,光就文韬、武略与治国之术来看,他也都是处处拔尖,是朝中过半元老心中当之无愧的储位之选。
不过,他一直执意不立储,便也是因为如此。
朝中那些老迂腐老顽固们,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了。
一旦这储位定下,便几乎无人再会去支持老五继位,届时惠妃即便有那颗想做太后的心,也无力教养老五去夺这虎口之食。
他一直不立储,便是要一些老臣与惠妃母子心存念想,生起要夺皇位之意,与老七争斗,以此磨炼老七之心性手段。
夺储只是第一步,若老七连老五都无法制服,那待他日后登基,又该如何应对朝中一个个如狼似虎的诡诈老臣?
如今,他半只脚已然迈入鬼门,只待老七最后将老五完全制服,便下诏立储传位,自己也可放心地撒手人寰。
——
“咳,咳咳……”
见邺谨帝又咳了起来,万皇后将手中之瓷碗递给身边的宫女,伸手去抚他的背,轻声道:“你慢些。”
“父皇可要快些好起来,待到入夏,安儿还要您陪着再下一次江南,去看荷花的!”程淮安握着邺谨帝的手,笑得眉眼弯弯,话说到后面,声音却带着隐隐的哭腔。
邺谨帝费劲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傻孩子。”
此时,恰有范公公自殿外而来。
“陛下,五殿下有要事求见。”
程淮安哼了声。
程淮泽?
谁不知五皇子历来对皇位野心勃勃,当面尽孝、背后捅刀。
他如今不想着如何对付哥哥,倒来父皇这处卖什么父子情深之戏码?
程淮安不屑道:“叫他快点儿的回去,本宫不愿见他。”
邺谨帝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提了些音量:“宣。”
范公公这便走到门口,对着程淮泽微微躬身。
“五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程淮泽唇边勾起一个笑,疾步走入殿内。
“儿臣参见父皇。儿臣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要禀告父皇。”
程淮安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拿起宫女手中的瓷碗与瓷勺,敲得叮当响。
万皇后无奈地瞧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胡闹,程淮安这才撇撇嘴,悻悻地收了手。
邺谨帝道:“何等要事?可要屏退皇后和你妹妹?”
程淮泽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儿臣不敢。”
“那便直接说吧。”
“是。”
程淮泽直起身,将怀中之秘信掏出,递给范公公,见范公公将那信递给皇上,这才又作了一揖,开口道:“儿臣近日得知,那嘉和郡主之身世有异状,其中种种牵扯,皆在秘信之上,请父皇过目。”
那秘信之中,将过往潘王与容嫔、潘王与嘉和郡主之种种,皆写得一清二楚。
邺谨帝心中对陆容予之来历早有猜测,只是早先未曾寻到线索,暂时搁置下了。
此番他看到这等言辞,怎还会明白不过来,当即气得不停咳嗽起来,将纸攥成一团,狠狠地向地上砸去。
容嫔本就是他此生的一道丑陋疤痕,他本以为这疤痕已痊愈,却没想到今日竟有人在那相同的地方,又再狠狠刻下了一刀。
难怪他见那女子第一面时便觉相熟!
妃嫔与他人私通,甚至还神不知鬼不觉,直到自己将死之时才查出端倪,简直皇家耻辱!
邺谨帝越想越怒,从床上坐起身来,双目涨红,指着门口的食指都在颤。
“即刻,将那贼种……给朕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当街问斩!”
“另,即刻去寻那潘王,活捉!”
“还有,废容嫔位分,削其坟墓!”
若不是容嫔已死近二十年,他定要将她拖出来鞭尸!
语毕,邺谨帝猛咳几声,竟咳出些血来。
程淮安听闻此消息之时,大脑一片空白,此刻又见父皇咯血,慌忙掉下泪来,大喊道:“请太医!快请太医来!”
这边养宁殿乱做了一团,那边碧芙园也同样乱做了一团。
早在对程淮泽动手之前,程淮启就派了玄七到程淮泽那处盯着,方才玄七见五皇子脚步急促地迈入养宁殿,便即刻来碧芙园报了信。
陆容予闻言,心头恍若一块巨石猛然砸落,砸得她当即便重心不稳地向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到地上。
该来的还是来了。
她扶住桌案,稳了稳身形,深呼一口气,颤着手打开一个乌木盒子,取出里面的大红色金线绣花锦囊。
心跳极快,只觉每一秒等待皆是煎熬。
不知这般煎熬了多久,范公公与程淮泽便一道匆匆忙忙赶了来。
“嘉和郡主听旨。”
陆容予一听见范公公的声音,便双腿不受控制地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身后的宫女也跟着一道跪了下来。
“奉皇上口谕,容嫔枉顾宫规、目无王法,有辱天家威严。现将其女嘉和郡主押入大牢,明日午时,当街问斩!”
陆容予额角一颗饱满的冷汗沿着脸廓一路滑至下颌,又重重砸在地上。
她腿脚发软,声音发虚,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
皇帝想必是气急,连她的封号都来不及褫夺,便要将自己押入牢中待斩。
想来,若不是今日午时已过,她必然是要即刻问斩的。
陆容予闭了闭眼,任由两名侍卫将自己托起身来,又为自己戴上镣铐。
“小姐!”
画婉与梳雪早已泣不成声。
皇上并未说这几名婢子要如何发落,想来也是明日午时一同问斩。
范公公又道:“将三个婢女也一同拿下,听候发落。”
陆容予颤了颤。
自己有那枚锦囊傍身,再不济,七殿下也定能设法将她救出来,但画婉、梳雪与怡香身份低微,莫非,莫非……
她不敢再往下想。
程淮泽大步走到陆容予身前,毫不掩饰眼中的笑意,开口道:“嘉和郡主,当时你若是不与老七有所纠缠,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要怪,就只能怪你跟错了人。”
陆容予闭了闭眼,没说话,看着他转身扬长而去。
待那身影全然消失在视野中,范公公才长叹一声,惋惜道:“郡主,此事事关重大,皇上盛怒,想来七殿下也难救您于水火。老奴愿郡主一路走好,来世寻个好人家投胎罢。”
陆容予将眼中的泪吞回去,强撑着精神道:“多谢范公公好意,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劳烦公公。”
范公公躬身:“老奴定当尽力替郡主完成此事。”
陆容予将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又将手中的锦囊递给他。
“烦请公公务必将此锦囊交予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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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被赦
范公公自小在皇帝身边长大。
可以说,在这宫中,除了太后以外,无人比他更加了解皇帝心性。
几十年宦官之途,范公公早已炼成人精,他知晓日后会登基的人十之八/九是七皇子,因此并不敢怠慢这未来皇帝唯一的心尖宠。
即便这心尖宠极有可能不会活过明日,他仍不会有一时一刻的怠慢。
也能猜到,嘉和郡主方才交予自己之物,极有可能是有救命之用。
只是,皇帝正在气头上,他若此时过去,皇帝定然不予理会,白白浪费一块免死金牌。
左右明日午时才问斩,倒不如明日再将这锦囊交予陛下。
而养宁殿那处,邺谨帝方才大怒,急火攻心,用了好些药才压下去,此时正睡着。
范公公回来时,正巧撞见哭成了个泪人儿的三公主。
他是看着三公主长大的,自然对这活泼机灵的小公主十分喜爱,今日还是他头一回见一向蛮横骄傲的人哭成这样,当下也慌了神。
“哎哟,公主殿下,您这是……您别伤心呀,仔细着自个儿的身子……”
程淮安完全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不理会他的话,直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抽抽噎噎地问道:“范公公,嘉和她……她当真,当真明日就要问斩,没有半分余地了吗?”
范公公长叹一声,不敢胡乱猜测,更不好将话说明白,只好安慰道:“公主莫要伤心,左右还有一晚上与一上午时间,谁也不知接下来会有何事发生。”
程淮安用力地点头,放开了手,口中念念有词:“对,对,说到底此事也并非嘉和的错,她自己亦不知情,她是无辜的!左右还有哥哥在……哥哥必然能想法子将她救出来!”
她刚说完,便立刻跑向七皇子府。
范公公看着那个仓皇而去的背影,闭上眼,摇了摇头。
一向宠爱公主无度的太后年事已高,皇帝如今也已油尽灯枯,更连生平唯一的好友都要问斩,待到真正人去楼空的那日,最伤心的,应当就是公主了。
——
斩狱中处处皆是那灰头土脸、披头散发的待斩之人,此时来了一个衣冠堂皇、发髻精美的小姑娘,顿时惹来不少目光。
手脚上的镣铐太过沉重,几乎要将她纤细的腕子压断。
陆容予在空寂狭长的甬道中走着,每一步都迈得十足沉重。
细想上回,她在囚狱中所待的时间并不长,没想到此次更短。
只消一晚。
上回那几日尚有三公主提前打点,她在狱中虽称不上住得舒心,却总归不算太苦。
而此番,皇帝下了死令,不许任何人前来探狱,自然也没人敢在此时与气头上的皇帝作对,她便被关进了又湿又冷、鼠虫乱窜的一间。
当真是度日如年的。
牢中光线昏聩,几乎难以视物,陆容予听着耳边那吱吱作响的老鼠叫,吓得浑身汗毛倒竖,闭着眼蹲在墙角,将自己抱得紧紧的。
说来好笑,都是将死之人了,还畏惧这鼠虫。
也不知那锦囊是否如潘王说的那般有用,在如此时刻也能保命。
她心下实在是怕极了。
要是明日问斩之前,能再见七殿下一面就好了。
也不至于在此时……
如此想念。
罢了,还是不要见了罢。
公主曾说殿下深情,可情深反而不寿。
若自己真就这样死了,她一望他日后能遇到一个比自己更好的佳人、共度余生;二望大邺国泰民安,教他做个清闲皇帝,坐享盛世荣华,不用再去战场受那般血肉苦楚。
gu903();先前公主与她说,七殿下原只是性子沉默老成了些,但自那回内外荆一战,从沙场上浴血归来之后,整个人就变得十足阴鸷,连与他共同奋战了许多时的将士们,都无几人与他亲近,其威名和凶名传遍都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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