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以他那般心机,定然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只看他与自己,谁更先查清。
程淮启掀袍坐在窗边,神色凝重地望向窗外,脑中不停急转,严密部署起来。
果不其然,还未过七日,程淮启这处便收到一条极为紧要的消息。
——大邺十年十月,潘王亲携南阜之特产丝绸与茶叶,前来北邺进贡。
程淮启捏着纸条的骨节极为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暴起,一对剑眉皱得死紧。
潘王毕生所好,唯游山玩水尔尔,此人闲散王爷一个,与江远侯府可谓八竿子打不着的干系,却无端的十分宠爱江远侯府唯一的小女儿。
这小女儿之长相与江远侯一家皆不甚相似,眉眼反倒与潘王有三分像。
而以大邺年历记来,陆容予之生辰,恰是大邺十一年八月。
时间相隔,正好九月怀胎,加一月余赶赴南阜之时日。
程淮启闭了闭眼,将手中的纸揉成一团,凑到烛火边。
火舌热情地舔上纸张的一角,没一会儿,便将其烧成一摊轻飘飘的灰烬。
程淮启如墨般的瞳孔中映出跃动的火光,心却狠狠沉了下来。
“接着查。”
——
元宵节一过,这个长长的“年”才算是过去了。
陆容予本还想再出宫去看看潘王与哥哥几回,但还未将想法付诸实践,程淮启便先一步来,要她在得到他令之前,万万不要再出宫去。
约莫小半个月后,以往一向跟在她身边的玄六,也被换作了玄字精卫中武力最为高强的玄一。
如今规制,便成了玄一与玄五二人,带十二名暗卫,日夜守在她身边。
程淮启近来极忙,整整一个月时日,她与他竟只见了一面。
且那唯一的一面,还是上回他匆匆告知自己莫要出宫。
相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
不肖想也可知,这一年,必然是有大事要发生。
今日好容易逢学宮休沐,陆容予却并不太开心,方才拒绝了三公主一起去品茶的邀约,独自坐在碧芙园内发起呆来。
春日将近,白天一日比一日长,天气也一日比一日暖,地面上铺盖的积雪早就融尽,碧芙园中一些不畏寒的花花草草也已开始抽芽,露出星星点点的绿意。
碧芙亭下那片小塘早就解了冻,风一吹过,水面上细碎的浮冰碰撞,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
陆容予望着塘面上的涟漪出神了好一会儿,轻声唤道:“玄一。”
玄一听见她叫自己,立刻从不知哪处蹦了下来,躬身行了一礼,笑眯眯地道:“小郡主殿下!不知喊属下来,有何吩咐?”
“玄一,”陆容予抬起头,又认认真真地喊了他一声,神情颇有些沮丧,“你可知,七殿下他……近日都在忙些什么?”
玄一一愣,没想到自己这保护小郡主的职能里,还要加上“陪小祖宗唠嗑儿”这一条。
他挠了挠头,尴尬地道:“属下不知啊。”
他早早便被派来了小郡主身边,日夜不离地守着,怎会知晓殿下近来在忙什么?
陆容予神色愈发暗了下去,并不看他,只盯着石桌上的那一茶盏,缓缓道:“我总觉得,自元宵那日之后,殿下一直有意避着我。”
“是否……是否,他先前所说之海誓山盟,皆不作数了?”
说到后面,语气都染上了浓浓的哭腔。
玄一见她面上眼眶红红,眸中泪光点点的模样,登时慌了,忙在自己身上一通翻找,半晌,才掏出一方皱巴巴的粉红帕子,递到她跟前。
“小殿下,不是我说啊,您这也太过多虑了吧?”
“殿下对您,不可谓不是大爱无疆、含辛茹苦、舐犊情深啊!”
“您想啊,华寿宫那日,殿下见您才将将入冬就已穿上薄氅,便知你怕冷,立刻就叫人给您送了当时顶顶珍贵的香炭来;见您被太后罚,他便即刻想法子,去搬皇上来救您;见您受伤,又巴巴地将自己平日里珍藏的最名贵之膏药、与自己府上最好材质之缠膝,皆想方设法交到你手中。”
“再有后来,您身陷囹圄,殿下彼时方下战场,接连四日三夜未眠,甫一听闻您那处出了事儿,便快马加鞭赶去救你出来,丝毫顾不得自己身上重伤。那伤口拖延着,至今仍未得好全。”
“属下本是专门跟在殿下手头刺探情报、护殿下性命的,此番情况危急,殿下竟连属下都调到了您这处来,是将您的安危放在了比他更高的位置之上。”
“更何况,你看看这,”玄一颤抖着手,指了指自己方才塞进小郡主手中的粉红帕子,十分嫌弃地皱着眉、撇着嘴,说道,“你看看这帕子,也是殿下特地要我带在身上,以备您不时之需的啊!”
“您看看属下这又当牛又做马,殿下那又当爹又当妈的。如此这般,我们殿下只差将一颗鲜红的心捧到您面前给您看了!郡主竟还疑殿下不记挂着您?”
陆容予被他这长长的一串说辞唬得一愣一愣的,登时连眼泪都忘记要流了,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玄一。
“那照你说来,殿下竟是欢喜我比欢喜他自己更多些了?”
“那可不!”
玄一见小祖宗被自己三言两语哄好了,顿时有些翩翩然,接下来的话便脱口而出。
“殿下就连知道了您那样惊世骇俗的真实身份以后,都宁愿枉顾礼仪法度,毫不犹豫地站在您这边,可不是欢喜您比欢喜他自己个儿多多了嘛!小殿下可知,此事若被皇帝知晓,殿下会惹来……”
说着说着,便忽而意识到,自己将殿下精心守护了许多时的秘密,就这样抖了一半出去。
玄一面上那狂妄又骄傲的神情,就这样一点、一点被懊悔和恐惧吞没。
虽说殿下也没打算将此事瞒着小郡主,但以殿下的性子,应当是要将一切都处理完了,才将这一切说与小郡主听的。
却没想自己竟这样管不住嘴,提前说了出来。
陆容予见他忽然停下了,果然追问道:“我是何真实身份?若被皇帝知晓,殿下又会如何?”
玄一心道还好自己没有将事情一下子全数摊牌,此时一张嘴便像是被针缝上了一般,任她怎么问,他也不肯再多说半个字。
见她一幅不得到答案不罢休的模样,玄一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哀嚎道:“小郡主殿下,您就别为难属下了。您也知道咱七殿下那个性子,我若是今日告诉你了,等待我的,那必然是胸口碎大石、手腕戳长钉、皮肤浇热油、十指入银针,那必然是粉身碎骨、生不如死啊!”
“你们七殿下带出来的人,倒是都生了一幅好膝盖。”陆容予抿了抿唇,闷闷地道,“你若真不能说,我便也不逼你。只是有一点——”
“你带我去寻七殿下。”
玄一认命地点了点头,表情缓和了没多久,又变得凝重了起来。
嘶——
那殿下不还是会知晓是他说漏了嘴!
那到时候等着他的,还不是胸口碎大石、手腕戳长钉、皮肤浇热油、十指入银针,还不是粉身碎骨、生不如死吗!
陆容予看了看玄一那一阵青一阵白、色彩缤纷的面色,有些不好意思地吞了吞口水。
“那我们即刻便过去吧。”
玄一闻言,登时又扑通一声在她面前跪了下来,碰撞声比方才更响些,哇哇地嚎了起来。
“不要啊!小郡主!属下,属下还没做好赴死的准备!啊!呜!哇!”
……
陆容予见他一个大男人竟哭嚎至此,无奈的叹了口气。
“那你在此处等我,我自己去寻殿下便好了。”
哇!
那殿下不得更加要弄死他了吗!
玄一看着那个倔强的小身影,又抹了把自己并不肯流下的倔强的泪,认命地跟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还记得开始埋的伏笔咩?
关于小郡主的身世~
今天更的晚了一点,因为做了个噩梦。
梦到出去采访了一个人模狗样的成功人物,结束以后一起吃饭,他疯狂性/暗/示我,还把我带到封闭空间直接脱衣服,把我给吓醒了。
也不知道七夕为什么做这种奇怪的梦呜呜呜
但是小天使们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呀!!感谢在2020-08-2516:14:22~2020-08-2608:0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柚子甜不甜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容嫔
玄一再不愿意,也到底是带着陆容予来到了七皇子府。
两人到时,程淮启还没回来,陆容予便在府中等他。
谁知,这一等,便等到了深夜。
彼时,小姑娘已然窝在他被子里,睡得十分香甜。
难怪他方才去碧芙园屋顶之上,并未看见她人,原来是在自己这处。
程淮启无声地勾了勾唇,将她的被角掖好,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他将门轻轻关好,叫了玄一出来,面上的神色也由柔和转为沉冷。
“她知道了?”
玄一在心中把白日里冲动的自己骂了千万遍,低声应了句“是”。
两人便再也没有说话了。
陆容予心里记挂着事,睡得不安稳,夜里忽然醒来,见程淮启仍然未归,便想着到门口守着他。
她打开门,见着院子里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即使没有正脸,她也能察觉出他的疲惫。
陆容予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嗅着他身上独有的清香,没有出声。
程淮启早就发觉她的靠近,但他今日仿佛是真的倦了,只将双手覆住她冰凉的小手,就这样任由她抱着,并不言语。
清清凉凉的月色打在他身上,将他宽阔的肩膀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陆容予忽然绕到他身前,将脸埋进他胸膛。
程淮启低低喟叹一声,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些。
“今日来寻我,可是要问你的身世?”
声音仿佛风灌进破窗一般,沙哑极了。
陆容予心疼极了,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的脸,只听他开口说话,鼻腔便涌上一股酸意。
她抽了抽鼻子,说话的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没有,只是十分想你。”
程淮启低低地笑,大手抚上她的后脑,食指穿过她柔顺细软的发丝,柔声道:“我也想你。”
陆容予模仿着他平日里抱自己的样子,圈紧了环在他腰间的双臂,轻轻问道:“你累极了,今日我哄你睡,可好?”
程淮启俯身,在她发顶落下极淡的一吻。
“好。”
知晓他近日忙碌至极,陆容予便没有再缠着他问,只日日在碧芙园与尚德学宮两处跑,也不跑去扰他、也不像往日那般日日念着他了。
只是到底忍不住对自己的身世猜测起来。
她并非从未有过怀疑。
她有两个哥哥。
大哥陆季之面庞与爹爹相似、二哥陆秦之眉眼与母亲相似,唯有她,浑身上下并无一处与爹爹娘亲有所相像。
她儿时曾跑去问过,没想到娘亲的反应极大,悲痛不已,她便再也没有纠结过这个问题了。
左右爹爹、娘亲与两个哥哥皆待自己极好,自己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实在是被当掌上明珠,日日小心翼翼地捧着长大的,若非亲生,怎会得如此宠爱?
但照玄一那日说来,自己之身世不仅相当惊奇,还有违礼仪法度,以至于一旦被揭露,连七殿下都会被自己所牵连。
那自己显然并非爹娘亲生。
若自己果真并非爹娘亲生,那她日后该如何面对爹娘,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生身父母?
陆容予越往下想,心里便越发难受得紧,只觉浑身都失了力气,手中的书卷也“啪嗒”一声滑落到地上。
教习的韩先生见这边动静颇大,便放下手中的书卷,几步走至她身边,问道:“嘉和郡主,您可有何疑惑?”
陆容予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下呼吸。
“并无,请先生继续。”
总算知道何为度日如年。
学宫中难熬的一日终于过去,画婉早早便在门口等着自家小姐。
一见人出来,画婉赶紧上前扶住她的手,笑道:“小姐今日在学宮学书十分辛苦,待回到碧芙园中,可有好东西等着小姐!”
陆容予被她哄地笑了出来,顺着话头问下去:“什么好东西?”
画婉问道:“小姐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陆容予答:“今日惊蛰。”
“是极!”画婉应声,“惊蛰一到,则仲春将至,正是吃鹿肉的好时候。七殿下惦记着此事,午时特地命人送了鹿肉来。听闻这新猎新杀的春鹿一共就三头,皇上只赏了皇后、几位妃子和几位皇子公主一些。七殿下得了,连瞧都未瞧一眼,便立刻命人将这鹿肉送来碧芙园了。”
陆容予垂眸,不禁弯了弯唇,方才沉郁的心情一下明朗起来。
“那我们便走快些。”
两人离碧芙园还有些距离,便已闻见那鹿肉的香气,馋得陆容予吞了吞口水。
“小姐回来啦!”梳雪算着时候烤的鹿肉,待自家小姐回来时,正好烤至肥美飘香。
陆容予在案几前坐下,拿起筷子夹起一小口,放入口中慢吞吞地嚼着。
鹿肉筋道,又不会过于肥腻,一口咬下,又弹又嫩,还滋出丝丝香气。
“果然美味!”
陆容予笑赞梳雪的好手艺,又再吃了几块,至半饱便停下,又吩咐将余下这些分给下人。
她喝了口手边的清茶,回忆道:“想来上回吃鹿肉,还是在昶兰围猎之时,那烈祭之宴上,十五皇子还唤我帮他夹了一块。说来,这十五皇子也是个少年老成的,小小年纪便能抑制自己的好奇之心,懂得明哲保……”
陆容予说着说着,面上的笑意忽然凝滞,一对秀眉亦轻轻皱了起来。
画婉与梳雪见方才还开开心心的人忽然变了脸色,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陆容予没说话。
她觉十五皇子老成,是因那日他提醒奉瑶郡主慎言。
他提醒奉瑶郡主慎言,是因奉瑶郡主说自己长得与容嫔有几分相似。
而那日与九皇子赐婚之闹剧,于华寿宫中,太后也说自己长得与容嫔相似。
再据十五皇子之言,这容嫔是宫中万万不可提及之名讳。
她本以为自己与容嫔长相相似、名字也有一字重合只是巧合。
可现下,却怎么也不能再以轻轻巧巧的“巧合”二字说服自己了。
陆容予的心忽然猛地跳了起来。
她放下手中的筷子,沉声道:“唤翠浅嬷嬷过来。”
翠浅没一会儿便到了。
陆容予面色凝重地看着她,认真道:“嬷嬷,接下来我询问你之事,你须得如实告知。”
翠浅见她面色,便知定然是大事,点了点头,正色道:“是。”
陆容予深呼一口气,说道:“你与我讲讲容嫔。”
翠浅闻言一怔。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