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希知道安笙这是生气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只有Stanford他们家族内部的人才能来祭拜,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对于宋登宸的感情也越来越淡,那种迫于家族执掌者威压的勉强也越来越明显。
大家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也有几个还想着好好做做表面功夫,但也只是在这沙地牧堂里草草地听了几句、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能真正带着缅怀之情,跟着宋登宸生前的意愿坐在这片浅滩沙地上,夕阳潮起、银河潮落的根本没有多少人。
而他和安笙,就是那为数不多的其中两位。
是宋登宸真正的家人。
江希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中的汗,装作正在认真听经的模样目视前方,然后迅速地握住安笙的手,故作镇定地说道:“我们来了就够了。我们才是他真正的家人。”
安笙藏于墨镜下的瞳孔一缩,心脏猛地漏了一拍。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平稳着声线回道:“对,我们才是一家人。”
江希感受着手中回握的力度,看着远处水天相融的场景,浅笑着问道:“今天会有月梯吗?”
“没有,月圆在前天结束了。”安笙有些遗憾的说道。
布鲁姆的月梯是在月圆之后的三天内才会出现的奇观,当如银盘似的满月升起,它那温柔的月光会洒满浅滩,细沙反射的月光映照在退潮的海水上,投射出一个像梯子一样的倒影,又称之为‘月亮天梯’。
江希也颇为遗憾地啊了一声,但又立马换了轻松的语气安慰道:“不打紧,前几年一直都有,偶尔缺一年没什么的。”
“去年也没有。”安笙说。
“嗯?”江希疑惑道,“去年哪里没...”
“你去年不在,”安笙扭过头来与他对视,似责怪地说,“你去年这个时候不在。”
江希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离开了一年,那一年他不仅不在,他甚至连这个日子都没想起来,沉醉于那个名为林望的温柔乡里。
现在想起来有羞愧,但没有后悔。
他也明白安笙特意挑这个事出来说是为什么,同时他也知道安笙想听自己说什么,不单是说什么更多的是做出一个承诺。
可是那个承诺江希做不了。他说不出类似于‘我以后每年都会在’这样安笙想要听的话、想要他做出的承诺。
他终究是要走的。
看着江希紧闭的双唇,安笙蓦地红了眼眶,原本掩藏的鼻音也展露无疑,死死地扣住江希的手,喊道:“你去年不在!你去年这个时候不在,没有为他送上梗桔,没有为他浇上生姜啤酒,没有为他...”
“姐姐,”江希无奈又悲痛地喊了一声,看着她翕动的鼻翼,艰涩地开口,“如果可以,我会每年都带着林望过来祭拜他,陪着他从清晨...”
‘啪!’
江希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安笙猛地给了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不大,被靡喃的诵经梵音给掩盖。
但是它却在江希耳边如同炮弹的爆炸声般炸开,震得耳膜生疼,嗡嗡的鸣叫声击碎了所有思绪。
等江希再回过神来时,他已经被安笙半拉半拽地带到宋登宸的墓碑前。
看着昔日爱人的墓碑,安笙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蹬着那细长的七厘米高跟鞋就那么狠狠地朝江希的腘窝踹去。
看着他隐忍疼痛的神情,安笙抓着他的头发逼迫他抬头看向宋登宸的墓碑,滚着泪恶狠狠地吼道:“你给我看着他的墓碑再把你刚才那句话说一遍!说啊!”
“告诉他,那个他最疼爱、最看好的孩子,那个他任劳任怨、付诸了好几年心血的孩子,要为了一个一无是处的男人将他抛下!你告诉他!你告诉他!”
江希咬牙忍着腘窝那里传来的钻心痛感,安笙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和周围人惊恐的窃窃私语忽远忽近地传入耳中。他看着眼前被摇曳烛光照亮的墓碑,被梗桔花簇拥着的墓碑,蚀骨的酸涩感便立即密密麻麻地席卷全身。
他移开视线,对上安笙墨镜后的双眼说道:“我会和他说,但并不是你说的这些,也不会是在这种状态下。”
“你说什么?”安笙高扬的语调里掺杂了几分不可置信,“你...”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正当安笙还想继续质问的时候,一道低沉敦重带着愠怒的质问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安笙迅速地收敛起外露的情绪,又挂上那副平静清冷的壳子,松开拽着江希头发的手,亭亭地看向来者:“Sean,只是在认错而已。”
江希也立即撑着犯疼的双腿从地上爬了起来,将衣服整理好,目光平静地看向正朝他们走来的Sean·Stanford,宋登宸(Stephen)的爸爸。
Sean身后还跟着两个人,Cronus和Jodi,一个是宋登宸的亲弟弟,另一个是宋登宸同父异母的弟弟。
江希微微弯腰,恭敬地喊道:“Sean.”
即使是一身白衣也掩盖不了Sean身上那股倾露而出的威压与狠鸷的肃杀血腥,就连平日里在诺亚方舟令人惧怕不已的Cronus在他父亲面前都不自觉矮了一层,显得温顺无比。
如果说安笙手上握着的权势已经达到了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那么Sean手中的东西便是已经到达了那种连仰望都不及的高度。
这样的人,不要想着去攀附,更不要想着去与之为敌。你要做的只有乖乖安守本分,只求他忽视自己。
江希与他相见的次数不多,说过的话也仅限于初次见面的自我介绍,关系就是在陌生人的基础上多了一个打招呼的层次。
本来平时见面就够紧张了,现在还是这种情形,江希浑身肌肉都下意识地绷紧,紧张害怕慌乱种种情绪杂糅着充斥着脑海,搅乱了所有思绪,大脑一片空白。
“你觉得现在是认错的好时机吗?”Sean那双令人寒颤的鹰眼缓缓地扫视着。
安笙微微走上前来挡住了江希半边身子,弯腰道歉:“对不起,不会再有第二次。”
Sean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也不想再追究下去,移开眼去看墓碑是否有损坏,却猛地被沙地上的那件物品给刺痛了眼。
他沉着冷静的声音里竟出现了一丝慌乱,指着那件物品说道:“Cronus,把它捡起来给我。”
Cronus顺着他父亲的指示看过去,将掉落在沙地上的那条戒链捡起来递到Sean面前。
“Sean!”江希急忙冲上前抓住了那条戒链,带有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一不小心掉了。”
“你的?”Sean目光沉沉地盯着江希,像是暗夜里厮杀的狼王。
江希被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艰难地扯着嘴角回道:“是..是我的。”
刚说完,他又立即补充道:“是登..Stephen给我的。”
“嗯,”Sean那像是要将人撕碎的目光终于收了回去,伸出手来说道,“给我。”
“啊..”江希愣了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但又立即反应过来,屈服于对方的威压之下,将戒链递了过去。
Sean提起那条银质的戒链,摩挲着上面的十字吊坠,听不出情绪地问道:“我去年没看见你,怎么没来。”
“我....”
“A.L.S被我派去历练了。”安笙上前一步解释道,顺着动作借由身体的遮蔽伸手刮了刮江希的裤缝。
江希感受到大腿外侧传来的感知,微微往后挪了挪身子,将主场交给安笙。这是他们之间的小动作,不让多言交换主导权的意思。
Sean转着戒链上的银珠,饶有兴致地问道:“哦?那结果怎样。”
“很好,很完美。”安笙满意地笑着,带着骄傲与自豪。
那表情,好像江希是真的完美完成了一次放逐历练一样。
“嗯...”Sean淡淡地应了一声,语调里听不出情绪何如。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开口问道,“去历练了什么?”
江希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Sean这是产生怀疑了,要不然他根本不会这么刨根问底。
江希背后的冷汗直冒,他想看一眼安笙但是他不能,这时候他不能展现出一丝一毫的漏洞,只有把自己稳住才算是不给安笙拖后腿。
安笙明显比江希有经验得多,即使心里再害怕也能大大方方、端庄得体地笑着,说的谎话根本没过脑子,但也能从善如流地跟说真话一样地说出来。
“剥去金钱、剥去权势,将他丢去贫民窟生活了一阵子。还算能干,生活的比较体面。”
Sean继续转动着银珠问道:“哪里的贫民窟?”
安笙说:“中国,湖南。”
Sean似乎是想了想湖南的地理位置,半晌,又偏头看向江希问道:“感觉怎样?”
江希顺着安笙的话半真半假地回道:“不难,但是还是让我开了眼界。”
“嗯...”Sean又拖长了调子应着。
江希手心直冒汗,他脑子里立马将在临县见过的事全部回想一遍,从中挑选出一些可以扩充丰富编造的事件,准备应对Sean接下来的询问。
不过Sean这种人的想法又怎么会是江希能猜中的,他询问的方向陡然一变:“之前怎么没看你戴过这个?”
“啊?哪个?”江希被问得一头雾水。
“这个。”Sean晃了晃手上的戒链。
“啊..这个我是最近收拾从广州带过来的箱子时找到的,刚好快要到祭拜的日子了,就拿出来戴了。”江希解释道。
“嗯,”Sean问,“他什么时候给你的?”
江希都不用回想,立马回道:“你们走的那天。”
宋登宸走的那天没让江希送他,把这个戒链放到他手里,半开玩笑地笑着说了一句‘不要忘记登宸哥哥啊’就走了。
这是宋登宸留给自己的最后一件物品,江希说什么都得把它保管好,专门去饰品店买了一个红灯绒的礼盒把它装好。
也得亏江希买了个看起来十分贵重的礼盒装它,不然这条戒链很有可能就会像江希其他的手链一样被随意的揉成一坨丢在箱子的某个角落里,生锈腐败。
Sean的眼眸猛地跳动了一下,揉着银珠的力气也渐渐加重。
他不说话众人也不敢开口,一时之间肃静压抑的氛围笼罩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伴随着不远处大主教靡喃嗡鸣的梵音,竟有一种身处于古埃及献祭场之中的战栗感。
这样的氛围不知维持了多久,Sean的一声包含着复杂情绪的轻笑才将其打破。他将戒链递给手边的Jodi,朝江希的方向抬了抬手。
Jodi立即领会其意,双手接过戒链走过来将它还给江希。
江希舔了舔嘴唇,小心翼翼地将戒链接过,戒链上还残留着Sean手掌的余温,让他握着莫名的感觉到了不适。
Sean别有深意地看了江希一眼说道:“既然是他留给你的,那就好好戴着吧,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将它丢在地上。”
江希如释重负地点头,连声应道:“好的好的好的。”
Sean又朝那戒链看了一眼,随后便收回视线说道:“有什么事留到明天再说吧,今天就到这里。”
说到这里他又微微偏头,对Jodi说道:“让他们都走吧,已经足够了。”
“好的,父亲。”Jodi应道,随后立即转身走向正在吟诵的大主教和牧师一行人。
gu903();“你们也早点下岛。”Sean理了理衣服,留下这一句话后便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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