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仗,注定是惨烈的。
“殿下只是为躲避攻击从马上摔了下来,并未被敌人伤到,所以并无甚大碍。只是恰好殿下又在昨夜染了风寒,直到今日发作出来,这才一直昏迷不醒,下臣去给殿下开副药方子抓药让殿下服下,最多再过几个时辰应该就能醒过来,再静养几日,便可痊愈。”军医看过沈知的伤势说明情况后,一旁紧张着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军医退后两步,柳书言便上前替沈知掖好了被子,边道:“那就麻烦军医了。”
“呃……夫人客气了。”那军医并不知柳书言的身份,但见营帐中有身份之人都对她以礼相待,思来想去后,他也向她礼貌性地行了一礼,又面向了卫峰,“那太尉大人,下臣就先退下了。”
卫峰点了点头以示同意,待他走后,这才也走到了沈知身边,微蹙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半晌,他才终是开了口,语气却平淡如水,分不清是何情绪:“夫人为何会在此处?”
“从你们离京后不久,我便跟了过来,一直是沁……杜将军暗中安排的住处。”说到此处,柳书言不禁叹了口气,沉默几息,她又道,“殿下现在暂无大碍,刚才军医也说了殿下需要静养,卫大人和几位将军不如去看看杜将军吧,这里有我看着便好。”
“如此也好,今日多谢夫人救下太子,卫某感激不尽。”人多眼杂,卫峰也知道此时此地并不是说话的时候,他点头应下,又看了床榻上躺着的沈知一眼,便也带着其余人一起出了营帐去。
直到人都走了,柳书言才坐到了床榻上,坐到了沈知身边,满眼尽是心疼和无奈:“这次是我疏忽了,没能查清楚他们的阴谋。”
这一场硬仗之后,柳书言才知道,原来近来他们所遇到的这一切,都是在穆菱华和李泌的掌握之中的。
元桦自知若是硬碰硬,就凭张掖这一点兵力,是完全无法抵抗住进攻的。他不忍让手下的将士白白去送死,不愿让城中百姓徒受战乱之苦,但也不肯做那叛国通敌的“小人”。万般无奈之下,他才想出了这番苦肉计,用自己的性命,来博取沈知的同情和信任,再伺机动手,便可免去不少伤亡,也能让百姓免受损失。
这次虽然大家齐心协力终是抵挡住了西凉的进攻,却也蒙受了不小的损失,折了好几员将军,就连杜沁宁也为保护落马之时的沈知受了重伤,现下都还不知道情况如何了。但好在西凉的兵将也好不到哪里去,杀敌一千,便自损了八百。不过他们并未全部撤离,而是退了三十里地,便原地驻扎了下来,似乎是还想等一次几乎再次发起袭营。
因着穆菱华所下的迷药并非一般的迷药,即便是中药之人醒了,也会提不起力气来,他们还不知道这种情况会持续多久。在这种情形下,若是西凉军重整旗鼓再次偷袭,那该又是一场避免不了的恶战。毕竟若是这次输了,西凉便是彻彻底底地败了,他们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地便放弃。
“只望殿下日后也莫要太过仁善,世上的很多人,并不值得。”不知道就这样静静呆了多久,柳书言微蹙了蹙眉,又不自主地叹了口气,不愿想起那些惨烈的画面,便说起了旁事,“我知道殿下可能还不想见我,依我的身份也不便就这样留在军中陪你,等你醒来,我便离开。只是等得胜归去再次相见时,殿下可否亲口告知我,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虽然知道自己现下是肯定等不来回答的,但柳书言还是暗暗希望沈知能听到。
许是柳书言说了她要走,沈知的睫毛忽而动了动,片刻后,她的手也扑腾了一下,钻出了被子外面。
柳书言见状,无奈地轻笑一声,便也握住了她的手,撩了被子准备替她重新盖上。可她刚碰上沈知的手,沈知却立马便将她反握住了,嘴里还开始断断续续地嘟囔着:“母后,不要……母后不要走……”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那名军医的声音:“夫人,殿下的药煎好了。”他知道卫峰等人去了杜沁宁那处,柳书言一个女子他也不好直接进去,便端着药在外面候着,请示道。
闻言,柳书言连忙将手抽了回来,站直了身子,才应道:“有劳了,请进。”
“我来吧。”她从军医手中接过药碗放到桌上,又将沈知抚起倚在床头上高了一些,这才重新端起了药碗,小心翼翼地试了试温度,一口一口地喂进了沈知口中。
那军医见这里没了自己什么事,这幅场景自己好似也不便继续留着,便委婉地向柳书言请辞,退了出去。
一碗药下肚,许是因为太苦了,过了没多久,沈知面上的表情愈发感觉有些痛苦,额头上也又开始冒起了细密的汗珠。她双手紧握,牢牢地抓着身下的被单,头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
到此时,柳书言也大抵猜到,她应当是做了什么奇怪的梦,被吓到了。
“殿下莫怕,只是一场梦而已,醒来便好了。”柳书言靠近沈知,伸手替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感觉她在发热,又半掀开了被子,安慰道。
可这些做法并没有成效,沈知看起来依旧很是难受,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殿下……殿下?”柳书言轻拍了拍她,试图将她唤醒,亦或是让她冷静下来。
她却不曾想到,在她再度直起身子的一瞬间,沈知也蓦地坐起了身子,口中还略有些急促地唤着:“贵妃——”
沈知猛然从梦境中醒过来睁开眼,一瞬间四目相接,两唇相贴,谁也没有料到,两人京城一别后的再次正面相见,会是这样的情形。
因着方才梦中的“惊险”,又陡然惊醒,沈知的胸腔还在不停起伏,心也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她稍一不注意,就会要跳出来一般。
她眨了眨眼,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连忙往后退了一些,缩到了床脚,脸也涨得通红。片刻之后,她才终是有些颤抖地憋出了一句话:“贵妃,我……我不是故意的……”
第113章出征(五)
刚服过药不久,沈知唇齿之间都还残余着苦涩的中药材味。此时柳书言的薄唇除了往日一贯的冰凉之外,亦带上了一丝苦味。
沈知的心还在猛烈跳动着,她伸手捂了捂胸口,不敢抬眸看柳书言,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面对她。
“我知道,不要紧的,殿下醒来无碍便好。”许是因为从未与人有过这般经历,柳书言两颊竟也泛起了几分不甚明显的红晕。说话间,她微敛了敛眸子,也下意识将身子往后仰了仰,才又道,“殿下许久未曾进食了,我去让人给殿下做些吃的过来。”
方才沈知的面具硌得柳书言的鼻子有些疼,说罢,她又没忍住鼻尖痒痒劲伸手抚了抚鼻尖。
现在正是沈知不知道该以什么方式和柳书言相处的时候,虽然她很想知道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很想问一问柳书言,但一回想起刚才的梦,她心中又是一团糟,终还是应道:“那便有劳贵妃了。”
“军营里除了卫大人和沁宁,其余人要么不知道我的身份,要么不知晓我来了这里。殿下若不介意,唤我夫人便好。”顿了顿,柳书言又道,“对了,殿下的衣裳是我换的,军医过来也只是望闻问过,身份一事,殿下不必担心。”
说着,没等沈知应下,柳书言便站起身子,向沈知行了该有的全礼,这才退了下去。
小半载不见,两人好不生疏。
“好。”沈知也不知该说什么,望着柳书言离去的背景,她也就只能淡淡地应了一声。
柳书言走后,她呼了口气,抱紧了双膝,这才感觉自己稍微冷静了下来,心里也好受了一些。不过她还不知道自己落马摔伤后这一觉究竟睡了多久,期间又是否发生了些什么关系重大的事情,她还是不能完全放下心来。
她当时昏迷在战场上,是谁人救下了她,又是谁将她带回了这里来的?那一仗究竟是自己这边胜了,还是西凉略占了上风,亦或是两败俱伤,各扫门前雪?方才柳书言提到了卫峰和杜沁宁,那他二人应该也是没什么大事,不过他们现在到底在何处,其他将军又是否还安好呢?
……
一连串的问题接踵闪过沈知的脑海中,不过现下卫峰和杜沁宁都不在,她也无从问起。肚子忽而在这时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打断了她的思路,想了想,沈知还是决定等一会儿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后,就去杜沁宁那处,问问情况究竟怎么样了。
许是柳书言去时催得急,没过多一会儿,一位火头军便将一些清粥淡食给沈知送来了,另外竟然还有一碗蜜饯果子。
这军营素来都以粗茶淡饭为主,唯有两军快要开战或是战斗结束的时候,将士们才会吃上一些好酒好肉。不过即便是在好酒好肉的时候,沈知也从不曾在军营的膳食中见过还有蜜饯果子出现,这是哪里来的?
这么想着,沈知也便这么问了:“军营怎还会有这种东西?”
“回殿下,这是刚才过来传话的那位夫人出去一会儿之后回来的时候给的。”
这么短的时间就拿到东西回来了,她怕是又用轻功去的。
那人说着,见沈知沉思的模样,以为她是在害怕此物是否安全,便又及时解释道:“因为昨天的意外,属下已让人验过毒了,殿下可以放心食用。”
营帐中的烛火还亮着,外头的天还很黑,沈知本以为那些事还发生在不久前,可都已经是昨日了吗……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沈知又问。
“已是寅时末了。”那人边摆放着碗边应下。
寅时,再过会儿,天也该亮了。
沈知不禁在想,是否是柳书言救下了她……又不眠地守了她一夜。因为刚才虽然沈知没有仔细看过柳书言,但一眼看去,还是能感受到她的精神有些欠佳。
愣了半晌,沈知点点头,接过那人手中的筷子,轻声道:“你去忙吧,孤自己来就行了。”
“是,属下告退。”
抿了几口粥,又吃了好些个蜜饯果子之后,沈知感觉肚子不饿了,便起身套了件外衫,提了灯笼来循着去往杜沁宁营帐的路去了。
初冬,凌晨很是寒凉,这一路上,沈知都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杜沁宁帐中还闪着光亮,透过隐隐约约映在帐布上的人影,沈知能感觉到,里头除了杜沁宁之外,应该还有旁人。
“何人在里头?”怕是薛若雨,沈知临到门口时,还压低了声音问了问帐门前守着的两人。
“回太子殿下,太尉、杜将军、薛郎君还有一名军医都在里头。”
军医?沁宁也受伤了?
闻言,沈知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她的脸色也跟着霎时惨白了下来。心切地想知道杜沁宁的情况,沈知还来不及让回应她问题的那人进去通报,便连忙掀开帐帘快步走了进去。
恰巧,在她走进去的一瞬间,里头的那名军医也同时开了口:“杜将军的腿,怕是……”他话还未说完,见到沈知近来,也只好先停下讨论这事,转身向沈知行了礼。
屋内,杜沁宁半倚在床上,满身的伤痕还格外显眼,薛若雨在她身旁坐着,面上还依稀可见方才哭得梨花带雨的痕迹,不远处站着的卫峰亦是面色沉重。见到此番场景,沈知的心里更是着急了。
“殿下……”见到沈知,杜沁宁连忙直起了身子,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唤了唤她。
还来不及回应,也来不及免了军医的礼,沈知便慌忙问道:“她的腿怎么了?”本就自身虚弱的她,这么一急,也控制不住地咳嗽了起来。
见状,到底还是薛若雨眼疾手快地起了身,将她扶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劝道:“小殿下你莫急,伤了自己就不好了。”说话间,还是听得出来她的哽咽。
看沈知如此着急,那军医也连忙解释道:“殿下不必过于担心,杜将军的右腿是可以保住,只是以后恐怕不能再过度用力了,大抵连骑马也会有些困难。”言外之意,杜沁宁以后可能不能再上战场,亦不能再动用轻功了。
但这些比起刚才沈知所担心的,根本不值一提,只要杜沁宁并无性命之忧,腿也能保住,就什么都好说。沈知松下一口气,又追问道:“那她身上的其他伤处……?”
“臣刚才已为杜将军包扎了手上的一块大伤处,之后臣会每日按时过来替杜将军换药,大概要不了一月,应就能痊愈。除了手上和腿上这两个较大的伤处之外,杜将军身上其他的都是些皮外伤,一会儿麻烦薛郎君替杜将军上一些金疮药,再休息个几日便无大碍。”虽然很少人知道薛若雨是何身份,但她和杜沁宁的关系甚好,是军营里大家有目共睹的。刚才薛若雨借百般理由推脱那军医要为杜沁宁身上擦药的想法,他不知道理由,但也不好多问,也只能将这个不算艰巨的任务“拜托”给了薛若雨。
gu903();听到这里,沈知才完完全全地放下了心来。她松了口气,但望向杜沁宁的眼里还是满是愧疚:“沁宁……是孤对不起你。”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