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单则道:“是我太不小心了,人多口杂的地方,我今后一定谨言慎行。给你们添麻烦了。”
对方又道:“没事,你够谨慎了!我们倒没什么,主要还是怕影响你前程,对了,还有龙尧老师,他也是……哎,不好过啊。不过相信我,很快就过去了,好好过年,咱们初十还要兑现比赛奖励呢,争取再惊艳亮相一次。”
江单笑着反复道谢,又请她代为向龙尧转达歉意。
江单挂了电话之后愣了一会儿,高中和龙尧相关的那些事,曾被他刻意遗忘过,如今再想,也像是隔着层纱似的。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人在变,环境、立场、观念也在变,但江单翻着那些曾在少年时期给了他莫大冲击和疼痛的陈年帖子,依旧如芒在背。
他叹了口气,想着,若是某段岁月里的伤害,可以洒脱地留存在那段岁月里该多好。
走过之后,便成云烟,不念,不想。多好。
江单爸妈不上网,他们并不知晓这些事情,王岚每天为江单的婚姻大事愁眉苦脸,江年则老实巴交地搜罗晖城哪里新开放了好玩的广场、哪里有花灯,然后带着一家人出去玩。
这个年味有一半都是他贡献的。
可惜江单已经过了喜欢花灯的年纪,与小时候不同,现在更像是他陪着父母闲逛,两位上了年纪的人看见热闹就开心,脸颊通红,不知是笑得还是冻得。
晖城晚上很冷,江单出门逛了不到一小时,已经手脚冰凉,王岚和他一起站在城中广场的牌匾下,等着不远处的江年排队买炸香蕉。
王岚瞥见他发红的指节,心疼地摘手套道:“让你戴上手套出门你就不戴,现在冷了吧?给你我的……”
“我不用……还好其实,”江单心道,您给我的那是我小学时候的手套,他根本戴都带不进去,又道:“不用管我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把车开过来?”
王岚说道:“不急,等你爸买完东西,咱们一块去。今年的花灯其实不错,就是少了烟花,据说今年咱们市的企业普遍效益不好,老百姓的腰包也紧,这不,鞭炮声连天的,可就是没人大规模地放烟花……”
她一说起这些来就没完。江单其实是打算买几只喷花、架子筒的放一下,过个气氛,但不知怎地,他回来后市中心几个烟火售卖点居然断货,据说是被某位大老板给包了,却不知这大老板是准备什么时候造福市民。
“可能正月十五会有一场烟花会?咱们城的惯例不就是这样么?”江单说道,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今天夜色格外浓郁,泼墨般的黑夜密不透风。
江单妈妈却啧啧有声道:“那没意思,到那时你都走了,我跟一个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看?”
江单缓了两秒才意识到那个糟老头子是他爸,笑着摇摇头,说道:“那你求求老天爷,看看能不能现在下场烟花雨?”
他话说到一半,手机就响了起来,冻得僵硬的手废了好大劲才点开接听。
江单稍微走开两步,清了下嗓子,道:“时远?”
碰巧他信号不太好,电话里时远的声音断断续续,江单让他重复了几次,走到个更为空旷的地方,终于信号恢复,与此同时远处天空一声炸响,漆黑的夜一下子被撕开几道口子,五颜六色的光辉炸亮在上空。
像是开了个头似的,接下来烟火不断在爆炸声中飞向天幕,而江单在此起彼伏的烟火爆破声和行人惊呼声中,勉勉强强听清时远说:“送你的新年礼物,好看么?”
第30章
“你说什么?”
江单堵着一侧耳朵,他其实听清了,就是恍惚间不敢确定是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时远低低笑了一声,道:“烟花声音还怪吵的。不知道好不好看?你在家吗?我听说你家在城东,特意安排在萃华桥那边点的……”
“你是说,现在,晖城的烟花,是你安排的?”
“错,”时远纠正道:“是我,给你一个人安排的。新年快乐,江单,即便你此时不是我男朋友,我也时刻希望着能看到你笑的样子。”
江单怔了片刻,稍稍凝神,又问:“你……在晖城?”
“没,有点事绊住了,没去成。想我?想我的话我连夜去找你。”
江单找回了一点时远平时的样子,松了口气,道:“没说几句又开始没正形。还有,谁说我家在城东的?”
“不在吗?康凡信说的啊。”
江单道:“你听他的,他二十几年就从来没分清过东南西北。”
时远有点急:“那你能看见烟火么?”
江单想了下,道:“晖城很小,你这排场,全城都瞧见了。”
时远满意道:“我就是要大家都瞧见,我恨不得把烟花排列成我爱江单……”
江单听着不由自主地笑了下,又突然打了个喷嚏,时远停顿了片刻,问道:“你在外面?”
“嗯,正打算回家,谁知道你忽然送来份大礼。多谢,回头考虑下给你升职加薪?”
江单试图把走向朝公事上引,没说两句,时远又一把给拽回来,打断江单,道:“我认真的。”
声音断了片刻,烟火升空的声音此起彼伏。
“新年快乐,江单,我爱你,”时远的声音低沉而悠长,在江单的脑子里转了几圈,突然烟花似的炸开,而时远紧接着又道:“你知道就行。快回家,小心着凉。挂了。”
电话里很快就变成了忙音。江单一尊雕塑似的立了半晌,终于悠悠深吸口气,把早已黑屏的手机从耳畔拿下来,低头揉揉眉心。
他回头,看王岚正举着手机拍烟花,远处他爸提着两盒炸香蕉走来,好像在说什么,但距离太远又只能看到口型。
等他走近,江单妈正好发完一个朋友圈,看上去激动不已,才想起来身边还有个儿子,忽然抬手贴了贴江单的脸颊,担忧道:“儿子,不是发烧了吧?脸怎么这么红?”
江单忙躲了下,道:“没事,就是冻的,走吧,去开车。”
之后回家的一路上江单妈妈又隔着车窗玻璃拍了许多烟花照片,直到十分钟后到小区门口,烟花依旧没有结束。
江单爸爸感叹着:“这是哪位大方的老板?这烟花快一刻钟了吧?这得多少钱啊?可真舍得。”
江单听着心里一抽。
又听江单妈说道:“这算什么?说不定是人家今年有什么喜事呢?等我儿结婚,我也点满城的烟花,造福一下市民。”
说完又瞄着江单神色如常,还想再多说几句,然而江单却把车停在楼下,道:“爸妈,你俩先上去。”
“你不回家?”江单妈问道。
“车没油了,我去加点。”
确实快没油了。
“哎,别啊,让你爸去!”
江单道:“没事,反正也不远,我顺便转一圈。先上去吧。”
说了半天总算把两人给劝上了楼,江单看着窗外,掉头朝城东开去。
初五的夜晚,越朝外环走,车流越是稀少。
他家在市中心偏北的位置,时远说的那座萃华桥,也不远,几分钟的车程,他先是就近加满了油,而后开车到那附近。
桥下广场上聚集了一些人和燃放殆尽的烟花筒子。他大致看了一圈,其中确实没有时远。
江单就停在路边,缓缓降下车窗,外面的空气里残留着些许硫磺的气味,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希不希望在这里看见那个小崽子。
而此时隐隐有些没来由的遗憾,可抬头看着明亮的夜空,心里那一处空缺又好似被填满了似的。
这种感觉,令他感到陌生。
江单觉得此时自己其实应该抽支烟。
压一压心里的纷乱。
手机震动了下,他跟着吓了一跳,莫名忐忑地看去,幸而只是江单妈发消息问他加好油了没。
江单摇摇头,抹了把脸,开车回家。
家里空调开得很足,还有暖气的双重加持,江单一开门差点被热浪掀一跟头。
“回来啦?热水正放着,先来吃炸香蕉,等洗完澡再来吃水果喝牛奶。”
江单拉着她坐到沙发上,道:“不是说了么,这些我自己都会做,不要这样安……照顾我。”
江单妈脸色古怪地一愣,很快又笑起来,道:“忘了忘了,那你先把热水喝了,刚才冻坏了吧……”
炸香蕉的味道很甜,但是放了太久,已经软塌,像是糊在口腔里,黏腻地不舒服。
江单去漱了口。热水也放得差不多了,他脱了衣服进去泡着,手臂搭在浴缸沿上,微微蹙眉来回滑动着微信界面,时远的头像忽上忽下。
像是有某种感应似的,被有意忽视的头像忽然跳到了最上方,江单一顿,滑上去,见时远问:“江老师,哪天回韶城?”
江单道:“还早着。我有别的工作。”
时远马上回道:“拍摄?去哪?”
江单看见,皱眉将半张脸浸在水里,指尖却悬着,不知该往哪落。此时此刻,他有许多应该对时远说的话,比如,像长辈似的问他烟花这么大一笔钱他哪来的,或者他自己不是那种十七八岁的看见一场烟花就欢欣雀跃的小女孩,再重申一遍自己这块南墙任他怎么冲撞都不会有一丝丝裂缝。
可是,江单想着这些的时候,心里又像水雾弥漫一般恍恍惚惚地升起几分“不要这样说、只谢谢他就好了”的念头。
纠结到了极点。
他将脸全部浸在水中想冷静一下,谁知手机又疯狂震动起来,好巧不巧地,时远发来了视频邀请。
若换成别人,倒也没什么,关键……
江单抹了把脸,他绝对做不出边洗澡边跟时远视频这种事!
手忙脚乱地去按挂断,谁知手滑了一下,手机脱手飞出,隐约间他好像按到了那个绿色通话键,屏幕上一闪而过时远的正脸,随后啪叽一声掉进热水里。
他倒吸一口凉气。
再捞出来时,已经黑屏了。
王岚正跟江年评论着一档狗血的调解综艺,瞧见江单丧里丧气地从卫生间出来,招呼了一句“来吃水果”,江单应了声,进卧室打开吹风机。
足足吹了二十几分钟,江单妈妈奇怪,过去看了眼,惊讶道:“儿子,吹毛巾做什么?一会儿晾晾就干了。”
江单闷声道:“手机进水了。”
他从毛巾里拿出手机,掂了掂,江单妈说道:“哎呀,就跟你说洗澡的时候别带手机别带手机,你看你!不听妈妈的话。真是……哎,别开机!”
她拿过手机来,接了罐米,再把手机埋在里面,说:“明天就能用了。”
江单将信将疑:“这法子有用吗?”
“有用有用,你就相信你老妈一回,上次隔壁小孩无人机掉水里了都是这么好的……来来来,吃水果去。”
江单头发还半干,吃了一肚子水果听着夸张的狗血综艺,渐渐走了神,心里有点焦躁。刚才也不知时远有没有看见什么,若是看见了,现在他又关机,指不定那崽子要怎么想……
他瞄了眼米罐里的手机,无奈地叹了口气。
江单在他妈的再三笃定下,耐着性子等到第二天晚上,把手机捞出来,然而……依旧开不了机。
他苦笑一声,果然不该信这种老土法子,现在可好,修也来不及修了。
果然,等天亮后他去维修点,检测了一番说是电池已经报废了,主机要修至少得三天。
江单等不了那么久,干脆买了个新的。
登上微信之后看见来自时远的一堆问号,他没点开,先是回复了赛事主办方姐姐的一条公事,而后才对时远说:“手机掉水里了,刚看到。”
少顷,时远发了条语音,先低低笑了两声,说道:“原来江老师真在洗澡,我还以为是看错了。”
过了会又补充了一句:“还挺白。”
第31章
江单被他这两句话逗弄得羞恼交加,差点把时远拉黑删除,幸而时远及时认怂,并赌咒发誓自己其实什么都看见就只是嘴欠而已,江单默念了几句孩子还小,不懂事,就此作罢不同他计较。
这么一折腾,在家的时光便所剩无几,江单走前陪父母逛了商场,添置了些平时需要的东西,江单妈妈一个劲地说他乱花钱,同时又自掏腰包给他买了个新的行李箱,因为嫌弃他带回来的那个太小,什么都装不下。
江单原本是算好时间回韶城直接跟拍摄组汇合登机,前往拍摄地点,然而现在他箱子里装满了鸡鸭生鲜罐头酱菜——还是在他再三强调不要给他装太多的前提下,于是就只能提前一天先回住所,安置好东西再说。
他告诉过时远自己回韶城的时间和之后工作的安排,原以为那闲不住的崽子多半得来接他,所以当他下了高铁一路都没见到人的时候,反倒觉得奇怪。
然而第二天,时远就不合时宜地出现在了机场入口。
江单设备多,没人跟着,过安检时,只得嘴巴里叼着证件,一件一件手忙脚乱地拿包,剩下一个包从他面前滑过去,他来不及拽,却恰好被别人拦住,帮忙拎到地上。
“多谢……”
江单抬头,发现那人正是时远。
在春寒料峭的韶城,周围人都穿着羽绒棉服的时节,时远穿着件黑色长款厚风衣,里面是简单的毛衣和牛仔裤,半月没见,他额前刘海长长了点,堪堪盖住了眉毛,人却瘦了些。
“哟,这么巧!”
时远夸张地说道。
这边过道人多,江单拿着东西走到里面,猛地转头,看着小狗似的跟在身后的时远,道:“怎么是你?”
时远摊摊手:“不是江老师说需要助理吗?”
江单道:“我是问,康凡信怎么没来?”
“他病了啊……”
江单翻看手机,果然瞧见一条昨天晚上的未读信息,康凡信自称吹了冷风,急性荨麻疹又犯了。
gu903();时远则耐心地等他看完,才说:“你看,我也是临危受命,他去不了,总不能让工作室里的姑娘们陪你吧?那多不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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