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志喉咙发干,他抬头看去,却猛然愣住,面上闪过一丝惊慌:“不是……”
“你还不承认?都这时候还想把脏水泼我身上?用不用我把李嘉叫来让他当面再说一次?或者我现在就去叫咱爸过来,我要让他听听,是谁……”
时存说着便真要去叫人,然而一转身,却跟着时志一起愣住了。
时远和江单的角度看过去有遮挡,他们狐疑地探过身子,终于明白了这两个齐齐变雕塑的原因。
门外,春日阳光之下,格心一手挽着她婆婆的手臂,另一手指节苍白地捂着嘴巴,眼里惊疑又惶恐。
尤玉娜年纪大了,像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听到的是什么,处于茫然之中。
“妈……嫂子,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时存气急败坏的情绪当场被打断了,他眼睁睁地看着格心眼睛里闪着泪光,冲进门来问时志:“录音里是真的吗?”
她抱着时志的手臂,力道之大,像是抱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愿意信他,只要他说一句“是假的”,她会很开心地信他。
但是时志沉默着。
他沉默的愈久,希望流逝地就愈多。
直到格心眼里最后一丝光芒渐渐暗淡下去。尤玉娜终于回过神来,她皱眉走近房里,关上大门,将屋里的每个人扫视一番,提着嗓子问时志:“那人说你想害死时远,然后嫁祸到老二身上?”
一句话愣是让她说出了两种情绪,前半句痛快,后半句痛心。
见时志不说话,她又对时存道:“你个小兔崽子从哪搞来的鬼录音,你存心想害死你哥是吧?他才是你亲哥!你想送你亲哥进局子吗!”
正中时存的死穴,他当即也不说话了。其实他今天就是气不过大哥往他身上泼脏水,火气上头就来了,却压根没想他哥真的付出什么沉重的代价。
——即便他哥确确实实是个杀人未遂的罪犯。
“我……”时存嗫嚅道:“不是,但大哥他确实过分了,毕竟时远也……”
“你只要记着他再怎么过分也是你哥就行了!”尤玉娜在嘴皮子上就没输过,她又转向时远,道:“我知道你的目的,我们不如敞开了说,时远,你看,一个录音而已,可真可假,我们时家,还是稍微有些话语权的,另外,这种事传出去了丢人。你今天来,不就是觉着当初拆分公司时没有你的那一份么,我替老时做主了,回头一定补给你。”
时远差点被气笑了,他说道:“太可笑了,补给我?你以为那是什么好东西么?白给我我都不要!”
“那你想要什么?”
时远道:“有人把我的生活搅合得鸡飞狗跳,我今天就是来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我要听他说说,他为什么这么想我死?”
“我都说了录音可真可假……”
“我没有想让你死,”时志脸色阴沉,却已然平静下来,他打断尤玉娜,说道:“你以为这么多次,你每次都死里逃生,全都是巧合、是运气?”
他看向时远,冷冷地说道:“其实是我给你留下的一线生路罢了。”
时远丝毫不惧地迎着他的目光,道:“都是你做的?你承认了?”
时志叹气,道:“李嘉是我的人,冯鑫宇是我的人,还有许多你们猜不到的小角色,都是我的人,为我做事,或为我打听消息。说起冯鑫宇,我一开始对这孩子没报什么希望,他太木讷了,可没想到他却通过了你——江单——的面试,算起来,我还得欠你句抱歉,江老师,有毒的餐具本来是要放在时远面前的,却不知怎地去了你那儿。但其实你们就算没发现也没关系,剂量很小,只会让人身体出现异常,类似水土不服的症状,却不致死。”
“还有之后,高速上撞你们的那辆车,司机本来得到的授意是弄出点小事故,吓吓车上的人就好,谁知道他居然在关键时刻心脏病发作,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这世界上总是充满各种意外,打乱我的计划,比如时远,你在国外待的好好的,原本还有两年的书要读,怎么突然就要回国呢。”
时远皱眉道:“我回国又碍到你什么?”
时志想了想,耸肩道:“人与人之间都是互相影响的,没人能完全独立在外。”
“你是为了你那个孵化中的项目吧?”时存听了良久,忍不住拆台道:“打算通过这系列项目,利用时远将总部资源引向国外,你知道时远对时家的产业不感兴趣,即便暂时放在他名下他也不会扣着不还,等时机成熟,资源回到你手上,就能打破我跟你之间的目前的平衡,对吧?你能利用的人,只有时远。”
时志露出几分赞许的表情,道:“看来你没我预料的那么傻。”
之后的事情便清晰明了了,时远回国,时志短时间里找不到代替者,便决定想办法让时远回去,先是通过一系列看似突发的危机令时远产生退意,然后再通过父亲向时远施加压力,最后,他还有最后一招,没来得及使出,也恐怕再也没机会使出了。
然而一手好算盘落了空,谨慎的时志幸而还有planB,他在暗中埋了引子,即便时远先发觉不妥,也可以通过蛛丝马迹将嫌疑引到背锅的时存身上。
等东窗事发,依旧是他赢。
却没想到时存居然率先一步识破了李嘉的身份。
“……弟弟,你没那么傻,”时志遗憾地说道:“这就是打乱我计划的另一个意外。”
“你这是骂我呢吧?”时存抽动着嘴角说道。
时志没有理会时存,他将视线转移到江单身上,缓缓说道:“而我没想到的最大意外,来自于你,江老师。”
江单一震。时远警惕地向他身前移动些许。
“如果没有你,时远或许早就在我推动下继续读书去了。”时志无限惋惜地说道,眼神仿佛看透了一切。
江单错愕地想,自己已经不止一次被别人说成阻碍时远完成学业的障碍了,说得好像自己是什么红颜祸水似的,但时远本身究竟有多倔倒是时常被忽略。
“你想的太简单了,时志。我自己的决定,不会受任何人影响,也绝不会任人摆布。”时远说出江单所想,侧头看他,像是种安抚。
江单对他微微笑了下,没想到最先发现他们两人关系的居然是时志,真不愧是条触手遍地的八爪鱼。
“你……刚刚说……”格心脸色很差,声音都有几分颤抖,问时志:“你刚刚说……高速上……是你授意司机,弄出点‘小事故’?”
众人的焦点落在她身上,格心嘴唇褪去了血色。
“怎么了?你为什么这么……”时志忽然顿住了,他意识到自己所犯的致命的错误。
第56章
“高叔叔……原来是这么死的?”格心颤抖着说:“他本就有心脏病,我提醒过你的!他那么善良一个人,你怎么能……怎么能哄骗他去做这么危险的事!”
那位去搞意外结果把自己搞成一件意外的司机高叔叔,是格心曾经的邻居,她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跟姥姥住在乡下,高叔叔身体不好,一辈子没成家,但待人温柔亲切,经常坐在门口给格心编竹蜻蜓玩。
后来格心回到韶城,过回大小姐的生活,却依然没有忘记这位姓高的很好的叔叔。
去年,高叔叔来韶城办事,格心偶然听说,便帮了他一把,夫妻两个还请他吃了饭,时志看他在老家也无所事事,便说在韶城给他谋个职业。
高叔叔对此颇为感激。
“原来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在你眼里,都是可以提前安排、需要时便可取用的道具吗?”格心想到高叔叔连人带车坠落悬崖、尸体都没有让亲友见最后一面——她眼泪扑簌簌地落下来,悲痛到窒息,哽咽着说:“时志,你就是杀人凶手!变态杀人犯!你要杀你弟弟!还害死了无辜的人……高叔叔……还有那个再也醒不过来的男孩……”
尤玉娜赶紧去捂她的嘴,像是生怕被外人听见似的,责备道:“咱们关起门来说就行了,你激动什么!那老头是心脏病死的,跟你丈夫有什么关系?别说了别说了!”
“妈!事情到了这份上,还有余地吗?还怕别人听?时志,你难道一点都不愧疚吗?你早点去自首吧……”
“什么自首!”尤玉娜忽然恼火,大声说道:“到底不是我们时家的人,但凡碰见点小事,就急着把自己摘出去,胳膊肘往外拐!还让自己老公去自首?有你这样当妻子的吗?啊?”
“他间接杀了人!”
“呸!”尤玉娜听不得这个字,她其实不讨厌格心这个媳妇,家世好、人也聪明,顶多因为两个人不肯要孩子而心里稍怀芥蒂。
但“不讨厌”是建立在她不伤害自己儿子的前提之下的。但此时,所有负面情绪都被激了出来。
“你哪只眼睛看见了?你个吃里扒外的!”
时志见格心摇摇晃晃地像是站不稳,说着便伸手想去扶她:“小心些,别这么激动,你刚……”
但尤玉娜骂了几句仍然不解气,把手里十几万的包朝她砸去,时志见状挡了下,却没挡住,格心被砸得身子一歪,被时志扶住,她额头上冒出了虚汗,却闭着眼睛推开时志。
尤玉娜见状又骂了两句“不识抬举”,三个人率先推搡成一团。
穿着细高跟的格心不知被谁推到了桌沿上,侧腰狠狠地撞了一下,她捂着小腹向下滑去,脸上瞬间像水洗过似的。
“格心姐……”时远看着她不太对劲,像是处于极大的痛苦之中,他担心格心,于是两步迈上去扶了一把。
然而被尤玉娜看见,又大声指责格心装虚弱搏同情,说自己儿子蠢,分不清谁才是真对他好。
“够了!妈!”时志不堪其扰,终于大声吼道。
“你……你居然……你吼你妈妈?”尤玉娜声音更大。
“好了,都别吵了,”时远皱眉看着格心,道:“格心姐真不太对劲……”
格心倒下后便没再说一句话,虚汗如水洗,好像连意识都不清晰了,手紧紧攥着腹部的衣裳。
江单已经在拨急救电话了。
而尤玉娜仍气急败坏地说道:“装的,都是装的!她说了那种话,知道在咱们家待不下去了,就故意装作……”
“妈!她怀着孩子啊!”时志终于急了,他话音刚落,一抹颜色幽暗的血迹从格心身下扩散出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玉娜又气又惧,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一瞬间变了脸色,微微抬着手又不敢再动。她没有想到,她一直想要的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居然已经存在了?
然后现在又化作鲜血、祸福难料。
谁才是“杀人犯”?
这个词一直盘旋在尤玉娜的脑海里,她把房子里每一个人都扫视了一遍,最终视线落在半蹲着的、时远的身上。
总有人要为这一切负责。
时远,是一切的源头。
如果时远今天不来时志家里搞事、如果时远不回国、如果时远……死在四岁的那一年……
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他本就是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
尤玉娜红着眼睛,她手边恰好是置物架上的青铜弯刀,于是不有分说捞过来,泄愤一般地朝时远挥去。
“时远!”
一直留意这边的江单当即喊出声来,有点破音。。
另外两兄弟完全没反应过来,他们甚至都没看清楚尤玉娜手里的反光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长期训练换来的卓越的反应力使时远第一时间抬手去挡那柄弯刀,刀尖瞬间刺进他小臂,顺着惯性划到他手腕,撞上什么东西,“”地一声,血腥气四散开来。
尤玉娜仿佛刺上了瘾,还要再重复时,刀刃被人一把握住。
是江单,他手掌抓着刀刃,却连个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时志和时存如梦初醒,上去把尤玉娜拉开,几人气喘吁吁,吸入肺里的都是血的气味,令人心悸。
时远手臂被划开一个大口子,血液涌出,与衣袖的碎片融合在一起,伤口都看不分明。
“靠……”自打尤玉娜两人进屋后就一直懵懵的时存抱着头后退了两步。
青铜弯刀掉在地上,又溅起一片血花。
屋内景象很吓人,以至于救护人员到达后,看了两眼,直接报警了。
医院里,时远和江单面对面坐着,一个绷带缠满了左臂,另一个绷带卷了右手。
各打了一针破伤风。
时远低头扯着江单右手绷带边缘的线头。
处置室的楼上是妇产科,格心的孩子终究没能留下,她本身体质就不好,瘦瘦小小的,很多指标都低于正常值,能怀孕已经是某种恩赐,但终归还是辜负了。
时志和格心其实年纪也不小了,之前尝试了很多方法,两个人甚至去做了试管婴儿的检查。他们是很看重这个孩子的。
于是这天,时志在医院空无一人的走廊里,垂着头坐了一夜。
一个人所犯下的罪恶,总会以某种他意想不到的方式反噬到自己身上。
线头被时远扯出来一大截,卡在一个地方,扯不动了,时远把线绕在手指上玩,江单突然拍他的手,时远抬头看他。
“别拽了,护士好不容易包上的。”
时远撇撇嘴,道:“那个小护士给你包扎的时候一个劲眨眼睛……”
江单无语,人家明明是值夜班熬的,眼睛都通红了,还不断打哈欠,江单怀疑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今天晚上包扎的这俩人长啥样。
“没醋给自己找醋吃?”
“嗯哼,自己调剂一下呗,不然生活五味杂陈,乍一口全他妈是苦的。”
时远说完,忽然欠起身子,在江单唇上亲了一下。
江单大惊,处置室毕竟人杂,即便现在大多都在打瞌睡,可如此大庭广众,他还是莫名心虚。
“干什么?注意点……”
“刚加了醋,想再给自己找点糖吃。”时远侧头说道。
江单转过头去,强压下了笑意。
“发展成了这种局面,之后怎么办?”江单问。
“藏在暗处的人被揪出水面,我们……总算能太平了,以后总不至于还有眼睛盯着我吧?”时远道:“就是可惜了格心姐的孩子,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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