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_他在盛唐种牡丹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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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曲子还没弹完,议论还在继续,突然间,苏安的耳朵一动,听到窗外传来异于寻常的脚步声。他立刻下榻去开门,迎面,撞进一个黑衣人。

撕去面罩,烛光乍动,正是东光令张仲臣。顾越拍案起身:仲臣兄!郭弋闪出去探查,确认无跟梢,回来关紧门窗。王庭甫笑了笑:县令这什么扮相?

各位大人,恕我直言。张仲臣汗如雨下,喘了好阵子,从怀里掏出一本发黄的文簿,手臂虽然在抖,神色却比任何人都更清醒,你们已然闯下大祸。

王庭甫道:怎么说呢?张仲臣道:你们留宿于此,等同于把东光县架在火上烤!我知道,你们是看准了供军粮草转运之要害,想探一探水,可

一来,永济渠水道不宽,铁锁平底船不仅发挥不出优势,还影响其它的船只的通行,若战事真吃紧,当用迅捷灵敏的泷船才对,然而,因大船需更多的木料和铜铁,州府在造船时运作,便可以得到巨大好处,这些,薛公和州府平分。

二来,漕船开至范阳郡,沿途的漕官和节度营的运粮官清点粮草数目时,欠折损由公仓补齐,轻则十万石,重则二十万石,这些,薛公和州府平分。

十余年,东光县如此,往北河段皆如此,我是习以为常了,可你们若要查下去,节度营、州府、都水监、户部的度支司、金部、仓部,工部的水部牵扯太多,一旦控制不住局面,朝廷必顾及契丹之隐患,你们,就是被拉出去当替罪羊的人!

张仲臣正说着,苏安给他递了一碗温酒,替他脱下外衣,拍去里袍沾的泥灰,又打来热水,伺候他洗净那张紫红而干裂的脸,还细心地抹了长安的红玉膏。

张仲臣道:公子?苏安道:若非张县令舍命相告,我们至今还被蒙在鼓里,不知如何是好。张仲臣立住,定了定神:你们若还敢问,那我就敢说。

仲臣兄,辛苦了。顾越反复翻看那本发黄的文簿,心里一半是凝重,一半却又如释重负,簿里记载历年军粮去向,转经谁手,收入何仓,全有详尽说明。

郭弋看见节度营副使郑擒风和长史赵章的名字时,颧骨动了一下。

顾越盖住文簿,指尖被烫得生疼,唯目光如剑,落在地面。张仲臣一拱手,行揖礼道:顾郎,你们来则来矣,这些事大家心知肚明,我说出是越级犯上,不说又是欺君罔上,横竖都要担罪责,也就顾不得许多,以民为天。

顾越摘下腰间的金饰剑,挥袖平礼:仲臣兄放心,顾某明白其间利害,心中有数,待到拨云见日之时,定禀奏朝廷,让天下都知晓东光县令张仲臣是何许人物,这些,为你我的私交。

天明,顾越回到州城,把张仲臣的漕运簿妥善保管,而后,一人赴刺史府,腰系水苍玉佩,手执萧阁老印信,坐下来和沈池进行了一场愉快而私密的谈判。

沈池原本是备了架势,盛情相迎,不想活生生被冷落两日,自然面色不阴又不阳,开口道:状元郎的性情果然别具一格,也不知东光县的《卧牛城》比沧海楼可是更有精妙之处?

顾越没有寒暄,一句话把事情说透,此番,朝廷下定决心治理藩镇,即便薛公在范阳道戍边已有十余年,朝中又有御史中丞薛瑾呼应,那也无济于事,眼下,一颗心是红是黑,沧州必须表态,不能含含糊糊,听曲喝酒了事。

沈池听长史耳语几句之后,开始倒苦水,说地方的县令坐井观天,又怎知其中万千难处?一来,沧州多盐地,盐地人口流动极大,境内又正在改府兵为募兵,青壮年应征节度营幕府,去多去少,活多活少,便和薛公是息息相关,不仅如此,沧州还要承担东往关中的御供,虽说是本分,但这运费朝廷不给出,皆是由州内向按户收脚钱和营窑钱,容易引来民怨,且也影响税收。

长史叹道:诶,难!沈池道:状元郎,如此说来,还是顾全大局为好罢?顾越道:正因为要顾全大局,所以,萧阁老的意思是,无论再难,也得静下心来找到解决的办法。

办法如下,如果沧州支持朝廷,好处不会少。其一,战时,都水监酌情减少沧州所承担的御供数量为半;其二,御供减少后,再由户部统一设账,支出沧州所需承担的脚钱、营窑钱系列损耗;其三,沧州沿河沿海的郡县免征三年兵役,吏部专设供粮运粮考校簿,与前线将士同论军功。

如此,义务也有三个。其一,薛公要走,沧州不能出异动,不准哭爹喊娘;其二,战时,一切以前线军需为准,即以朝廷政令为准,该用什么船就用什么船,永济渠上下必须一心,粮草半日不得耽搁;其三,修书一封,劝薛公安守本分。

顾越把沈池的心思吃得极准,故意避开过往不追究,而是随机应变,抬出萧阁老的架子,抓住其在州政方面和薛玉的矛盾,从中挑拨,条条切中要害,很快就让沈池动了心。

沈池和长史商量,觉得使团由下至上的行动并非空穴来风,是动真格要落剑的,这还猜不准县令张仲臣是不是已经第二次把他们给卖了。事从权宜,沈池当夜就写下表明心志的信,愿和顾越交往,还摆了一场家宴,令家妓作陪,二人饮酒至深夜。

三日过后,副使周全病情好转,启程在即。顾越临时决定兵分两路,一路从陆路出发,遵照章程,由郭弋护送周全,率大队人马而行,一路从水路辗转,乘坐漕船,由他领队,长驱直入范阳郡。

王庭甫是幽州府出身,在当地有许多人情往来,还要回家探亲,于是自告奋勇走陆路,负责探查途经的蓟县铁矿。苏安则比较自由,想着到了再和教坊司联络不迟,故而愿与顾越同行。两路约定,涂月中旬于幽州城汇合,遂各自出发。

葭月末的河风,冰冷而绵软,即便把帆张得极满,行进的速度依然很慢。大雾中,船队徐徐驶过永济渠,如是石巷里飘落一场鹅毛大雪,而那领航的金旗船,像缠在蛛网上的蛾,奋力地扇动着翅膀,试图突破险阻,朝前扑去。

每日清晨,顾越和漕官交流谈天,苏安就坐在舱顶吹笛,一路观望大片的杨树林和松树林。过港时,船会靠岸装卸货物,主要是辽东一带的粮食、药材、香料、绫、绵、绢和角弓,各县负责漕运的官吏也常常露面。

范阳道地域之辽阔,物产之丰富,远远超出苏安预料。他只知岭南荔枝甜,却不知镇州冻梨的风味,他只知司南引路,却不知邢州磁可煅淬为药,平肝潜阳。

之后,越往北走,河面越开阔,阔得只能听见桨翻浪花的声音。苏安觉得冷,不再往外跑,倒又闷着体悟出另种韵味,譬如,这数百船工,划桨时局促于舱位,看不见外面情形,要想统一动作,便只能约定节奏,喊出口号,循环往复而行。

对于音律而言,节奏千篇一律,死水一潭,算是大忌,然而,在发号施令,执行任务之时,唯有这样的耐力和定力,始终保持精准和娴熟,才能不出差错。

借此灵感,苏安把思路理得一清二楚,首先,得让当地教坊司安排乐师,陪他通习在塞北战场流传的民曲,其次,拜访石弦先生,定下奚琴部分的曲调,之后,再去见识军营里吹军号的凯乐伎,将名副其实的破阵节奏编入大曲。

月三十,船队即将抵达范阳港,卯时,天明,风中还夹带冰凉的霜,苏安提着笛子走到甲板东侧,看见红茫茫一片,水雾连着天,一切浸染在朦胧之中。

顾越起的也早,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穿了得体的绛纱礼服,青衣纁裳,从上至下系十几样配件,披着貂绒,身如玉树。苏安先是欣赏了一下,横笛在唇边:我新编的小曲,能合上船工划桨的节奏,你听听有没有长进,像不像那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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