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杏生又请了两位仪容姣好的主子来,前面的身着绮云裙,梳凌云髻,戴两束金步摇,后面一位百水裙,发髻缀饰着玉珠流苏,额前点梅花妆。
苏安跪伏在地,只能隐约从水池的倒影之中瞥见影子,立即又对来者行礼:文舞郎苏安,拜见惠妃娘娘殿下,梅妃娘娘殿下,吉昭仪殿下。
惠妃的笑容素雅,说话不太用敬称:苏公子,不必拘礼,叫你来,因是二位妹妹昨日提醒我,先前在杏园里,你曾罚状元弹琵琶,曲成要献与三郎。
苏安心里咯噔一下:是,下臣记得,正教着呢,只是顾郎他周围响起一阵莺语般的轻笑。惠妃也笑了,说道:他受的委屈,比天大吗?
苏安抬眸道:两厢情愿,没什么委屈不委屈,下臣能罚曲子,便能替他弹。
惠妃点了点头:这才是男儿胸襟,不枉成曲《破阵》,公子回去,多劝劝顾郎。苏安道:下臣明白,谢娘娘恩典。惠妃静思一阵子,道:下去吧。
出殿时,台榭前的水幕上映出七道彩晕。苏安静静地看着,伸手捞了一下,侧过身对杏生道:先前林蓁蓁公子教的杏生回:苏公子,《庆善》是《庆善》,《破阵》是《破阵》,林家二位公子现如今在梨园宜春北苑修炼乐艺,闭门不见人已有半载,娘娘召见你,真正是赏识你,和他们没有瓜葛。
听到这里,苏安突然停住脚步,折返回去,再度闯进惠妃的芭蕉林子。
惠妃放下剪子,明眸流光。苏安当机立断,提议新编的破阵象征的不仅是辽东安定,且还象征四海安定,故而,若能加入东西南北面各道的贺词,立意将会更加出彩。
梅妃听后,勾起丹唇,先说起个人来:那岂不正好,寿王爷正遥领剑南道呢。惠妃慢道:燕乐由礼部太常定夺,十八郎年纪尚小,恐不合体统,苏公子说呢?苏安道:下臣见识短浅,就曲子言曲子,请娘娘放心,礼部太常那里下臣去办。
惠妃笑叹口气,走上前,隔着一枝叶,点洒在苏安面前:公子有心了。
太常乐工与后宫妃嫔惺惺相惜,共守人生荣辱,这一点苏安早有体悟,然而,他现在要面对的不仅于此,更有前朝与熙熙攘攘的民间。
领命后,苏安即刻开始办差。首先自然是请集贤阁众人帮忙,把沿途所学的技法,如指拨法、运弓法等等,所见的乐器,如二弦奚琴、独弦奚琴、马头奚琴等等,所闻的曲调,如水调、号调、北调等等整理完毕,又与李升平、韩昌君商量对各版《破阵》的甄选和改动,撇开一切干扰,花半个月著成了各器的乐谱。
然而,此事虽是他主动请缨,但毕竟牵涉八方,没那么简单,训练还没开始,诸多问题就接踵而至了。其一是吉昭仪,即昌平王之女,那天见过面后,私底下送礼,想在舞阵安排自己;其二,以往排曲的都是梨园供奉,他没有身份又年轻,太常的乐工大多态度懒散,不服他;其三最烦人,因乐阵之中,诸如象、马、骆驼之类的活物总要打扮得金光闪闪,那宫里几个年幼未封王的皇子,名沔、泚、漼、澄之流,颇感好奇,成天携着贵胄家的伴读前来围观,要为他们排曲助阵。
翰林院更有甚者,为曲之填词送金送玉,只叫苏安每每经过,都要在怀念林逸远的洒脱的同时,佩服起李林甫的未雨绸缪。此外,一天里,洛书竟还满脸纯真来找,递给他一叠诗,说是张侍郎写的,也有意为曲填词。
一张张天网当头,苏安只能四处找人求教,拆东墙补西墙,忙得不可开交。难处来临前,他自觉八面玲珑,真正要着手解决问题了,才知事无万全,谁也不能不出差错。
错了改,再改,才是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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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_∩)O下章是编排曲目的过程,干货,苏安的名场面之一
我在想,要不要添加一个卷标哇?以花萼相辉楼的夜宴为分水岭,往后是关中治漕运的大背景啦,有权力的涌动,也有诗乐的绽放~
第50章归雁
大明宫的右银台门和太常寺之间,隔着一条竖直的承天门大街,一条太极宫前的横街,又需转过甬道,沿东宫东墙外行经二三里路,路经玄德门和含光殿西苑,直到望见城郊辽阔的阡陌野原上流淌的永安渠,方才抵达。
这条路来往的大多都是受皇室宠爱的乐工,也不乏或是北猎而归,或是从弘文馆里逃课的皇室贵胄子弟偷偷至此觅奇寻鲜。
这些日子,苏安每每走过,都能撞见两位身材细瘦的皇子,被称为沔和漼,领着几个小公子就堵在甬道里等他,一脸坏笑要借去象玩。
柿子捡软的捏,他当然知道,在皇子们的眼中,宫里所有飘来飘去的乐伎都是玩物,而自己这样无依无仗的新人更是好欺负,所以,他也每每跪下求饶,以能应付过去了事为上策。
为准备排曲,他跑过了很多地方,结识了很多人物,也学会了很多规矩条框。
一来,吉昭仪的私请不能由他来定,否则他势单力孤,往后就会被传为话柄,受人制约,故而需要借助有资历根基的第三方,在其荫蔽之下,顺水把名目定妥。
苏安想清楚这些,把塞外带回的北草玉献给了内侍省掌事高冯,说是纯粹孝敬,感谢定夺留仙堂宫俸的事。高冯是内侍省长官,心里谙熟,收了金和玉,列出几个想要排入散序领赏,又怕给李升平打回来的嫔妃。苏安笑说正好了,不仅连同吉昭仪一起给位置,还慷慨在入破添八位女武士,由内侍省指人。如此,高冯见此人虽年轻,却很有心,便多提点几句,引见了与寿王亲近的几位学士。
二来,想为曲填词的众家,一个也得罪不起,再说人数众多,若冷着脸不见,就绝了交情,可若挨个个地去哭鼻子诉苦,又太浪费时间,必须一锤定音。
苏安研究过后,发现高冯所说的学士和李侍郎府邸的交情都极为亲密,才明白惠妃寿王与李林甫同根,好在先前那开化兴邦的牌匾还在牡丹坊挂着,做人也得讲诚信,故而,他乘坐太乐署的官车,招摇过市,亲往永兴坊拜访,请来几位学士和李林甫所作之曲词,誊抄完整,堵住了世人的嘴巴。
三来,在苏安心中既是麻烦,也是快活事,他缠着李升平上报太常寺和礼部,在为曲校书的时候顺便把几位未见过面的供奉也请来,他要当堂献艺,他要立威。
是日,雨稍稍停,雨雾朦胧。太常寺正堂屋檐下垂挂的三百蟾蜍金铃连同红色的飘带静止不动,八间进门透进八道白光,落在雕刻团花的砖石地面上。
苏安清一声嗓子,孑然走进去,先对主座的寺卿韦恒行过空首跪拜礼,后起身,对左右列坐的两京诸社署、陵署、庙署以及鼓吹署的令与丞行顿首揖礼。
他的周围是八组由白鹅卵石铺成的太极阵,按照顺日晷方向,分别摆有金、石、土、革、丝、木、匏、竹八类乐器。他起身站定,双手持在腰际。
按例,通过校书,合乎礼数,便可以安排下面进行训练,照夏院三十日练成大曲的惯例,时间绰绰有余,然而,虽说这里边的官员,张俭提前打点过,大抵不会刁难,但苏安仍有些紧张,因为面前几张坐毡,不一时,就要坐几位大家。
全是太常寺梨园别教院里的乐官,除了圣上,如今谁见他们都要称一声供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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