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李升平倒是所有人中坐姿最随意的,五根手指在案前轮扣不止,道:礼部行官还没来?当即,礼部本部主事送来一沓公文:天气潮湿,顾员外说两京郊庙吉礼五十五仪祭品有霉变,他要先安排换新那些,这里没问题,全都通过。
韦恒道:秘书省的公文过了没?主事道:灵台二郎均已签字。韦恒道:那内侍省如何?主事道:出入宫掖,宣传制令,内常侍也已落印。
韦恒笑道:好,好,这两处常换人,二郎懒得记,倒是顾员外关照着。苏安道:韦寺卿,二位林公子也没有来。韦恒看向李升平。李升平回道:他们称病,据说在练习新的曲艺,惠妃娘娘关照着,不敢多叨扰。韦恒道:哦。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脚步声,苏安回头,见五六张陌生的面孔朝他走来。为首的面容清秀,步子从容,是谦谦君子,后面跟个小孩,人不高,眼神却深如幽潭,透着灵性,再旁边还有一位生着疏勒样貌,碧色瞳孔,面有黥纹,尤为突出。
苏安暗自揣测一番,心怀敬意,依次行礼道:李供奉、海青小友、裴供奉。
苏郎,过了。说到此处,裴神符打断道,洛儿和笛生都是手艺人,已经过了靠容颜吃饭的年纪,你看看,该夸海青才是,偏还叫人家小友。
雷海青笑道:裴洛儿!裴神符道:没大没小,我是前辈。雷海青道:那请前辈弹《火风》。裴神符道:此曲我已经绝手,省得林蓁蓁又来数落。
苏安却是头一回看清李暮的手,心中百感交集。那手只有四根手指与文人墨客惜字如金同出一辙,此人在跟师父学艺时自残,终才得以青出于蓝。
雷海青在闽南的木偶戏班里出身,虽说以殿试状元以及翰林院大学士的高贵头衔入梨园,但年纪尚小,被苏安称为小友也没什么意见,只点了点头。
李升平道:好,人都到齐,苏公子给我们说一说,打算如何排曲《破阵》。
虽为暖日,苏安深吸一口气,桃花眸中流过塞北的风雪,众人不说话。苏安展平双臂,躬身天揖,从太极阵乾卦开始,一样一样地选乐器,奏出曲调。
文舞郎苏安,随礼部使团往范阳道宣政毕,习奚琴曲共八十首,其中奚族二十首,契丹族二十首,东突厥二十首,其余为幽州民调,记奚琴形制十六种,绘于绢帛,以分送秘书省、礼部、太常存档,对《破阵乐》乐部编制如下
正宫调,玉磐、方响各一,筝、筑、卧箜篌、小箜篌、大琵琶、小琵琶、大五弦、小五弦、吹叶、大笙、小笙、长笛、尺八、大筚篥、小籍第、小箫、正铜钹、和铜钹各十六,歌二百人,羯鼓、连鼓、鼓、桴鼓、贝各百人。
苏安说完器乐,走回阵中央,抬眸道:三叠舞遍过后,由我奚琴独奏杀衮。
众人的面色微微一变。李升平想了想,道:杀衮一般放在大曲的末尾,这不错,可空有节奏,而无旋律,极是磨弦,如果力度掌控稍有偏差就会断弦,自白明达以来,宫廷里无人敢用此法,你要用,且先弹出来听听。苏安道:好。
苏安也不知自己何来勇气说出这句狂妄的话,只径直走到巽卦丝类乐器处,取出奚琴放在腿间,拿起自带的弓弦。
百余八下,坚实饱满,精确无误地蹭搓而过,振得含雾的空气泛起波纹,又似契丹族百步穿杨,枝枝箭矢击断杨柳梢,而柳条纹丝不动。
李升平默默听完,说道:先前韩乐正说你的气性游走不定,如今可有彼时,话音未落,只听裴神符哈哈大笑,上前抢过苏安的奚琴,用手指在二弦上弹出一段欢快的旋律。苏安怔在原地:裴,裴
裴神符道:罢了,谁说丝声不如竹?!继而,李暮拍案而起,抽出笛子吹,时而缠绵悱恻,时而潇洒不羁,音量收放自如,合住主部,落得正正好。
雷海青叹口气,一只细嫩的小手托着腮:又来了。苏安道:劳烦小友告诉我,这是作甚?雷海青道:我们几个都排过曲子,谁也没必要让谁,若是喜欢,认可,拿乐器同奏为敬,不喜欢,不认,便不出声。苏安道:既然如此,你们是认可了我?雷海青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法器筚篥。
苏安:
裴神符的琵琶声,乍破银瓶,刺破苍穹而来,李暮的笛音,云天初莹,贯绝空谷而出,待到雷海青的筚篥加入其中,曲子天作之合,无须雕饰。
乐人似乎生当如此,兴致一来,什么场合顾不得,谁都拦不住,是真性情。
韦恒摇摇头,把李升平拖出去办公务。苏安却生平头回听到这么完美的合音,心中大动,接连用五弦跟着合奏,至日暮,虽未说半句多余话,却已熟知每个人。
之后,众家从太常寺出来,每个都是汗气勃发。雷海青走在前面,跳起来,拍了一下檐下悬挂的红绳。裴神符叹道:梅妃娘娘日日都说,海青是天纵英才。
苏安看李暮已经走得远远的,才露出灿烂的笑,他是强忍着不提先前看见李暮和许合子的私情突然,他又想起自己光顾着奏乐,竟然忘记找韦寺卿拿用于调配太常寺、教坊乐工以及出入宫闱的鱼符,只好依依不舍地与众人道别。
他穿过长满青苔的后院小道,一个人正没心没事地走在回廊里,不想,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住,踉跄了好几步。背后的声音,仿佛高山流水:苏安。
苏安回头,眨了眨眼睛:你是?廊下安坐的男子,容颜若霁月,一个抬眸,两道剑眉透出英气,令人既想接近,又怕触伤。苏安一怔,道:归雁兄?
方才苏安奏曲之时,李归雁一直坐在此处,静静地听曲,手里逗着一只秋蝉。
苏安缓过神,道:归雁兄,石弦先生一切安好。李归雁道:初次见面,不要称兄道弟。苏安一拍脑袋,笑了笑:不才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他差点忘了,李归雁怕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乐工,传言其人一句话,一个音便能值半壁江山,更别提在岐王府中,为乐而痴,掀帘去夺沈妍琵琶的韵事。
李归雁放走蝉,若无其事地收起绊倒苏安的腿,拍衣起身:我听了一遍,复排了三遍,你这曲《破阵》过于悲怆,每一口气息,每一根丝弦尽是血泪,虽为情感之极,却失于庆典之色,这样的曲子至尊不会喜欢,他们邀你合奏,亦是让你明白这个道理。苏安回道:谢归雁兄。李归雁皱起眉,信步而去。
听过李归雁的提点,苏安又在《破阵乐》的旋律间隙中加入几枚活泼的跳音,把原来雄壮悲亢的基调调成了一幅滔滔河水向东流,清浊交汇凭鱼跃的画卷。
太常寺通过校礼和校书,苏安总算是在众多乐工之中竖立起威信他不再只是殿前拿着乐器奏曲的人,他已成为排曲人,各部各班,全得照他命令练曲
却万万没想到,驯服三教九流出身的各班乐人后,他又被一只大象拦住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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