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_他在盛唐种牡丹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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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安要行车奏乐,请的是楚声乐人,事先谁都没声张,也刻意没有邀请集贤阁,故而他不敢多留,只是简单说了一下目的,问大家愿不愿意同去。

卢兰听了之后,骤然清醒,拉紧苏安道:你疯了?王府千金请你你不去,一个梨园供奉跑到南郊作甚?苏安道:王府也要去的,但那是之后的事情。许阔难为情,勉强笑了笑:阿苏,你这个,不要着急嘛

苏安捏了下孟月的肩膀:还惦记安仁坊那位侯夫人?孟月道:没。苏安道:许师兄都告诉我了,坊里每每献曲,慕容氏总坐在东北角,也罢,年关过去之后,咱再多排几曲故事在坊里,你们也可以多见面,多好。

许阔拖家带口,秀心也拦着不让闹腾。卢兰叹了口气,因是还有几户人家要去,拒绝得更加干脆。

苏安点了点头:没关系,是我的过,应该要早些知会你们才对,现在去,曲子不熟悉,词也不会唱,反而是帮倒忙了。

如是,苏安一个人跨出院门,却在吩咐行车的时候,听见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在后面追赶:阿苏,当年就是在这春院子里,你可还记得?李大人对咱说,开元以来,从没有一位诗人死于狂背之语,从没有一位乐人死于高亢之声,再不济,也就是余生种牡丹。

苏安回过头,那雨里抱着四弦,半身濡湿,连蓑衣都忘了披的人,是贺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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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社庙

贺连加入之后,中路的三位戏角就凑齐了,再添七把四弦,七块悬石,三只木鱼,统统地载上十几辆板车,不嫌弃人多眼杂,吱呀颠簸地往南门明德而行。

过安仁坊时,几位侯府小姐在高阁上认出当红乐官的脸,都觉得新鲜,让仆妇偷跟去抛花伞,成了一条茜色的尾巴;过安义坊,鼓槌署的鼓手看见兰丘,抡起木槌,咚咚击两下,引来城南的农户好奇相随,成了一条霜色的尾巴。

浅浅的雾气之中,涌动着无数声浪,这是自夏以来南郊野原上最热闹的一天。

城门郎放行,向万年县衙禀报,县令得知,派人转告兆尹府。冯兆尹虽没有露面,却因小心谨慎惯了,立即吩咐司录前去相随,又跟了一条石青的尾巴。

一列板车,闹哄哄跟三条尾巴,南郊的流民不知其中缘由,开始窃窃私语,于是,苏安的板车乐队的后面,排起了第四条蓝灰的尾巴,变得声势浩大了。

却正是社日,郊庙也不清闲,烧红香,行礼舞,虔诚地祭祀着百神。苏安仔细听郊庙舞郎口中唱出的曲词,辨认出祭的是赤帝和黄帝,觉得既熟悉又感慨。

於穆浚哲,维清缉熙。

肃事昭配,永言孝思。

涤濯静嘉,馨香在兹。

神之听之,用受福釐。

苏安指向那处香烟环伺的庙檐,问贺连道:这三年坐部伎,还记不记得祭词怎么唱?贺连道:唱过千百遍,怎生不记得,倒考考兰丘姑娘才是。

兰丘一袭麻衣,一顶翠螺髻,双膝并拢端坐着,笑回道:别,我今是良妇。

苏安道:也没说笑,你在吟诵的时候,音亮,情也自然,真像是良妇,我就不行,在宫里奏乐成了习惯,表现得过度,一看就是在摆样子。

兰丘道:教过的不是,你得把自己唱进词里,你就是李郎子,我就是隽娘。

板车在庙门正中停下,人群环绕在他们的周围,京户口中传说着苏莫谙的名字,而衣衫褴褛的难民面面相觑,满脸迷茫,只看到他们手中的几件破旧的乐器。

苏安站起来,摘下斗笠和蓑衣,露出穿的那件单薄而破旧的乞服。底下顿时哗然一片,每张面孔的表情都不同,他看着他们,分不太清善意还是恶意。

他却很心安,因为他还看见顾员外正站在庙里,隔着几尊神像,静静守着他。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即使出现意外,只要及时躲入社庙,谁都伤害不了他。

一曲楚歌《李郎子》,伴随低沉的男音合鸣和混沌的石响开始了。入词前,他是苏安,他是贺连,她是兰丘;入词后,他是李郎子,他是县官,她是隽娘。

以石代钟,就像回到久远的汉代,以破四弦为景,扫弦是笑,拨弦是说唱。

时,汉

李郎子应征三年役,回乡时听闻村中遭灾,胡商串通官府夺家中女子财产,李父含恨而亡。李郎子大恸:父亲大人!随后割发明志,踏上替父鸣冤之路。

路途漫漫,人心叵测,春至一州,州官不结案,夏至二州,卖祖田换了几条金锭,得到一卷去长安的引书,秋至长安,案子打回三州,无奈,只能回头。

凛冬大雪,乡路寸步难行,李郎子路遇易子而食,又吓又冻,昏了过去。醒来时,唇边是一勺热汤,隽娘坐在他身旁,杏眸子里含着温暖笑意,融化三冬雪。

隽娘今夜缝衣裳,明夜熬米粥,李郎子一日扶锄头,二日松土地三年又五月,李郎子做着零工,吃着口粮,心中安逸,每每瞧着隽娘,捧似人间仙。

直至那日秋风卷帘,县官终回府,撞见娘子与李郎子偷欢,双双才知,给了恩情的,便是夺了祖宗命的,怎奈何年年岁岁过去,人已忘了仇,深陷孽缘冢。

李郎子:故衣谁当补?新衣谁当绽?赖得贤主人,揽取为吾绽。隽娘:夫婿从门问,府吏急催逼。斜柯西北眄,远行无时归。

今,南郊

木鱼敲罢,苏安仍在唱词:这件破衣,是何人为它绣了花?我的这件破衣三叠过后,他确确实实把自己唱进去了,这刻,他觉得自己就是李郎子。

他就是李郎子。

兰丘笑笑,拿袖拭去苏安的汗水:苏供奉,醒醒,看来你也是会醉戏的人。

一个把自己唱进词中,浑然不知群情汹涌的流浪乐人,怎么不会打动人心?

板车来回地行走于城门与郊庙,千万双麻木的眼睛,在跟随中逐渐明亮起来。

一遍过后,破衣烂衫的难民们哈哈大笑,这李郎子也太傻了;二遍过后,难民们大呼爽快,这世上还有比自己更惨的人;三遍过后,大家若有所思,沉默不说话;直到最后一遍,突然,有个人哇一声哭了出来,这说的不就是咱自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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