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种工具则直接与练习轮指相关,是几枚嵌在拨片里的针,轮指时拨片触弦,针伸出,若手指没有迅速打直,就会被刺到,便是以疼痛提醒弹奏者动作规范。
论力道,苏安已经练过杀衮,然,论轮指拨弦的花样动作,仍有进步之余地。
几天几夜,苏安就坐在湖畔,一边打着轮指,一边构思用于宴会上压场的曲调。林蓁蓁练习之余,问他是不是要赴顾郎的烧尾宴,苏安也答得爽快,是就是。
林蓁蓁道:说到近来朝中的局势,还真想问你。苏安道:你说。林蓁蓁道:博学宏词开考,李侍郎昨天进宫,刚还问娘娘有没有堪用的人。
苏安回道:礼部新任的主客郎中崔匙,承崔公的才情,又很擅长与人结交,李侍郎将来定能用得着。李蓁蓁笑道:你怎么不提顾郎,都说,他也想考这功名。苏安道:话虽如此,只是我怕他不精于音律,和李侍郎难以合流。
林蓁蓁轻声道:不然,你回头问问顾郎,这可是难得的门路。苏安道:不必。林蓁蓁道:也好,你那位崔郎中,改日有机会,我多提两句便是。
苏安确实迷恋着梨园的曲艺,但他绝不让惠妃和李林甫的根茎纠缠到顾越。
四月半,苏安终于为顾越的烧尾宴琢磨出一支精致的法曲,他回到太乐署,重新请集贤阁几位因牡丹坊倒闭而丢掉差事的师兄弟出去活动。除了孟月近来总不在署里,其他人因为饥荒时拒绝他而心怀歉疚,所以眼下都应得很是高兴。
却也正是在秋院偷练的一日傍晚,苏安示范过改良的清乐轮指法,春院里转进一群小吏,张俭走在前面,手中拿了李升平的一支木槌,传苏安回丽正殿谈话。
李升平问苏安,梨园里的乐艺比太常寺如何。苏安想了想,如实说是各有千秋,太常寺只能照既定的格式进行演奏,而梨园自由活泼,可以发挥曲风。
李升平的双手背在身后,叹了口气。苏安立在殿前,小心追道:李大人,我在梨园,学了新的李升平道:某知道,梨园是能让你把曲子写到极致,青史留名的地方。苏安道:是。李升平道:这阵子,某又寻了一双耳朵替署里采买乐器,你今后专心研乐,也不必再操劳。苏安抬起脸:大人
李升平笑了笑:好了好了,并非是责备你,别多心,而是顾郎的烧尾宴要请某,某不胜酒力,就不去了,自己写成一首五弦小曲,你弹给他听,算做礼啦。
这便是苏安第一次听到李升平的曲,平如镜面,深有千尺,一曲奏完耳朵边仍有余音在聩响。他终究是听不清李升平的情感和过往,只知道这支正宫调的曲子不仅是礼,也是给自己的警醒宫调和商调,虽只隔一音,却永远不会共鸣
两支曲子准备妥当,苏安如约收到了永兴顾府发来的碎金红底烧尾宴礼帖。
户部仓部郎中顾越,于四月十八办烧尾宴,请的不仅有弘文馆学士,朝中官员,诗社文人公子,还有丽娘,张半仙等等老朋友,甚至季云也包含在内。
四月升迁的多,永兴坊办宴会的也多,烟火缭绕,礼帖遍地,幸是梨花盛开之季,那白色的花瓣连成片,如纯洁的云朵,去尽荤腥,又衬起洋洋喜气。
日子将近,苏十八及牡丹坊的伙计全部搬去顾府帮忙,而苏安更是早就把用度给九总管暗暗送了过去,毕竟,他如今靠曲艺挣的赏金,不仅能安置家人,供养集贤阁,也足以让两袖清风的顾越,在荣升五品的时候,办一场体面的宴会。
只是直到前夜,苏安才得知,顾府根本没有对外声张他要到场奏乐的消息。
于是,苏安辗转发侧,难以入眠了。他并不计较席位,也不在意评价,只是突然有些害怕,怕顾越喜欢的不是自己的商调曲子,而是李升平的宫调曲子。
凌晨,雾气迷蒙,顾府正在熏香,从外看去,院墙上安静地浮动着缕缕青烟。
突然,正大门的铜铺首砰砰跳起来,门板被不速之客敲响,急促,不容询问。
苏苏供奉?顾九开了门,你怎么一个人来,顾郎他在忙着
苏安穿过挂满字画的长廊,跑到亮烛火的书房前,打开门,看到顾越披着薄绒,安静地趴在桌案休憩。苏安清一下嗓子,没听到动作,才觉出顾越是睡着了。
苏安这才轻下脚步,走过去拾起桌子上的文簿,先见抬头尚书工部,密密麻麻全是涝年太仓的转运账,再往下翻是备考的诗词策论苏安心里一阵酸涩,想扶顾越到榻上去睡,却不料刚才碰到衣袖,就被顾越反手紧紧握住。
我知道是你。顾越捏着苏安的手指,浓密的睫毛动了一下,近来在梨园里过得还好么?不说了,那地方一定很辛苦,晚上吃点好的,再奏曲。
十八,我有两支曲子。苏安道,一支宫调,一支商调,你想听哪个?
顾越坐起来揉了揉脸:宫调。苏安道:啊?顾越笑了笑,再睁开眼睛时,一如既往的清澈明亮:那就商调吧。苏安争道:调式是曲子的根基,很重要。顾越道:也不难,我就不能两曲都要么?苏安:
陶豆灯内的火,安然在二人的面孔之间呼吸,窗外又透进风吹过树叶的轻响。
阿苏,人到夜里思绪多,有些话不说,我怕就生分了。顾越叹口气,拿起苏安的手,抚过指节侧边新起的水泡,你那块花糕,可知我咽了多久?你当时心里堵,我是不计较的,夜里还伺候着你。可,我回府之后,越想越不是滋味。我把心肝肠肺都掏给你看,而你是乐人,合该阴晴不定,忍着苦衷不对我说,偏偏还拿那姓崔的试探我?我是真呛着了,才忍着没有告知宾客,你要来奏曲。
你想什么,我能不知?你想把牡丹坊重新开张起来,才能照顾好伙计们和师兄弟,才能让家里另眼待你,你想精修乐艺,进梨园,才能排出那支流传天下的大曲你多少次来我府上,多少次忘记通报?明明把我当了至亲,还说什么感谢的话?今日宫调也好,商调也好,你心里也定已有主见,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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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筹令
苏安的眸中湿热,抽出手,把灯芯拔了去,却不想灯一灭,月光又透进窗格。
他怎能甘心,无论自己穿的是牡丹花锦袍,长翎银软甲,还是褴褛乞儿衣,在顾越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个满面尘土的,孤身闯长安的叶奴,毫无遮拦。
好了,我不瞒十八,以后也不瞒,其实宫调的那支曲子是李大人的礼李大人,他想让我牢记一辈子,太乐署乐伎过万,没有顾郎,就没有苏莫谙。
月下,顾越没法从苏安身上挪开目光,那青碧纱衣之下的身姿清瘦挺拔,每处体肤都是那般莹亮,似妙开师父雕琢的玉器,线条细致,筋骨分明。
gu903();阿苏,我说多了,你别误会。直到看见苏安挪开了案前的公文,顾越才醒过神,说道,天还没亮,你先去我房里睡会,我处理完这些就过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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