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教室后边的角落里,收拾着置物箱内乱七八糟的东西。
垂眸的时候余光不经意地撇到了某个熟悉而陌生的人影。
强烈的好奇引得她又往那处看去,继而是完全的出乎意料和难以置信。
以为是错觉,她下意识地揉搓了一下微烫的眼角,再定睛一看,才发现真的是他。
季念穿着整洁白净的校服,外头加了件暖和的棉质外套,面容很清瘦,似乎能透出骨头来,没有绷带缠着的短发整齐地垂挂在耳侧,还是那副清冷漠然的样子。
而隐隐的不同是,他表情之中蕴藏着微不可察的怠倦。
恍然之间,高大瘦长的人影在视线里徐徐放大。
背着光,季念朝她一点点走来,落在地上的脚步很稳,步伐里带着惯常的从容。
而当他真真切切站在她面前时,苏纯淳的嗓子几乎是立马哽咽了一下,所有淡淡褪去的情绪在此刻又拢了上来。
他回来了?
朦朦胧胧的眸子里倒影着少年俊秀而瘦削的面容,他轻启唇瓣,看向自己的目光温温和和:“苏春虫,好久不见。”
微哑的声线,像是在嗓子底端藏匿了许久才发出来的,引得她陡然失神。
再见到他,恍若隔世。
苏纯淳咽了口气,抬手又揉了下湿冷的眼角,闷闷的声音从胸腔内钻出来:“你是谁啊?”
季念笑了下,目光很柔,几乎能把人化成水,“连我都记不清了?”
“哦,我想起来了。”她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是那个脑子坏掉的智障。”
季念:“……”
她稍顿,继续说:“还是那个看到消息不回的瞎子。”
“还是那个不吭就消失的哑巴。”
“还是那个……”她顿了下,有些气短,“以前整天只知道怎么欺负我,现在却连个屁都不放的大傻逼。”
周围乱哄哄的,没有人注意到此刻在角落的两人。
冗长的一段沉寂,季念手指轻轻揩过她眼角缓缓流淌下来的泪珠,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他微微俯身下去,凑得离她很近,鼻尖均匀的呼吸几乎洒在她脸上:“苏春虫,哭成这样很难看。”
“……”
她有些来气,杏眼瞪圆,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撇开:“你才难看,你长得就跟个屎壳郎一样。”
季念放下手,淡淡应道:“嗯。”
苏纯淳:“你长得还跟开玩笑似的。”
“嗯。”.
“你长的像我儿子。”
“嗯。”
“……”
季念这样逆来顺受,引得她满脑子问号冒出来,湿漉漉的眼睛里气焰渐渐消下去:“算了,不和你计较了。但我还是要告诉你一件事,你让我替你收着的花,我看着碍眼,就扔掉了,以后我再也不会给你送了。”
季念淡道:“做的好。”
“……”吃错药了?
苏纯淳叹口气,抬手就在他头顶黑硬的发丝上胡乱揉了揉,语气软下去,带了几分无奈和沮丧:“季念,你脑袋还没好呀?”
洁白的灯光照不到这处,阴暗下衬得他的眸光更加深沉:“好了。”
“但心还没好。”
第33章
季念的脸颊清瘦而白皙,薄薄的眼皮上带着几条折痕,是不太明显的内双,鼻梁高直挺拔,说话的时候窄窄的鼻翼翕动着。
眼底暗了下,听到季念的话,苏纯淳微微思索,后说道:“季念,你不会得心脏病了吧?”
“……”
“你休学不会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她表情故作万分惊恐。
“……”
听到她无厘头的猜测,季念无话可说,只是静静的盯着她看。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她挑动眉眼,杏眼里充斥着疑惑。
“……”
季念眉宇间染了点戾气,猛然挺直后背,和她拉开距离:“苏春虫,别乱讲话。”
“哦。”她蹙眉应声,转身把手里的本子扔进置物箱内,再从里面倒腾出一条巧克力,“吃吗?”
季念扫过,语气冷冷的:“过期的?”
“……”
“那我自己吃好了。”
她动作很快,一瞬就把巧克力外层包装撕下,塞了一块到嘴巴里,紧接着抬眸望着他,含糊着说:“季念,你不是休学了吗,怎么还回来参加家长会啊?”
视线被她唇瓣上沾着的褐色巧克力残渣所吸引,季念浅浅地勾了一下唇:“我作为家长来的。”
“……”这是玩笑还是实话?
“谁的?”她好奇。
“你的。”
“……”
“叫声爸爸?”
“……”
—
等到家长会开始的时候,教室才开始慢慢安静下来,家长们停止交谈,都坐回了位子上,。
在座无虚席的大人堆里,苏纯淳和季念就像是两个格格不入的小孩,与周围不太搭调。
季念坐在边上的位子,抽屉内空空荡荡,座位却被他填满。
有那么一刻,她感觉心里头很充实,满怀的欣喜几乎都要溢出来。
也许她都没有想象到,重逢他的那一刻的心境会是如此。
原本以为自己会把季念大骂一顿,拳脚相加,或是孤傲的白他一眼,转身就走,可在见到他的时候,她却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出来。
隐隐的钝痛缱绻在胸腔之内,是心疼。
也许是因为他神情中的疲态,也许是因为他如常出现在眼前,和她开着玩笑,也许是因为一切短暂地回归,也许是因为两天前得知的某件事。
苏纯淳眼角微热,偏头看了他一眼,少年的侧脸像是被雕刻出来一般,精致绝伦,五官因为毫无赘肉,更显深邃立体。
也许是边上坐了一个年级和她相仿的人,苏纯淳第一次觉得开家长会,也没有那么尴尬与窘迫。
因为他的存在,她没有成为异类,没有成为唯一一个自己来开家长会的孩子。
其实从初二开始,所有的家长会都是苏纯淳自己参加。曾经会有同学和家长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瞟在她身上,其中掺杂着疑惑,诧异,怜悯等,引得全身都不太自在,可没办法,她只有自己了。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才结束,有不少家长涌到前排去询问老师自家孩子的情况,也有不少家长径直出了教室。
苏纯淳收拾物品的时候,特意放慢了动作,虽然不知道季念为什么会来,可和他再见的每一刻,她都想好好珍惜。
她抬眸正想和他说话,眼角余光里就恰好出现了一只骨结分明的手,顺着方向望去,季念手指轻轻捻过她桌上的成绩单。
拿到眼前,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欣慰地笑了起来:“考得不错。”
苏纯淳眯眼看着他,纠正道:“不是不错,是很不错。”
她的笑容很灵动,季念用成绩单在她头上轻轻拍了一下,“既然这样,那就送给我吧。”
苏纯淳微愣:“为什么要送你?”
季念牵唇,眼底有细碎的光:“我隔壁的病人不对成绩单过敏。”
“……”谁会对成绩单过敏?
不知为何,脑海里有个不太正常的想法闪过,看向他的目光,带上几分犹豫与不安:“你……不会要把这个拿去当……手纸吧。”
“……”
背上书包,苏纯淳和季念并肩顺着楼梯走下去,遇上了正往上边走过来的乔女士。
看到季念,她也有些出于意料:“季念,你怎么来学校了?”
他朝着乔女士礼貌性地点了下头,淡然地说着:“有点东西落在学校了。”
乔女士明了地点头,“那你回去注意安全,好好休息,不要有太大的压力。”说完,她就踏着清脆的高跟鞋声上了楼。
两人稍作停留,又迈步往下走。
听见乔女士的话,两天前的那一幕又苏纯淳在脑海里冒出来,过了好久才又压了下去。
她步子微微放慢了一点,想到季念刚才的回答,狐疑地瞅了瞅他只拿着一张成绩单的双手,疑惑:“你什么东西落学校了?也没看你拿呀。”
季念目不斜视,捏在指尖缝隙的成绩单被抬了起来,暴露在视线当中,“这个。”
“……”
“这个不是我的吗?”她拧眉。
季念眼底染着柔和的光,“忘了我是谁?”
“嗯?”
“我是你爸。”
“……”
两人从学校大门走出来,街道上车流拥挤,人潮络绎不绝。
苏纯淳猛地停住脚步,还伸手扯住了他的衣角,“季念,我有一个问题想要问你。”
他站定脚步,转头回去看她,眼眸里倒映着娇嫩白皙的粉红脸蛋。
“你会休多久的学,你还会不会回来,你最近都不接我电话,也不回我短信,是不是因为我打扰到你了,还有就是你到底怎么了……”她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语气急切而凌乱,好像是怕他下一秒就从眼下溜走了。
“你这是一个问题?”他反问。
外面刮着的朔风吹得她头发飘飘落落,尽管风很凉,她还是有些热,稍稍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下去了一点,“不是,但你可以一个一个回答。”
顿了少焉,季念平静道:“好。”
橙红色的余晖将蓝天白云染成一幅彩色的画卷,点点倒映在苏纯淳白皙的脸颊上,衬得她目光中的希冀分外清晰。
清晰得直逼他的眼球。
苏纯淳抑扬顿挫地张口:“第一个问题,你会休学多久?”
阳光映射下来,照在他额前的微垂的黑发上,他的声音清润而低沉,语速刻意地放慢着:“我也不知道我会休学多久,可我知道现在的我不太适合学校。”
她顿了片刻,才呆滞地点着脑袋,“第二个问题,你最近不接我电话,不回我短信,是不是觉得我有点烦?”
“不是,是我没准备好。”他眼眸深邃似潭,说话的声音很轻,像羽毛在心头扫过。
后边像是还有话要说,苏纯淳接上去问:“没准备好什么?”
本不准备说这句话的,只是她问了,他一字一句回答:“没准备好……让你看到一个木头人。”
嗓音像深夜电台里好听的男声,温和而平缓,而其中却裹藏着某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木头人,指的是木讷而呆滞的他,就像是养在玻璃花瓶中蔫掉康乃馨,毫无生机。
苏纯淳没多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角,不自觉地深吸口气,继续问下去:“第三个问题……你愿不愿意让我抱一下?”
他眼睫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没有听清楚她的问题,喉结倏然滚动,愣怔半晌。
还未等他作答,女孩就向前迈了一小步,踮起脚尖,张开的双臂将人牢牢地锁在了自己的臂弯之中。精致小巧的下巴就搁在他的肩头,不均匀地用着力。
柔软黑发间带着清心淡雅的花香,味道沁人心脾,脚尖踮起的高度似乎还不足以够到少年的脖子,可季念却能觉得这个拥抱很温暖。
暖得好像能把所有无法言说,按捺在心底的情绪,一并包囊进去。
“季念。”苏纯淳松开了双臂,退回了原处,樱桃小嘴微微张开,眉眼舒展的样子格外好看,“这样你的心好点了吗?”
少年的双臂自然垂挂在身侧,四肢因为刚才的拥抱还微微带僵,察觉到异样的触觉,他拧眉:“苏春虫,你是不是发烧了,身体那么烫?”
苏纯淳不好意思地笑了下,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校服外套里的东西,“不是,我只是贴了十个暖宝宝而已。”
“……”
“怕冷?”他眼眸里染上凌厉,反问。
苏纯淳猛地摇了两下头,莹莹发亮的眼眸,像是掩映在日光当中,“我是怕你冷。”
怕他的心冷,她才会这这样。
两天前,在办公室的门外,苏纯淳意外听到了季念家长和乔女士的谈话,她才知道他得了某种病症。
显著而持久的心境低落——抑郁症。
像是被一根尖锐的刺牢牢地扎进了心底,她这才知道,季念是在经受着怎样的煎熬。
从被砸的头破血流,到心情抑郁,他里三层外三层地被伤了个遍,遍体鳞伤得或许只能在深夜悄悄舔舐着伤口。
似乎能清晰地目睹这一切,因为曾经的她也真真切切见过一个抑郁症患者是如何在挣扎中走向死亡的。
她的母亲,在车祸以前,曾经三次因为自残被送进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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