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弟嘴硬,他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肯定有疙瘩。他跟我不一样,他出生那会,我爸妈各自的事业都做得挺大了,都没时间照顾他,所以他从小跟他们就不亲。后来我又去了国外,他身边就更没人了,时间长了性子就独了,你看他平时那个样儿,是不是看着还挺欠收拾的?”段习风笑了下,忽然说:“我感觉他还挺关注你的。”
任衍没说话。
段习风继续道:“我在想,他身边多个人,会不会比较放松一点。”
“我觉得他会更戒备。”任衍说。
段习风笑着摇了摇头:“你不了解我弟。他小时候撒娇耍赖的时候也挺折腾人的。”
“所以呢,你什么想法?我觉得你住我家还是挺方便的,我家房间也多,到时候省得你还要大晚上的搭地铁回学校。”
任衍垂下眼眸,目光投向地板的一处,像是在考虑什么,沉吟片刻,他忽然说:“我觉得他会闹。”
“他”指的的是段吹雨。
段习风一愣,才反应过来任衍已经单方面答应了。
正巧段吹雨擦着头发从楼上走了下来,段习风转头笑着看向他,话赶话地问:“吹宝,你任衍哥哥住在咱们家,你乐不乐意啊?”
“嗯?”段吹雨手一顿。
段习风走过去拿过毛巾帮他擦头发,“怎么不吹干就下来?我说——让任衍哥哥住在咱们家,你答不答应,他每天晚上教完你赶回去挺不方便的。”
段习风动作轻柔,跟揉小狗脑袋似的搓着段吹雨的湿发,段吹雨垂头愣了会,忽然往任衍脸上掠了一眼,继而垂下眼睫,低声道:“随便。”
就算他答应,人家还不一定乐意呢。
跟任衍预想的不一样,段小少爷没闹。
段吹雨也没想到,任衍还真的乐意。
第8章侵占
段吹雨想不通任衍答应住在他家的理由,他总觉得,像他那样的人,肯定是会拒绝的。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哪样的人。
不管怎样,那天之后,任衍就正式跟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了。说同住有点牵强,因为任衍并非每天都来。
段习风为他腾出了一间屋子,屋子里有他带来的一些衣物和洗漱用品,来这补课的晚上,他就会住下来。
可能真的是为了方便吧,毕竟晚上辅导完还要搭地铁再回学校,确实挺麻烦的。
不过之后几天任衍好像就不怎么忙了,具体表现为他每天都会按时来给段吹雨辅导功课,所以这些天,任衍也几乎是日日住在段吹雨家里。
段吹雨家里的客房气派得跟主卧差不离,任衍住的那间屋子是许亚菲给他安排的,屋里还带了阳台。
自那之后,这间大房子里便多了点别的声音,别的,陌生的气息。
私人领域有被些许侵占,但是段吹雨并不讨厌。
那气息说陌生,也不陌生,是从一开始就渗透进这间屋子的柑橘清香,像极了初秋清晨,睁眼时呼吸到的第一口空气,清新沁脾。
月考悄然而至。
按照十中的考试机制安排,月考这种稍正式的大考,考试座位是按年级排名来安排的。段吹雨在其他班学生口中,回回都得被贴上“年级垫底”的标签,其实学校真正垫底的总是另有他人,只是他声名在外,稍微出名了那么一点,成绩又众所周知的烂,才会被冠上这么个“头衔”。
年级第一不好拿,年级倒数第一也不好考啊。
除非他次次交白卷,不过那样做,势必要被丁启拉去“用刑”。
丁启是个很拎得清的老师,严格,但是不严苛,他惩罚学生的方式很温和,却能准确切中要害。
可惜段吹雨是块硬骨头,任凭丁启怎么切,只要他没有想考好的心,他就永远会在“倒一”的位置上呆着。
这会段吹雨正在做英语试卷。
听力结束,他已经盯着选择题看了三分钟了,他虚握着钢笔,食指在笔帽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
是的,这一刻他竟然犹豫了,握着笔不知道该从何下笔。
按照他以往的尿性,拿到卷子必然是脑子里有什么答案,他就避开什么答案。
自从强化训练了之后,他现在看英语卷面很轻松,基本扫一眼就能自动在脑中翻译出意思。
犹豫的原因当然是某位补习老师。
-我要是再考得稀烂,那人会是什么表情啊?
-要不我认真写,让那人高兴高兴?
-嘁,他高不高兴关我屁事。
段吹雨脑子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天使小人希望他不要辜负任老师的期望,魔鬼小人要求他让任老师哪凉快上哪呆着去。
段吹雨晃了晃脑袋,落笔答题。
今天任衍来得很早,段吹雨刚放学回来,赵阿姨还在厨房做饭,许亚菲前不久签了一个大单子,这阵子能稍微缓口气,她正坐在沙发上拿着笔记本工作。
段吹雨下楼时,望见许亚菲和任衍坐在客厅聊天。
许亚菲少见的没有带上那张职业笑脸,她眼角的笑意很淡,却是从心底漾出来的。
段吹雨在半路停下脚步,懒洋洋地倚在栏杆上。
许亚菲的声音悠悠地传了上来:“听习风说你老家是江苏的?”
“嗯。不过我妈妈是北京人,我只能算半个江苏人。”
“你妈妈是北京的呀?”许亚菲的声音扬了起来。
“嗯,姥姥家在这边。”任衍言罢忽然抬起头,和站在楼梯上的段吹雨对上了视线。
许亚菲循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喊了声:“小雨下来了?”
这句话不知道怎么莫名戳了任衍的笑点。
怎么跟天气预报似的。
他偏开脸,极轻地笑了一声。
许亚菲没注意,段吹雨眼尖,跟任衍这个疑似面瘫患者待久了,早就练就了微表情观察技能,他走下来,蹙眉道:“你笑什么?”
“嗯?”任衍装傻。
段吹雨知道自己肯定问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没再纠缠。
许亚菲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两个男孩聊天,她其实很擅长应对这种局面,可是不知怎么的,到了段吹雨面前,她就失去了自己与之共情的优势。
或许是因为没有太多的情吧。
段吹雨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他觉得自己不需要这样的情。
以前的许亚菲,话没有这么多。至少跟段吹雨共处时,并不会像现在这样滔滔不绝,她似乎有意想跟小儿子拉近距离,却是徒劳。
其实段吹雨觉得以前那样就很好。
许亚菲工作很忙,她做不到像其他妈妈一样经常对自己的儿子亲亲抱抱,她只会带着一身倦意摸着段吹雨的头夸他学习真棒,偶尔也会在他光嫩的脸蛋上亲一口。
但也只是偶尔。
孩提时的亲亲抱抱,基本都只收纳在和哥哥的那部分记忆里。
当“偶尔”变成一种常态,嫌隙也会变大。
“我去厨房帮帮忙。”许亚菲笑着起身,她又恢复了那样的笑,不真切,很勉强。
其实她以前不这样,干练又潇洒,可能是因为年纪大了,珍惜的东西改变了,她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又小心翼翼,段吹雨能感觉得到。
“学校月考了?”许亚菲走后,任衍忽然问。
段吹雨噎了一下,心道你fbi工作的吗消息这么灵通。
“唔。”段吹雨含糊道。
“英语,”任衍看向他,“考好了吗?”
他没有问“考得怎么样”,而是问了个封闭式问题,就表明他已经猜到段吹雨对待考试就是一个简单的选择。
他想考好,就能考好。不想考好,刀架在脖子上逼着都没用。
段吹雨含混地“唔”了一声,不用多想,任老师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任衍偏过头,鼻腔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气音。
不是笑,是嘲。
段吹雨听出来了。他拧了拧眉:“干嘛?”
任衍拿出手机翻了翻,并不想搭理他,低声道:“不知道图什么。”
他的手指很长,指骨分明,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随意划拉的时候,带着一丝随意的懒散,那点懒散还挂在眼角,他眼皮微动,眼尾的余光堪堪扫过来。
隔着空气段吹雨都能感受到这人的不爽。
“我……”段吹雨语塞,竟然心虚了,他眨了眨眼睛,鼻尖无意识地轻拱一下,便垂下了眼睫。
“衍晚饭还没吃吧?”许亚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过来,打破了微妙的氛围,“一会跟我们一块吃点儿。”
赵阿姨不跟他们一桌吃饭,餐桌上多了个外人,气氛不仅没有尴尬,反而轻松了不少。段吹雨话不多,但架不住许亚菲天然的交际本领,即使跟任衍这个“聊天终止程序”,也能聊到一块去。
任衍吃相斯文,他似乎是吃不惯赵阿姨做的菜,会礼貌地每道菜都尝一点,但几乎都只吃一口。
他不像段吹雨那么大爷,吃完饭就躺在沙发上打游戏,他会帮赵阿姨洗碗,然后被阿姨说着“哎哟男生家家的洗什么碗”推出了厨房间。
段吹雨和任衍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他的屋里有独立卫浴,但任衍只能去对面的浴室洗澡。
段吹雨靠坐在飘窗上写物理试卷时,能听到屋外微不可闻的水流声。
他就是这么敏感,只要生活里有一丝细微的不同,他就能驻足晃神很久。
就像小时候,一个人呆久了,他习惯隔着房门听屋外的动静。他喜欢听段习风风一样的步伐声,喜欢听他气喘吁吁地跑上楼,亲亲热热地喊一声“吹宝”。
他讨厌段施贤走路的声音,他的步伐又沉又急,开门时永远都是那一句“今天功课做得怎么样了”。
他现在听到的是断续的水流声,这水流声冲刷着另一个人的痕迹,水流里或许还夹杂着那股柑橘清香。
他跟这个人并不是特别熟。
但他喜欢这个人带来的一点点改变。
翌日清晨,段吹雨的生物钟百年一遇地失效了,他是听着闹钟铃醒来的。
屋外回荡着窸窸窣窣的声响,清水扑脸的声音,牙刷碰杯的声音,踏步下楼的声音。
陌生的声音还在,段吹雨悠然地伸了个懒腰。
他掀开窗帘,透过飘窗看到了那个单肩挎著书包的高瘦身影,那人拉开铁门走了出去,踏进了温煦的晨光里。
段吹雨的指尖在透明的玻璃窗上轻叩两下,心情松快。
他的生活里,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融进了另一个人的声息。
第9章使唤
数学课前,丁启拿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
“月考的成绩已经出来了。”丁启把一张单子递给林佳棋,“班长一会把成绩表贴在后面墙上,我简单说明一下这次月考的总体情况,大部分同学比上次周考有了明显的进步。你们其他科目的卷子我都翻过了,任课老师都说进步挺大的。”
丁启双手撑在讲台上,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浅笑道:“多了个同桌,大家学习劲头都足了啊,希望你们能保持现在这个状态,稳步提升,别太飘,也别太浪。”
“丁帅,咱们班这次平均分排名多少啊?”坐前排的一个男生问道。
丁启性子温和开明,学生跟他没什么距离感,胆儿大一点的男生,“丁帅”、“启哥”一般都是张口就来。
“问这干嘛?”丁启反问。
“了解一下咱班的排名啊!”那男生愤愤的,“你是不知道,我有个朋友是2班的,他们班老王——”
男生顿了下,改口道:“他们班王老师天天在他们跟前说8班现在没落了什么什么的,说十中的8班以前历来都是稳居年级第一,现在连普通班都比不过,还说现在是2班的时代了,切,把他给嘚瑟的。”
“班级排名不重要。”丁启往讲台底下扫视一圈,“一个班整体对外怎么样那都是虚的,关起门来我只看你们个人的成绩,我要你们每个人都好,关心集体荣誉是好事,不过我还是更希望你们能把精力都放在自个儿身上。行了,课代表把卷子发下去吧,拿到卷子好好看看你们做的选择,看看第一题,有多少人选了B……”
“哦对了。”丁启忽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下礼拜学校要开家长会,周六上午九点,高三最后一次家长会了,记得回去跟爸妈说一下,能来的尽量都来,别缺席,知道了吗?”
底下一片应声。
“届时还会再统一通知大家,好了,我们继续看卷子。”
这次月考,段吹雨勇夺“倒一”,坐稳了年级倒数第一的位置,丁启愁得不行。
本以为给段吹雨安排一个学习上进的模范同桌,能稍微把他的成绩拉上来一点,眼下看来,是他天真了。
每场考试后,丁启都会找退步明显的学生单独谈话,段吹雨是办公室的常驻嘉宾,此刻又被丁启喊去畅谈人生。
“平时学起来有没有觉得很吃力?”丁启语气愁中带忧。
段吹雨一脸茫然,老实道:“没有。”
丁启目光复杂地打量他几眼,觉得这孩子在逞强。
“我看你平时课也不怎么听,老师在上面讲题,你在下面做题。”
“……”
丁启倒不是要对段吹雨问责,他就是觉得纳闷,这孩子看着也挺用功的,平时下了课不是趴着睡觉就是撑着脑袋做题,可是这成绩怎么就是上不去。
他一度怀疑段吹雨的智力可能有那么一点缺陷,所以他愁啊。
“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伤啊?”丁启眼神瞄向段吹雨的脑袋,犹豫道。
段吹雨一见丁启这眼神就知道这位老师可能是误会了什么,他心道我就是考砸了恶心一下我那个爹,你没必要拿这种看智障的眼神看我。
“……没有。”
丁启循循善诱道:“平时觉得跟不上的话,也不用一直做题,听讲更重要,你做一百道,错一百道,这学习效率肯定是很低的,你说是吧?”
段吹雨诚恳点头,表示赞同。
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平时无聊刷的那些题都是竞赛提高题。
谈话进行到一半,教导主任走进办公室俯身在丁启耳边说了些什么。
丁启看了眼段吹雨,点头道:“我知道了。”
段吹雨微微蹙眉。
“去一趟校长办公室吧。”丁启压低声音说。
丁启眼毒,一眼注意到段吹雨脸上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厌恶,温声提醒道:“你不要有情绪。”
段吹雨冷漠地“嗯”了一声。
怎么可能不带情绪,他推门走进校长办公室的时候,就差在脸上写上“爷很不爽”四个大字了。
这回真考了全校倒数第一,段施贤彻底坐不住了。
气氛很僵,段吹雨靠在墙上耷拉着眼皮,懒得看一眼面前的人。
他跟段施贤相处时,基本都是这个状态,不言不语,冷眼相顾。以前还好些,他还愿意喊他一声“爸爸”,现在却连看一眼都觉得麻烦。
“知道这次的月考成绩了吗?”段施贤沉声问。
段吹雨不说话,漫不经心地拨弄校服下摆。
“你非得一见面就跟我摆着脸?”段施贤脸色沉了下来,“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成绩一退再退,你看看你现在的成绩,像什么样子!你还打算高考吗?”
“考啊,怎么不考。”段吹雨语气懒散。
段施贤一看他这个吊儿郎当的态度就来气:“说出去你还是校长的儿子,结果成绩全校垫底,你是不是还觉得特光荣啊?段吹雨,你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因为我跟你妈离——”
“你跟我妈怎么了。”段吹雨打断他,“你是谁,我妈又是你的谁?别张口闭口我妈我妈的。”
“你——”段施贤压住火气,端起茶杯喝了口茶,语气缓和了些,“你知不知道你考这个成绩,我天天要听到多少闲言碎语?你丢我的面儿,也丢你自己的面儿。”
gu903();“丢面儿?”段吹雨笑了,“你背着我妈跟陈芸瞎搞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你自己的面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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