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是玩笑话,主要是都觉得两千块钱对于普通帮众来说是笔巨款,对齐英来说其实也就一般般,怎么就让他抽到了呢?!
反正所有人都起哄说要开箱看一下箱子里是不是有一百个写着齐英名字的字条,然而齐英表示钥匙没带身上,忘家里了,如此众人自然更不服了,一定要齐英让人把钥匙马上送过来,齐英原是想找吴妈的,不想被慧平接了电话。这都十一点了,吴妈早就回房躺下了,自然也就是慧平给他送钥匙了。
尾牙是在东帮的总堂口办的,慧平原想着将钥匙送过去给门房,让门房进去交给齐英就完了,不想到了以后只见两扇红漆大门敞开着,门房里压根就没有人,站在门口只听见里面各种声音如雷一般,歌舞声里,男人划拳吹牛的声音,各种粗口里还有女人的笑声。
慧平犹豫了一下,觉得答应人的事还是得办好,终究还是迈进了门槛。
进门是一条三人宽的青石板路,直通的是一个敞开门的正堂,所有的声音是从正堂的后面传来的,酒席应该就在后面。慧平走到侧边,将往后院的竹帘掀了一条缝,伸着头往外面看。
只见外面酒桌子连着牌桌子,不管是打牌的,还是喝酒的都是面红耳赤的模样,远远的搭了一个台子,上面几个舞女在跳着舞,台下还候着几个穿着戏装的,和几个吹拉弹唱的,真是中的西的齐全得很,不少身材婀娜的女子拿着酒壶穿插其中,给人斟酒倒茶,自然也有和爷们搂着抱着一起玩牌吃酒的。
慧平看了一眼,赶紧的缩回了头,也没看清齐英在哪儿,在帘子后边儿又站了一小会儿,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不合适进去找人,便将钥匙找了个边几放上,想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回去了打个电话,告诉齐英位置,让他自己出来找就行了。
如此慧平将钥匙放好,便准备走了,不想也就是此时,一个男的从后边掀了帘子到了前面,抬眼看到慧平,便说道:“别家姐儿都在后面伺候爷们,你倒是会偷懒,躲前面来玩,被我逮着了吧。”
那男的四十出头,说话的时候嘴巴一张,那是一口的黄牙,喷出熏死人的酒气,就算不计较他说的话,便是这样子慧平见了便恶心,若是往常她是扭头就走,绝对不搭理的,但时下状况又不同,她不愿被人说太清高傲慢看不起人,若是这人是个爱胡说八道的,添油加醋说些不好的话传到伍世青的耳朵里,怕伍世青不好想。
慧平也未走,只是说道:“您误会,我是伍公馆的丫头,过来给齐爷送东西的。”
那男的一听是伍公馆的丫头,也是一愣,要知道能到伍公馆里做事的都是帮里极受器重的人,或者是这些人的家眷。
如此身份说明白了,本就应该完了,岂料那男的抬眼一瞧,只见慧平生的俊俏,又一副和颜悦色的模样,许是酒喝得多了,脑子也不清楚了,胆子也大了,竟伸手将欲抬脚离开的慧平给拦住了,道:“别走啊,你不是来给齐爷送东西的吗?没见着齐爷你走什么?”
若说方才是误会了,这便是故意找麻烦了,慧平难免脸色不好看了,心道自己确实不该来,然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却又有一人从帘子那边过来,抬腿便是一脚,将那男的踢得四脚朝天,在地上打了个滚,那人紧接着便是一声呵斥:“滚!”
那男的捂着被踢的肚子,哼都没敢哼一声,连连鞠躬后,连滚带爬的就走了。
慧平仔细一看,这人不是水生是谁?慧平抿嘴一笑,鞠了一躬道谢,道:“谢谢白爷解围。”
“有什么好谢的。”水生显然也喝了不少,脸色有些红,笑了笑说道:“齐英是喝多了,不然肯定不会让你来送东西,你也是给他脸,还真给他送。”
“我在电话里听他说话就知道他喝多了。”慧平笑着说道:“也是我的错,我就该把钥匙放个地方就走,回头打电话让他来拿便好了,不该逗留了这么一会儿,平添麻烦。”
话说到这里,慧平看一眼水生,道:“怎么赶巧你出来了?”
这是怎么赶巧了呢?水生擦了根火柴,点了支烟,吸了一口,低头道:“我跟齐英跟在爷身边儿,即便是有事,一般不会两个人都喝多了,我开车多,一般会少喝点儿,他们那些人也都知道,所以一般不劝我喝。”
慧平听了说道:“这条规矩好,不然可真没人出来接我了。”说完又难免埋怨道:“你们这里怎么也没个人看门,没人看门,门还就这么敞着。”
水生听了却笑,道:“这门从这堂口建起的那天起就没关过,这是帮规,天亡地破,帮派不死,此门不关,当年小鬼子打进上海,这门也这么开着,小鬼子都不敢进,谁乐意来谁来,有命进来有命出去,那是本事。”说完又冲着后面抬抬下巴,道:“就咱这一群流氓,还怕人来偷东西?”
好像是这么个理,关门防贼,上海哪个贼敢到这流氓窝里来偷东西?慧平听了也是直笑,又问:“齐英抽了个大奖,你呢?”
“我什么奖都没有。”水生道:“我就没把名字往里面丢。”
慧平问道:“这是为什么?”
许是多少喝了些酒,水生明显比平日里活泼了许多,仰头连着吐了三个烟圈,听着慧平乐得直笑,水生说道:“我跟齐英虽然不是堂主,没有分红,但名下挂了牌桌子,在舞厅马场,爷都给我们分了位置,不过我们常年跟着爷,事情都给别人打理在,钱还是照样是我们的,收入不比分红少,就是抽到奖,人家也眼红,我还得找法子输出去让他们高兴,费劲。”
慧平道:“你倒是比齐英聪明多了。”
水生听了眼睛往竹帘一瞥,道:“那谁都跟他一样蠢?”然后便见那竹帘一动,齐英从里面出来了,指着水生一脸蛮横,道:“说谁呢?!”
慧平见齐英来了,把钥匙递给他,却听齐英道:“你跟他有什么好说的?!”慧平抬眼见齐英的身后,水生衔着烟在笑,慧平也不想跟齐英分辩,只道:“就是碰上了,随口说几句话。”说完又道:“不是你让我来的吗?”
齐英闻言语塞,确实是他让慧平来的,打完电话,齐英已经被伍世青骂了一顿了,本来是说出来等着的,怕被不长眼的冲撞了,结果被几个人拉住了,一时没出来,再出来就见水生在跟慧平说话了。
钥匙给了齐英,慧平也没多留,回头就走了。
伍世青在总堂口是有房间的,夜里闹得晚了也就没回,直接就在总堂口睡下了。怀瑾估摸着应该是喝酒了睡得沉,到第二日中午了还没回。
一直到了下午约莫四五点了,怀瑾才在房里听见有汽车回来了,她估摸着车子是齐英开的,按着喇叭进来,吱呀得停住,怀瑾听着声音跑到阳台上看的时候,人已经都进屋了,等她照了照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再推门出去,正好听见伍世青的门啪得一声从里面关上了。
伍世青进了房间就没出来,晚饭也没下来吃,说是太忙了,然而不是说好了尾牙完了就收工了,还忙什么?
怀瑾拿着筷子问吴妈:“你们爷怎么了?”
吴妈翻了个白眼,一脸嫌弃,道:“他没怎么,可能是有病。”
这确实是很奇怪了,毕竟自从怀瑾进了伍公馆,但凡伍世青在家,除了上次他空腹喝酒肠胃炎犯了,还从来没有过让怀瑾一个人吃饭的时候。
晚上约莫十点了,怀瑾跑到阳台,见伍世青房间里还亮着灯,忍不住打了个电话。
决定增长些文化知识的伍世青其实早就抱着一本《小学语文第三册》窝在单人沙发里,睡得打呼噜,只是忘了关灯,电话铃响了接起来,听着里面轻声细语的一声:“你睡了吗?”
伍世青瞬间精神的一个机灵,坐直了,道:“没睡!”
“我看你房里等亮着,也猜着你没睡,才给你打电话。”
“嗯,没睡。”
“你在干嘛?忙公事吗?”
“没,随便看点儿闲书。”
“什么书?”
伍世青丢了手里的小学语文,赶紧的抬头在自己那满满三架子的书柜里扫了扫,然后说:“《三民主义》。”
“嗯,那书可无聊,我是不看的。”怀瑾心道这书伍世青能看懂吗?但也不会这么问,只是问道:“你今日怎么没下来吃饭?”
“忙。”
“你瞎说!”
“呃……”
“到底是为什么?”
“呃……”
“你个男的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
“我染头发了。”
“啊!”
……
“你赶紧出来让我看看什么样?”
“别了。”
“快点儿!不然明日不跟你去江边儿玩了。”
第40章
有一个常年给伍世青供茶叶的老板曾经与伍世青道“太太猛于虎也!天下间的人与事唯有太太让我毫无办法”,伍世青曾觉得此话甚是可笑,太太有什么可怕的?即便不谈如今天下的事多数还是男人主导,就算是真的如宣扬的文明社会男女平等,那太太总也不会比寻常男人更厉害一些,是吧?
然而,三十年的单身狗伍世青忽然意识到有可能那人说的是对的。
比如这会儿,虽然怀瑾不是他太太,但她说“快点儿!不然明日不跟你去江边儿玩了。”。
听起来这不过是一件简单明了的小事,他去给她嘲笑一下,明天她就跟他一起出去游玩,若他不愿意上赶着去被她嘲笑,明天她就不跟他一起出去游玩了。
但是,假如她明天不跟他一起出去游玩了,很可能以后他再另外约她出游,就约不出去了,然后没准过几天她会跟另外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王八蛋一起出去玩,玩着玩着就跟人好上了,最后敲锣打鼓的在他眼皮子底下出嫁,他得赔一份嫁妆不说,他没准这辈子就光棍打到底了。
嗯,她就说了一句话,他若不听从,很可能下半辈子都毁了,就问可怕不可怕。
好可怕!十几岁就出来闯荡江湖,三十年没怂过的伍世青果断认怂,脱下睡衣换长衫,还挑挑拣拣,特意选了一件成色新些的,穿起来显得精神的,大半夜的,又去洗漱间刮了胡子,洗了个脸,觉得脸上似乎有些干,又抹了面霜。
不丢人!人孔雀找老婆还要抖抖尾巴是不是?
于是,几分钟后,当怀瑾打开门,便见着门外的老流氓一身青蓝色的长衫,一头苍白的短发已然尽都染成了黑色,看起来骤然小了许多岁,竟然有了几分青年的俊朗模样。
然而,一想及此人过去总道染发是女人才做的事情,他一个大老爷是绝对不会做的,如今竟然出尔反尔,怀瑾忍不住趴在门框上直笑,然后听着伍世青低声道:“小声点儿,别把人都引来了。”
怀瑾知道若是真把人引来了,伍世青怕不是要恼,赶紧的掩了嘴。
伍世青扶着门框,低头看着小姑娘捂着嘴鼻,昂头看着他,一对猫一样的大眼睛漂亮的让人见了心里直打鼓,他道:“今日笑够了,明日见了便不准笑,只要你不笑,他们都不敢笑的,知道吗?”
岂料这话一出,怀瑾又忍不住笑了。
“别笑了,这么好笑吗?”
“嗯。”
“有什么好笑的,如今外面染头发的少么?你见着人都这么笑?”
“可是你自己说女人才染头发。”
“我这不是没办法吗?”
“谁逼你染吗?”
“你逼的。”
“我哪有!”
“你是没说,但我明日跟你出去玩,若是有那不长眼的说我是你爹,我怎么办?”
哎哟,这可怎么办,怀瑾笑得肚子疼,腰都直不起来了。
伍世青唯恐把人给引来了,不然这大半夜的,站人小姑娘门口,他真是说不清了,索性不管她,扭头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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