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姬金吾愣了一下,才发现内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了。
他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独处时间,几乎是立刻把头转过去,想多看她几眼。
这一看又看到了她脸上的红肿,立刻心疼起来,俯下身子想去给她上点药消肿。
人说久病成良医,他方拿出药来,立刻想到可能会有药性冲突,这下也不敢用了,只敢看着她。
怎么他放在心上的人,给人欺负成这样。
可是她情愿被人欺负,也不愿来找他。
姬金吾又想多看她几眼,又心里难受,索性站起来背过身去,只望着屋里滴滴答答的刻漏,虽然觉得这光景难捱,却同时想要再多待会儿。
他站得挺拔,一身白底蓝纹的袍服,王光剑气,不可遮掩。
有双手环过他的腰身,把脸埋在了他背上。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男主姬金吾。番外有小杜弟弟的IF线,鱼哥可能也会有
第106章月至此(下)
姬金吾去过很多地方。
阳城、南岭、中洲、北戎、北幽……
为了去寻找身上不死蛊的解药。
不死蛊让他无法轻易死去,同时给他带来了如影随形的疼痛。
这些疼痛同他的血液一起奔涌,已经成为了他生活中最顽固的一部分,像是急流中坚定的礁石,任匆匆流过的时间从身边经过。
见多识广或许是他能够坚定活下来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当他痛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就会想起许多比他处境难得多的人。
虽然比惨不对,但是那确实是支持他撑下去的、为数不多的力量之一。
比如说南岭的三圣女制度。
南岭盛行蛊毒。制蛊的步骤,就是将用各种药材喂养各种蛊虫,然后将蛊虫关在一起,刺激它们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那只,因为吞噬了其他蛊虫,身上的颜色、形状和毒性都会发生改变,成为巫女想要的那种蛊毒。
南岭的三圣女制度,和制蛊极其相似。
南岭是由各个部族组成的,这些部族大致分为三方,各自为政,接受不同的首领统治。
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以前开始的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任头领提出的。
南岭开始在自己部族内部,选出最有天赋的姑娘和最有天赋的男子,以神的名义要求他们为部族诞下一个天赋更高的下一代。
没错,在南岭,神明崇拜还是非常严重的。
这样一代一代人工选择,很快出现了天赋上乘、根骨奇佳的孩子。
然后问题就出现了,人家天赋上乘、根骨奇佳,学什么都一学就会、脑子比在场所有人都好用,怎么可能会被所谓的“神谕”迷惑?既然人家不信神,凭什么要听你部族首领的,凭什么要被你奴役?
总之,第一代被人工选择出来的孩子很快就离开了南岭,选择去五洲三海之间逍遥快活,才不掺和南岭三个大部族之间的血海深仇。
三大部族的首领痛定思痛,并没有放弃这个人工选择的法子,而是改良了它。
南岭是没有史书的,也不允许口口相传从前发生过的事情。因此等大家把第一代孩子忘得差不多了,第二代人工选择优秀后代的计划就开始了。
同样是同代之间最有天赋的姑娘与男子,同样是以神的旨意要求他们诞下后代。
这一次,三大部族的首领一开始就在这些孩子身上种蛊,一代代筛选下去,最后终于养出了理想的孩子:
根骨奇佳,但是一生下来身上就带着秘传蛊毒,这些一代一代从胎里带出来的蛊毒根本没法解,只能任由自己被部族首领控制,仰仗部族首领手中的暂时性解药活下去。
也就是,成为最厉害、最威风、最听话的狗。
最近几十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些被人工选择出来的、最优秀的孩子通通都是女性,大家称她们为“圣女”。
三位不同部族的圣女根骨绝佳、容貌更是万里挑一,而且因为蛊毒只能被人操纵。
然后事情就糟糕了。
就算是姬金吾什么都见过,当初来到南岭听闻这一段历史时,也不由得……
被吓到了。
让圣女修欢喜道,然后强迫圣女将修为渡给部族首领。
为了让圣女合理地大量采补他人,甚至还在月圆之夜设立了所谓的“奉神节”,但其实哪是什么“奉神”,就是“侍奉圣女”。
圣女还多半不太情愿,只是给下了情蛊,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没错,这些牲口见人工选择出来的都是漂亮姑娘,还给她们一代一代种情蛊。
抱歉,姬金吾其实不太说脏话,但是对这种人,他除了“牲口”没有其他能称呼的了。
不是把圣女们往脚底下踩、作践得太厉害,后来也不会爆发南岭内乱,巫女大规模外逃,南岭各部族元气大伤,无法再维持高度集权,这才给了阳城姬家机会,让姬金吾把商路给通到南岭的密林中去了。
姬金吾以前觉得自己命途坎坷,但是见的人越多,越觉得自己还是能忍一忍继续活下去的。
虽然有时候痛得太厉害了,又没有什么缓解的法子,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到象征着“平静”与“安宁”的死亡。
但绝不是现在。
可能是因为心跳加快,导致血液流速也跟着加快,他身上那些习以为常的疼痛变得更加尖锐了,像无边的浪潮一样向他涌来。
但是姬金吾从来没有像这一刻那样,企盼能够活下去。
曾经死亡就像他肩上的落花,他要非常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触碰。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贴在他背上的触感软腻腻的,腰间环着的手臂却扣得很紧,生怕他跑了似的。
姬金吾僵着身子好一会儿。
因为答应过母亲,也因为觉得风月之事无聊透顶——若不是年少时痛得少了,实在捱不住一整晚一整晚的剧痛,他根本也不会去掺和这些麻烦事——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再往任何风月场合去过了。
阿桢这样的动作……应该是想要亲近他吧?
他应该回过身子去也把她抱在怀里的。
可是……阿桢为什么忽然亲近他呢?
之前明明都一直不想见他的。
姬金吾心里又喜又惧,察觉到她在将自己的重量往他身上靠,腰腹上的软白手臂越收越紧,忽然想到——
他现在穿的可是一身白衣服,阿桢是不是认错人了?
越想越有可能。
之前也是常清碰见她的、是常清抱她来看大夫的、是常清一直守着她调息,她一定是把他当成了常清,才会这么依赖地抱上来。
身后的姑娘低低地用气音说了些什么,脸在他背上蹭了蹭,不管不顾地依偎在他身上。
她的声音太低了,姬金吾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可是想来想去,觉得不管叫什么,应该不是在叫他的名字。
姬金吾只期盼也不是在叫常清。
他又想回过头去告诉她自己是谁,又害怕她真的是认错了人,发现他是谁之后就推开他了。
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抱一抱她。
姬金吾不敢回头,只敢将手覆在她手背上,虚虚握着,绣着蓝色海浪波纹缘边的袖子掩住他们交握的手,倒像是什么见不得光的情感纠葛在深海中沉沦。
身后的姑娘倒是安分了,安安静静地依偎在他背上,仿佛他是什么安定镇静的药剂一样。
姬金吾听见了自己胞弟的声音,常清在门口同大夫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他还是听见了,他一直在刻意留神门口的动静,就是为了听见常清的往来动向。
姬金吾好像是受人尊敬的长兄背着同胞弟弟在与弟媳偷情,而且仗着相似的容貌,让弟媳把他当成了自己的郎君,享受着本该交付给胞弟的温柔蜜意。
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姬金吾几乎是瞬间放开了她的手,转过身子,想叫她知道抱的到底是谁。
可他转过身去,她却只是软软地靠在他肩膀上,再仔细一看,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闭着眼睛睡过去了,大约累了一天、神经紧绷了一天,刚才觉得安心,所以这么放松地靠在他背上,把眼睛给闭上了。
姬金吾也不知道是松了口气还是失落,扶着她靠在床上,又忽然觉得不放心,怕她是身体又出了问题,连忙起身去叫大夫。
杜常清的声音有些犹豫。
易桢叫他那句“常清哥哥”的时候,他几乎立刻感觉到了极大的满足,在他的设想里,每天和桢桢见面说话的满足感也莫过如此了。
可是她叫完,立刻就哭了。
杜常清没有见过她哭。
他入世太浅,平日里但凡有什么挫折困苦,也都有事事为他操心的兄长给他先挡着,叫他不至于太过伤心苦闷。
就算他和姬金吾吵架(虽然他们吵架的次数寥寥可数),最后基本都是姬金吾主动劝导,给彼此找台阶下。
就像十七八岁的少年,和哥哥大吵一架离家出走,哥哥就算觉得自己没错,也还是会出门去找。
母亲就是这么教导的,弟弟要尊重兄长,兄长要包容爱护弟弟。
她眼泪掉下来,杜常清又注意到她裙子上都是血,瞬间就慌了,以为她方才叫人欺负得厉害了,现在他又逼她改称呼,所以她哭了。
他刚要道歉,她就晕过去了。
大夫说她身子很不好、很难受。杜常清也看出来了,她连水都端不起来,手抖得厉害,最后也就喝了那一口。
她都这么难过了,他方才竟然还不快点去唤婢女来给她换衣服,在羞赧一些没影的事情。
要是兄长在他的位置,肯定会做得比他好很多的。
难怪桢桢当初更喜欢兄长呢。
杜常清出去被风吹了吹,才冷静下来,现在在易桢门口,目送婢女带着干净的衣裙和热水进去,竟然有些胆怯,垂头丧气的。
“常清。”他听见内室里兄长在叫他:“请大夫进来。”
又是一阵忙乱。
大夫说她体内的真修已经不再继续损毁她的经脉了,但是之前经脉受到的损伤还没完全消去,可能要静养两三天。
“就是太累了,所以睡着了吗?”姬金吾问。
大夫点头,又说:“但是姑娘好像有点火性上炎,这样下去火邪旺盛,也不好。”
大夫们商量着开了调养身子的药方,正好和给易桢换完衣服的婢女一同离开。
姬金吾低声说:“常清,很晚了,去休息吧,你一直奔波。”
是想支开他,再进去看看那姑娘。哪怕是看看她,也不敢当着旁人的面。
杜常清不肯走,左右环视一周,确定侍卫站得比较远,悄悄对自己哥哥说:“兄长,我有个事情想请教你。”
姬金吾唯恐他看出自己的目的,拼命维持着正常的表情,淡淡地问:“什么?”
杜常清其实也知道不该和兄长说这事的,但是他自小养成的习惯就是遇事不决问兄长,而且眼下一时心急,也找不到别人可问。
“我之前……逼桢桢改称呼,”杜常清小声地说:“然后她哭了。我怎么做能够让她原谅我呢?”
姬金吾:“……”
姬金吾:“改什么称呼?”
杜常清扭捏着不肯说:“反正就是改称呼。”
姬金吾没见她哭过,也没见过她穿嫁衣,更没有和她喝过同一盏“喜生贵子”的四果茶。
姬金吾垂着眼睛,淡淡地说一句:“准备些她喜欢的礼物,这些小事说开了就好。没什么事,你不要太担心。”
杜常清和易桢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上次给易桢挑的那对耳坠又被明确说“不喜欢”了,完全摸不准她的喜好,又不敢按自己的喜好挑,纠结地继续问:“兄长知道桢桢喜欢什么吗?”
姬金吾:“……”
姬金吾:“不知道。”
杜常清“哦”了一声,想想今天已经见到桢桢了,和她说过话了,还抱她了!他觉得已经很满足了,于是便光明正大地说了一句:“兄长你也早些休息,我再看看桢桢,然后就回去。”
之前姬金吾反复给他洗脑,说服他“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没有错的,现在杜常清的心结倒是不存在了,只是姬金吾有点心梗。
杜常清一走,正好范汝路过,见姬金吾身边空着位置,直接坐了过来,笑着问他:“怎么样怎么样?”
姬金吾轻轻地瞟了他一眼:“什么怎么样?”
范汝:“强扭的瓜甜吗?”
姬金吾:“……”
范汝:“你不会觉得她喜欢你,你们是两情相悦吧?”
姬金吾:“……”
范汝:“姬金吾,我们做坏人也要做坦坦荡荡的坏人,你搁这儿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待会儿你不要和我说是人家姑娘强迫你的哈?”
姬金吾忍无可忍:“你闭嘴。”
他们俩已经是多年的好友了,范汝被他骂了一句,也不恼,撑着头说:“你这种强抢的行为,在我们中洲是很缺德的。”
范汝出生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居住在中洲,虽然他后来在阳城住的时间更长,但是他对自己的身份认同依旧是“中洲人”。
姬金吾不想和他贫嘴,也不搭腔。
范汝见他不搭理自己,慢悠悠地说了一句:“哦,我忘了,这种行为,在你们阳城也比较缺德。”
姬金吾:“……”
其实真的要吵、要掰扯逻辑,范汝大概率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姬金吾方才被里面那姑娘柔情蜜意地抱了,现在心神不宁,根本没有吵架的心思。
范汝见他根本不理自己,觉得无聊,终于换了个话题:“昭王那个宝藏还挺有意思的。”
姬金吾:“还好。”
范汝难得见自己这位好友不是一副游刃有余、自信自负的模样,恨不得抓着他多聊会儿,好好观察一下这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神思不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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