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什么?”唐岑不知道艾森那点心思,毫不客气地反唇相讥道,“除了上床你还干过什么?”
艾森哑然,他不知道原来自己在唐岑眼里竟是这样的人:“我不是说了带你出去散散心?”
然而唐岑却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算了吧,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明明厌烦艾森,明明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不想和他接触,却还要和他上床,现在还像个受害者一样指责他。
唐岑觉得自己现在的行径就像是……当了(婊)子还要立贞节牌坊。
但那又能怎么样呢,他觉得自己有错,但他控制不住自己。
艾森再怎么迟钝也能看得出唐岑的情况不对劲,他不知道他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唐岑的身上又发生了什么,但他清楚地看着唐岑离厨房越来越近,此时也不过是两三步的距离。
虽然唐岑不怎么用厨房,但厨房里的厨具一应俱全,几把铮亮的刀还整齐地摆在灶台的刀架上。
想起他手腕上那一道疤痕,艾森手指曲起,指甲在掌心掐出了一道道痕迹。
寻常人光是被刀划破手指都能感受到那清晰强烈的疼痛感,唐岑又怎么下得去手?他是经历了什么,才能拿着刀对着自己的手腕割下去?
只是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艾森就觉得呼吸一滞。
在唐岑冷漠的眼神中,艾森猛地站起身,抓着唐岑的肩膀将他抵在墙边,压着满腔怒火道:“你的意思是你根本就不需要我吗?”
他不是因为唐岑冲他发脾气而生气,他气的不过是唐岑为了陆晟那个人渣伤害自己。
“我不需要!”唐岑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一字一顿地反问道,“你是我什么人?”
艾森愣住了,完全没想到唐岑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是我的什么人?
原来这么久以来,所谓的“交往”,都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唐岑从来都没有接纳过他。唐岑在自己的身边画了一个圈,艾森不知道圈子里面还有谁,但他从来都没能踏进过,也没有被唐岑划在圈子里。
他对上唐岑的眼睛,看到了那双眼里狰狞的血丝,脑子里闪过在唐岑床头柜里看到的药瓶。
他生病了,一直都病着,这是他很早以前就知道的事情,但他还是没能帮到他。
“我只是……希望能替你分担一点。”
唐岑试图掰开他攥着自己肩膀的手,听到他这句话时手上的动作一顿:“我为什么要把我承受不了的东西发泄到你身上?”
艾森一愣,似乎明白了什么。
是啊,为什么?
艾森没有办法回答唐岑,他试着理解唐岑,但自始至终,他和其他人也没什么不同,都是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对着唐岑指指点点。
他希望的,和唐岑希望的不是同样的东西,他只是在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唐岑身上而已。
抓着唐岑的手也缓缓松开了,艾森放缓了语气道:“唐岑,没有人能坚强到一个人去面对这种事情,你为什么不能多依赖一下我?”
唐岑和陆晟之前发生过什么,艾森从来都没有问过,但那阴影却无时无刻不笼罩在唐岑身上,逼得他无处可逃。
感觉到施加在肩膀上的力度消失了,唐岑朝后退了一步,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了身后的柜子上,他的手肘撑着柜子的边缘,抬起的手挡住了他此时的表情。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在这场无休止的纠缠里,艾森是强硬的,不给他任何拒绝的余地。
但他没想到会像现在这样被逼到濒临崩溃的地步。
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只是情绪也随之在怒气消散的瞬间崩塌,负罪感和强烈的自我厌恶堵在唐岑的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
艾森站在他面前,沉默地看着他。
许久,唐岑才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不敢。”
他真的不敢,不敢再在任何一个人身上下赌注,再做这种毫无胜算的赌博了。这样的赌局从一开始就不公平,参与到这场赌局里的另一个人自始至终都是胜利者,输的人只会是他。
上一次他在陆晟身上投下了所有的赌注,到头来满盘皆输,狼狈地逃到法国,蜗居在这样的地方。那样惨痛的经历让现在的唐岑不敢再把赌注放到艾森身上,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最后的结果可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他都不敢再冒这样的险。
总会有人嘴上说着能体会他的感受,能理解他的处境,可是真的有人能体会这种感觉吗?
不存在的,感同身受这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把自己的负面情绪发泄到另一个人身上,哪怕那个人知道缘由,也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感同身受,只是无端地给人增加困扰,一点点消磨对方的感情罢了。
酗酒、烟瘾、胃炎、噩梦都只是药物的副作用而已,唐岑知道像他这样的人不论做什么都会被伤害,深陷梦境会被伤害,显露脆弱会被伤害,懦弱逃避会被伤害,向他人倾诉会被伤害,就连保持沉默也会被伤害。①
唐岑承受过言语带来的痛苦,他不忍心把这样的困扰再带给艾森或是其他的什么人,也没有人有义务为他承担这些,他的痛苦从来都是他自己的事情,任何人都没有不去伤害他的义务。
但是所有人都能通过伤害他而获得快乐,因为看别人痛苦从来都是一件快乐又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事情。
谁都不会真正地爱上他,他也不配去爱任何人。
就像唐岑手腕上那一道道已经淡得看不见的刀痕,不留痕迹,刀切割肌肉筋腱留下的疼痛却时刻切割着神经,刺痛着他的大脑。
身体顺着柜子一点点往下滑,唐岑曲起腿蜷缩在地上,他不知道现在他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一定丑陋无比。
看不见的丝线细细密密地缠绕在唐岑身上,操纵着他的身体,一点点蚕食他的精神,将他送上了末路。
艾森蹲在他面前,伸手想摸摸他微微颤抖的背,却因为唐岑接下来说出的话生生停在了半空。
“我不想再被人看笑话,再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明明同样为人,同样活在这个世上,唐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比其他人活得更艰难、更痛苦。
“别再纠缠我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压着喉咙里的苦涩和疼痛,唐岑颤抖着乞求道,“求你。”
艾森见过唐岑狼狈脆弱的样子,也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就连现在也毫无例外,都是用锋利的尖刺武装自己,驱赶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
记忆里的唐岑不是这样的。
过去的唐岑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病情,伪装出的表象总让艾森产生他从未生过病的幻觉,现在看到他发泄情绪,艾森才觉得这才应该是唐岑真正的样子。
只是他宣泄之后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的模样,让艾森百感交集。
卑微到连疼痛都是小心翼翼的。
世人总笑他的病是自己作出来的,可又有谁希望自己活成这个样子,一生痛苦,不得安宁。
如果帮不了他,就不要再伤害他了。
“……好。”艾森收回手,缓缓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径直推门离开了。
听到门锁合上的声音,唐岑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蜷缩在角落里,许久没有动静。
与其说他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不如说他希望是这个结果。
从艾森说喜欢他的那一刻起,他就迫不及待地暴露自己的缺点,将自己所有丑陋的一面展现给他看,想让他退却,又想看看他到底喜欢自己到什么地步,想问他即使他的真面目如此,他也喜欢吗?
唐岑一次次地试着,一次次消磨着艾森的情感,肆无忌惮地挥霍他的喜欢,即使他对这个男人一点感觉都没有。
然后他走了。
头也不回地走了。
可他到底又在难过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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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灵感来自朋友的话。
第49章
在艾森离开许久之后,唐岑才慢慢从地上站...爬了起来。
长时间缩在角落里,维持同一个姿势,严重阻碍了血液流动,唐岑抓着柜门边缘摇摇晃晃爬起来的时候,两腿甚至无法完全伸直。但没有人扶他,唐岑只能抓着手边任何可以抓的东西,撑起身体等待血液慢慢流向双腿。
唐岑靠在柜门上,抬头看着面前紧闭着的门,唇瓣紧紧地抿着。房间里静悄悄的,除了他挪动身体时发出的声响之外,再没有其他声音。
如他所愿,艾森真的走了,走得干脆利落。
但他走了,唐岑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说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甚至都不能准确地描述自己的情绪。
他是不明白,但他知道这很难受,比当年把自己隔绝在黑暗里的那个时期还难受,可是没有人帮他。
唐岑的腿上没有知觉,喉咙也火辣辣地烧着,疼痛短暂夺去了他的声音。像是有人往他喉咙里灌了辣椒水一样,那股莫名的热辣呛得他的胸腔和胃囊阵阵刺痛,就连神经也被浸泡着,反复烧灼着。
拖着麻木的腿走到餐桌,唐岑抓起桌上的水杯,将冰冷的水一饮而尽。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火辣的烧灼感被翻涌的酸涩掩盖,那感觉不比之前好多少,反而更加难以忍受。
“呜——”,一声微弱的、被压抑着的呻吟从唐岑紧咬着的唇瓣中逸出,像是在隐忍极大的痛苦一般,他紧咬着下唇趴伏在了桌上,耸起的肩胛骨小幅度地颤抖着。
那是从唐岑身体里疯狂涌出的、完全克制不住的战栗。
唐岑维持着趴伏的姿势许久,单薄的衣料被沁出的冷汗打湿,湿漉漉地贴在背上。他握着玻璃杯的手青筋暴起,指尖和骨节泛白,那力度大得几乎要把玻璃杯捏爆。
在他彻底失控再度伤害自己之前,唐岑把一直攥在手里的玻璃杯狠狠地扔了出去。
伴随着巨大的响声,玻璃杯摔得四分五裂,弹起的玻璃碎片划破了唐岑的脚背,鲜血缓缓地从新鲜的伤口里渗出,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撕扯出一道刺目的红。
新鲜的疼痛和液体滑过皮肤的感觉拉回了唐岑的些许理智,他抬起头,露出那张被冷汗打湿,苍白得毫无血色又因疼痛而扭曲的脸。
他抹去脸上的冷汗,手撑着桌沿,缓缓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了那一地大小不一的玻璃碎片。
唐岑赤脚踩在玻璃杯的尸体上,他毫不在乎玻璃碴尖利的边缘是否会划破自己的脚底,踩着碎片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回到了原地。
那双赤红着的双眼盯着自己的脚尖,在一阵短暂的静默之后,唐岑突然开始歇斯底里地发泄自己的情绪。
易碎物摔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在狭小的客厅里此起彼伏,飞溅的碎片不止划破了唐岑的皮肤,还在沙发表面划出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丑陋的痕迹。
地板上一片狼藉,唐岑站在客厅里唯一一块能落脚的地方,弓着腰喘着粗气,背部剧烈地起伏着。温热的液体模糊了唐岑的眼睛,可发泄过后冷静下来的脑子里不断出现着刚才的情景。
满地支离破碎的瓷器和玻璃制品,碎片锐利的棱角上沾着斑驳的血迹,被碎片刮花的家具,还有身上皮肉翻卷的渗着血的伤口......
一帧一帧,缓慢地回放着,按着他的头,强迫他回忆自己的癫狂。
他像个疯子一样。
唐岑蹲**,蜷缩在一地狼藉之中,他将脸埋在臂弯里,挡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他抵在墙上的背抑制不住地阵阵抽搐着,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像是从破旧风箱发出的声音,刺耳难听。
他的人生一直都是极度克制的,克制地活着,克制地生病,克制地寻死。不论承受多大的痛苦,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歇斯底里过。
不论是吃药还是自残,唐岑都没有试图去伤害其他人,这是他第一次,把刀口对向了自己以外的方向,捅进了他无法感知的地方。
那很疼,虽然这次刀不再是捅在自己身上,但唐岑忍受的却比过去的每一次都要多,他甚至开始担心自己发狂的声音会不会惊扰到楼下的邻居,他把东西都摔碎了会不会给房东造成困扰。
闹过之后,冷静下来的唐岑没去管自己身上的伤口,用衣服胡乱地抹掉脸上乱七八糟的液体,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准备把地板收拾干净。
现在他没有任何人能依靠,哭过闹过之后的残局还是要自己收拾。
他知道这需要花费很长时间,但还是一个人默默跪在了地上,将那些大片的碎片捡起,一块块扔进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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