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最后的一个学期,在班主任第三次找她谈话之后,姜妍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她开始埋头苦读,成绩也慢慢回到了原来的水平。
她想考个好学校,把那些看不起她的人都踩在脚底下,也希望母亲能因此对她另眼相看。
姜妍努力了很久,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然而最后,姜妍还是考砸了。
看到分数的那一刻,姜妍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就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从头凉到了脚,全身上下一点热度都没。她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自己已经很努力了,最后还是沦为了众人的笑柄。
但那只是开始。
侮辱和谩骂听久了,姜妍也就当作耳旁风吹过一样,最开始还会难过很久,后来慢慢就不在乎了。但等她再长大一些,叛逆反抗的种子开始发芽时,迎接她的就是肢体上的鞭挞。
中考之后,原本相识的学生家长在碰面时难免会谈起自己孩子的成绩。林菀原先并不在意姜妍的成绩,几次听到朋友炫耀自己孩子的成绩后,总觉得姜妍丢了自己的脸,害得她在旁人面前更加抬不起头。
在朋友那受了一肚子气,林菀怒气冲冲地回到家,冲到正在看书的姜妍面前,狠狠甩了一耳光。
姜妍的分数不高,但还能读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依着姜妍当时的状态,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只是根本无法满足林菀的虚荣心。
因为这一张成绩单,姜妍家本就扭曲的关系直接跌入了冰点,最后勉强扭转这个局面的人,是姜诚礼。他托了不少生意场上的关系,把姜妍塞进了重点高中。
进入重点高中稍稍挽回了林菀的面子,但并不意味着姜妍得到了解脱。
中考后的那个暑假,是姜妍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甚至比懵懂无知地承受言语羞辱的童年更加痛苦,在那短短的两个月里她体会到了真正的绝望。
那个暑假,姜妍被母亲用衣架抽进了各式各样的补习班。姜妍数不清母亲到底打折了多少个衣架,但手臂和小腿上的伤痕从来没有消退过。
为了不被人发现,姜妍只能在南方炎热的三伏天里穿着密不透风的长袖长裤上课。伤口红肿疼痛,粗糙的布料磨蹭着敏感的皮肤,姜妍疼得根本听不进任何东西,却只能逼着自己坐在闷热的教室里。
那个暑假姜妍减去了一半的体重,等到高中开学的时候,那些虚假的朋友再见到她,发现她瘦下来之后还会虚与委蛇地夸赞她。姜妍听着,只是笑了笑,若无其事地和她们继续玩在一起。
无关紧要的人只知道她不再是别人口中的“肥猪”,只有她自己看得到,她腿上和肚子上那像橘皮一样布满褶皱的丑陋的皮肤。
在林菀的眼皮子底下生活,姜妍学会了在外人面前收敛自己的情绪。不管对方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她都笑着接受,从来不拒绝任何人提出的要求,也从来不反驳。
即便如此,姜妍的身边,似乎还是没有朋友。她身旁的人对她的蔑称从“肥猪”“胖子”,变成了“怪胎”。
姜妍对什么事都不上心,成绩的好与坏,老师的印象,同学的评价都和她没有关系。自知平庸的她在人前总是没心没肺地笑着,热心地对待每一个人,这样的人在人人只在乎自己成绩的班级里显得格外扎眼,自然而然就被人当成了另类。
但姜妍不在乎,那个暑假过去,姜妍觉得自己的脑袋似乎出了点问题,但她又说不出是哪里有问题。在同样的环境里生活,原来是煎熬,现在心里却没有任何波动。
听多了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姜妍慢慢也不在乎被自己称为“妈妈”的女人怎样辱骂自己了,反正最后都是挨一顿打,听不听都一样。她像是完全失去了感知一样,有时候姜妍看到母亲那疯癫的模样,甚至会觉得她有些可怜。
姜妍麻木地度过了高一的暑假,在高二开始的那一天,她靠着姜诚礼的关系被调进了重点班,成为了唐岑的同桌。
第一次见到唐岑的时候,姜妍就察觉到了他身上那一股微妙的违和感,但当时她对自己的新同桌提不起丝毫兴趣,强行无视了那若有若无的违和感,只当唐岑是个家境优越,长得很好看的优等生。
唐岑确实是数一数二的优等生,每节课下课之后他身边总是会围着几个来请教问题的同学。姜妍趴在桌上听着唐岑给他们讲题目,左耳进右耳出。
姜妍明白班主任让她和唐岑同桌的用意,不管哪个时期的老师都免不了有这样的考虑,不过姜妍根本不在乎这些,她和唐岑每天的对话仅限于询问作业或者借文具。
出于习惯,姜妍还随手加了对方的社交账号。
唐岑的账号很干净,头像也非常简单,和姜妍众多账号中的一个非常相似。担心自己会发错消息,姜妍从来不在社交平台上找唐岑说话,她把唐岑那个过分干净的账号扔进了角落里。
姜妍和唐岑同桌的那段时间里,唐岑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停地写着什么,上课的时候他偶尔也会看着窗外发发呆。他背对着姜妍,姜妍看不到他当时脸上的表情,却感受到了唐岑身上那股强烈的孤独感。
相处了一小段时间之后,姜妍看得出唐岑其实并不喜欢这样的环境,他放学之后从来都不在学校里多作停留,也不和同学一起打闹。
虽然唐岑身边总是围着许多人,但姜妍总觉得他和自己是一类人,不过唐岑从来都不会把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克制得吓人。
姜妍开始对唐岑产生好奇心,那点好奇心却被唐岑掐死了。
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唐岑再也没有来过学校,后来姜妍才从前桌那个女生口中得知唐岑出国留学了。
没了感兴趣的事情,姜妍又开始浑浑噩噩地混着高中剩余的时间,她开始记不清事情,甚至连自己是怎么参加高考的都不记得了。
她唯一记得的,大概就只有在高考前最后一个月,她不小心给唐岑发去了消息。大段大段抱怨的话,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撤回了,姜妍只能硬着头皮告诉唐岑,自己不小心发错了,所幸对方也没有在意。
“没关系。”是唐岑发给姜妍的第一条消息,两个人很短暂地同桌了小半年,在唐岑毫无征兆地出国留学之后,两个人就再没有任何交集。
也许就是因为那一句“没关系”,后来在林菀和姜诚礼离婚的时候,姜妍才会下意识地给唐岑发去消息。
姜妍的高考成绩还算过得去,勉强能上一所普普通通的一本学校。这个结果姜诚礼很满意,却不能满足林菀的虚荣心。
兴许是找到了新的发泄途径,林菀在殴打姜妍的那两个月里将自己这十多年所受的委屈和对姜家的不满全都发泄到了姜妍的身上,她从施虐中获得了快感,她迷恋上了那种感觉。
每当姜诚礼不在家的时候,林菀就会用各种各样的借口殴打姜妍。姜妍从来都没有反抗过,她耳畔充斥着污言秽语,被衣架打过的地方也很疼,但在最炎热的季节被折磨了两个月,姜妍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厌烦了,等姜妍上了高二之后,林菀很少再动手打姜妍了,她开始频繁地外宿,不过问任何关于女儿的事情,也不管姜妍什么时候参加高考。
林菀放任姜妍自生自灭将近两年的时间,最后却在得知姜妍的高考成绩之后开始指责鞭打自己的女儿。
“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蠢货。”
“狗高考都比你考得好。”
姜妍每天都能听到林菀在房间里低声咒骂她,她不生气,只觉得气急败坏的母亲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可笑。
每每看到姜妍嘲弄的表情,林菀就会怒不可遏地拿起手边的东西砸向姜妍。
姜诚礼出差回来的那一天也是如此。
客厅里充斥着污言秽语和衣架抽打在身上的声音,那一声轻得几不可闻的开门声被林菀的声音淹没。
姜诚礼知道妻子打过女儿,但亲眼看到妻子狰狞的面目时,他呆愣着站在门口,手里的公文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林菀停下手里的动作,冷冷地扫了一眼之后又狠狠地甩下衣架。姜妍看出姜诚礼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她低垂下头嘲讽地笑了笑,然后当着父亲的面,在衣架落到身上的同时还给了母亲一记响亮的耳光。
手掌被震得发麻,姜妍看着父母不可置信的表情,心里莫名生出一丝畅快。
第一次体会到打人是这么快乐的事情,姜妍忽然能理解母亲的行为了,她许久不曾出现过波动的心,在那一刻猛烈地跳动起来。
从那之后,姜妍的生活彻底陷入了混乱。可最后先退缩的那个人,又是姜诚礼。
姜诚礼没有管林菀,他把姜妍带去了精神病院,做了一堆的检查,最后得出结论,姜妍有病,可能是精神分裂症。
那个时候姜妍的病症还没有完全有定论,第一次做检查,姜妍的病历上还写着“可能”两个字。但不论上头写着的是什么,姜诚礼带姜妍去精神病院以及姜妍有病的事情还是在姜家亲戚之间传开了。
在姜诚礼那个年纪的人,尤其是姜家那些封建的亲戚眼中,精神病是相当可耻的疾病,甚至可以和性病、(滥)交画上等号。
一时间姜家像炸了锅一样,平时鲜少往来的亲戚一窝蜂地涌到姜诚礼面前,有的是来劝说他离婚,有的人则是纯粹想看他们家笑话。
姜诚礼动摇了很长一段时间,面对精神失常的女儿和歇斯底里的妻子,他还是选择了离婚。
离婚后,癫狂的林菀忽然平静了下来,她像是丢了魂一样,时常抱着姜妍小时候的衣服啜泣,或是抱着姜妍号啕大哭。
林菀总会拉着姜妍的手,说:“妈妈只有你了。”
这句话像魔咒一样,将原本能够和姜诚礼一起逃脱苦海的姜妍永远留在了那个地狱之中。
姜妍一边吃着药,一边陪着母亲。有的时候姜妍回家,迎接她的是温婉的母亲,但更多的时候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鞭打。
在某一个晚上,歇斯底里的林菀在姜妍吃药的时候打翻了她的药瓶,白色的药片撒了一地。
姜妍蹲(下)身想要收拾药品,然而林菀一脚狠狠地踩在了姜妍的手背上,在姜妍吃痛地收回手后,她又开始对着那堆药片发疯。
面对已经无法正常沟通的母亲,姜妍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她浑身气得发抖,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还是用颤抖的手指敲下了一行行字,发给了远在英国的唐岑。
那一次唐岑回复得很快,从唐岑的字里行间姜妍感受到了他的敷衍,然而她已经没有其他选择了。
沉默了很久,姜妍提出了和唐岑说说话这个无理取闹的请求。
出乎她的意料,唐岑答应了。
后来姜妍坐在大学顶楼的平台上,给唐岑打去最后一通语音通话的时候,她心里其实有些后悔。她后悔当时和唐岑提出那个请求,如果没有和唐岑说那些话,他们或许就不会成为朋友,她在决定自杀的时候,或许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林菀那样癫狂,作为父亲的姜诚礼不是没有想过带走女儿。实际上,他曾经多次劝说过姜妍,希望她搬过来和自己一起生活。
离婚之后,姜诚礼很快就和另一个女人结了婚。那个女人在嫁给姜诚礼之前没有结过婚,却带着一个正在上初中的儿子。
姜诚礼的父母一直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二十多年前极力反对他和林菀结婚的他们,这一次却没有任何不满。
姜妍大概能猜到那些腌臜事,但那些又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她从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是个不被期待的孩子。
当年林菀刚怀孕的时候,两家父母满心期待着孙子的降生。但等到林菀分娩,医生告诉他们生下来的是女孩时,林菀的父母顿时变了脸色,姜诚礼的父母更是直接甩手走人。
因为姜诚礼的工作,他和林菀只能生一个孩子,留下姜妍就意味着不能再生儿子了。
家里的长辈都想卖掉姜妍,甚至连林菀都被游说得动了心思。姜诚礼原本也答应了,但看到襁褓里小小的孩子,他突然心软了。一向孝顺懂事的他第一次违抗父母的意思,强硬地把孩子留了下来。
姜妍出生后的那十几年里,姜诚礼努力地工作,尽心尽力地孝敬父母,然而不论他怎么做,他的父母始终埋怨他当时的所作所为。
所以在姜诚礼出轨有了私生子之后,终于得偿所愿的姜家父母甚至开始怂恿姜诚礼和姜妍的母亲离婚。他们从未停歇过这样的想法,现在姜妍生病无疑给了他们一个合理的借口。
姜诚礼和林菀顺利地离了婚,但他心里始终认为是自己亏待了女儿。他和新妻子商量过后决定把姜妍接过来和他们一起生活,他们的儿子也同意了。
但姜妍拒绝了他。
“妍妍,最近感觉还好吗?”姜诚礼带姜妍去复查的时候,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她最近的情况。
姜妍窝在副驾驶座上,低头玩着手机:“挺好的。”
“要不要搬过来和爸爸一起住?”姜诚礼偷偷瞄了一眼姜妍,发现她神色无异,才继续道,“有阿姨照顾你,爸爸也能放心一点。”
车停在医院门前,姜妍解开安全带之后依旧坐在座位上,没有马上下车。
她看了看满脸希冀的姜诚礼,又回过头望着医院的大门,轻声喃喃道:“爸爸,你有自己的新家,可妈妈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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