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殊见他这般说,很是欣慰,且不说成不成功名,便是长久如此,他亦欢喜。
“我自放心。”云殊道,端着空碗出去了。
屋旁的银杏披上了茂密翠绿的新衣,放眼望去挡住了墨蓝天边散起的幽幽光亮,林中荧光点点,飞舞的萤火虫欲与星争辉,在云殊的眼里,诚然他们赢了。
他怕自己在屋内会扰了士卿,拿了条凳坐在门前,躺在条凳上,摇着扇,望着银月繁星。一阵阵夏夜凉风吹来,伴随着田野间的蛙叫声,蝉鸣声,眼皮渐渐沉重……
朦朦胧胧间,自己好像腾空而起,手中扇子跌落,云殊猝然惊醒,发现士卿正抱着他往屋里走。见云殊醒了,士卿低头道:“累了就回床上睡,怎么还在凳子上睡着了……”
云殊拽着他的衣襟借着力,不过几步距离,他尚未开口让士卿放下他,人已到床上。士卿放了云殊,转身褪了衣衫:“你先睡,我去冲个凉,这大夏天的热死了……”
云殊嗯了声,经方才那么一遭,现下可睡不着了,听见士卿回来的脚步声,他转身朝里,士卿吹了灯,躺下了……
第二日云殊从城里回来,扛了条席子,过了一遍水,架在凉亭里风干,用过夜饭,云殊便又到了屋外,屋里闷热,士卿着实有些看不进书,一身一身的潮汗,让他索性光着膀子,这还不够,半湿不干的毛巾搭在肩上,稍稍有风便能感受到些许凉意。
夜里容易回潮,云殊把席子扛了进来,与床并排放着,拿下自己的枕头,士卿见状,放下书,三步并作两步,拎起云殊的枕头便往床上丢。
“我睡地下!”说着便将自己的枕头丢在席子上。
“你要读书,睡不好会没精神。”云殊软软道。
“咱们没这家前,你看我睡得自在不自在?小殊,我这是贱命,这新席可比我原来的狗窝好多了,对吧!”
云殊微微一笑,他着实是个简单的人。自己若与他再挣,估计又是要发火的,大热天的还是不扰他读书了。
穷人的夏日比冬日好过,受热总比挨冻强。
临近中秋,云殊终于捧回了端砚,当他拿着砚台放到士卿的书案的时候,士卿微微一愣。
“小殊,你这是做什么,砚台已经有了。”士卿反笔指指桌上那方缺了角的旧砚台道。他显然不识得端砚。
“待入了冬,你就知道这砚台的好处了,这是端砚,冰冻不凝,研墨不干,于笔也有益,是上好的砚台,我求掌柜的给我留的。”
一听这形容,士卿立马端着砚台仔细瞧着:“小殊,这得花不少钱吧,够不够咱再加一个床?”
云殊窃笑,他这脑子里想的都是什么。
“你好好用着,旁事不理。”云殊道。
旁事不理,这句话成了士卿读书之后云殊的口头禅,只愿他好好读书,心无旁骛。
“小殊,咱家无需用这样的东西,放家里吧,给你用着,你若要画扇面卷轴的,拿回家画,省的在含稀斋待那么夜。”士卿将端砚推到一旁。
“卿哥,你这脑子不转弯的,你这是要我将扇面卷轴扛回来,画完再扛回去?要不要咱再买个独轮车?”
士卿一拍脑袋,嘿嘿笑着。
“买了给你,便是给你的,书院秋测你占了第三,已然很好了,你就当……就当是我贺你的,况且也没全用我的银钱啊,你不也挣了?”云殊替他将端砚好好放到他的箱笼中。
“我那点,都不够咱吃穿用度的。”士卿道。
“不论这些了,我不扰你,看书,看书……后年秋闱,不论怎地都要去的。”云殊道。
“后年,你这就替我算上了,这还有许久呢!”士卿道。
云殊手敲了敲台面,眼神警告,士卿无奈拿起书,云殊才算放过,转身荡出了门。
第22章22.中秋
明日中秋,银杏林青黄交叠,长风翏翏,吹得林子沙沙作响,衬的木屋四周更静谧。
士卿书院放了假,早早回了家,云殊却反倒忙的不可开交,越是过节,附庸风雅的人就越多,他的画和扇面供不应求,掌柜的抹开脸面,要云殊加加班,云殊也别无他法。
街上灯烛晃晃,人声鼎沸,孩子们提着灯笼,追跑着在行人间,时不时人群中传出一声:“哎呀,这谁家的孩子,快别闹了……”
一道门,一屏风,隔绝了不少喧闹,云殊在灯下聚精会神。
随着掌柜一声热情迎接,赵博明跨入店中。
“殊弟,怎的不出去看看,这该是你在西棱城的第一个中秋吧。”赵博明自然地坐在云殊对面。
掌柜见赵博明这模样,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于是招了小哥去煮茶,自己也退下了。
“明哥怎么来了?”依赵博明这样的家势,那赵大人能放他出来,这几日该是都圈在家里才对。
“屋里头闷,出来晃晃,见含稀斋未打烊,估摸着你还没走,便进来看看。”
此时,小哥端上了茶具,青檀接过,自顾自到一旁泡着茶,给自家公子和云殊各端了一杯。
云殊道谢,他既然都来了,自是不能晾着他。搁了笔,陪着赵博明吃茶谈天,博明调侃着‘扫金散人’越来越忙,看来不肖时候,能自己开个含稀斋。
云殊则道:明哥取笑。
二人聊了一阵,茶过二泡,赵博明非要拉着云殊出门,云殊只得相陪,他本想着快快画完好回去,士卿正一个人在家呢。
虽说是被拖出来的,但是置身于这样热闹欢乐的境地,云殊很快就融入其中,与赵博明一道逛着街,路过月饼摊,云殊留了一眼,想着迟些买两个月饼回去,正好给卿哥当宵夜,路过赌坊,他拖着赵博明快快走过,路过天香阁,那七彩的纱巾夹杂着浓烈的香粉气,如猛虎般朝二人而来,待那些姑娘见着是赵博明,识趣地不再招揽,转头便迎其他的客人。
云殊一抬头,却见二楼上有一长相清丽、唇红齿白的少年被另一蓝衣男子逼到了廊下角落,他目光游离,正瞥到了云殊处,那蓝衣男子抓着他的肩膀,压上了他的嘴……
云殊一个猛退,继而拉着赵博明横冲直撞,待停下来,赵博明发现他面白如纸,气息不匀。
“殊弟,怎么了?”赵博明关切道。
云殊平着气,摇了摇头。
赵博明记得方才在天香阁门口,方才二楼那一幕他也看见了,赵博明不是迂腐的读书人,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的也看对方是谁,本在天香阁前是目不斜视的,奈何云殊顿了顿。
“小殊……你是不是让那两个人吓到了,这个确实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我以为你见过,早知该急急拉你走……”
云殊有些发愣。
“万事万物其存在就有他的道理,有象姑,自然也有爱象姑之人,这断袖……寻常待之便好。”赵博明想伸手安慰云殊。
就在他手抓着云殊的瞬间,云殊如触了电一般将手反倒身后。
“殊弟?”赵博明惊讶看着他,他可不是断袖,只是自己带他出来,还让他这十几岁的‘孩子’受了惊,着实有些过意不去。
云殊回过神来,自觉自己的反应过了火,低着头,向赵博明道歉,说只是自己一时没反应过来。
可见他模样,赵博明还是有些担心,毕竟他这一时的没反应,后劲反应倒是挺大,着实把他吓到了。
一声猜灯谜缓解了二人的尴尬,云殊抬头,强迫自己微微一笑:“明哥,我们去猜灯谜吧……”
见云殊邀约,赵博明自然应下,一见是赵博明,摊主苦着脸,直让赵公子手下留情,他小本生意,摊位上的灯随便挑,给他留点活路。
赵博明扇子一展,悠悠摇着,看着一旁云殊:“今日我这兄弟猜,我只陪着……”
摊主一听乐得合不拢嘴。看云殊十岁出头的光景,想来猜不出几个的。
然,摊主失策了,随着云殊手上的花笺越来越多,摊主的脸上从乐开花到没了笑意,再到哭丧着脸,再到汗水涔涔:“小公子,你手下留情……”
云殊愣愣地将花笺交还给摊主,微微一笑,指着头顶那一盏灯道:“摊主莫慌,我只要这一盏。”
摊主一听,愁云无边的脸上瞬间晴空万里,拿着支架替他取下那灯。
赵博明凑了过来,原是一盏普普通通,只题了诗句的一盏宫灯,上书:井底点灯深烛伊,共郎长行莫围棋。
“这做灯人到有意思。”赵博明道。
云殊同感点点头:“世人多记后两句,这做灯人倒是不落俗。”
赵博明贼贼凑近:“许是个娇滴滴的姑娘做的,念着爱郎呢……愿他莫误归期。”
灯下的云殊看不真切脸色,淡淡一笑:“许也是个男子,念着心中之人,让他早早归来。”
“殊弟有理,躲不过是这仲秋夜,盼着亲人团聚。”
云殊微微一点头,仿佛听到了士卿唤他的声音,一仰头,四处搜寻却没见到。
突然人群里一阵骚动,云殊个矮,看不真切,只见一白影在人群穿梭,待看清,却发现是一个衣衫不整只穿着里衣的少年,在人群中四处逃窜,身后呼呼喝喝的一群人举着棒子和绳索。
眼尖的自动让了道,反应不及时的都让那群人扒拉到了一旁。
那白衣男子朝着二人方向奔来,青檀第一时间挡在赵博明身前:“公子小心!”
他这一挡纯属多余,因为那人还没近二人身,就已经被那帮举着棍子的人抓着了,云殊看得真切,那举着棒子的都是天香阁的人,那白衣男子似乎也见到了赵博明,男儿有泪不轻弹在这少年身上成了屁话。他看着赵博明又慌乱得扒拉着身旁的路人,嘴里只有一句:“救救我!”
在人们的围观中,那人被抓回了天香阁,赵博明转头看向云殊,却发现他已抱着自己蹲在地上,目光游离。
“殊弟!”
赵博明即刻揽着他,明明极好的日子,想着带他出来玩玩,却让他连着受了两次惊吓。
云殊就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乖乖躲在赵博明怀里,赵博明拉着他,一路往含稀斋去。
入了店,青檀自觉去煮了热茶,赵博明这才发现云殊一直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他便所想拉着他的手臂,他明显感觉云殊又些许的颤抖,而在他握着他的手之后他的颤抖在慢慢减弱。
青檀递来了清茶,赵博明喂云殊喝了一口,云殊回神,却始终不放开他的衣袖。
“殊弟,今日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出去的……”赵博明凝视着云殊,满是歉意。
云殊尚未开口,门口突然站了一个人,云殊抬头间,那人一站在自己身旁:“小殊,怎么了?!”
云殊本拉着赵博明的衣袖,此刻却主动拉了他的手。反倒没有理会士卿。
“小殊?”士卿很是不解。
赵博明只得解释了方才看到的景象,士卿即刻联想起他此前说云殊像象姑,他反应也很强烈,看来他似不喜欢这样的人的。
青檀再递了几杯热茶,士卿喂着云殊,云殊望着士卿,眼中有氤氲之气。
士卿只觉他该是吓到了,毕竟流放前一直是个公子哥,流放后跟着自己,大场面也就是被庄老鬼家丁追,没见过当街抢人的,抢的还是男人。
待云殊缓了心神,突然开口:“明哥,我的灯!”
赵博明释然,他能想着灯,该是没事了,这时候青檀如变戏法一般拿出那盏灯。
云殊将灯递给士卿:“卿哥,明日,挂家里……”
士卿小心翼翼接过应下。
逛是不能再逛了,赵博明心中有愧,只说马车送二人回家,云殊拉着他的衣袖还没松手,士卿见云殊这样,也不想他多劳累,道了句劳烦,坐上赵博明的马车回了木屋。
待到木屋,云殊才放手,赵博明挺刮的衣袖让云殊拽出了很深的印痕。
见云殊盯着,又怕他跟自己算的太清,赵博明背了手跟二人一道别,转身上了马车回去了。
云殊手间摩挲着,赵博明衣袖的余感还在。不禁握了拳头。
士卿已经将灯笼挂好,让云殊进屋。
中秋的夜已冷,士卿还睡在地上,看着地上的席子,云殊眼中犹豫。
士卿打来了热水,拧了毛巾,递到云殊面前,毛巾的热气敷在脸上,云殊缓了缓心神,深吸一口气。
“小殊,好些了?”士卿问道。
云殊点了点头。
地上的士卿一扯棉被准备躺下,云殊抿了抿嘴终开口:“卿哥,床上睡吧,天冷地寒。”
士卿可不是个客气的人,枕头一抽:“小殊,里头去……”
云殊自觉往里挪了挪。
黑暗中传来云殊的声音:“卿哥,你为何总让我睡里头?”
只听得士卿嘿然一声笑:“因为万一有事儿睡外头跑得快啊,哈哈……”
见云殊没了声音,他收敛笑意又补了一句:“起初无意,后来吧……是我睡觉不老实,我担心把你踢下去……”
第23章23.扫进亭下来扫金
已入深秋,终于到了云殊盼望已久的季节,一片银杏林落金满地,飒飒秋风卷起金黄的落叶,跨过河岸直落在木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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