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铁匠没说什么,连喝下三碗茶,他回到工作台继续干活,阿犊过去帮忙,给他打下手。师徒在作坊里劳作许久,武铁匠忽然停下手头的活,他抬头看眼外头的天,太阳偏西,顾澹出去有好一会儿,还没回来。
“阿犊,去院门看看你顾兄回来没?”
阿犊扔下一把小锤子,乐意跑腿,很快就跑至院门,看他那样子像似在和外头的谁招着手,武铁匠以为是顾澹,但来的是英娘。
英娘家在村郊有田,种植胡瓜,她午后去田里劳作,经常会采些胡瓜送至武铁匠家。武铁匠也曾表示过不用,他家里有蔬菜,但人家姑娘还是来送胡瓜,以往每每都是顾澹接待,还会回赠点白萝卜、茄子什么的。村民间相互送点蔬菜是很寻常的事,也不好严声拒绝。
英娘从簸箕里拿出四五头胡瓜递给阿犊,阿犊乐呵呵笑着,跟她闲聊两句。英娘往院内张望,她见武铁匠在作坊里头,正抬头看她,她心里顿时喜悦起来,没有其他原因,只是看到喜欢的人心里总是开心的。
英娘将簸箕挑起,往院内道:“阿犊兄弟,武郎君,奴家回去啦。”
作坊内的武铁匠点了下头而已。
英娘离开,天边绽出一抹晚霞,武铁匠从作坊出来,对阿犊说:“你去送送她,顺便看看顾澹人在哪。”
村郊虽然只有武铁匠一户人家,但村里人常到村郊捕鱼,採山货,村郊他们很熟,武铁匠主要是看天色黄昏,她又是一个女子,所以让阿犊送一送。
阿犊乐于不用待在闷热的作坊,得到师父命令,立即就奔出院门。
在前方走的英娘,很快留意到阿犊,跟他挥手,示意不用送。也是,从山道再过去就是村田,这会村田里还有许多人呢,人们辛苦耕种,总是披星戴月。
英娘在村里长大,对村郊环境简直熟得不能再熟,与其担心英娘会迷路或是什么的,还不如担心他顾兄会不会走丢。
阿犊前往屋后寻找顾澹,往时顾澹经常在那割猪菜,只不过今天顾澹前往后山,阿犊跑错地方。
找一大圈没找着人,阿犊回到武铁匠家,正跟武铁匠说到处都没瞧着他顾兄,就听到外头传来哭喊声,听着是孙三娃的声音。
天边残霞,日薄西山,孙三娃顶着最后一抹余晖,连滚带爬跑进武铁匠家,他哭喊:“武铁匠不好啦!顾兄被强盗抓走了!”
武铁匠本来听阿犊说没看到顾澹身影,有点在意,再听孙三娃说看到顾澹被人抓走,他当即让孙三娃带路。孙三娃吓得惊魂未定,说话都说不利索,武铁匠严声问他:“你看到他在哪里被人带走?”
孙三娃忙指前方的一片树林,武铁匠快步追上去,他走得极快,连阿犊都跟不上他的脚步,更别提孙三娃。
武铁匠虽然行进得很快,但他并未慌乱,他留意到路边丢弃的扁担、簸箕与胡瓜,他意识到可能英娘也遭遇到袭击。他忙进林子,四处搜寻,他找到一个半倒的竹筐,竹筐里装的是猪菜,他神色凝重,认出这是顾澹背的竹筐。
武铁匠蹲下身,在竹筐四周的草丛摸索,他没找到镰刀,当他站起身时,阿犊已经追过来,正呆呆看着那只竹筐。
“师父,这是顾兄的竹筐!”阿犊急得团团转,喘着大气。孙三娃说顾澹被人抓走,那也只是听说,此时见到被丢弃的竹筐,才有真实的感触,知道顾澹确实出事。
“师父?”
阿犊见他师父低身在地上查找着什么,当他跟上时,他师父又快步往前走,像似在追踪着什么。
阿犊跟着师父,不停在林中叫喊:“顾兄!顾兄!”
他希望有声能回应,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风声。
武铁匠在林中追踪,突然止步,他站的地面上留有好几个脚印,非常凌乱,显然有人在此停留,而且不只一人。
天真得快黑了,再过一会,林中将昏暗无边,孙三娃这时终于跟上来,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神色很惶恐。
“三娃,把你看到的仔仔细细再说一遍。”武铁匠有自己的一些猜测,但他需要三娃这个目击者告诉他当时情景。
孙三娃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讲述他跟顾兄去后山摘野菇,找墓的事,还说顾兄非常怕蛇,胆子很小。孙三娃原本很紧张,渐渐他冷静下来,可他说的话没重点,阿犊急得不停催促,武铁匠却让孙三娃慢慢说,别急。
孙三娃继续说顾澹比他早下山,他还以为顾澹已经回家,然后他往回村子的路走,他在半道上听见林中有很大的声响,过去一看吓得半死,连忙趴草丛里躲匿,他看见一个大汉正按着顾兄打,然后顾兄就被打晕带走了。
“我再不敢看,可吓死我啦!他们有三个人,我听到一个声音好耳熟,像似像似孙吉的声音。”孙三娃说着说着骨碌从地上爬起,他惊叫:“就是孙吉!武铁匠,就是他没错!”
阿犊气得捶树骂娘,顿时就想扑到孙吉家去逮人,武铁匠很冷静,他跟孙三娃确认:“你见到他们抓走顾澹,有没有见到英娘?”
孙三娃直摇头,他说:“没有,我只看到顾兄。”
“三娃,我要你去屠户家通知屠户,让他在村正家等我。”武铁匠需要个跑腿的,他隐隐觉得英娘和顾澹的失踪,恐怕与自己有干系。
哪怕今日没顾澹什么事,孙吉和那些人单只掠走英娘,武铁匠也会出手相救,原因就跟他当年救年幼的阿犊一样,他不能见死不救。
孙三娃听得一愣一愣,但他用力点下头,当即就奔出林子,往村子的方向跑。
“师父,我们快些去把孙吉逮住!”阿犊摩拳擦掌,他是一刻也等不下去了。
“人多半不在村里。”
武铁匠提上顾澹的竹筐,走出林子,天上一轮月亮照着荒芜的山野,照着他脸,他神色阴沉。
“那也不能放过他!他家老母肯定知道他去哪!”阿犊气呼呼的,孙吉最好别被他抓到,抓到一定打屎他!
武铁匠走出林子,看到地上属于英娘的扁担和簸箕,他对阿犊道:“把它们带上,你回家去,得请村正召集村民。”
“好!那师父呢?”阿犊用扁担挑起簸箕。
月下的武铁匠模样看着竟有几分狰狞,阿犊觉得是自己错觉,武铁匠淡淡道:“我回去拿家伙,回头就去找你们。”
无论孙吉勾结的是否是石龙寨的贼人,此时想必都在撤离的路上,能拦截下自然好,不能拦住哪怕是直闯贼窝,武铁匠也在所不惜,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月色下,阿犊往村正家的方向跑去,武铁匠提着顾澹的竹筐,快步朝着反方向离开。白日的炎热已然消散,此时夜风竟有些凉意,山野的风沙沙作响,久久不息。
武铁匠回到自家院中,放下竹筐,点起油灯,走进寝室。昏暗油灯的有限照明下,可见顾澹的床收拾得整洁,离他床不远处,并排着另一张床,那是武铁匠的床。
他们之间的距离像两张若近若离的床,他们之间的关系,在一张床上。
武铁匠和顾澹第一次相好,是在初夏一个燠热的夜晚,两人都喝了点酒,谈不上谁主动,自然而然的事。
他们总是显得若无其事,仿佛他们间并不存在特别关系,但他们的关系,何须用言语去表达,去描述,去确认存在。
武铁匠打开自己的衣箱,从木箱底部取出一柄用布包缠的刀,他拆开布条,呈现出物件的样子。武铁匠握住刀柄,将刀拔出,这是一把环首横刀,刀鞘精美,刀刃锋利可鉴。
作者有话要说:
武铁匠:谁给你们的勇气?
第12章
村正家的院子里围着一群人,武铁匠过来,正见木柱上绑着个人,是孙伍。孙伍在那嚎着,抻长脖子叫囔着不干他的事,要围观的村民给他松绑,他被屠户凶恶的眼神和那把杀猪大刀吓得又将头给缩回去。
“师父!”阿犊火急火燎朝武铁匠跑来,不停说:“孙吉和石龙寨的人密谋要绑走英娘,不知为什么把顾兄也抓走,孙伍都招供了!祖父已经在召集人搜山,祖父说今夜他们翻不过山,肯定还在路上。”
“你们在哪儿抓着他?”武铁匠瞥眼被五花大绑的孙伍,此人平日和孙吉走得近,两人一向狼狈为奸。
阿犊恶狠狠地瞪向孙伍,声音很响:“在孙吉家里,他看到我和屠户转身就要跑,哪能让他跑啰。等咱们救回顾兄和英娘,再来收拾他!”
“快把我放开!我冤枉啊,我也就听孙吉那么一说,谁知他真敢干!二叔公,三婶娘,你们谁快来给我松绑啊,绑得难受。”
孙伍双手背缚,用力挣扎,不时喊两嗓子,村民都在围观,即便有他亲戚在,也不敢给他松绑。
“再嚎,老子一刀宰了你!”
屠户暴躁得要挥刀,被身后好几人拉住,他挣脱开来,对村正吼道:“还等什么?我的孩儿还不知在那儿,多遭罪啊。”说着竟掉下泪来,妻子与幼子跟着一起哭,嚎成一片。
村正本在和武铁匠商议搜山的事,听到屠户一家哭嚎,他心里也急,转身对大伙说:“留几个青壮看家,男丁们把家伙带上,一起搜山。”
院中聚集的村民,大多拿着锄头镰刀扁担之类的农具,另有一些村民回家拿家伙,还没赶来,武铁匠与屠户领着第一批聚集的村民离开,匆匆赶往村郊搜寻。
要是顾澹一人被抓,孙钱村的村民自然不会帮忙搜寻,但英娘是本村人,所以在村正的号召下,村民纷纷相助。村正年迈腿脚不便,将一干人送至桃花溪畔,便就留在那儿等待。
夜色漆黑,几根火把烈烈燃起,武铁匠和屠户等人登舟过溪。
他们渡到溪对岸,武铁匠让村民搜索船只,果然有村民在芦苇丛里发现一艘被藏起来的小船。武铁匠用火把照明船舱,他低头检查,找出木浆用手一摸,桨身还潮湿着,想来孙吉和山贼走的就是这条路,武铁匠道:“人没走远,你们一寸寸搜,看到贼人身影就敲锣。”
跟随来的村民散开,五六成群自去找寻,他们一路交谈,兴致勃勃,仿佛是在追捕山中的猎物,然而他们却也精明,不敢冒头跑到最前头。毕竟山贼凶残,要是不幸撞见,可能就把性命交代在那儿。
武铁匠往石龙寨的方向行进,山势陡峭,林间复杂,道路迢迢,武铁匠止步于半道,找来一位年长的村民问:“药叟,知道山中有什么能避人的地方吗?他们挟持两个人走不快,就是不眠不休赶路,今夜也到不了石龙寨,肯定要找个地方过夜。”
药叟看似有五六十岁,仍十分矫健,他是为数几个跟上武铁匠进行速度的村民,药叟道:“小老儿平日到山中采药,在山里建有个遮风避雨的棚子,棚子小,仅能容下一人。”
武铁匠知道他们有五人,孙吉,两个山贼,顾澹和英娘,所以会找个大点的地方过夜,他问:“山中还有其他能容身的地方吗?崖穴,树洞,山庙之类?”
老人得到提醒,忙道:“还真有一处,在七松岭那儿有座山神庙,以前小老儿常去找老庙祝吃茶,近来去得少,怕路上撞着山贼折他们手中。”
武铁匠喜道:“应当就在那里,还请药叟在前带个路。”
山中的气温不似平地,越往上越湿冷,尤其夏夜,往往还下雨,何况山野多猛兽,孙吉和山贼必然是要找个能避风取暖的地方。山神庙再合适不过,有柴火取暖,有床被,说不定还能从庙祝那儿抢点食物。
“还等什么,赶紧杀去,抓着孙吉我非剥他的皮剁他的骨!”
屠户已经赶在前头,他手里举着火把,照出他满脸的横肉,满眼的凶恶。阿犊喊他等等,连忙追上去,他急着要解救顾兄。
武铁匠表面不似他们那般急切,实则心里亦是着急,他让老叟带领,一路不停歇的赶路。
圆月下起伏的山脉宛若巨兽的背脊,他们一行人穿过黑压压的林地,如同夜出的野兽,奔向位于七松岭上的山神庙,追赶着早已被夜幕隐匿的五人踪影。
在湿淋淋的山雾里,蒙蒙的月光照出高岭上山神庙的屋檐一角,武铁匠驻足仰望,他干净利落地将腰间悬挂的横刀拔出,金属质地的利刃映出周身火把的炎红。
顾澹手脚被缚,坐在漆黑的角落,与他关在同间屋里的还有英娘,英娘缩在墙角,惊魂未定地盯着前面的一堵门。隔着一扇门,山贼和孙吉在吃喝,他们大声囔囔,取乐老庙祝的声音不时传来。
顾澹来到七松岭前就已经醒来,他是被押着进入山神庙的,他清楚这是一座山野孤庙,就别指望能有谁来救他们,他挺绝望。
一路听山贼和孙吉的谈话,顾澹已经弄明白这些山贼来自石龙寨,而他们抓英娘是为了胁迫武铁匠加入山寨。用武力将武铁匠“请”入寨不是件容易事,石龙寨的人五年前和武铁匠交过手,知道他武艺高强,于是另辟蹊径,想经由抓他的女人来达到目的。
山贼这是得到错误的信息,多半是被有私心的孙吉误导。
虽然山贼没有抓到武铁匠的女人,但好歹还是误打误撞把武铁匠的相好顾澹给抓来了,当然这其中的内情,他们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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