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收到这封邮件之后就派人仔细排查了范澈这人,发现他只是ARIA不足为惧的傀儡,或者说是一块敲门砖。比起伊文的私心被揭露这件事儿,那封邮件背后所代表的信息才是细思之下的恐怖。
ARIA如何会知道他所做的手脚?以他的身份和缜密,走后门背后敲打这种事情,可是隐蔽到连与监察部最亲密的红光分部都找不出破绽,甚至若不是伊文授权给Pin格雷科技的所有权限,连他那种超脑也不一定能够在如此庞大的信息流之中清楚分析出他的所作所为。
但ARIA却挖出了这些东西,这足以证明他们早就盯上了自己。而为什么他们单单挑出辛系的事做文章?伊文忍不住猜测,或许他们知道了些什么有关辛系的事,比如她隐藏在娇小身躯下不可思议的能力。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的处境将会十分危险。
现在他来得有点晚,和辛系的关系已经被这个蠢货挑拨,格雷不知道她现在在想什么,可只看她低眉顺目的侧脸,就能感受到这位总是满付笑意的女孩被他伤了心。
他的确做了错事,但如果有机会弥补,至少不算执迷不悟错上加错。
“啧,这狼真是无耻,循着味就来了。”被格雷打断的范澈双目凶狠地瞪着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嘲讽和阴阳怪气,他的嘴角往上弯着,挂在脸上的是那种病态且阴森的笑靥,让人直觉可恨。
辛系闻声抬头,格雷先生逆着光站在阳台门口,他清朗俊秀的五官此刻被冰霜蔓延,金棕相间的如同猫眼琥珀一般珍贵的双眸更是冷得像被掠夺了重要之物的荒原狼。
是的,没错,他的本质一直是狼。
可惜辛系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猎物,让她当刀俎鱼肉的情况想都不要想。
盛装打扮的人总要比平时更有风度,两个男人一近一远伫立,等待着她的反应。暴怒也好、哭泣也好,只有她做出反应,他们才能进行下一步的应对。
结果……结果却什么都没等到,在这样的大三角情况下,辛系硬是闷着声谁也没理,垂头顺着光源径直走回了展厅。
她尽可能保留最后一点防止自己暴走的理智,选择暂时忍气吞声以避免三方对峙导致话说不明白产生误会的情况发生。更何况她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平复心境,如果再在这个环境里待下去,她迟早要崩溃咆哮出来。
骗子!都是以伤害别人的方式去撒谎的骗子!她怎么又把信任给了一个骗子!
格雷佯装镇定地凝视着她与自己擦身而过,她今天很漂亮,路过自己身边时留下的香水味也很好闻,活泼的柑橘调像本人一样清新甜美。
如果能和她多聊两句就好了。
但格雷没有挽留也没有转头去追,他现在还有更重要的后患需要解决——真想给那个满脸恶意得逞的病态男人来上一拳啊。
贼心不死的愚蠢前任,真是世界上最惹人恶心的生物。
塞壬和昭晰一直在辛系谈话的阳台附近徘徊,刚刚格雷突然出现,不管不顾冲出去的时候,他们本也想跟上,却被Pin和纳什拦住脚步。
现在看到辛系耷拉着脑袋走进来,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围在她身边,虽然什么也没多问,但俨然已经是保护者的姿态。
“走。我们现在就走。带上昭昭走。”
她一手抓住一位好友的手腕,语气里带着满满的不容置疑。
塞壬点点头,一回身却发现Pin挡在他们面前。
知晓一些前因的少年大约已经猜到刚才阳台发生了些什么事,他虽然不赞同格雷的行为,但如果现在让辛系他们带着猜疑不告而别,那再要解决问题可就难了。
“让开。”塞壬警告道。
Pin摇头,不让。他在这件事上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他们的离去,他完全没法逼着自己说出那些不痛不痒冠冕堂皇的理由,所以Pin不说话,只是用身体去阻拦。
因为过于精致的长相而被总是被低估武力值的男人没有再和少年废话,他只用了很少的力量就轻而易举就把Pin推到一边,拉着辛系和昭晰试图离开。
发色夸张的阴郁少年仿佛没有被那股强力影响到,他又固执地凑上来,捉住了辛系的手,让她不要走。
本该人畜无害的杏眼里填满了愁绪和怀疑,她抬头看Pin,视线灼灼仿佛要在他脸上烧出羞耻的窟窿来。她尽量沉静地说:“看来你并非一无所知,我想不到你也会骗我。现在我不想和你待在一片屋檐下,放手,不然我会让塞壬直接解决你。”
Pin本想更紧地握住她的手,他从来不怕塞壬,却在使劲的时候感受到辛系双手过敏后浮肿且异常的肢体触感。总认为自己对这人世毫无情感依赖的Pin没想到自己会担心辛系的痛觉,他无可奈何地蹙着眉摇头,不想让她离开又不敢再进行更激烈的行为。两人僵持了没多久,他最后还是放开了手。
脱离桎梏后三人没有留恋,遂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展馆。
蓝发少年垂着脑袋,不愿意正视他们决绝的背影。
纳什脑中谨记格雷交代他要照顾好Pin的任务,他默不作声地拉过少年的手袖,急着带他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少年失魂似的跟着他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昏暗而空旷的房间,他看不清周围的布局,只觉得四壁上仿佛留有生命,它们用不同的眼神看着自己,像是拷问,像是探究,十分诡异。直到纳什打开了房间的顶灯,才一下豁然开朗起来。
原来这是展馆三楼还未布完的另外一些画幅,准备正式开展时再公开。
Pin站在房间的正中,周围三壁非常简洁地挂着巨幅的油画。正对着入口,也就是正对着Pin现在视角的,是一幅后现代主义风格的作品。它以大量的天蓝为底色,期间参杂了不同程度的黄与橘色,画幅的最正中有张分不清性别的漂亮人脸,他/她面目狰狞但不可怖,漆黑的眸中没有眼白却尽显悲怆,表情看不出是在呐喊还是呜咽,最抢眼的火红色短发飞扬在蓝色的天幕下,如同被冰冻的火种,即将破势而出。
这是一种夺目的,将要毁灭的末世美景。
Pin看呆了,盯着它的双眼久久无言,再回神时纳什已经把那幅画取了下来。
他一边把画翻转向墙的那面一边说道:“这是折磨了我将近半年的一个梦境,就在我觉醒之后。我本来还在纠结要不要将它带出来展示,但刚刚看到那样的场景,想想还是算了。它或许的确代表了些什么不便展示于人前的东西,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我,但我想,你应该是能明白的。Pin,我认为它代表了一种可能无法避免的……”
“未来。”Pin接下了他的话茬。
纳什点点头,继续说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处理它?”
“烧了。”
纳什没点犹豫地点头说道:“好,那我们去把它烧了。”
黑发艺术家从角落拿出一块黑色的长布遮住了整幅油画,他自从将它拿下后就再没有多看它一眼,他盖上布面时的神情庄重地仿佛在给另一种生命入殓。
他们毫不温和地进入这良夜,无声咆哮,不知怜惜地燃烧。
第15章-014-孤岛与桥
RL的安全屋看上去总是十分荒凉,家徒四壁,仿佛添置家具这件事从来没放在他们的预算里过。
塞壬凭借记忆找到了相对条件比较好些的,但这间屋子里仍然充斥着各类住客留下的居住痕迹,豆绿色的墙纸因为没有及时维护而发黄斑驳,仔细看还有霉斑点点。
好在浴室和卧室都还算干净,昭晰把柜子翻了个底朝天才找到小半瓶酒精,她帮辛系脱下手套,左手腕上的疹子因为外力磨损已经裂开,毛细血管里的血液迫不及待地沾染在布料上,一块一块分布不均,偶尔有些擦破真皮层,看上去好似即将溃烂出疮。
塞壬脱下西装外套,扯掉领结,解开系得紧紧的领扣并把袖口往上卷到手肘,才总算松了口气。他从暗格里找出现金,准备出门买些过敏药和生活品,并叮嘱她们不要随便开门。因为是私自进入的安全屋,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人。
客厅里的灯光有些暗淡,昭晰害怕伤口感染,眯着眼睛小心地给辛系消毒。酒精接触皮肤时产生的痛感明显没有激起她过多的反应,倒是给她涂酒精的昭晰一缩一缩的,紧张极了。
“昭昭,我不痛,你放轻松呀。”辛系总算讲了离开展会后的第一句话。
昭晰没有回话,仍然专注地涂着酒精,偶尔对着那些小伤口轻轻吹气。酒精挥发时带来的微凉感驱赶痛意,辛系垂目望着眼前比她还焦心自己的好友,内心隐忍的酸楚总算爆发。
她咬着嘴唇,眼泪滚滚落下,身体止不住抽泣,却还是很克制地憋住没发出哭声。她从来不说痛,但有人不用她说就会替她痛,这让人止不住鼻酸眼热。
让一个在最坏的环境下都能适应得很好的人叫苦总是很难,因为这类人所接触过的事物会影响她对困难的判断,变得异常坚强。辛系总是达观地看待生活,过日子也随性洒脱,她可以在全世界各处交到朋友,风里来雨里去苦中作乐很少抱怨,却很少被这样谨小慎微地温柔对待。这种无关风花雪月的爱意全然包裹着她,让她忍不住想做个娇娇女。
睫毛膏和眼线混杂在眼泪里划过皮肤,漂亮的妆容转瞬间被毁灭殆尽。辛系委屈的小脸揉成一团,表情用力的样子看上去可怜又好笑。如果塞壬在这里,肯定要埋汰她是作怪的小女鬼。
“我们小甜甜哭起来也太丑了吧。”昭晰总算做完了手上的活,她放下棉球,一抬眼就看到某人不顾形象掉金豆豆的表情,哭笑不得。
其实也没有很丑,辛系眼眶微红的时候也楚楚动人,虽然脸颊两道泪痕刷下的黑色睫毛膏十分瞩目,但她闪烁着水光的双眼富满灵气,绝对是可以媲美钻石的礼物。
昭晰转手抽出两张纸巾温柔地为她擦拭泪水,辛系哭起来的表情看上去实在委屈,而昭晰不想让她因为任何委屈而掉眼泪,于是她决定换个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你知道人交朋友的意义是什么吗?”
昭晰循循善诱的语气像极了德育课的老师,辛系摇摇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每一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一座孤岛,我们通过各种各样的原因和其它孤岛搭建起桥梁用以沟通。这些桥梁里有部分是禁不起风雨折磨的木桥,有部分本身就是摇摇欲坠的吊桥,只有极少数的桥梁会通过持续的沟通和交往而慢慢加固,最后变成‘友谊之桥’。我们的整个人生都不停地走在这些安全性未知的桥上,从试探到熟知,从紧握扶手胆战心惊地过桥到哪怕是闭着眼盲走也不会出错,我们要经历无数次从桥上跌落的过程,而这都是十分耗费精力的事。于是有的岛屿选择开源节流,开始减少与外界的交流,不再修筑新的桥梁。因为仅仅是专心维护已有的桥梁已经能让她得到满足,她会把保护好这座桥梁当成自己人生里的重要任务。她在见过对面连接的海岛上姹紫嫣红的花朵后,就希望那座岛屿永远是春天的模样。”
昭晰顿了顿后继续说道:“你就是我选择的春天。”所以我很满足。
也不知道忙着憋声哭泣的辛系有没有听懂,她大大的眼睛里盈满泪水,虽然视线模糊但还是凭借直觉把脑袋靠到了昭晰的肩膀上。昭昭的肩膀瘦削单薄,但此时却好像充满了力量,因为她肩负着自己乏善可陈的生活里唯一灿烂的春天。
几天的忙碌导致辛系过度疲乏,发泄一般哭完之后她安心地睡了过去。昭晰将她安置到卧室里的唯一一张床垫上,轻缓地把门虚掩合上以便能随时了解她的状态。她席地而坐,脱下高跟鞋后一直随意地打着赤脚。她让自己松散地背靠墙壁,肩胛骨和墙纸无可避免地摩挲着,不算舒服。
塞壬去了很久,时间久到客厅昏暗的顶灯招惹了飞蛾变得更加忽闪,楼道里的感应灯明明灭灭了十七次路过了三十二个人,久到整个城市似乎都陷入睡眠而只剩下昭晰迷茫着抵御睡意,在夜晚中数着过路的人群徒增担心。
他回来时带着风尘气,嘴里嘟囔着说没想到会下雨,昭晰本来昏昏欲睡但一见房门被打开立刻惊醒。她快速爬起身却被裙摆绊到,止不住摇摇欲坠地往前仰。塞壬反应极快,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雨水的灰尘味和他身上清淡的古龙水味混杂在一起扑面而来,毫无道理可言地涌进她的鼻腔。
昭晰慌张而又局促,整张脸坠入了男人的胸膛。塞壬虚扶住她的腰,将她稳住,在没人看到的漂亮脸蛋上挂起了转瞬即逝的微笑。
“抱歉。”昭晰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算是完全清醒过来,她立即把自己推离某人的身体范围,撩开散在额前的乱发,为自己的莽撞道歉。
塞壬没说什么,只是略带可惜地望了望布满灰尘和皱褶的她的丝绸裙子,遗憾道:“这裙子算是废了。”然后从纸袋中拿出素色的短袖和运动裤给她道:“你去洗澡换这个吧,舒服些。”
昭晰点点头,接下衣服和另外一袋子日化品走进了浴室。
目送昭晰进了盥洗室后,塞壬从袋子里拿出涂过敏的膏药推开卧室的门,房间里漆黑一片,只有微弱的路灯混着银白月光透过窗子局限地照进来,打亮了房间的空旷角落。辛系昏昏沉沉间觉得有微凉的膏体在手背游走,她惺忪睁眼,发现塞壬正坐在地上摸黑给她涂药。
“你怎么不开灯?”辛系侧躺着没动,懵懵懂懂道。
塞壬手上动作没停,平淡道:“我夜视很好。”
“对哦,我都忘了。你的眼睛在晚上比狮子看得还要清楚。”某人躺得像条咸鱼,只有嘴巴在嘟囔着说话。
“还痛吗?”
“什么?”
塞壬轻轻按了按她左手腕被磨破的创口。
“不痛。”辛系轻笑道:“这算个什么呀,你不要小瞧我。”
“没人敢小瞧你。能从雪崩里爬出来的人,谁敢小瞧啊。”
“嘿嘿,那可不是!我可是力排万难carry了你一起出来的!”某位咸鱼说道得意处还轻轻晃起了脚。
塞壬回忆那次遭遇,失笑道:“笨死了。”
“你说谁?!”
“说你。让你跑你不跑,偏偏要拉我,结果自己冻伤躺了半个月。”
“哼,我那不能叫笨,明明就是见义勇为,很有担当的好不好!”辛系蹙了蹙鼻子,不服道。
gu903();塞壬不再和她纠结这个,把药膏仔细地抹到最后一根指尖,他的任务结束。正想放下手,咸鱼辛却忽然兴致勃勃地说道:“塞壬!塞壬!你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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