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赵彬打断他,“你解黑色大便,是稀的还是干的?其他症状有没有?比如肚子痛、肚子胀、恶心、呕吐、反酸?”
“这些……这些都没有。”老年人仍然一字一句地慢悠悠说,“我就是什么其他感觉都没有啊,才觉得没必要看。是我们家里人觉得我还是该来大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大爷,”赵彬不想等他慢慢讲了,“你确实需要检查一下。黑色大便就是看大便里面有没有血。我给你开一个大便常规,你去查大便里面是不是有血。拿到结果我再看怎么处理。好不好?”
“哎……好……”老人说,“我听医生的安排……”
老人伸着手颤颤巍巍地去拿赵彬开的检查单,赵彬已经很不耐烦了,他看看手机,已经过了十二点几分钟,他把单子放在病人面前的桌上,向他指了指,然后起身离开了。
赵彬还是有点紧张的,这次主治申聘,他是完全没有信心,但他的生活现状逼着他必须往前走了。他忐忑着一颗心,提前半个小时去医院会议室等着。会议室两点开门,这中间各个科参加主治答辩的都来了,工作三年的到工作十年的都有。好些都是熟人了,大家也客套地打了招呼。所有人都绕着弯地打听对方现在的文章课题量。赵彬听的心里发凉,有几个名声在外的科研狂人,已经拿了青年基金和国自然。他看看参加答辩的人,想着今年医院准备聘的主治医师数量,很难受地醒悟,自己今年想要聘主治,是完全没有可能性的。
第8章呕血1天
赵彬答辩排在中间靠前的位置,答辩的人是一个个进去的,赵彬和其他人装作漫不经心地偶尔去会议室门口路过一下,听了几声。他听过以后更加不存侥幸了。前面进去的几个,年资也比他高,科研也比他厉害。等到他答辩的时候,他倒是心态很稳,干巴巴地把自己的基本情况、工作经历、科研成就一介绍,不再多想。参加答辩评审的都是各科室的主任和医院行政的人,照例也要提几个问题。大概知道他希望不大,提的问题也就是常规的东西,什么“主治医师的职责”啊、“工作的感悟”啊之类的,连前面几个答辩完了出来漏题说的“未来职业规划”都没有。好几个主任甚至头都懒得抬起来。
答辩完回去,他难受了好一阵。最终没有可做的事情,只能把科主任发下来的编教材的东西打开写了一点。手指敲得键盘砰砰作响。最后又去网上看家具,做装修的预算。这些事做完,算是混到了晚上上班时间,心情勉强平静了下来——走一步是一步吧。想要一个家,至少现在迈开了第一步。
刚到急诊换衣服,急诊科住院总谢晓东就来叫他:“赵师兄,主任找你。”
赵彬一脸疑惑地去了主任办公室,开门就看见主任和他的上级医师都在。
“赵彬,”周主任的脸色不太好看,“中午那个黑便的病人,是你看的?我看检查单病历都是你写的。”
“是。”赵彬回答,“我给他开了个大便常规,想先看看大便隐血。”
周主任没有让他坐下,语气变得很严厉:“你是工作三年的医生了,算上你博士也在我们急诊科呆的,至少在我这里五年了,你今天犯了大错误!”
赵彬心里“突突”地跳:“怎么了,周主任?”
“这个病人,今天没做成大便隐血,差点回去了!”周主任拍拍桌子说,“还好他自己搞不清楚要不要等着给医生说,就一直在候诊区那里等着。下午,就在我们候诊那儿,吐了血。我让你的上级吴老师去看了,病人吐了200ml左右的鲜血,今天下午转去消化科了。病人家属赶来,觉得我们上午就一个大便常规的处理非常草率!我带着吴老师给家属解释了很久!我和吴老师刚才看你的病历,这个病人八十多岁了,你只给人家写了一个黑便的病史。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么大年龄了,可能存在肿瘤?有没有饮酒、肝炎病史?考虑不考虑肝硬化上消化道出血?”
赵彬手心全是冷汗。这是近两个月以来,第二次出现这种程度的病情误判了。他心里慌乱而懊悔,不敢开口做解释。他听着周主任严厉的训斥,觉得自己就像个临刑的罪人。太难受了……他感觉到自己的情绪仿佛都被压缩着,填满了整个身体,无处可去。
周主任看着他,没再说话,赵彬的情绪他也明白。他其实是很看重这个医生的。但是现在他也很失望。“赵彬,我今天就说这些。”他最后说,“我不想这种事再发生。急诊科不是分诊台,确保病人的安全是我们最进本的职责,你不要把这点忘了。”
赵彬回去继续上班。间隙里他发了微信问消化科的老总病人情况。消化科的老总也是忙了一晚上,十二点过才给赵彬回了短信,说做了急诊胃镜和腹部CT检查,基本考虑是个肝硬化、胃底食管静脉曲张破裂出血,可能还有肝癌。病人在消化科抢救,今天呕血的量已经超过1000ml,申请输了血,目前昏迷状态,生命体征平稳,应该是能保命了。消化科老总安慰他,今天的处理是有点草率了,但是呕血倒跟你开不开检查没关系。现在病人生命体征平稳了,病情看起来很复杂,预后很差。家属都被这些病吓到了,现在也没什么怨气了。
赵彬看着她发来的消息,回复一句“谢谢”,把手机扔到床上,关上了灯。他很久没有像这样失眠过。黑暗里,他睁着眼睛,脑海里重复着两个病人的事。17岁的女孩,80多的老人,他们的脸,他们的每一句话,突然都无比清晰。他们重复着给他说自己的病情。他想到自己没有问的很多话,想到自己打断别人没说出口的很多话。工作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有这么沉重的负罪感和恐惧感。
在纠缠的思绪中,他想起罗铭遥的脸。在某一个对自己职业感到恐惧的时刻,他曾经陪在自己身边。而现在,他必须一边承受着难受,一边尽力地把那时的记忆摈除出脑海。他不能再想他。
第二天上午,他被一通电话叫醒了。是他医务科的同学李勇波打来的。之前申报主治的时候,他就给人发过消息,让他有了主治聘任最终结果的信息记得通知他。
“结果应该是下一周才正式发通知。”李勇波在电话里跟他说,“你,哎……”李勇波叹了口气。
“没希望嘛……”赵彬平静地说,“别叹气了,我自己现在的情况我也清楚。”
“今年来申报的都很厉害。”李勇波说,“跟你同一年资的,最少论文都是5篇,这几个5篇的都只有掉下去,前面还有好几个有论文有基金的,其他十年的老资历,也熬到了时候,必须给别人。”
赵彬虽然也知道情况,但听到这样的形势,还是忍不住叹气。
“还不只是文章课题,”李勇波说,“还有下乡扶贫,援藏,援非,都是资历。赵彬你要是还没谈女朋友,你真的可以考虑。本来到聘副高的时候,这些也是要看的,下乡是硬指标。医院的援非援藏项目,都有政策,如果参加了,肯定是能给你早一点升职称。”
“我考虑吧。”赵彬说,“我才买了房子,现在什么手续都没跑完,今年去这些项目,实在是还没有考虑。”
“哎,这些说实话条件是苦。”李勇波说,“让我去我都不太想。光谈理想谈奉献的,也不是谁都是圣人,回头文章课题还是得拿出手。所以我毕业了就不想再沾临床呢。当个医生你总觉得腹背受敌,前面病人等着你,后门领导还坑你,太难受了。现在我就做行政,我坑临床。不过我能帮你看的也就这些东西了。”
“多谢你了。”赵彬回了一句,两个人挂了电话。
连续两天,赵彬都处于消沉的状态中。上班的时候,他对人的态度都是一律的不温不火。接诊问病的时候,面无表情;处理抢救病人的时候,也没有不耐烦地吼人。科室里的护士反而都有点怕他这个状态了,邱婷还来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当天的下夜班,他几乎忙了一晚上,下班的时候,他又接了房产中介的电话去房管局办二手房的手续。顶着极度的疲惫,他在房管局排了一上午的队,中午饿的差点低血糖,下午两点过才终于把手续办好了。他在路边面馆吃了碗面,心里被一种难受和喜悦交织的情绪割裂得有些恍惚,户外是夏末的晴天,阳光刺眼,他却满心茫然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不想回家,回家是一个人孤独地面对四壁;更不想去医院,医院里是无止尽的喧闹嘈杂。
最终他决定去很久没去过的“gettogether”。
咖啡厅的老板见到他,稍微有些诧异,过来给他倒水,说:“我还以为你找到男朋友了,都快一年没来过了。”
赵彬笑得有些勉强:“没有,工作太忙了。上了夜班下来没精神,休息的时候又要写文章。”罗铭遥的事情,他还不想和其他人倾诉。他翻看菜单,发现菜单上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东西:“你们现在有简餐了?你不是以前说要格调高雅点,拒绝烟火气吗?”
老板忍不住笑:“我找了个男朋友,会做菜的那种,我想秀不行吗?”
“那我今天坐到晚上,点菜让你在我面前秀。”赵彬恭喜他获得真爱,也跟着笑了起来。
“晚上还有酒水单。”老板给他拿了另一份菜单,“都是我家的选的好酒,你晚上吃了饭也可以尝尝。看你心情不好,免了你的酒钱,我陪你喝两杯吧。”
赵彬谢过了他的关心。
晚上老板带着男朋友来陪他喝酒。老板的男朋友是个西餐厨师,人很帅气,,做的一手好菜不说,还很热情好客。聊了几句就开始邀请人去家里吃饭品酒。老板听他说着,脸色都不好了,气压一度很低。赵彬赶紧推辞说自己工作太忙,确实没时间去其他人家里做客。这才挽回局面的一时尴尬。
吃了饭,喝过一轮酒,赵彬开始进入了酒精兴奋期,话越说越多。他向人感叹自己工作和生活的不易,向人忏悔自己一时的疏忽差点造成严重后果,他说自己也有喜欢的人,但是搞砸了,现在,他却甚至不敢见他。他坐在咖啡厅里,突然含糊地喊着罗铭遥的名字,然后低低地笑了起来。
“赵博士?”老板推了推他。
赵彬没有反应,只是喝着酒,一边说点什么一边笑。“他可好玩了,你跟他说话声音大点,他就脸红……”
“喝多了,喝多了。”老板瞪了自家男朋友一眼,“让你还请人来家里喝酒吃饭,看看这酒品!什么人都能请的吗?”
“我看他是个医生嘛,”老板男朋友说,“和医生做朋友,以后有什么身体不舒服可以咨询咨询不是?还是为你好啊。”
老板给他一个白眼,然后拿起赵彬在桌上的手机,准备打电话给谁把醉鬼接回去。
还好赵彬的手机没有设密码或者指纹锁,一滑就打开了。老板点开手机上通话记录里第一个名字,点进去拨了号。
“您好,请问您是赵彬医生的朋友吗?”接通电话,老板问道。
那边李勇波接起电话,有点发懵:“是啊……我是他同学……请问什么事?”
老板把赵彬一巴掌从自己身上推开,让他自己躺沙发上,对着电话说:“是这样,我是一家咖啡厅的老板,赵医生今天喝了酒,我看他这会儿都说胡话了,恐怕没法自己回家。我是直接在他通讯录上面找的第一个通话记录打过来的。您如果是赵医生的朋友,能不能麻烦来接一下他,把他送回家?”
李勇波能怎样?他除了来帮忙接人没有选择。
李勇波作为一个有家室的人,不太想把醉鬼接到自己家里来惹媳妇生气。出门接人之前,他好声好气地跟老婆汇报了情况,强调自己接到电话完全事因为前天给赵彬打电话说工作的正事,绝对没有平时经常跟这种人厮混。走之前,他还当着老婆地面给李盼秋打了个电话,确认了赵彬住的地方。李盼秋问他要不要她和男朋友迟彦廷替他去接人。李勇波想想自己这么多年也没联系过赵彬,这时候推辞显得太不仗义,还是自己揽下了大任。
急匆匆地赶到咖啡厅,他向老板表明身份,去扛躺在沙发上的醉鬼。拉人的时候,就听到赵彬嘴里喃喃的念叨,背在背上,他才听清楚他的话:“罗铭遥……为什么不给我发消息了……你在内分泌科怎么样了……?”
李勇波简直八卦心大起。没想到赵彬单身这么多年,竟然也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听这个意思,还是两个人好过又分了,女方似乎还很绝情。赵彬脾气那么差,是不是说话把人气到了所以才分手的?早干嘛去了,媳妇就要好好哄,说了不好听的话现在又后悔?后悔能把人追回来吗?要不要我这种高手帮他一把?他一边脑补了一场狗血大戏,一边发了消息给某个内分泌的熟人:“你们科有没有一个叫罗眀瑶的姑娘?”他也不知道是哪两个字,随便打了两个像女生名字的同音字
那边一时没有回复,李勇波也上了车没机会看手机。等他费了大劲把赵彬扔到他家里的沙发上,又一次听到赵彬喊这个“罗铭遥”的名字,他才想起拿出手机看自己刺探的八卦。
手机上,内分泌科熟人的头像边上,有一个红色标志,显示着有一条未读消息,他打开来看。
“罗铭遥是我们科今年新来的研究生,周宏斌老师的学生。是个男生。女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哈哈哈。”
第9章主诉:摔倒致鼻挫裂伤1天
赵彬第二天被闹铃叫醒时,还残留明显的宿醉反应,脑袋又昏又重地去上班了。因为状态太差,他没有看见李勇波在他的桌上留下的便签,告诉他中午吃饭时间会来找他。因此中午看到李勇波到急诊休息室,他吃了一惊。
“怎么了?”赵彬笑着说,“难道主治的事情还有新的转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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