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彬仍然是主持急诊科的工作。按照安排,在这里他的主要工作是培训、组织病历讨论,不怎么直接坐诊。但他并不是很适应这种退居二线的工作方式,一周还是选了一天带自己的“学生”顿珠医生一起上急诊,在问病查体和处理病人的过程中讲学。
“怎么不好?”他问面前的病人。
“头痛。”藏族青年拍了拍脑袋。
“有多长时间了?”赵彬问。
“前天……上前天开始痛的。”藏族青年掰着手指头说,“三天了。”
赵彬在这个时候向自己的学生讲了一句:“一般头痛首先要关注的就是头痛的时间。慢性长期的头痛反而是安全的,短期的头痛,年轻人,需要考虑的问题就比较多。”
“这里。”青年又用手敲了敲头,“还有这里。我觉得脑袋到处都痛。”
“是一阵阵的疼还是一直疼?”赵彬问。
“一直疼,疼的晚上都睡不着。”青年说。
赵彬又问了一些伴随症状,确定没有恶心、呕吐、感觉和活动障碍,他准备让病人做一个CT检查。
病人一边去拿检查单,一边又顺口一样地说:“我家里人都说有头痛,他们都不来看,我说我先来看看什么问题,有问题再带来一起治。”
赵彬递检查单的手收了回来:“家里人都有头痛?什么时候开始的?”
“最近一个月吧。”青年说。
赵彬想了想,问他:“你们家里人,除了头痛,还有其他一样的症状吗?有没有发烧?拉肚子?消瘦?”
跟着他的藏族医生顿珠帮他翻译了一阵,青年想了想说:“不拉肚子,就是我们身上有长包。”他挽起袖子让两个医生看。一只手的手臂皮肤下面,长了四个包括。都是硬结一样的,也不红肿,也没有疼痛。
“这个,有多长时间了?”赵彬问。
“也是这一个多月开始发现的。”青年说。
赵彬和顿珠对视了一眼:“你们平时吃东西,是生吃还是做熟了吃?”他转了个话题问。
“熟的,熟的。”青年说,“顿珠医生都来给我们讲过几次课了,吃生的不好。”
“怎么做的肉呢?”顿珠用藏语问他。
“拿锅烧水,煮熟,也有烤的。”青年回答说。
“你问他,有没有吃过猪肉。”赵彬对顿珠说。
顿珠给他翻译以后,青年想了想,说,“两个多月前,有亲戚从昌都那边带来过猪肉。”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手指不安地抓了抓衣服,然后对顿珠说:“猪肉,他们生吃的。”
顿珠用藏语训了他几句,告诉了赵彬。
赵彬来西藏之前,了解过这边常见疾病,大体上知道有部分地区存在寄生虫流行的情况,没想到竟然就遇上了。他又问:“不拉肚子,你的大便里面,有没有那种一片一片的东西?”
“有,是有的。”青年回答。“我们家里人都有,我们觉得都有,应该没事。”
“他们家到底有多少人?”赵彬有些发愁地问。
顿珠问了以后告诉他:“家里15个人,还有六岁的孩子。有一个才满月的孩子。因为还在哺乳,大便正常的。”
两个医生顿时长吁短叹。赵彬又叫人到检查床上躺下,两个医生检查了他全身的皮肤,皮下包块数量很多,全身到处都有。
青年穿好衣服,愣愣地看着他们,问:“我到底是什么病啊?”
顿珠有些无奈又有些气:“猪肉绦虫病!就是生吃猪肉得的病!”
“我家里就吃了那一次猪肉啊!”青年不太相信。
顿珠又跟他解释了一番。然后把CT单子给他,赵彬问清了他的家庭状况,只给他安排了头颅的检查。结果回来,青年颅内已经多发的囊尾蚴钙化灶,皮下的包块数量也很多,这些都不可能清理干净。
下一步要做的事,是联系感染科,把他们全家都带到医院来,进行驱虫治疗,然后防疫部门去家里进行用水和排泄物清洁杀虫,联系兽医进行牲畜检疫驱虫。这次援藏的同事来了一个感染科的,回头几天都不太想吃饭,还专门恶心其他人地讲述全家15个人拉肚子找头节全过程。
“我告诉他们,拉在我给他们的盆子里,不能拉出去了,还尽量不能拉断了,要连着拉。”他讲道。
“快别讲了!”妇产科的女同事恶心得不行,放下筷子伸手推他。
感染科医生一边笑一边躲,一定要把事情全部讲完:“最后,我让他们自己一节一节地找,把头节找出来。哈哈哈哈哈,别打、别打,我不说了,不说了!哎哟!”
赵彬也忍不住放下筷子打了个干呕,碗里的肉一点也不香了。
周末,顿珠请他上家里吃饭。
顿珠工作已经六年了,严格说,比赵彬的年资还高。他是卫生校毕业的,只去拉萨进修过一年,理论和临床都还差得远。对于赵彬,他是相当佩服的。顿珠家就在医院旁边不远,一家五口人,和老人住在一起,他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儿,妻子三个月前怀上第二胎。
顿珠不上班的时候,和其他藏民一样,要喝点酒。他请赵彬来做客,完全是请老师长辈的礼节。搞得赵彬有些手足无措,只能端着酒就喝干。他酒量不大,喝了几杯就开始兴奋期,喝同样亢奋地顿珠絮絮叨叨地说着。两个人有时候语言都没连通,也能说好一阵,完全是醉鬼的样子。顿珠老婆看着,赶紧端茶水进来换了酒,坐在旁边看着两个人。
顿珠的妻子卓玛是小学老师,也能说汉语,她问赵彬:“赵老师结婚了没有?”
“没有。”赵彬喝得脸发红,昏昏沉沉地摇头:“我这辈子不结婚。”
“怎么可能不结婚。”卓玛摇头,“你有喜欢的人,就会想跟她结婚。”
赵彬想了想和罗铭遥结婚,觉得似乎也很不错。喝了酒的脑子控制不住地发散着想象力,他想到他们两个人,无名指戴着同款的戒指,他拉着罗铭遥的手走进教堂,罗铭遥可以穿上白色的西装——全身白色,手里捧着红色的玫瑰。想到这些,他忍不住嘴角边带上了温柔的笑容。
“哎~赵老师笑了——赵老师这一看就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卓玛笑着推顿珠,“你看赵老师笑得,跟你以前追我时候一样,一看就是对人好的。”
“怎么是以前追你的时候对人好?我现在对人也好啊?我一直对人都好,对你更好。”顿珠喝上了头,耳朵里听的,嘴里说的都有些搅不清楚。
“以前才是对我好,现在哪有这回事!所以说追不到的姑娘才是最好的姑娘。”卓玛跟他说起了藏语。小两口又说笑了一阵,也不知道说了什么,赵彬脑子迷迷糊糊的,就听见他们笑得很开心。
真好。赵彬想。真羡慕他们。他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顿珠拍着他的肩膀说:“赵老师,我跟你讲,你要喜欢姑娘,你就要大胆追她,对她说你喜欢她。要想以后你们在一起过的好,你要去唐古拉山去跟神山求保佑她一辈子,让她一生平安。”
赵彬醉醺醺地说:“好啊,你带我去,我就学你们藏族人,磕长头,求保佑他一生平安如意。”
顿珠酒兴正高,搂了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走走走,我开车带你去,我们去惹角湖拜唐古拉山!求神山保佑!”
他们开车一个多小时,到达惹角湖边。雪原净土,天地辽阔,寂静无人,唯有寒风呼啸而过,吹动湖边的彩色经幡,褪色的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成千上万的信徒在低声虔诚诵经。湖水天光交映,是纯净无暇的湛蓝,湖水延伸,远处是绵延的冰川,千年亘古不变的高山和积雪,他们沉默矗立,如无悲无喜的神明,静视人间,聆听众生悲苦。在这一方天地中,人如此渺小。
顿珠打开后备箱,给赵彬拿来护膝和垫子,铺在湖边。
赵彬在湖边学着藏民的样子,合掌、伏身、划地。他磕得很虔诚,也很累,他磕了一百零八个长头,在心里一遍遍念着顿珠教他的藏语箴言。坚持到最后,他几乎完全脱离,只能疲惫地倒在湖边。他躺在湖边,暮色温柔地将他拢入怀中,静默的湖与山在这绚丽的霞光之中,都显得柔和起来。他感觉这一刻,神明似乎接纳了自己,这里的山水湖泊都是他誓言的见证。
顿珠把他扶起来,拍着他的肩膀,汉语藏语夹杂地鼓励他。他虚弱地坐回车里,打开手机,收到顿珠发来的一条消息。
是一张照片,他跪在湖边,双手举过头顶,面向碧蓝的湖水,前方是唐古拉山遥远的山影,头顶是万里无云的天空。
他把照片保存到手机,然后发了一个朋友圈:唐古拉山保佑世间平安如意。
第2章主诉:反复咳嗽、咯痰10+年,复发加重3天
赵彬在顿珠家吃了晚饭,回家倒头就睡,凌晨两点才起来上了个厕所。他摸出手机来看了看,别的群消息一概不管,直接翻了翻找到罗铭遥的对话。今天太累了,没来得及和罗铭遥聊天说话。罗铭遥应该是看过了他的朋友圈,给他发来消息说风景很美,问他冷不冷。
他嘴角边不自觉地露出点笑容。发去几张纯风景的图片。然后点开罗铭遥的头像,翻看他这几天的状态。
他们俩从元旦以后发都自觉地提升了发朋友圈的频率,时不时把最近做的事拍照发出来,让对方了解自己的状况。赵彬以前不怎么翻朋友圈的,现在也时不时刷新一下,看看有没有罗铭遥的新动向。
罗铭遥今天的朋友圈更新了一张照片,是三个人的合影,应该是给谁过生日,中间的人带着滑稽的皇冠帽子,前面摆着一个蛋糕。罗铭遥站在一边笑得发傻,主人公另外一边的男人,看着罗铭遥笑。赵彬看着这张照片,心里突地一跳,这个看着罗铭遥笑的男人是谁?他总觉得这个人眼神不对!
他犹豫着要不要点赞或者留言问罗铭遥的时候,手机震动了一下,退出朋友圈,收到罗铭遥的回复。还是毫无水平的一句:风景真美!
赵彬笑了笑,又脸色很严肃地发消息过去:“怎么还不睡!”
罗铭遥委委屈屈地回复:“听到消息声醒了。”
赵彬忍不住锤自己的脑袋。想了想直接打了电话过去:“消息以后设置静音,听见没!看到留言回复就行了,不要守着手机!”
罗铭遥的声音还带着惺忪地睡意:“好的,老师。”
赵彬听得心都化了,又想让他早点睡,又想多听一会儿。沉默了几秒,罗铭遥在电话那头问他:“赵老师,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赵彬想了想,把前面的事略去了,只说:“晚上睡得太早,中途醒了。”
罗铭遥乖巧地“哦”了一声。
“下午给谁过生日?”赵彬没忍住问他。
“一个高中同学。”罗铭遥说。
“请的你们两个都是高中同学?”赵彬有点刨根究底的意思。
“还有一个是他公司的前辈。”罗铭遥老老实实地回答,丝毫没意识到这是被查岗了。
“怎么请的这么乱七八糟的?”赵彬皱起眉头,说,“你就是太软了,要是关系一般,人又不熟的,没必要非去凑他的热闹。平时做实验写文章也挺辛苦的,有时间就休息一下,不是必须的应酬都推了!”
罗铭遥听出他关心的意思,笑着说:“也不是不熟的。这个高中同学就是二甲双胍公司的,另外那个前辈也是公司平时过来监察临床药物实验的。”
赵彬想了想,又问:“就是上次帮你选礼物那个?”
罗铭遥回答了一声“对”。
赵彬一面觉得公司的人来讨好罗铭遥也说得过去,更何况还涉及到药物临床实验,也是罗铭遥以后可以写的东西,一面又总想起那个“前辈”让他很不爽的眼神,心里一股酸劲堵得他闷闷的不舒服。最终为罗铭遥前途的心暂时战胜毫无根据的吃醋,他佯装大度地说:“和以前的同学联络联络感情也好,多个朋友总是好事。”
罗铭遥的声音又带着睡意了:“嗯。”他轻轻地说。
赵彬想起他以前在急诊科上下夜班时候,深夜坐诊,罗铭遥困起来在自己旁边忍呵欠忍得两眼水光,那个样子总让他想点点他的额头,看他满脸通红地慌张抬起头来,。他低低笑了一声:“睡吧,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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