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u903();赵彬看他的表情,有些不耐烦:“叫护士再抽一管血。现在要看凝血,很重要。“
值班医生点点头,拿起电话:“我打电话告诉一下主任。“
赵彬感觉心里一紧。他来双湖县医院以后,急诊科的人对他态度都很尊敬,现在突然这样失去信任的样子,他非常难受。
急诊科主任让他去办公室,问他:“这个时候做CT?病人现在有呼吸困难,风险太大了。不能随意搬动,应该静卧休息。”
“我现在考虑病人是肺栓塞。“赵彬说,”必须做CT了解肺上的情况。“
急诊科主任严肃地看着他:“病人的血氧饱和度没问题,怎么考虑肺栓塞?“
赵彬顶着平静地分析:“病人第一次发病是刚下火车,他从外面坐火车到西藏,时长超过十小时,很容易造成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再加上在高原,有反应性的红细胞增高,血液粘稠度增加。反复出现一过性意识障碍,要考虑肺栓塞。肺栓塞很多是晕厥为首发症状的。血氧饱和度不变,可能是因为高原反应性血红蛋白升高,导致指氧饱和度假性偏高。真实血氧情况要看血气分析。“
急诊科主任虽然对他收病人增加科室风险有些不满,但还是认同他的医术水平,点头,拿起听诊器跟他走回观察室,向值班的医生护士指挥:“急查CT,急查凝血。“
观察室里的人这才动了起来。值班医生联系CT室准备急诊检查,护士重新抽血。
自驾队的领队也来了,赵彬等胸部CT结果的间隙里,跟领队交代病情。领队拿出参加自驾队的报名表,照着上面的亲属联系人打过去,然而电话那边,没有人接听。
病重时候联系不到家属是医院最头痛的情况,医务科那边只能加派一个人手出来联系家属和病人所在社区单位等。急诊科主任帮助协调好科室之间配合,检验科和影像科都紧急出了报告。县医院很少遇到这样的重大抢救情况,所有人都很紧张。急查的检查结果很快回来了,病人血气分析提示动脉氧分压低,血氧饱和度下降;凝血提示D-二聚体升高;胸部CT没有明显异常。这些结果提示,肺栓塞诊断的可能性极大。县医院做不了CT肺动脉成像,更没有造影检查,没办法确诊。C大附属医院援藏队的领队也赶来了,听了情况,又电话叫来了呼吸科的同事。
赵彬和呼吸科的同事何平介绍了情况,两个人一致提出,目前临床和实验室检查结果已经可以作为肺栓塞临床诊断依据,可以立刻开展溶栓治疗。
“咱们医院有些什么抗凝的药?”呼吸科同事何平问。
“我们有低分子肝素钠,有尿激酶。”急诊科主任立刻打了药房电话,询问药品库存后回答。
“那就低分子肝素钠吧。”何平说,“马山就上。最好我们能做一个中心静脉置管,监测中心静脉压。”
县医院的医生护士都没有人做过中央静脉置管。
“咱们麻醉科老师会做吗?”何平问。
急诊科主任有点窘迫地说:“我们医院这今年,都没有做过这个……”
“我来吧。”赵彬说,“中心静脉置管我做过。有麻醉穿刺的包吗?取个穿刺包来,准备利多卡因、碘伏,我去治疗室准备一下。”
抢救一直持续到凌晨五点,病人的呼吸困难症状没有太大缓解,胸痛症状也一直持续,并出现了咳嗽症状。好在生命体征暂时平稳,中心静脉压也在正常范围内。病人转入内科病房,按照病重监护护理。当天上午,完善了下肢静脉血管彩超,发现有下肢深静脉血栓形成。双湖县医院连线了C大附属医院进行远程急会诊,会诊的结果和医院目前的诊断治疗类似。在保证病人生命体征平稳的条件下,尽快转送到拉萨人民医院,在那边进行血管内取栓治疗。C大附院也会安排介入专家紧急赶往拉萨人民医院协助。
到中午,病人的症状出现一点转机,复查的血气分析结果提示,血氧饱和度上升了一些。所有人稍微松了一口气。再次联系家属,仍然没有接听。考虑到患者目前意识状态清醒,不存在精神状态问题,病情紧迫,情况特殊,所有病情告知、治疗决定等有病人的同意就足够了,不再继续等待家属意见。
交代清楚转送途中风险,经病人同意,双湖县医院派出救护车和护士,转送病人去拉萨。赵彬和C大附院呼吸科的何平陪同护送病人,处理路上紧急情况。双湖县医院医务科和C大附院援藏队继续通过其他途径,寻找病人家属联系方式。
第4章主诉:突发胸痛、呼吸困难2小时
救护车下午三点出发,预计车程七个多小时,到达拉萨最早也是晚上十点。等到天黑时间,车速还会减慢,估计实际到达要更晚。交代好路上注意事项,氧气瓶充满氧气,救护车就上路了。
这是救命的事情,救护车跑得飞快。但太阳下山以后,还是必须减慢车速。开救护车的也是经常跑拉萨和双湖的老司机了,路途很熟悉,饶是如此,开夜车也要小心谨慎。路途漫长,病人情况危急,一路上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车上两个医生一个护士,每一个小时监测一次生命体征,轮流休息。上路之前就带了几个小面包和一点热水,到夜里,都是又累又饿。赵彬和何平头天晚上还参与了抢救的,更是疲惫不堪。
“感觉怎么样,小伙子?”何平拿起听诊器,听病人肺上呼吸音。
“我真没什么!我上午还有点胸痛,这会儿一点都没有了!呼吸也正常!”病人在床上一直躺着,救护车的担架车又窄又小,他还被反复叮嘱活动幅度不能太大,翻身都得轻手轻脚,这一趟过去人虽然是躺着的,但在担架床上颠簸,感觉自己去了半条命,累的比走路过去还难受。“医生你们让我坐起来一会儿吧,我真的受不了了!我要是这么躺着,我觉得是要闷死!”
“你是要命还是要舒服?”赵彬冷着声音吼他。
“你这个医生态度很有问题啊!”病人也不耐烦了,“我进来的时候,你说你搞不清楚我什么问题,做了些没用的检查。现在我真出问题了,你满意了?庸医!”
何平打断他:“赵医生,C大急诊科博士。他的判断基本正确。不是他把你留下来在医院观察,你争取不到这个救治时间。”
“什么他留我下来观察!”病人冷笑,“是我出去又晕倒了,我自己怕了,才回来住院的!我当时要走,他拦都没拦我!”
赵彬看向窗外,不再做解释。他心里有几分矛盾,不想和病人争执。
何平也心烦意乱,病人对医生这样的指责令人气愤,但这人现在躺在病床上,只是病人而已,医生只有救命的职责,没有训诫病人的权力。“我觉得你现在心态需要调整一下,”何平说,“你对我们医生缺乏信任。现在你的情况,我觉得你应该相信我们医生。我们是合作在和疾病对抗,我们也在尽全力给你最好的治疗,你配合我们,好不好?”
“信任你们啥?你们治不好才把我往别的地方送!还C大博士。呸!”病人根本不听何平的话,把所有的怨气都往外发泄起来,“我好的时候你不认真看病,我出了问题你还对我这个态度!我要是这次出了大问题,我叫我爸妈就在这里闹,把你的什么医生的证件全部闹掉,闹到你以后做不了医生,把你误人性命、草菅人命的事情挂网上,你去哪儿都被人戳着背骂!你身败名裂!要死我也要拖着你一辈子好不了!你……”
“你给我消停!”赵彬打断他,“要什么态度?躺在床上就是大爷了吗?医生是给你看病的,不是来伺候你的!你如果想要好,立刻闭嘴,安静休息。”
何平也口气不善地警告他:“情绪波动还会对肺动脉压力有影响,小心你气太大,把栓子气掉了。”
“你们一个个不安好心!”病人猛地就坐了起来,“我今天要是生这个气,栓子没掉,你们怎么说!我……”
两个医生一个护士,一齐将他按住了。
“叫你不要乱动!”赵彬吼道,“你真以为医生是开玩笑吗?我给你道歉,我说好的!你给我好好躺在床上,绝对安静卧床休息!”
话说到这个程度了,病人仍然躺在床上骂:“老子拿命就拼你这点不痛不痒的道歉?我受这么多罪,身上还插着管子,都是你当时没给我看对病!你诚心道歉你怎么不给我跪着说啊?你还把我按在床上,跟抓精神病人,抓犯人一样!你什么意思?”
何平简直恨不得一巴掌把他打晕过去,堵住这个嘴。“实在不行,适当上点镇静的药,我们车上有吗?”
“剂量不能太大,”赵彬补充,“还要考虑呼吸抑制的问题。”
跟车的护士是西藏人,虽然在医院算汉语好的了,全程也不太听得懂病人这歇斯底里一样的发泄,还有点愣愣的,何平又补充问她:“氟哌利多有吗?”
护士摇摇头,没有,这个抢救车里面没有。
“给我打什么?你们要干嘛?还说不是把我当精神病!”病人那边还在吼,手脚并用地打起来。
突然之间,病人停住了。何平和赵彬只感觉到手底下病人力气全部小时,看清楚病人的状况,病人呼吸急促,嘴唇几乎是肉眼可见地迅速变成发绀颜色。两个人几乎同事瞄了一眼监护仪,上面的指氧饱和度降到了89%,很快又降到74%。心率从之前平稳时候的87次/分提升到125次/分。
“氧气流量加大!”赵彬立刻向护士吼了过去。
“氧气……氧气可能会不够……”护士还没反应过来。
“不要管了!”何平把氧流量开到最大,“病人要保不住了!”
“不行,已经要来不及了!”赵彬看着心电监护上面血氧下降到了40%,急得问:“插管?切开?要不直接切开?”
“插管用什么样!现在也没办法接呼吸机!”何平按住他,“你冷静!不是气道阻塞引起的呼吸衰竭,也不是中枢引起的呼吸抑制,你插管有什么用?”他对着那边护士大声问:“麻烦帮忙问下司机,现在到拉萨还有多少时间?”
护士敲司机窗户问情况,司机说着藏语,护士翻译说:“还有大概两个小时。”
还有两个小时……赵彬冷静不了,他的心狂跳。
下一分钟,病人心电成为等电位直线。三个人开始轮流心肺复苏。十分钟、二十分钟,病人心率没有恢复,抢救无效。车上三个人在冰冷的夜里一身大汗,双手手背红肿。然而最后带到拉萨的,只有一具宣布临床死亡的冰冷尸体。
赵彬参与这个病人抢救、转运、抢救已经一天两夜,眼圈一片青黑。现在是早上七点,外面还是浓黑的夜色。不见高悬的月亮,黎明之前,一片黑暗。风穿过拉萨市人民医院病房的走廊,吹的人全身发冷。赵彬站在走廊尽头的小阳台上,沉默不语。
何平年资上比赵彬高,由他负责和拉萨这边交接,刚连同拉萨医院和C大附院的领导电话会议交代了情况,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走出来找他。两个人都沉默不语。
何平给他递了一支烟,说:“你不该有心理负担。这件事不是你的问题,疾病进展就是这个样子,肺栓塞在这里的条件下,我们能做的就这些了,大家都尽力了。”
赵彬没有说话。他闭了闭眼,他想起之前在双湖县医院急诊科治疗室门口,听到护士们在里面议论纷纷,看到他过来,所有人突然噤声。他听不懂藏语,但他能感觉到,这些人在议论自己。她们在议论什么?她们是不是也在想这个病人是他的失误?他把这个问题抛给何平。
“你说,我首诊接诊的时候,考虑到他的反复一过性意识障碍是肺栓塞的晕厥表现,会不会能够更好的治疗?”
“晕厥作为肺栓塞首发症状的病历大概占这个病的六分之一,”何平抽着烟说,“确实不算少见,但是在没有呼吸困难、氧饱和度下降的前提下,我也很难第一时间考虑这个诊断,即使比我年资再高一点的,我敢说,也不一定能马上考虑到。说实话,后来发生胸痛、呼吸困难,我还在想是不是高原肺水肿,要不是你提这个坐火车时间太长,有深静脉血栓形成风险,我还没想到肺栓塞。你当时针对晕厥,做了心电图和头颅CT,已经算很全面的考虑了。进一步说,如果你想到了这个病,你下一步做血气分析、做D-二聚体还有胸部CT,都只是间接提示,出现呼吸困难之前,也不会积极考虑溶栓治疗。最终,治疗手段也是这些,必须转到有介入的地方。说实话,这个病,在高原地区,缺氧环境下,治愈率很低。还是看个人的命。”
“那如果,转运途中,我没有和他发生争执?”赵彬的眼神有些放空。
“后面他那个样子!”何平想到路上的事就生气,“……要不是这个时候,不能再责备死者了,我真是……哎……我也是又难过又生气啊!”他看了看赵彬手上没动的烟,问他:“你不抽烟了?”
赵彬把烟还给他:“嗯。前段时间戒烟了。伤身体,对周围人也不太好。”
何平笑了笑。又安慰了他几句。风太大了,在阳台站着冷得不行,他很快就办公室去了。他走之前看了赵彬一眼,赵彬的身体埋在浓黑的夜色中,唯有一身白大褂,映着病房里的灯,亮得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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