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想了想,点头:“应该可以,应该可以!”
赵彬交代好了这些,收拾好东西下班。走之前查看了短信,知道罗铭遥在地铁口等自己,加快脚步赶过去。不知道今天罗铭遥开题复审怎么样了。不管怎么样,估计都不太好受。这种时候,陪伴是最好的安慰。
罗铭遥毕业课题的事情基本上告一段落。他文章已经发了,毕业的硬条件满足。在开题报告的基础上,添加上实验结果、讨论,毕业答辩的内容就算完成了。他还抽空去了一趟拉萨,和那边再次联系收数据的事情,希望短时间内增加一些数据。
虽然过程曲折,中间很多事情让人难受,事情也终究过去,后面的时间,还得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继续上班。但这件事最大的影响是,他原本考博计划继续报周老师的,现在必须调整。
不过赵彬给他提出来说,主任无非就是借周老师的导师资质,说白了名额还是在周老师手上,如果他要报考博士,周老师卖点面子,把他内定了,再带他一个,主任也不会太过为难。毕竟要做的样子已经做够了,主任不可能这么不留余地。
果然,周老师后面组会又问了他一次读博的事。周老师手下现在就三个学生了,罗铭遥已经成为组上的大师兄。他一向做事低调勤奋,对老师也很恭敬,周老师很喜欢他。总觉得这次他受了委屈,想要各方面补偿他。
“小罗,”周老师说,“你只要考上,我这边是没问题的。之前我说以后不带学生了,这事你不要太放在心上。明年是要把课题交一部分出去,但是一个博士名额还是争取得到。只要有一个课题,就能招学生。”
罗铭遥有点替周宏斌心酸。他一眼瞥到周宏斌鬓角的白发。他还记得当年实习看到周老师,那么随和的人,跟病人讲话也是和和气气,查房的时候非常仔细,病人都说他好。跟着这个导师两年多,从来没见他生过气,有事情了给他讲总能帮学生想办法解决。然而教学医院的竞争就是这样残酷。
“好的,周老师。”他回答道,语气没有以前坚决了。
周老师似乎也察觉到了,轻轻地笑了一声:“不想读也没什么,总归读出来是服务临床的。早一点上临床,把理论用于实践,也是好的。最近上临床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跟着秦老师,还是能学到很多东西的。”
罗铭遥坐的端端正正,收敛好脸上的表情,一本正经地回答:“上临床看了很多病人。秦老师组上经常有疑难病例,确实特别有意思。
周老师点了点其他两个学生:“虽然都是学术型的,也不要忽略临床,以后上临床了,要学你们师兄,好好做事。罗铭遥在哪个组上都是被表扬的,病历写的很仔细,问病查体也是很细致。”
罗铭遥还没有什么当大师兄的自觉,被周老师突然表扬,很是不自在,红着脸忙说:“没有,没有。就是正常上临床工作。”
组会结束,他回病房跟着查了房。和赵彬在微信上相互提醒着,差不多时间一起出了医院。今天晚上有个聚餐,庆祝赵彬和李盼秋拿到正式通知,提升成为主治。
十一月第一个星期一,医院就发下了红头文件,正式公布了今年聘任主治的名单。赵彬他们一届的同班同学有三个人上了。一个是神内的科研狂人,一个是坐镇介入室的李盼秋,一个是有援藏经历的赵彬。果然聘主治也是神仙打架,他们三个算是聘得最早的。三个人约了几次一起请老同学们吃饭,结果总是凑不上这个饭局。最后同学群里也只能相互嘲笑,聘个主治又不是多大的事,副高再来。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了。上周,李盼秋主动约了赵彬出来聚一聚。也不提请其他人了,就他们两家。
赵彬知道李盼秋最近状态不对,又被这个“两家”说得头昏脑热的,就应了下来。
回忆一下,上一次见到李盼秋是一年多以前。这一年多,李盼秋连回微信的时间都少,朋友圈也没有动静,只在和池彦廷领证的时候,发了一个动态。那也是去年十一月的事情了。这么大的事,就只有朋友圈一张结婚证照片。那时赵彬说吃饭庆祝庆祝,她答应得好好的,最终也没腾出时间来,更别说办婚礼庆祝什么的,最后甚至蜜月旅行都没有——她工作还没满五年,要明年才会有寒暑假休息时间。
李盼秋状态确实很不好,比当住院总时候气色还差。住院总时候,跑科室紧急情况,跑急诊科和全院急会诊,经常看到她都是穿着绿色洗手服,带着口罩,一脸疲惫。现在的李盼秋,看起来非常憔悴。面色苍白,皮肤粗糙,眉头微微皱起,头发也有些凌乱,看起来有点干枯的感觉。
“你这……”赵彬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说,“你怎么这么憔悴?”
池彦廷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地摸摸李盼秋头发,叹气:“累的。”人都到齐了,他打了手势让服务员拿菜单来点菜。
赵彬和他看菜单,两个人对自己爱人的喜好都非常了解,没再相互咨询,一会儿就高效率地把菜点好了。赵彬喝了点茶,又把话题捡起来:“你这一年,都呆在介入室?”
李盼秋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手撑着脑袋,按了按太阳穴。
池彦廷给她倒水,问道:“又头疼了?带药了吗?”
李盼秋摇摇头:“也不是很痛,没事。”
赵彬和罗铭遥对视了一眼,李盼秋的身体状况,实在太让人担忧了。“怎么回事啊?是不是辐射啊?”赵彬问道,“前段时间我们收了一个慢性射线损伤的病人。你这个状态,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的辐射剂量呢?超标了没?”
李盼秋长长地叹了口气:“抱歉啊,赵彬。本来是我想大家很久没聚一聚了,结果我出来这个状态,让大家都扫兴。”
赵彬摆手说道:“别说这些。都是老朋友了,突然这么客套。到底怎么了?剂量超标了,你也该休息休息吧。”
李盼秋无力而焦躁地说:“休息不了。我们心内科介入排班,就三个人,轮流值班,晚上急诊手术,说上就上。最多的时候,一晚上做了五台还是六台。我要是现在休了,且不说其他同事工作量要增大,这会儿撂挑子,回来就不会让你再上了。我在介入室做的这么好,哪能说不上就不上了!”
赵彬眉头皱起:“那你就拿自己身体换工作?你是拿自己生命开玩笑啊!你自己也是医生,你不知道这里头的危害吗?”
李盼秋的情绪也有些失控:“我怎么不知道!上头的主任更知道!可他们从来不会跟我们提,该休息了!他们就会说,介入室的同事钱拿的最多!你们不用管病人,只做个手术,收入是最高的!我能怎么办?下面有的是人等着接这个位置,下去休息,你就去临床凉快着吧,别想再做了。”
第12章主诉:反复一过性头晕伴视物旋转3小时
饭桌上只有池彦廷的声音,小声安慰着李盼秋:“老婆,不要激动,不要激动,好好说。老赵也是关心你啊。”
李盼秋稳住自己情绪,抬起头来,低声说:“我真的觉得太累了。从回国工作到现在,就第一年好过些,这三年,住院总、介入、课题、文章……真的太累了。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就是个没日没夜的工具。但我又不是工具,我只是个普通的人,这么一直透支着……筋疲力尽,筋疲力尽了……”说到最后,她有些语无伦次了,“真的就像、就像拿命换钱。拼了三年,终于把主治拼到了,感觉自己至少老了十岁。”
池彦廷给她倒水,拍了拍她的背。李盼秋接过水杯,向他小声说了谢。菜品依次上桌,但没有人动筷子,所有人都感到心情沉重。
“对不起,不该说这些。”李盼秋放下水杯,“大家吃吧,今天该说是好日子。我们俩终于熬出了点头。”
赵彬摇了摇头:“都是朋友,别说这些。你有什么想说的,今天都好好发泄一下。”
李盼秋刚才说了一通,释放过情绪,现在好多了,轻声笑了一下:“先吃吧,我有很多想说的,今天你们要陪我慢慢说。”
四个人动手开吃。相互又说了一些其他的事。李盼秋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样?小铭,没有被欺负吧?”
池彦廷“噗”地笑了出来。
李盼秋嗔了他一眼:“你笑什么?”
“欺负这个词嘛,哈哈哈哈哈……”池彦廷捂着肚子弯下了腰。
其他三个与世隔绝的医疗从业人员一脸茫然。
李盼秋不管他了,继续刚才的话题,一脸慈母笑地看着罗铭遥:“小铭啊,你旁边那个人渣,没有欺负你吧?”
池彦廷还没起来,又被笑得趴了下去。
赵彬不自在地咳嗽:“说什么呢?我怎么成人渣了?”
李盼秋甩给他一个“呵呵”,赵彬只能闭上了嘴。
罗铭遥诚惶诚恐地看看赵彬又看看李盼秋:“赵、赵老师很好,对我很温柔……”
于是池彦廷又一次趴下了。
这一波话题好不容易过了,池彦廷平复好呼吸,认真吃饭。看着所有人疑惑的目光,只摆手道:“别问,问就是黄色废料。”
“吃你的!”李盼秋给他塞了个剥好的基围虾,“整天不知道想什么!”说着自己脸也发红了。
几个人又轻松地吃了一会儿,李盼秋说:“其实我有时候,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从谈恋爱到结婚,总是没时间好好陪他。谈恋爱时候我当老总,两个人最多约会的地方就是老总值班室,你们不知道,我俩那时候多傻,他追我,就给我买了个酸奶机!说又可以做酸奶又可以做醪糟,你说我一个老总喝什么酸奶,喝什么醪糟?”
大家都笑了起来,池彦廷这会儿没有刚才老司机劲,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酸奶很健康嘛,无添加,是你说的外面酸奶添加剂太多了……”
“看看这都什么直男思维!”李盼秋状似嫌弃,实则炫耀地说着。
“所以还是我遥遥好啊,”赵彬不甘示弱地炫耀起来,“遥遥就不送这些不实用的东西,在西藏时候给我买围巾买手套,还给我求佛珠。”
李盼秋给了他一个白眼,戳他:“那你送别人什么了?别人学生一个,还掏钱给你买这个买那个,你呢?人渣啊!”
赵彬首战告负,赶紧投降败走。
罗铭遥就惦记着给赵老师撑腰,忙说:“赵老师也给我求了一串佛珠!”
池彦廷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李盼秋对罗铭遥就莫名有母性情怀,听罗铭遥维护赵彬,立刻不跟赵彬斗嘴。继续她今晚的感慨谈话:“老总完了,又上介入。他也忙,他每天加班到深夜,有时候通宵。我们俩住在一个屋檐下,还经常一个星期面都见不上。那一次晚上最忙做了五六个,我也基本上站了通宵,回去倒头睡,醒了才发现他也没回来。我在床上躺着都哭了,我们俩这样结了婚像什么啊?到底是夫妻还是同居的房客啊?”
“哎,”池彦廷安慰她,“年轻人,比我们拼的大有人在,不要这么想。”
“可能是我什么事都想做得完美,”李盼秋说,“工作,想做到没人能挑,想成为心内科介入的顶尖人物;家庭,我也希望能两个人很幸福。但是我没办法两全。进入医院,面对病人,好像家庭就从脑子里剥离了出去。前段时间,家里聚餐,爸妈他们问我们什么时候要孩子,我才发现,我其实根本没好好考虑过家庭生活。”
“别想这些了,”池彦廷说,“现在不是你一个人忙事业,大家都是,这个年龄,是事业上升期,是最好的阶段,该拼事业就认真去拼。家庭和事业的确不好兼顾,我们相互体谅吧。家里我们一起顶住就好。”
赵彬也点点头:“秋姐,我觉得你还是不要把自己逼太紧。虽然C大附院竞争有这么激烈,每个人都压得喘不上气。但是你今年主治也聘了,稍微给自己放松一点,不要再增加压力了。”
池彦廷对赵彬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我也是这个意思。没有谁能做个完美的人,事业家庭,很难兼顾。只要是你想做的,你愿意坚持做下去,我都支持你。”
这顿聚餐吃到最后,说开了,李盼秋心情明显好了,回去时候脚步轻快。赵彬也偷偷和罗铭遥拉着手回家。这件事似乎和他们两没有什么关系。
但在赵彬不知道的时候,罗铭遥经常发呆,他一遍遍地回想着李盼秋的话——在一起的夫妻,却过得像两个不相干的房客。
如果努力考博,努力留院,付出那么多,得到的就是这样的生活?这是自己想要的吗?赵彬以后还是会像现在这样忙碌,而真正进入临床,他自己投入工作的时间也要比现在多得多。夜班以后,他们也会疲惫得倒头就睡,甚至忘掉对方的排班。即使有一点空闲,也要挤出来,做科研写文章。现在,他还只是轮转实习,就已经不能像以前一样,和赵彬一起吃晚饭、看电影、郊游。而当两个人都疲惫于工作之时,到最后,会不会也和李盼秋与迟彦廷一样,和赵彬成为一个屋檐下同居的房客那种状态?
他停下手上切菜的动作,呆滞地把切好的土豆丝放进盘子里。
gu903();回想赵彬刚回来那段时间,是那么幸福的时光。但是就这么短暂。也许读博,还能缓两三年进入工作状态。或者不留院?他叹了口气。这和留院没有关系,每个医院都是忙碌的,医生这个职业,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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