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清楚情况。”王道勤深吸一口气,娓娓道来:“公子落难是巧儿救的,巧儿家中无人懂医,才将公子拖给闻月照料,再者……”他越说越轻。
王夫人察觉异样,追问:“再者什么?”
王道勤小声附在她耳边说:“娘,这位公子气度非常人所能,乞巧节当夜还曾为巧儿一掷千金,实在不能惹得。”
王夫人一听,倒觉出几分道理。
但此时此刻,有外人、仆人在场,她哪能不摆出当家主母的风度,岂不叫外人看了王家的笑话。她扬起下巴,道:“既是我儿开口,此事便就算过去。可闻月无缘无故就答应旁人将男子带回家,委实是不守妇道。”
她将袖一挥:“来人,把她押回祠堂。”
“是。”
王道勤平日最听母亲话,此刻母亲下了命令。
面对仆人蜂拥而上,他也只敢轻声喊了句:“娘……”
“休得多嘴!”
自王夫人瞪他一眼后,王道勤便绞着袖子,不敢再开口了。
然而,就在仆人将手伸向闻月,准备扣她回程之际。
原本静默站在她一旁的谢翊,欺身挡在了她的跟前。
趁仆人扯住闻月手臂,准备反扣住她时——
谢翊稳准狠的一脚,将那人踹得老远。
须臾之后,谢翊缓缓蹲下身,取了根断了半截的树枝,握于掌心。
闻月心下大骇!
谢翊武艺超群,尚不用兵器,便是一根残枝都足以取人性命。要不是从前,亲眼见过他立于人群前,带她用一根树枝杀出一条血路,夺取数人性命,闻月不该如此害怕。
跌坐在不远处,她离他很近。
此刻,他猩红的眼,分明是起了杀意。
若他此刻出手,伤了王家家丁分毫,今后她与王道勤的亲事定然岌岌可危。更不用说,若是伤了王夫人该如何是好了。与王道勤成婚,是她眼前换命的最佳捷径,她绝对不能让谢翊搅黄了她的亲事!
思及至此,闻月飞身过去,拦在他面前,低声哀求他。
“殿下,此乃我家事!”
“殿下,万万不可!”
可惜,谢翊并未有所动容,还在往前越。
见状,闻月咬紧牙关,赤红着眼,迎上他的目光——
“求您!”
好在,闻月的恳求,唤回了谢翊的理智。
最后,他还是回了头,扔了树枝,放走了那些家丁。
任由他们扣押着闻月,将她掳上马车,远远离开。
第14章逼婚
王家祠堂内,历代祖先牌位皆供奉于上,香火连绵。
王夫人点了柱香,插进香炉。背对着闻月,她说:“跪下。”
闻月撑着虚弱的身子,听话跪下。
王道勤在一旁皱眉:“娘,阿月如今还发着烧,这般跪下去……”
“你还有脸求情?”王夫人猛一挥袖:“三月前,她上县里求学,若非你动机不纯,对她起了心思,硬是张罗着要与她定亲,我哪会同意此番婚事。如今倒好,夷亭村里的那些无良鼠辈,全在等着看我王家笑话!”
王道勤“我……”了一阵,没说出话来。
王夫人继续道:“医者有德,亦有边界,你却收留陌生男子,让旁人落了话柄。闻月,你此番为之,可有片刻顾及过我王家脸面?!”
“伯母息怒。”王夫人尚在气头上,闻月不敢多加辩驳。
“你如今可有悔过?”
“闻月知错。”
王夫人大笔一挥:“既是知错,那便对着王家列祖列宗,跪到天明,以示悔过。”
王夫人未有小题大做,只要求她在祠堂悔过到天明,已是格外开恩。
闻月见好就收:“谢伯母!”
王道勤觉得这惩罚忒重,讨饶道:“娘……”
“闭嘴!”王夫人喝道:“你若再多话,便同她一道跪到天明。”
王道勤这才幽幽地住了嘴,见王夫人离开,他回头跟闻月说了声抱歉,又赶紧乖乖追出去哄母亲去了。
王道勤这人性格温和,为人忠厚,还写得一手好字。他哪儿都好,唯独不好的一点,便是唯他母亲马首是瞻。王夫人说一声不是,他便再不敢造次,定会乖乖顺从了去。
要不是重生之时,离遇见谢翊的日子太近,她也不会混乱之中选了王道勤。
而事到如今,唯一能救她的,也只有王道勤。
时至子时午夜,闻月的腿已失去知觉。
她委实将这一跪,想得太轻易了些。未料到刚到半夜,她又发起高烧,疲惫加乏力的交织下,她整个身子再也撑不住,沉沉地就要倒下去。
偏生在这时,她听到院外有人在喊……
“快来人啊!有贼!”
之后,是兵器棍棒不断掉落,以及房门不断开合的声响。
睡意去了大半,正当闻月愁着,是否要起身去瞧瞧状况时,祠堂大门忽然洞开——
狂啸的风从外头灌进来,烛台上的火光得了气焰,烧得愈发炽烈。
一片萧条冷然之中,谢翊一身黑衣朝她走来。
闻月当下明白,家丁口中的“贼”便是谢翊。
好在家丁仍未赶来,他身后未有一人。
见此情形,她立刻撑着地,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双手握住两扇门边,在确认周遭无人后,迅速将祠堂大门阖上。
待完成如上动作,闻月才松了口气,问那个风尘仆仆,满脸肃杀的男人:“你怎么来了?”太着急,以致于那声疏离的殿下,她都忘了喊。
他未答,只问:“你没事吧。”
闻月摇摇头。
他这才说明来意:“我来带你走。”
语毕,他便自顾自地牵上了她的手,作势就要推门带她离去。
好在闻月理智尚存,飞快制止了他推门的手,压低了声音喝止他:“殿下疯了吗?此乃王家,我未来夫婿之府!我理当在此!”
她神情激动,他却平静如斯,只回了她二字——
“没疯。”
深夜擅闯他人府邸,如此危险行事,他却还无所谓似的。
闻月气极:“聪明如殿下,不会不知,此刻带我走是何意。”
“定然知晓。”
“如此殿下还要带我走?”
“是。”
他语气万分笃定,却叫闻月心惊。
她甩开他的手,冷声道:“殿下可知,我心中只有道勤。”
他未答,只是静默地抬起了眼,深深、深深地望向她。那眼里,有闻月未曾见过的躲闪,甚至隐隐有些卑微。
他蓦地开口道,“可阿月,你也知晓的。”
“知晓什么?”
“我对你有意。”
轰地一声。
闻月感觉,脑中仿若有什么炸开了。
终于终于,他还是承认了。
虽然曾在心里推演过数遍,但此时此刻,他站定在她面前,堂而皇之地承认,还叫闻月惊心。到底是从何时起,谢翊对她起了这样的心思,甚至在她已有夫婿的情况下,还不情愿放她走。
难道真是前一世的效应吗?
她不理解,也不想去理解,她只想活命。
而此刻,她唯一能做的,也便是沉沉朝他跪下去。她人微言轻,不足以撼动任何谢翊的决定。她更没有力量去与谢翊抗衡,威胁他,以获得生的可能。可即便如此,她还要为自己试一试:“殿下是未来的辰南王,是国家的肱骨栋梁,今后定当享尽荣华,家眷众多。民女不愿与他人为妾,更不愿成为莺莺燕燕中的一位,靠整日与他人争宠为生。”
这是闻月的真心话,前世那样的日子,她真的不想再回去了。
嗓子哽了哽,她继续说:“民女只想,择一夫婿,就此平淡终老,还请殿下放过!”
“我可只娶你一人。”他蓦地打断她。
若是前世,谢翊说这话,闻月定当感激涕零。
可这一世,闻月孬了,怕了,她不敢信了。
“还请殿下收回成命。”
她用力给他磕了个头,脑门顶在石板上,闷闷地响。
闻月说:“我只想嫁个普通人了此一生,殿下知我心仪王道勤,便定然知道,我对殿下无意。”
“知道。”
“既是如此,殿下切莫对我会错了意。”
“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王道勤?”
“正是!”闻月昂起头,目光灼灼:“我心属他,还请殿下成全。”
“好、好、好。”他蓦地轻笑起来,黑眸中再次席卷起那股偏执的情绪,充斥着漫天的杀意。他不轻不重地提了提手上的木拐——
“既然如此,我便杀了他。”
谢翊大有冲出门的势头。
闻月见状,察觉不妙,她蹲下身,从贴身的束腰后,取出一把随身的匕首。自打重生以来,为防不测,她一直有携带匕首的习惯。可她却没想到的是,倒是今天用上了。
她飞奔到谢翊跟前,抽出匕首,横在自己颈前。
她不知道赌这一次对不对,但她无论如何必须一试!
兴许是太惜命了,以致于闻月的手一直在抖。匕首锋利,不小心便划破她的皮肤,沁出血来。闻月自己也慌了神,好在,须臾之后,她即刻冷静过来,看向谢翊,她目光沉着笃定。
“殿下若要伤他,民女无力阻拦,唯有以死赔罪!”
她的威胁如此无力,甚至只能用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谢翊蓦地笑出了声来,只是那笑声并未发自肺腑,而是裹挟着无边的寒意。他没多说话,只是扔掉了木拐,扬着大笑,打开了祠堂大门,利落地朝外走去,只留给闻月一个寂寥的背影。
临离开时,他停下步子,冷声道——
“我答应你,不杀他。”
谢翊迎风,消失在了黑夜里。
可这对于闻月而言,还算不得结束。
耳旁,王家家丁的搜查声正由远及近地正在冒过来。不消片刻,便会来到祠堂。
脖子上的血口子早已凝结,手上的匕首却还在滴血。
她是有时间重新藏好匕首的,但脖颈上的伤口却难以遮掩,引人怀疑。
闻月灵机一动,既是贼人到过这儿的事实,已无法遮掩。倒不如她将计就计,促成自己的计划。况且,今日谢翊已大方向她坦诚心意,若不及时止损,怕是长久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她定要断了谢翊带她走的念头!
狠狠心,闻月举起那匕首,咬紧牙关,往自己的胳膊上重重划了一刀。
随后,她飞快扔掉匕首,大喊道:“救命啊!”
手臂乃血液丰沛之处。闻月懂医理,很惜命,所以她选了最易止血,且最不易致命的大臂。果然,伤口划开后,血流如注,待到那赤红色的血透进衣衫,流上地面时,她飞快撕去衣角,牢牢摁住。
于是,所有人进祠堂时,看到的都是这样一幕。
闻月浑身是血,苍白着脸,捂着手臂,奄奄一息,便是任何人见了都觉得心惊。
家丁不敢动她,急忙差人去寻大夫。
王道勤闻讯,拨开了人群跑向她。
眼见她浑身是血,王道勤也不敢有所动作,只好半蹲在她身旁,心有戚戚地问:“小月,怎么会这样?”
闻月压着嗓子,装出满脸的无辜:“刚有一蒙面贼人进了这儿,说是王家欠了他的,叫嚣着要毁了王家祠堂。我虽非王家人,但却是道勤你未过门的妻子,深知祠堂乃王家重地,容不得旁人放肆,便欺身上去阻拦,哪知他提了匕首就往我身上戳。我慌乱大叫,他怕引来家丁,便从窗子那里逃了……”
谢翊轻功甚好,家丁根本没可能追上他。再者,王家是县里大户,本就有百姓看不惯其作风,夜闯民宅也并非无理可寻。
因此,闻月才有了信口胡诌的底气。
王道勤厉声指着那窗:“还不快派人去追!”
他话音刚落,王老爷与王夫人也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闻月见状,努力撑起身子,面向两人深深一拜:“闻月拜见伯父,伯母。”
王老爷赶紧迎过去:“你如今受伤,万万使不得。”
“嗯,礼数便免了吧。”向来看不惯她的王夫人竟也在一旁附和。
祠堂内一片血迹,十分狼藉。
王老爷怒道:“闻月的话,我刚都听见了。我王家本是大户,遭人红眼也为常事,只是伤了我王家未来主母,实在可恨,我王家定会为闻月做主,讨个公道。”
“谢谢伯父。”
王老爷心疼道:“闻月,你舍身为保全我王家祠堂,其心实在可撼天地。”
闻月咬紧了唇,朝他虚弱地笑着:“我本就为王家人,自该保全王家祠堂。伯母愿让我在祠堂悔过,已是将我当成自家人。毕竟,三月前我与道勤已定了亲,原本说是这月便要成婚的。”
王夫人瞪圆了眼,心道,王道勤与她从未明定过婚期,又是何来的这月一说?
她正想厉声开口打断,却被王老爷制止。
他点点头:“闻月,你是好孩子。”
百名家丁立在跟前,是堵不住的悠悠众口。
闻月此番开口,无论有心无心,也全叫旁人听了去。如今已有贼人夜闯在前,王老爷若不安抚好受伤的闻月,又怎么叫旁人信服。
“夫人?”
“在。”
他清了清嗓子,大笔一挥:“且去准备准备,务必让道勤与闻月在半月内完婚。”
“老爷!”
“住嘴。”
王夫人还想说什么,却被王老爷喝止。
片刻后,王老爷走至她身侧,命令道:“祠堂乃我王家人进出之地,是你将人带进祠堂,如今在祠堂出了事,若闹出去,实在难听。道勤与闻月这婚事,无论如何,赶紧布置下去,不准再有异议!”
王夫人吃了瘪,恨恨地拂袖走了。
无人问津的角落里,任谁都没有看见闻月唇角勾起的那抹笑。
第15章子嗣
肩上的伤口并不深。
闻月与王道勤尚未成婚,久留王家未免遭人口舌。
故而,在休憩过一夜,给肩上换过药后,闻月便启程回了夷亭村。
因婚事在即,刻不容缓,王道勤便留在了县里准备婚事,闻月则由家丁护送返程。
她前脚刚踏进家门口,后脚就有村民前来求医。
来者是村头屠户家的儿子,他妻子有孕,曾找闻月诊过一次脉。如今算起来,怀胎十月,也应当生产了。闻月正准备问他,生的是儿是女,可他却哭丧着脸哀求道:“闻大夫,我家媳妇儿难产了,你快救救她!”
闻月一怔:“稳婆找了吗?”
“找了,说是大人小孩都快不行了。”
“你且等等,我提上药箱便来。”
“好。”
闻月进屋拿药箱。
临走前,她下意识地往谢翊那屋瞥了一眼,大门敞开着,里头空空的,瞧着人是走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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