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也是重生的!
光是想到这种可能,就叫闻月方寸大乱。
还好还好,谢翊的回答,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谢翊背过身,不看她,“人总是只能见到旁人想要他看见的东西。”
闻月试着推断:“所以说,那‘外贼入,夷亭将乱’的七字情报,是殿下故意弃于我?”
“正是。”他承认地堂而皇之。
闻月不解:“殿下守我南边重地,既是已得情报,定会有所防备。此事尚有回旋余地,殿下怎如此肯定夷亭将乱?”
“夷亭必乱。”
“为何?”
男人向来笔直挺拔的身形,蓦地晃了晃。
闻月见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似是在叹息。
长久之后,他终是回过了身来。彼时,夕阳拉长了他的身影,他回头那刻,霞光落在他的侧颜上,忽明忽暗,让人不辨喜怒。
“夷亭,乃国之弃子。”
“弃子为何意?”闻月追问。
谢翊直言道:“外贼之患,已绵延我朝数十载,一直未能平息。多员猛将曾帅兵讨伐,但收效甚微。割江南一地,弃夷亭百余百姓,为我朝决断。希冀以百姓之血,燃军士军民,一举击溃贼人。”
听此一言,闻月浑身战栗。
她难以置信,原来她前世及今世所经历的,竟非意外,而为人祸。若非谢翊直言,她绝对想不到,夷亭百姓,竟是朝廷用来激发斗志军民的祭祀品!
她冷笑起来,整个人抖得不成模样:“以人命祭我朝,殿下认同此举?”
面对闻月的追问,他未置一词。
长久后,他才说:“此乃无奈之举。”
闻月不甘心:“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命!”
谢翊咬牙:“朝政面前,定有牺牲。”
“我不信。”
语毕,她走至他跟前,灼灼迎上他的目光,像是要从他沉黑的瞳孔中辨认些什么:“我不信殿下也这么认为。”
可谢翊只是别过脸,冷然道。
“政令难为。”
这四字,重重敲击在闻月心上。
她蓦地讽刺出声,“政令难为,好一个政令难为!”
原来,她差点也成为了政令的牺牲品。头一回地,在面对谢翊时,她放弃了惯常的伪装,指着不远处的村庄,坚定道:“我闻月既长于这片土地,得过村民恩德,自然不会抛弃这片土地上的人,更不会把它们视作弃子!”
她狠狠拂袖,转身就要走。
偏生此时,谢翊在她背后道:“我给你军令,是想让你活命。”
说完,他快步拦在她跟前,抓住她的手臂,叫她无法再前行。
他与她四目相对,神情认真且带着劝诫:“不日你便将嫁给王道勤,夷亭之乱你必幸免于难。我落难得你救助,弃军令于你,是为报恩。若你想救谁,我随你救便是。但切记……”
说到最后,他已带了警告口气:“夷亭百姓切不可全救,若无人命祭天,燃不起百姓斗志,坏了朝廷大事,其罪可诛!”
闻月重活一世,最怕的便是死。
谢翊那最后“其罪可诛”四字,掷地有声。他在告诫她,他捏死她,简直如同捏死只蚂蚁一般简单。闻月是该害怕的,可望着他身后,那村庄里升起的炊烟,村民欢乐祥和的模样,她忽地不怕了。
她用力拂开谢翊握住她臂膀的手,笃定道——
“殿下,我无法答应你。”
闻月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身后,他的声音浅浅幽幽,听不出喜怒,甚至不像是在同她说话,“我今日便将启程回京,今后乡野县城再无人保你,你定要保重。”
听他谈及离去,她的背影蓦地一顿,“殿下过虑,我这十多年不也活过来了嘛。”
他眼中闪过一瞬的落寞,“阿月,若今后有缘再见,你务必要过得快活恣意。”
她终是回头,面朝向他。
彼时,荒村夕阳垂暮,霞光将她包围,她周身如同隐没在了光里,叫人捉不住也碰不着,如临幻境。
谢翊看见她的嘴角一点点在弯起,她说——
“殿下亦然。”
许久后,闻月消失在了薄暮的余晖里,独剩谢翊还立在河边。
亲信罗宏自不远处的树下走来,见了谢翊,抱拳施礼。
罗宏随谢翊一同长大,谢翊乃辰南王独子,罗宏乃谢家管家之子,罗宏长谢翊几岁,两人从小一同长大,名为亲信,实为体己兄弟。
罗宏站定到谢翊身后,对着他的背影,无奈道:“殿下,您本不该将军令告知与她的。老皇帝忌惮辰南王府坐拥南方富庶封地,掌控百万兵权。您如今威名在外,他早对您虎视眈眈。如今摒弃别地,选择割让夷亭百姓为外贼之饵,亦为警告。若您泄露军情,致朝廷不满,不知多少人会等着看您遭殃。”
罗宏语气中肯,有理有据。
可即便如此,谢翊仍只是摇头,笑着道:“罗宏,我做不得。”
“做不得什么?”
“我若不将真相告知,凭她那负隅顽抗的臭脾气,万一就傻傻等着官府救兵前来呢?”
谢翊望着不远处闻月消失的方向,出神道:“你说,这又该如何是好?”
罗宏未答,只是下意识地随同谢翊目光遥遥望去。
谢翊却自言自语道——
“这赌局,还未开始,我就已是输局。”
长久后,谢翊才回过神,挥手对罗宏道。
“走吧,启程回京。”
“是。”
罗宏得令。
第20章刺客
谢翊离去后,闻月的日子重新回归原来的轨迹。
只是偶尔收拾院里的时候,见到那间空落落的客房,闻月还是会想起那个腹黑、又爱拿捏她小辫子的谢翊。
这一世,虽然两人相遇的方式变了,谢翊恍若也变了,但好在,谢翊离去的日子,与前世是如出一辙的。唯一变化的,是前世离开夷亭村时,为两人同行。而今世,是谢翊独自上路。
如无意外,闻月这一世与谢翊的缘分应当是过去了。
她也必定不必再重演二十岁时怀孕沉塘死去的命运,如此想来,谢翊离去的不适,也消失无影了。
不日便是王道勤与她的婚礼,但在那之前,关于如何解救全村人的法子,闻月还没想出来。谢翊离去时,虽告诫她不可为之,但闻月还是要为这些人再试上一试,毕竟她自打八岁起与父亲迁居于此,此地早已成为了她的故土。
可是,该如何不动声色地将全村人解救,又不至于泄露谢翊向她透露军情,以免他遭受朝廷责罚,闻月至今没想出个法子。
转眼,闻月与王道勤的婚事如期而至。
清晨,在丫鬟的服侍下,闻月洗漱过后,在医馆内换上了凤冠霞帔,好命婆早已立在她房内,带她收戴整齐,便取了木梳,给她梳了三遍头——
“一梳梳到底,二梳白发齐眉,二梳孙满堂。”
听着好命婆祝福声,闻月恍惚想起,前世殷灵子同她说过的,平常百姓家嫁女,定皆有好命婆服侍。而她们那样从偏门进王府,连个仪式都没的,那真叫无名无分。前世听殷灵子说起,闻月曾满眼羡慕,没想到这一世,竟全成了真。
回想起殷灵子,闻月顿时有些出神。
前世她虽与殷灵子是买卖关系,酒肉姐妹,但那日她沉塘之时,临失去意识的那一秒,朦胧中看见殷灵子提着裙子慌忙跑来。她与她一样不会水,可却仍是固执地淌了水,大喊着救命,伸手企图抓住水中的她。
那时,闻月是当真没想到,她竟会如此涉险救她。
更没想到,日日与她讲,钱与闻月掉进水中,定要先捡钱的那个。竟舍了自己安全,掉了两串最宝贝的珍珠链子,也要救她。
不知现在,殷灵子如何了呢?
闻月真想再见一见她,同她分享此刻喜悦。
若有一日能上塞北,她定要寻着殷灵子。散尽今生家财,换殷灵子吃饱穿暖,让她不再重蹈前世覆辙。
铜镜映出闻月容颜,唇红齿白,肤如凝脂。
前世的殚精竭虑,在她脸上再没了痕迹。
闻月想,这一生就这样吧。在解救村民之后,她定会好好为人妻,为人母,而后顺利见着自己两鬓斑白的模样。这便是她的夙愿了。
好命婆牵着她从卧房往外走。
彼时,王道勤已胸戴领花,在门口等了许久。
闻月颤颤悠悠站起时,珠帘噼里乓啷脆生生地在响。
不知为何,她眼前竟蓦地浮现那日,谢翊撩起珠帘,欺身吻她的模样。那样的不顾一切,那样的让人动容。
一时间,她的脚步顿住了。
甚至,将目光投到外头时,人群中一片火红衣衫的王道勤竟也重叠了谢翊的长相。
闻月觉得,自己是疯了。
好在好命婆及时唤回了她的理智:“新娘子,王家官人在外头等着呢,怔在这儿,再不盖上盖头上马车,可要误了吉时!”
“嗯。”闻月点点头,深吸一口气。
嫁给王道勤乃此生换命关键,若今日未能礼成,怕是后患无穷。
思及至此,她往前去的决心愈发坚定。
她说:“且请您替我盖上红盖头。”
“好嘞。”
接亲一路,很是顺利。
马车抵达王家,王道勤便一路背着她,到了前厅。
前厅里头,已围满了人,唯独中央开出了条红纸铺成的道儿,留给两位新人。
江南有习俗,新人成婚,定要由新郎一路背着新娘,过火盆,进大堂,此举意味着今后男子当家,扛家中担子,为一家之主。
王道勤是个书生,不过是百米长的一条道儿,他已背得面红耳赤,颤颤巍巍。
透过红盖底下的缝隙,闻月瞧见他连脖子都红了。
她轻敲他的肩膀,“道勤,要不别背了吧,我下来。”
“不成!”他喝止她:“母亲说过,众宾前来,定不能叫王家丢脸!”
闻月见状,也不再勉强。
他背得累,闻月靠在他的背上,亦不太舒适。
她恍惚想起,上山采药的那夜。谢翊将她一路抱下山,一点气都不喘。他的怀抱温暖如斯,她不由地便放下防备,甚至安稳在他怀里睡了过去。如今想来,向来浅眠的她,当时竟在谢翊怀里睡了过去,未免好笑。
不自觉地,她轻轻笑出了声。
王道勤好奇问:“怎么那么高兴?”
闻月这才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猛地敲了好几下脑袋。如今是在王道勤与她的成亲礼上,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她摇摇头,装作若无其事:“同你成亲,自然高兴。”
王道勤闻言,也咯咯在那儿笑。
可偏就在这时,有些不好听的声音,冒进了闻月的耳朵里。
旁边似有人在议论,不过专心背她的王道勤显然没听见,一门心思地还在往前走。而竖着耳朵的闻月,却听清了所有议论。
“这王家的新娘子是个乡野大夫。”
“这种人怎么入得了王家的眼,要知道连县令千金,都是被王家拒绝过的。”
“我听过一个小道消息。”
“什么?”
“说是王道勤多年前曾有个红颜知己,可惜红颜薄命,不到十六便香消玉殒了。这新娘子,便是像极了当年那红颜知己,才被王道勤排除万难娶来的。”
“怪不得!”
闻月听完,只唇角冷冷勾了勾。
此番议论,她三月前定亲时就已有所耳闻,甚至连那红颜知己的画像都曾在王道勤书房里见过。但于她而言,这些都不重要。她将是未来王家主母,她能有许多的时间去收拾这些闲言碎语。毕竟一生长得很,嫁在王家这样顺遂和平的家中,她已一生无忧。
红纸铺成的道,见了底。
王道勤喘着粗气,把闻月放下来。
媒婆拿二人开玩笑,道:“趁还没拜堂,两位新人可有什么要说的?”
王道勤点点头,说有。之后,便拉着闻月的手,当着众人的面,大喊道:“阿月,今后我一定会对你好的。”
虽不是什么荡气回肠的话,却叫闻月红了眼眶。
她回握住他的手,说“好”。
顿时,整个大厅里掌声喝起。
一片欢欣祝福之下,王道勤紧紧的握着她的手,那双手带着温暖与平和的味道,竟让闻月有了岁月静好之感。
听着外头的鞭炮齐鸣,闻月做了一个决定。
她决定放下前世,安安稳稳地同王道勤过完这一生。
看双方两鬓染白,看子孙同堂。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
自那屋檐之上,忽地跳下两名身着黑衣之人。
黑衣人立在新人走过的红纸地上,手执利剑。烈日映衬下,及地的剑尖耀着锐利的尖光,刺得人睁不开眼。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哑然无声,惊觉来者不善。
家丁持棍棒,挡在那二人之前,呵道:“来着何人?”
那二人却并未答话,只抬首瞄了眼内堂的新婚夫妇。随后,提起利剑,一刀刺向那家丁喉咙,鲜血四溅,那家丁当场毙命。
“啊!”
“杀人啦!”
众人何曾见过如此场面,立刻大叫着,慌张往门口逃窜。
原本一片祥和的成亲礼堂,霎时间乱成一团!
很显然,那两黑衣人并非为宾客所来。
见宾客四窜,两人非但未追,还迈着弑杀的步子,往厅里去。
彼时,众人的慌乱声,早已让闻月察觉有恙。
红盖头底下的缝隙,映出一双黑靴。闻月心道不妙,立马掀开了盖头,却见那黑衣人一路砍杀,不断向她逼来。
很明显,意图为她。
王道勤已在慌乱之中松了她的手,不知去向。
要想活命,闻月只有逃。
可此刻,人潮拥在门前,若她此刻同往,定是死路一条。
闻月见状,掀了红盖头,头也不回地往内院飞跑去。
内院她来过几次,路线还算熟稔。
在王家祠堂有一处暗门,若能顺利逃进祠堂躲避,定能获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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