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索性锁了门,任那些村民闹去。
院门口的吵嚷声,伴随日暮逐渐平息。
闻月被那些人闹了一整天,头痛欲裂。正打算煮些清粥,用过之后再想想法子该怎么破解夷亭村的大乱,却忽地听见有人在敲门:“闻月小姐。”
她从窗户里探出脑袋,越过木栅栏的缝隙,看见是王家的马车。
擦了记手,她赶紧开了门。
原来是婚期在即,王家请绣娘连夜赶制了凤冠霞帔给闻月。
闻月收下后,那绣娘便离开了。
临走前,绣娘特意嘱咐,要她在今晚试过之后,明日再回信给她是否合身。
此刻,那凤冠霞帔拖在手上,分量轻盈,一看就是上好的料子,甚至都不比闻月前世在王府里见过的差。
两世为人,闻月都没穿过这凤冠霞帔。
如今真得到了属于她的这一件,迫不及待地便想要试试。
进卧房,点上灯。
谨慎且笨拙地,将那凤冠霞帔往身上套。那红绸薄如蝉翼,穿在身上实在轻盈,叫人好不喜欢。对着铜镜,闻月拆掉烟粉色的发带,用木梳梳顺了发,盘成已婚女子的髻子。之后,小心翼翼地取了那凤冠,戴在发上。
铜镜里,映出闻月的模样。
一双翦水秋瞳,微微弯着。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不自觉地眼眶红了。她实在感激这一世能够重生,让她得以求仁得仁,披上嫁衣,告别前世的厄运。
取过案上的红纸,她往唇间抿了抿。
唇瓣得了红纸的映衬,红得娇俏,倒显得眉目无神。
闻月取过点黛,准备给自己描眉。
或许是太过专注,以致于让她未能察觉外头的脚步声。
等她回神时,那脚步声已停在门口,谢翊悠然地靠在门上,手里端着碗清粥,声音由远及近地透进来:“厨房灶火正旺,你竟还在卧房,若非我及时回来,怕是你这心大得且要将院子烧了吧。”
近日,谢翊已不常留宿院内,闻月便肆意了许多。
待他声音到来,她才想到卧房门未关,下意识地回头。
谢翊左手执粥,右手扶门。
彼时,他本能地抬眼望向屋内,闻月也闻声抬眼。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便撞到了一块儿。
闻月凤冠霞帔,脸上尽是谢翊从未见过的娇俏灵动。他不自觉地望向她,眼神根本无法从她身上挪开。
她见状,立马转过了脑袋。
可四闭的卧房压根无人说话,场面既是尴尬,又是暧昧。
谢翊挠了挠后脑勺,分明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事儿,还故作平静地恶人先告状:“你怎地未关门?”
身着凤冠霞帔的模样叫谢翊见了,不知为何,闻月蓦地红了脸:“见殿下不在,便忘记了。”
“你是真不怕贼惦记。”他无奈地朝她笑:“明日走后,若丢了什么东西,可别怪是我带走的。”
她掩着嘴,凤冠上的珠帘,被她的手穿过,清脆作响。
闻月说:“殿下玩笑,这家徒四壁,殿下喜欢什么,带走也无妨。”
谢翊有片刻的失神。
他忽然想开口问她,若想带走她呢,如何?
只不过也仅仅是想想罢了,终究未能出口。
回过神来,谢翊跨前一步,挑眉问道:“这一身,王家送来的?”
“是。”
扶着梳妆台,头回戴凤冠的闻月小心翼翼地、慢悠悠地起了身。
须臾之后,她走到谢翊跟前,弯了弯笑眼:“好看吗?”
闻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他,谢翊的意见于她而言并无半分作用,毕竟她是嫁给王道勤而非他。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地,想知道答案。
谢翊点头:“好看。”
“谢谢。”
他将手上的粥放至她梳妆台前:“这粥我帮你盛起来了,趁热喝吧。”
“嗯。”闻月接过去,舀了勺,送入口中:“殿下明日便要走了吧。”
“正是。”
提及离别,两人均有些沉默。
好在闻月理智尚存,她即将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落人口舌。思及至此,她狠狠心道:“殿下若无旁的事,便先出去吧。”
他肯定说“嗯”,身形却压根未动。
二人同处一室,不说话时,房里头静得几乎能听见心跳声。
闻月觉着这气氛实在诡异,她待不下去。
于是,她赶紧解了凤冠,准备出去。
只可惜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她一着急,凤冠就勾到了发,怎么也拆不下来。她也不敢用力,生怕弄坏了凤冠,只好小心地一根根抽着发丝,没一会儿,额头急出了汗来。
谢翊见此情形,开口道:“我帮你。”
闻月还惦记着凤冠,便应下来:“好。”
没一会儿,在谢翊的帮助下,发丝已完全从凤冠中脱离出来。
大功告成,正当谢翊准备低头告知闻月时,闻月也正抬着眼等待他的消息。于是一双沉着淡然,一双着急迫切的眼,就那么撞到了一块儿。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呼吸都快贴在一块儿。
谢翊一低眼,就能瞧见闻月那灵动的眼。她的眼睫纤长,每次扎眼,都几乎在他的心上掀起风浪。她染了红的唇鲜艳欲滴,仿佛他再进咫尺,就能将它采撷。
前有凤冠阻碍,后有豺狼谢翊。
闻月两难。
她快哭了,“好了吗?”
“还没。”
“还要多久。”
“一会儿。”
谢翊说完,却直直地盯着她,完全没有动作。
闻月并不知道,方才一番对话,她的呼吸吐纳全都入了谢翊的鼻息。
当下,谢翊的心乱了。
偏闻月还着急在追问:“你怎么还不动手?”
鬼使神差地,他嘴角勾出一抹坏笑,唇角笑涡浅浅。
之后他抬起手,伸到闻月跟前,撩开她眼前碍眼的珠帘。
“叮叮当当——”
珠帘得了碰撞,脆生生地在响。
不等闻月反应,谢翊已悄然俯下身去。
对准闻月的唇,深深、深深地吻了下去……
室内静到无声。
闻月瞪大了眼,难以相信当下发生的一切。
谢翊擒住了她的后脑勺,辗转在她唇上深吻。
她尝试躲闪,却根本拗不过谢翊的力气。
她慌了,正想咬破他的唇叫他醒来,却不慎推翻了桌上的粥碗。
“哐当”一声,才终于让谢翊醒过来。
离开她抿过红纸的唇,谢翊的唇也被染了红。
谢翊不知情况,但闻月却清清楚楚地瞧见了,仿佛是她刚才失神偷腥的一次证据。她欲哭无泪,慌忙别开脸,本能地举起袖子,去擦他的唇角。
场面又好气,又好笑。
其实对自己被谢翊吻了这事儿,闻月压根没太多感慨。
前世,她与谢翊不知道吻了多少回,床上塌下,窗前马上,皆有。她没什么感触,只是甚是可惜重活一世的清白身子。这身子干干净净的,是要嫁给别人的,可不能像前世一样糟蹋。
见她给他揩唇,谢翊嘴上说着“抱歉”,实际脸上却无一丝悔意。
闻月气极,嘴上说着没事,却一个劲地将他往门外推。
谢翊这回识相了,乖乖走出了房。
作者有话要说:谢翊内心OS:终于给我亲上了,感恩亲妈!
第17章身份
昨日谢翊吻她那事儿,已在闻月心里有了阴影。
闻月一闭眼,便是他掀起珠帘吻她的那一幕。
她那时穿的可是王家赠来的凤冠霞帔啊,这叫她怎么对得起王道勤,怎么对得起王家一家?闻月越想越愧疚,不过换念之,谢翊明日便将启程回京,而她嫁给王道勤已成定局,谢翊显然也早绝了带她离去的心思。
闻月冷静下来一想,那个吻倒也不算个事儿。
毕竟谢翊离开后,两人便老死不相往来了。
她余生还能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去给王家赎这罪。
这样想着,似乎也没那么不安。
次日。
闻月没被谢翊亲吻她的噩梦叫醒,反倒是被院外的吵嚷声给闹醒了。
她打开窗子一看,那产妇的婆婆又上门了,手里还提着跟棍子,身后跟了快十来号人,连村长都站在了人群前头,一看情势不妙,闻月立刻穿上衣服起身了。
临出院前,她还瞥了谢翊的房门一眼。
那房门敞着,显然是里头的人早已消失无影了。
虽然谢翊已有多日不再留宿闻月这儿,只偶尔出现。
可今日是离去之日,这房门洞开,显然意味着谢翊已早先离开。
昨夜还吻了她,今日没道一声别就离开了吗?
闻月心里本就难过,见了那群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为防那些村民轰上来,她故意没开门,隔着扇院门,叉着腰吼道:“成日上医馆,我看你们是没病找病吧!”
打头那产妇的婆婆闻声,气得直往木栅栏上扑:“这小贱蹄子,出手伤了人,竟还敢如此恐吓伤者。”
闻月不知她是怎么买通村民的。
她话音刚落,一群人竟都在旁附和……
“确实,太过分了!”
“伤人者还如此嚣张跋扈!”
“大家一起掀了她的医馆!”
村长见状,赶忙拦在人群前:“大家都先歇歇火,有事儿说清楚了便是。”他敲敲门:“阿月,你先把门开开,有话敞开了大门说。”
闻月闻声并未有所动作,反倒是搬了张躺椅,竖到院中央。
她端坐在上头,冷哼一声:“村长,我不会开门的。若我开了门,这泼妇定当带着人不分青红皂白将我打了。”
“竟敢骂我泼妇!”那婆婆气得目眦欲裂,拉着村长:“村长你快给我评评理!”
村长安抚那婆婆:“你且跟我道一道事情原委。”
那婆婆听完,嘴一扁,演满脸的泪:“我那可怜的媳妇儿生产,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便找了这小贱蹄子。她医术不精,不会接生,硬骗我们说我家媳妇儿不行了。我儿悲痛欲绝,便听信了她的医治之法,剖腹产子。”
“剖腹?!”
“天呀!”
她话音刚落,人群中便响起唏嘘之声。
那婆婆见状,继续哭:“待孩儿顺利出生,我们老夫妻俩进房间一看,媳妇儿浑身是血,连那房里都满是血腥味。我家原想着,母子平安便可。但后来辗转问了那县里的大夫,大夫听此手段,不禁大骇,即道剖腹救人闻所未闻。那大夫世代学医的,定比她强出许多。至此,我便纳闷了,媳妇儿连剖腹都能活下,又哪可能生不下一子。媳妇儿虽因此保命,却被剖腹三年不能再育,我家三代单传,还指望这一代开枝散叶,她如此害人,怎能为医者!”
闻月冷哼一声:“当日产妇难产,那稳婆亦能作证。我剖腹是为救人,而非杀人!你若纠缠,便请叫来那稳婆作证。”
村长觉得有理,立刻差人去请当日的稳婆。
很快,稳婆便到了现场。
稳婆是个实在人,当场便承认,产妇却有难产迹象。
那婆婆一听,立马变了脸色。
这时,产妇母亲也跳了出来,她哭着巴住村长的腿:“难产与否又有何干系?女子活着,身子自是比什么都重要,如今我女儿肚子上多了那么碗大一条疤,今后可还怎么侍奉丈夫?夜来共枕,丈夫见如此大条疤,哪还会碰她,如此倒还不如死了算了。今日,若不得她赔偿,我们定然不会善罢甘休的!”
闻月一听便知,原来是找了借口来讹人的。
思及至此,她更是恼火。
她索性踢走那躺椅,走至院前,敞开大门。
外头的人几欲闯进来,好在村长将他们拦住了。
闻月指着那产妇之母呵道:“我治病救人,却遭你反讹。你女儿难产险些丧命,你却只惦记借她之身讹人。你这种人,配得为人母亲吗?!”
村长打断她:“阿月,好好说话。”
产妇之母被闻月一顿嘲讽后,面子挂不住了,她气急败坏地对着闻月啐了好几口。
眼见矛头快有指向她们的趋势,那婆婆急忙跳出来,坐在地上胡搅蛮缠地哭:“剖腹一事后患无穷,眼下看似无碍,实则谁也不知未来如何。万一以后我那苦命的媳妇儿出了事,我们连债主都找不着。村长,您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女子身子比什么都重要的,定要为我们讨回公道啊……”
她的哭声,引来了乡邻的围观。
不知情者见了,也开始起哄,说要寻个公道。
此时,村长的脑袋已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好在,调节乡邻矛盾,村长自有他的一套方法。仔细回想此事经过后,村长询问道:“阿月,你为何要剖腹救那产妇?”
“为救人。”闻月言简意赅。
村长追问:“如何证明你是为救人?”
闻月答:“当日,那产妇难产,药石无灵,丈夫悲痛欲绝。我曾听人说,上京城曾有一赵姓御医,为救难产产妇,曾以匕首剖肚救人,我便是效仿于他。当日,我父亲亦有提过此法。”
那婆婆搭腔:“上京都搬出来了,这是欺负我们没进过上京呐。”
产妇之母同样附和:“是啊,摆明了信口雌黄。”
村长让所有人停下,继续问闻月:“若确有其实,可有史书记载?”
闻月一顿,实话道:“未曾。”
“那可有人证?”
若谢翊在时,还算能有个人证。
如今他已离开,她便无人对证。
那产妇婆婆终于寻着闻月弱点,开始叫嚣:“她为医者,去以人命冒险。我那苦命的儿媳妇啊,原来是被人当试验的!”
闻月的哑然,产妇婆婆的歇斯底里,激起了旁人的情绪。
他们本能地,选择相信弱者,开始对闻月口诛笔伐。
“这人怎么当得大夫?”
“什么救人?这摆明是草菅人命!”
gu903();“这是拿旁人的家人在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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