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月原正沉浸于思考之中,却猝不及防地被七皇子喊了名。
七皇子拿指捏了捏唇上的两撇小胡,把谢翊引到闻月跟前,旁若无人道:“哦,对了,给世子殿下介绍下,这位是本王的得力麾下之一,能知世事的命相女闻月。若本王未猜错,你二人应当是旧识吧?”
谢翊未正面回应七皇子疑惑,只是站定在闻月面前,好整以暇地笑:“命相女,自是知晓。”
他话语沉然,叫人辨不出喜怒。
他越是平静如斯,就越叫闻月气极。她一双杏眼直瞪着他,恨不得要将他生生从那黑色瞳眸中剜出去。
未等闻月回话,谢翊蓦地勾唇,后退一步。
那见了七皇子都从未曾弯过的铮铮脊背,竟然在闻月面前落了下去。
谢翊深深地朝她作了个揖,在七皇子满眼震惊之下,谢翊幽幽然地笑了,本就剑眉星目的英俊容貌,此刻愈发意气风发。
他望着她,仿佛周遭人物隐没,眼中只剩她——
“我既已归顺七殿下,今后与闻月姑娘也算是同僚了。”
闻月蹙眉,未答。
四目相对之时,她隐约察觉出谢翊的目光……不对劲。
他不似从前似的,时刻隐忍着情绪,面向她时,眼中只剩春风温柔。
当下,谢翊黑眸沉沉,完全不吝情绪。不知是否是她看错了,他总觉得,他的神色似已疯魔,神情之中,满是赤裸裸的偏执与占有。
聪明如七皇子,哪能看不出谢翊所想。
他清了清嗓子,凛声道:“世子如此大礼,闻月还不赶紧去给世子奉茶?”
“是。”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闻月福了福身,回头去接婢女送来的茶盏。
茶盏温吞,里头茶水定然也不烫手。
将茶盏奉过去的那一刻,闻月忽然恶狠狠地想,要是这滚水烫上了谢翊的手,那也定是大快人心的吧。她虽有贼心,却没这贼胆,如今七皇子待谢翊如上宾,她要是烫伤谢翊的手,指不定还会被赶出王府。
闻月仔细揣度后,觉得这事做不得。
她小步走到他跟前,道:“世子殿下,喝茶。”
茶盏递出去那刻,她本能一抬眸,猝不及防地与谢翊的目光撞在一块。
霎时间,他好似一眼洞穿了闻月的小心思,竟然诡谲笑了,唇角笑出了涡。
相识两世,闻月不至于察觉不出谢翊的坏心思,她顿感不妙。
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谢翊的手已主动撞到了茶盏。
只听“哐当”一声——
茶盏乒铃乓啷落了地,烫了谢翊一身滚水。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先跳起来的是七皇子,他大喊道:“闻月,你怎么奉得茶?!”
“民女知罪。”闻月本能地就要跪下去,却被谢翊擒住了胳膊。
“无碍。”谢翊幽幽然笑了。
他指了指一旁的空座位,将被烫红的手背横在闻月面前:“只是这手疼得慌,还请姑娘吹吹便是。”
闻月气得嘴唇发抖,分明是谢翊恶意栽赃,反倒整得像是她故意为之。
面前,七皇子怒意不减,闻月不想惹事,只得乖乖坐上座,给谢翊吹手。
而更令她生气的,是谢翊那一脸餮足的神情!
若不是在七皇子大殿内,她担心撕破脸皮,毁了寻前世凶手的大计,她定要当场手撕了谢翊!
被闻月体贴伺候着,谢翊总算英眉舒展,舒服地闭了眼,终于有了心思,同七皇子说起旁的事来。
“听闻七皇子殿下谋士无数,但兵力却委实短缺?”
“不瞒世子,正是。”
谢翊原闭着的眼,在这一刻蓦地睁开了。
他一手撑在桌上,托着腮,一双黑眸锐利无比:“殿下,我乃真心投诚,故特意带了贺礼而来。”
“哦?”七皇子好奇。
谢翊从怀中掏出一枚玉符,递给七皇子:“此乃号令京畿之外,翠林山中的三足兵马的兵符,殿下若想要,大可将这三足兵马拿去。”
谢翊所言,字字击在七皇子心上,戳中他软肋。
谢翊虽已归诚,但七皇子也不敢全信于他。
面对兵符,七皇子固然求之若渴,却还是绷足了神经。他眯着眼,打量那玉符,小声同谢翊道:“世子可知,皇子私自佣兵,是大忌。”
江边客看得出七皇子想要那兵符,却忌惮谢翊,不敢取。他立马站出来,附在七皇子耳边:“殿下,谢翊归顺不过一日,为防他假意投诚,此事还需再议。”
谢翊俨然早已预料到七皇子及江边客的反应。
他淡淡笑了,不轻不重地将那玉符放在手心,掷了掷:“此三足兵马,乃我养在京畿之外的防兵,普天之下,仅有我与我护卫二人知晓。这三足兵马,平日着装打扮皆与御林军一致,即便旁人瞧见,也定能顺利掩盖过去。”
七皇子目光摇曳,似有松动。
谢翊见状,再下一剂狠药。他掩着唇,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后,语气诱惑,压低了声音同七皇子道:“殿下若不信我谢翊,大可将那将领之首统统换做自己人。如此一来,兵马收归,殿下夺嫡大事,定将事半功倍。”
第57章回礼
话音未落,七皇子已禁不住诱惑,飞快将那兵符从谢翊手中夺了去。
就着室外夕阳,七皇子捧在手心,来回打量着那玉符,激动道:“世子诚心,岂容质疑,本王便心悦诚服地收下了。”
目的达成,谢翊欣然起身,同他抱拳:“既然如此,便恭喜殿下了!”
“何来恭喜一说?”七皇子面上装得毫不在意,实则疯狂上扬的唇角早已暴露了他此刻心境。
谢翊附在七皇子耳畔,字字带着蛊惑:“他日,如若晔帝病危,小太子即位。凭这三足兵马,自京畿之外直捣黄龙,各地兵马自然来不及救援,届时杀了那小太子,抹了尚在襁褓的九皇子脖子,龙嗣已了。这皇位,不是殿下的,也得是殿下的!”
七皇子听完哈哈大笑,笑声洋溢在殿内,久久不散。
他拍着谢翊的肩,得意道:“在理,在理!”
“不知殿下对这贺礼还否满意?”谢翊笑问。
“贤弟赠礼,自是满意至极。”七皇子点头如筛糠。
而七皇子身侧的江边客,却面色凝重。
闻月旁观在侧,不懂谢翊意欲何为。
晔帝尚且忌惮于辰南王府,要不然七年前也不会下令让辰南王一家自江南封地迁出,移居上京。把辰南王府家眷握于手中,已是晔帝忌惮辰南王府的表现之一。
至于那三足兵马,闻月有前世记忆,那原是谢翊养在京畿外,为防晔帝起杀心,携家眷逃生之用。
如今,谢翊竟坦然将兵权赠与七皇子,他们到底私下进行了什么交易,竟让谢翊割肉至此?
闻月总觉得,这事儿不简单。
那是谢翊保命的兵马,赠予七皇子实在太不应该。
彼时,正殿之内,满是七皇子得意笑声。
谢翊躬身再侧,一侧唇角微勾,笑意深沉。
江边客望着七皇子手中揣着的玉符,眉头紧蹙,忧心忡忡。
晚霞自外头映进来,三人神情各怀鬼胎。
时值傍晚,谢翊凛直身,转身迎向夕阳。
他先是喵了眼端坐在旁的闻月,随后捋了捋长袖,露出精壮的手腕。他背对着七皇子,朗声道:“既是殿下已欣然收下贺礼,而今时候也不早了,我也该带着我的赏赐离开了。”
“贤弟去罢。”七皇子笑意幽幽,挥手道。
谢翊闻言,跨出大步,迈向端坐着的闻月。
霞光映在他容颜之上,一侧向明,一侧向暗,让人瞧不真切。
之间他唇梢弧度愈发张狂,他启唇,话意是对着七皇子的,但一双敏锐的眸子却是直勾勾盯着闻月的。他朝向她那势在必得的目光,宛若对待即将入口的猎物——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语毕,谢翊撩了袖,毫不犹豫地再往闻月跟前欺进一步。
闻月惊得立刻往椅背上缩了缩,像只受惊的小鹿,求助似的望了江边客一眼。
而江边客正满脸愁容地盯着那玉符,完全没注意到闻月此刻的恐惧。
也就是她这一眼向江边客求助的神色,激怒了谢翊。
谢翊微眯了眼,神情之中满是危险与偏执。
他未置一言,只抄手穿过闻月的小腿,瞬间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闻月一惊,本能地想要逃窜,却压根抵不过谢翊的力量。
最后,谢翊踹开了正殿大门,在侍女和太监一众的惊异目光中,他抱着闻月,径直出了大殿。
出殿之后,闻月再绷不住那端庄贤淑的模样。
她张牙舞爪地去扯谢翊的衣衫,企图从他怀里逃出。眼见谢翊毫无动容,她又开始奋力拿拳去捶他的胸膛,他却依旧跟个木头似的,纹丝不动。闻月打也打了,抓也抓了,最后挣扎得累了,只能在他怀里喘着粗气,一双清澈的眸子死死等着他,像只气急败坏的猫儿。
出七皇子府后,他毫不客气地把她扔进了马车的软塌里。
随后,谢翊飞快跨进去,用身子挡住门,喊车夫启程去辰南王府。
这回,她是真的无处可逃了。
她快被他气哭了:“谢翊,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该猜到了。”谢翊勾唇浅笑,一气呵成——
“七皇子的回礼,是你。”
谢翊说得没错。
自打他抱着闻月出七皇子府,七皇子却并无丝毫阻拦起,闻月就知道,定是他们私下做了交易,而她仅仅是棋子之一。被谢翊掳走时,闻月气得不仅仅是他,还有七皇子言而无信,将她作为棋子赠与谢翊的不义之举。
谢翊抱肩,坐于她跟前:“七皇子从一名不受宠的嫔妃之子,到今日为万人敬仰,你以为他靠得单单就是那群谋士?”
“什么意思?”
“撕毁契约,为小人之事,他们远比我擅长的多。为豺狼虎豹卖命,等同于他们口中之食。”
“你既清楚,为何又主动投靠?”闻月蹙眉。
“为了你。”
毫无犹豫的三个字。
谢翊目光灼灼道:“这一世,为了遇见你,你不知我费了多大力气。阿月,我决不允许自己再失去你一次。这多活的一世,便是你恨极我,我也要把你困在身边。”
她如此霸道蛮横,激得闻月眼眶酸胀。
她质问他:“谢翊,你到底拿我当什么?!”
谢翊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对视。
车厢狭窄,疾风飞驰,他眼中偏执癫狂之色再也掩藏不住,他压在她面前,一字一顿,铿锵有力道——
“吾妻,吾命。”
此时,七皇子府正殿之内。
江边客眼见闻月被谢翊掳走,七皇子却根本无动于衷,不由着急:“殿下,您怎可让谢翊带走命相女?!”
七皇子把玩着玉符:“爱卿认为,命相女与兵权孰轻孰重?”
江边客虽气恼,却因忠心使然,紧握着拳,咬牙道:“自是兵权重要。兵权得手,等同天下在握。命相女大不了,能寻人冒充。”
“爱卿正解。”
“可闻月能预知世事,对我方尚有裨益。”
“无碍无碍。”七皇子摆摆手,“而今谢翊归属我方,闻月亦是我们的人。既是谢翊情字当头,喜欢她得紧,不如便随他去得了。不过是将闻月赠他房中,表表心意,命相女亦见不得会少块肉,更不会影响大计。”
忠臣江边客忍不住出声打断,“可辰南王世子根本不可能平白归顺!”
“色字头上一把刀呐。”七皇子回首,扬唇笑笑,“谢翊情陷于命相女,爱卿可不能效仿之啊。”
七皇子话音刚落,江边客就立马跪了下去:“属下未曾。”
“哦?”七皇子诧异道:“本王记得,先前是爱卿提议,拿命相女拿捏谢翊,而今谢翊已成功归顺,为何爱卿却犹犹豫豫呢?难不成是爱卿如戏太深?”
七皇子此言,明显已是对江边客起了疑心。
江边客只得深深叩首:“殿下恕罪!”
“爱卿请起。”七皇子扶他起来:“本王知道,爱卿是忧心本王使然,不能怪罪。不过呐,今后你与命相女假意成亲之事,就全当过去了吧,免得入了世子的耳,伤了双方和气。”
“是。”
“世子归顺一事,今后切勿质疑。”
“明白。”
江边客应声,可不知为何,心头生了写钝痛感。
七皇子絮絮同江边客道:“在今日之前,本王也不信谢翊乃真心归顺。可这兵符,让我信了三分,谢翊既敢用在京畿外埋伏的保命兵马赠上,定然是想与本王共谋大业。今后世子与命相女之事,你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得令。”
江边客握拳,咬牙回报。
将那玉符朝向光中,玉髓清晰可见。
七皇子对这兵符爱不释手,来回抚摩:“爱卿,自明日起,派手下武将陈荣、周玉坤、李瀚接手这三足兵马,务必将谢翊下属收拾干净,以让这些兵马彻底为我所用。”
“殿下是在防备辰南王世子?”江边客不解。
“留个心眼。”七皇子危险笑道:“自家东西才能叫人放心。”
七皇子手下本就兵权匮乏,如今得了这三足兵马,等同于是谢翊给他下了场及时雨。
先前,为得谢翊拥护,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对辰南王下了毒,试图要挟谢翊。可惜谢翊实在聪明,一早识破他的诡计。经那事之后,七皇子一度忧心谢翊会与他作对,叫他腹背受敌。
还好,昨夜谢翊深夜造访,打消了他的疑虑,表示愿同他共谋大业。
七皇子对送上门而来的谢翊,原先是不信的。七皇子自来不爱同人做一本万利的买卖。那样的买卖,利好大,风险却也极高,被人反捅一刀的概率委实太大。
好在,谢翊并不是要来同他献好处的,他是来交易的。
他与他共谋大业,是有条件的。
那条件,是个女人。
谢翊归顺的唯一条件,是要带走命相女。
还要七皇子起誓,无论何时都不能对她起杀心。
谢翊承诺,只要七皇子护她小命一日,他就效忠他一日。
七皇子觉得,这买卖委实简单,这筹码他也出得出。
只是回想起来,他竟觉得有些好笑,这堂堂睥睨四方的辰南王世子,看似无懈可击,却死活也让人想不到,他的弱点……
竟是个叫闻月的女人。
第58章夙愿
傍晚,辰南王府正院里。
gu903();王妃来回地踱着步,一双紧张的眼,时不时地还瞄瞄外头。
手机版阅读网址:wap.11e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