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宏立在一旁,一脸的忐忑难安。
要说王妃此刻为何在此,还要怪他。
一个时辰前,王妃进谢翊院里寻他,死活没找着人。王妃本就因那日谢翊撸闻月归来,害闻月红着一双眼跑了,而气恼谢翊。如今没见着谢翊,更是怒上加怒。她逮着罗宏,就要问他个虚实,罗宏向来是个直脾气,哪禁得住王妃一顿拷问,一不留神,就将谢翊前去七皇子府准备接回闻月一事,说漏了嘴。
此刻,王妃正与他一道候在院中等待谢翊与闻月归来。
时不时还要问他两句,两人会否有危险,是否要王爷派人去接之类的话。让本就因说漏嘴不安的罗宏,更加忐忑了。
待会儿等谢翊归来,罗宏还不知道要面临如何责骂了。
王府门外,马蹄声顿。
眼见那鎏金的“辰南王府”四个大字就在眼前,闻月也没辙了,只得乖乖下了车。七皇子不保她,江边客亦无能为力,她如那浮萍,也只能任命运漂流了。
满脸愁容,衬得闻月憔悴了几分。
王妃得闻马蹄声从府里小跑出来,见她这模样,不由地心疼。
闻月压根没想到,王妃竟会在此地等着她。她先是一愣,随后朝王妃福了福身:“拜见王妃。”
“免礼免礼。”王妃急忙扶起她,心疼道:“回家就好,回家就好,瞧你这小脸蛋,才不过一月,怎么瘦成这副模样了,我这就让膳房准备些燕窝、人参炖上,留着晚膳用。”
闻月并非眼拙之人,她分得出谁人是好是坏。
当下,王妃满眼的关切疼爱俨然出自真心。
那一句“回家”,直击进了闻月的心窝里,暖得让她眼眶红了。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同她说过一个“家”字。父亲聋哑残疾,他从未曾唤她归家。前世,谢翊三妻四妾,辰南王府之于她,是府,却不是家。而今乱世,风雨飘摇,她生死成谜,却因王妃这一句“回家”,感受到了被人爱护的笃定温暖。
即便强行隐忍,泪水还是掉出了眼眶。
王妃见了,急忙拿手帕替她拭泪,一边擦,她一边气得拿拳直捶谢翊:“你这臭小子一路对她做了什么,怎么一见我就委屈得哭了。”
谢翊横着张脸不说话,王妃也拿他没辙。
一个劝不住,她只能劝另一个。
王妃拍拍闻月的手,安抚道:“你也别气恼谢翊,他也是急火攻心。小两口吵架,怎么也不该吵去七皇子府,让旁人看笑话。阿月,你都不知道,那日不知是谁传出来,你要嫁给七皇子府什么劳什子的江边客,谢翊差点气疯了,我也急坏了。不过回来就好,我就说我辰南王府的新嫁娘,哪可能嫁别家去。快进去吧,我给你备了好些新衣裳,快些试试去。”
王妃神态温柔,宛如母亲体贴。
可即便如此,这辰南王府,还有重生的谢翊,全都是她不想面对的。
闻月定在那儿,依旧没动。
王妃不提还好,一提起江边客与闻月之事,谢翊气得一张脸都青了。
他先行一步跨进府,见闻月没动静,回头喊了声:“进来!”
闻月依旧杵在那儿不动。
谢翊恼得很,一双眼快喷火。
眼见她毫无动静,谢翊甫一转身,半弯下腰,抄手便打横抱起她。闻月立马挣扎起来,可她越挣扎,他就跟越不甘似的,抱她更紧。
王妃在一旁看热闹,激动得直鼓掌:“阿翊,干得好!”
末了,她还不忘戳戳一旁呆若木鸡的罗宏,“罗宏觉得,阿翊此举可是男子气概十足?”
罗宏与谢翊自幼相识,还是头回见谢翊如此旁若无人,动作亲昵地对待一名女子。他整个人都惊呆了,点头如筛糠,哪敢说个不是。
辰南王恰好也从院里出来,见谢翊此举,先是一怔,随后假装没看见,轻飘飘地与两人擦肩而过,悄悄道了句:“大白天的也不害臊。”
王妃掩帕偷笑,迎上去,“王爷搞错了,如今是傍晚了。”
辰南王仔细想想,“也对。”
“王爷,臣妾高兴坏了。”
“为何?”
“儿子会拱小白菜了,儿孙满堂也不远了。”
辰南王搂了搂王妃,两人望着谢翊与闻月离去的背影,笑容愉悦。
抱着闻月进院后,谢翊一脚踢上大门。
丫鬟小厮见主子情绪不妙,立刻识相退散两侧。
与此同时,谢翊朗声朝外道:“自今日起,不准闻月踏出这院落半步。如有人徇私放纵,轻则杖责一百,重则掉脑袋!”
“是,殿下!”丫鬟小厮跪倒一地。
闻月气得牙痒痒:“怎么有你这种视生命如草芥之人?!”
“你以为,这话是告诫他们听的?”谢翊冷笑。
“你是在逼我。”
“正是如此。”
“谢翊,怎么有你这种人!”
她恨得拿指甲去抓他的脸,他却身子微仰,巧妙躲开她张牙舞爪的手。
她越是气恼,他越发得意。
他压在她耳畔,对着她的耳后吐气,语气幽幽:“我不仅是告诫他们,更是告诫你。今后,非我允许,你若走出这院子半步,我就让他们陪葬。我要你自责,要把他们的命系在你身上,这样你就不敢跑了。”
“世子殿下当真妙计呐。”
“夫人过奖。”
“你放开我,谁是你夫人?!”
“你!”
他埋首,对准她的侧脸就是一吻。
半个时辰后。
身处谢翊寝殿内,闻月坐立不安。
方才,丫鬟送了浴桶过来。深秋寒凉,闻月只不过是轻轻捞了记那暖暖热水,就没了骨气,乖乖躺进去泡了个澡。如今,丫鬟已将晚膳送来,又立马溜了出去。全程与闻月无一句交谈,好像生怕惹了是非似的。
闻月哪能不明白丫鬟的处境,谢翊作为当家人,出了那样的诫令,全府上下,谁人能不提心吊胆,对她忌惮几分。
连转身出门后,丫鬟还故意定在外头几秒,确认里头动静如常后,才敢离去。
闻月攥紧着拳,恼火得很。
今日谢翊偏执的眼,早已昭示了答案,他是当真有心囚禁于她。
霎时间,望着那一桌爱吃的菜,她顿时没了胃口。
她觉着,自己是有必要向谢翊表表决心的。
比如,绝食。
半晌后,丫鬟进门,见闻月的饭菜毫无动过痕迹,乖乖端了出去,没一会儿,又送了盘热菜进门。
热菜送来没多久,谢翊也来了。
彼时,他已换下白日的一身华服,取而代之的是月白衣衫。
他推门走来时,夜风拂过周身,月光衬于白衫,满身皆是风光霁月的味道。
可只有闻月知道,这一片皎洁之下,藏着多么龌龊的一颗心眼。
谢翊拉出椅,与她对面对坐着:“都是你喜欢的江南厨子手艺,真不吃?”
“不饿。”她别开脸,看都不想看他一眼,“既已为监下囚,宁可饿死,也不受一份施舍。”
“也成,那我喂你。”
语毕,他起身,寻了闻月身畔的位置坐下。
闻月一惊,挪过椅子,一连退出去好几步。
谢翊完全不恼,甚至笑了。他取了一碗米饭,舀了勺闻月最爱的红烧肉汤,浇在上头,送到她唇边:“好了,这样可愿意吃了?”
他口气一派宠溺,像是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似的。
偏生就是如此,叫闻月怒火上头。
她拿眼瞪他:“谢翊你拿我当三岁小孩糊弄呢?”
他完全没理会她的情绪,只轻飘飘问:“确定不吃了?”
她扭开脸,不置一言。
他见状,一把抱了上来,唇角扬起狡黠的笑:“不用膳,那便共寝吧。”
“你疯了吧谢翊!”闻月挥开他的手。
“没疯。”他抱着臂,好整以暇地望着她:“用膳、共寝你二选一。”
闻月不答。
他耐着性子,笑道:“再过会儿,厨子也就寝了。下次用膳就是明日清晨了,你若不吃,也没事,就熬个一宿罢了。”
方才,谢翊那勺子上已沾了红烧肉的汁。闻月一舔唇,那汤汁的香味,也一并由舌尖进入味蕾。那鲜香的口感萦绕唇腔,胃比心更诚实,“咕噜”一声,叫出了声来。
谢翊掩唇笑了,“快去吃罢。”
闻月虽对自个儿表现实在不齿,可转念想想,实在没必要因谢翊这种小人,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再说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不吃饱,怎么同谢翊这种豺狼虎豹斗?
闻月乖乖搬了凳子过去,捡起筷子,安生吃了起来。
不得不承认,辰南王府这厨子的菜是真的合她的江南口味,道道菜皆是地道得很。途中,谢翊还不停往她碗里夹菜,一顿吃下来,充斥身心的饱腹感,让情绪也没那么低沉了。
丫鬟识相将碗筷收走,迅速退了出去。
没一会儿,寝殿内复又剩下他们二人。
夜,静得出奇。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气氛实在诡异。
两人隔得不远,闻月依稀还能闻见,谢翊身上初初洗过澡的皂角清香。
毕竟是前世做过夫妻的人,虽拥有了今世的身子,但记忆却不会骗人。
不自觉地,闻月面颊红了。
谢翊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随性脱了外袍,挂在架上。
随后,他走向坐在圆桌前装得若无其事的她,将她拦腰抱起,安置到了榻上。
他动作实在迅速,快到闻月尚未来得及反应,已坐于床头了。
谢翊翻身躺进去,伸出手,一把捞住她的脖子。
彼时,她正一本正经危坐床头,哪想到谢翊竟会有这么一招。躲闪不及,已被他卷入床榻里侧,用衾被团团盖住。
她急得脑门冒汗:“谢翊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压在她后脑勺处,吮吸着她发上芳香,闭眼道:“时辰不早,该就寝了。”
“如今方才戌时!”
“已这么晚了?”
闻月心想,此人当真是敷衍人的一等好手。
平日亥时,他不是在书房批阅军机,便是与罗宏等人商议要事。而今不过戌时,又已晚一说?此等行径,分明是掩耳盗铃!
闻月正准备同他一辩高下,却隐约察觉到,身后的人,吻了记她的发。
他口气柔软,满是宠溺道——
“夫人,睡吧。”
“鬼才是你夫人。”她嘴上恨得咬牙,但脸上却蓦地红了。
“不准否认。”
谢翊赌气似的,抱她又紧了些。
一支精壮的胳膊,横在她腰上,他语气愤愤不平。
“前世,定宁城中,我虽高烧不退,但那时细节却记得一清二楚。那夜,是你买了红帕兜在头上,燃了红烛,同我拜了堂。而今两世,我却仍旧记得,那时我撩开红帕,脸颊红透,我忍不住亲你,你害羞直躲。阿月,你知不知道,也就是那夜起,我谢翊的魂彻底丢了。”
提及往事,闻月脸烫得快滴下水来。
隔了半晌,她睁着眼,对墙怨怨道,“你唤我夫人,那徐冰清又算什么?”
“你在吃味?”
“呸!”
谢翊见此情形,蓦地笑了,“我与徐冰清从未拜过堂,夫人自来就你一个。”
语毕,他挪了挪身子,往她那边又欺进一寸。
闻月吓得跟张面糊似的,紧紧贴在墙上。
今日谢翊既然敢大摇大摆地将她抱出七皇子府,闻月就早想到了,这人是恼羞成怒,什么都做得出来了。他愿意破罐子破摔,可闻月不愿意呐。
既然他硬的不吃,她就给他来点软的。
她索性也不顽抗了,无可奈何地同他讨饶:“谢翊,你到底想做什么呐?”
“睡觉。”他回答地利落。
说完,他一本正经地落了帘,仰躺在榻上。
面朝床顶,他忽然开口,喊了她一声。
“阿月。”
“嗯?”
“我盼这一天十年了。”他突兀道。
第59章然儿
“什么意思?”闻月蹙眉。
他未答,只是主动伸出左臂,熟练地从她肩颈出穿过,又单手将她翻了个面,她拢在怀里。
谢翊将下巴附在她头顶,道:“我已快十年没睡过一个好觉了。”
“自重生起?”
“嗯。”
葱白手指被他盈盈握住,闻月本能地想要逃开,却被他握得更紧。
不顾她反抗,他将一节节的指,送进她的指缝中,与她十指紧扣。
而后,又不甘心似的,抓着她的手,凑到自己唇边,吻了吻她的手背。
他来回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深沉,如同历经沧桑的老迈之人。他说:“你死后,我曾来回做过这个动作千遍,只可惜,你的手永远都是冰冷、僵硬的。你不知道,我期待这一刻期待多久了。重生以后,我日夜梦想的,皆是拥着你入眠,好借此驱赶我前世的梦魇,睡一回好觉。”
闻月蹙眉,只因她捕捉到了他话中的破绽。
她自他怀中抬首,轻声问:“你是何时死的?”
“你死后十二年。”他不避讳。
闻月嗤笑一声:“谢翊,你这话也讲得太满了些,听着对我用情至极,若我为旁人,指不定要感动涕零。可自我死后,你不也苟且偷生,齐人之福享了十二年。既然如此,又何必对我假装深情。你那府上活着的莺莺燕燕、还有相国牡丹徐冰清,谁人伺候得你比我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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