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打断她:“阿月,我不能死。”
她冷嘲热讽:“这又是何借口?”
他正色道:“娘亲已死,若父亲再亡,然儿怎办?”
提及然儿,闻月心头一震。
她飞快支起身子,撑于衾被之上,而后一把攥住他的衣领,一双血红的眼,死死盯着谢翊,生怕错过了他的一丝表情。
她问他:“我死后,然儿活下来了,对吗?”
“嗯。”他点头,动作温柔地附上她的拽着他衣领的手,安抚似的轻拍了拍:“阿月别怕,然儿活下来了。”
紧攥着谢翊衣领的手,蓦地松了。
她整个人脱力似的,失魂落魄地又躺回原处,口中呆呆重复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谢翊心疼地揉了揉她的发:“你在水中的托举起了作用,然儿为护卫所救,不过是呛了几口水,染了风寒,没多久便痊愈了。”
“太好了。”
得知然儿安好,闻月鼻腔酸了。
她往后仰了仰,难得平静认真地望着他,眼眶红红:“虽未能亲眼见着他长大,但知他安好,就够了。”
“放心阿月。”他捧着她的脸,认真地望着她,眼梢微扬:“然儿那孩子,长得很像你。”
“是吗?”她苍白的眼中忽然有了色彩。
谢翊以拇指描摹在她的眉上,闻月难得不排斥,任由他抚过她容颜的每一处。
他回忆道:“这眉骨、轮廓,都是如出一辙的。”
他话音刚落,闻月泪水已夺眶而出,顺着脸庞,一路滑直枕巾,洇出深深一团。谢翊凑过去,替她吻去泪。她沉浸在关于然儿的回忆中,完全不反抗,乖顺得不像样。
她抬眸,期待道:“前世你死前,然儿已有十五了吧?”
“嗯,满十五了。”
“男儿十五,也当是婚嫁年纪了,你可有给他寻个体贴的好姑娘?”
他温柔笑笑,刮了刮她的鼻梁,宠溺道:“放心,他与徐禹捷之女自小青梅竹马。徐禹捷乃他义父,我死后,此事徐禹捷会为你我做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
她咬唇听着,眼泪不自觉流了满面。
谢翊不置一言,只心疼地将她拢进怀里。
闻月捶打着他的胸膛,力道很小,倒像是在撒娇。
她怨怨道:“谢翊,还算你是个好父亲。”
他笑笑:“然儿乃你我独子,我怎能不担好父亲责任。”
“那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她往他胸前的白衫上,蹭了蹭泪:“你前世,为何要在书房中喂然儿毒药?”
“是误会。”谢翊正色道:“当年宫中有人意图谋害然儿,为保然儿安全,所以我喂他喝了假死之药,准备将然儿报丧,送出王府,回我封地江南,以保他安全。其实,我原本是打算让你同他一道去江南的,只可惜……你遭奸人所害。”
闻月追问:“我之死,你可有查到是七皇子府何人所为?”
她话音刚落,身前的胸膛猛地一颤。
须臾之后,谢翊泰然自若地回道:“不知。”
可闻月却觉着,谢翊似乎在瞒着她什么。可谢翊不愿说,她就无法得到答案。好在时候还多,她总有办法知道解答的。
“谢翊,你前世,因何而死?”她闷在他怀中,好奇问着。
他回答果断:“拥主夺嫡失败,遭奸人所害。”
“为九皇子夺嫡?”
“正是。”
“夺嫡失败,乃是株连九族的重罪。”闻月眉头拧成一团,“谢翊你为何要置自身于危险之地,如此一来,然儿岂不是也深处危险之境?!”
她气恼非常,谢翊一低头,便瞧见她一双红润的唇嘟得老高,像是在同他赌气似的。她问来问去,话题也绕不开然儿,所思所想,全都是为了他。好在,然儿是她与他的亲生子,要不然谢翊可不得吃醋死。
“我拥主前,已将然儿送至安全之地。然儿深得我真传,拥有一身好武艺,普天之下,并无几人能敌他。”谢翊解释道。
闻月听完,算是安心了。
谢翊武艺高强,以一敌千亦不足挂齿。若然儿真得他真传,定无性命之忧。
她恍若未闻,淡淡道:“也算遗传了你身上些好处。”
说话间,满是嫌弃他的意思。
谢翊不由地笑了,他轻抚她的发心,笑道:“阿月,你真是个好母亲。”
“何出此言?”他突然夸她,她倒有些不好意思。
他笑笑,“若非我今日告知,你还在因前世未知然而死活而担忧吧。”
谢翊戳中她心中所想,闻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腾出手,他拍拍她的后背,温柔道:“放心,然儿生得出类拔萃,既是我谢翊之子,定然是不需要担心的。”
“我只是难受。”
“难受什么?”
“我死前,然儿不过三岁。”然儿始终是闻月的脆弱之处,她口气哽了哽,感叹道:“没听他唤过一句阿娘,实在有些难受。”
“会有机会的。”谢翊安慰她。
“是吗?”
“一定会。”
谢翊声声笃定,好似所有他承诺的,皆会发生似的。
不知为何,闻月竟鬼使神差地信了他。
想着然儿,哭得累了,她便在他的怀里,沉沉睡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讲闻月和然儿的故事,让人忍不住流眼泪
第60章猜忌
两日之后,晔帝病重。
御医提出,中原菱悦花有解百毒之疗效。若能以菱悦花入药,定能事半功倍,尽快让晔帝药到病除。只不过,菱悦花产地距离上京少说也有一日路程,更何况菱悦花假药横行,若想得到真药,委实困难。
在宫闱之中听闻此事时,七皇子便不由得意。
一切正如闻月预测,分毫未差。
先前他对命相女一事尚有疑惑,而今印证了,才知是大有裨益。
刻不容缓,当日傍晚他就带上侍女,捧了菱悦花至晔帝寝宫,向晔帝一献殷勤。晔帝见了菱悦花不由大喜,夸七子为父着想,孝感动天,定要好好嘉奖。
可令七皇子未成想到的是,他方才献上菱悦花不到半个时辰,尚与晔帝亲厚之中,那年幼的太子便也入了殿,扬言要奉上宝物。
七皇子轻蔑笑着,正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劳什子东西。
却未想到,一开锦盒盖,竟也是菱悦花!
经御医鉴定,为真药无虞。
如此一来,七皇子功劳等同被太子均分了。
不过好在,七皇子因先行一步,得到了晔帝极高褒奖。
出宫门后,七皇子越想越纳闷,那日江边客与闻月分明到访中原,毁去了所有无论真假的菱悦花,既然如此,太子又是如何知道的?
这只有一种可能,太子远比他更早得到菱悦花。
闻月被急召入七皇子府。
彼时,七皇子府正殿内,气氛冷凝。
七皇子坐于主位,一手扶着腮,另一手把玩掌珠,像是在沉思着什么。
身旁,江边客抱剑立于他身侧,一双眉紧蹙。
殿门大敞,江边客投眼望向殿外,见有女子身形绰约而来,他对着七皇子欲言又止,眉头皱得愈深了。
闻月由太监引进门。
甫一进殿,闻月就察觉气氛不对劲。
未等她福身,江边客已拼命朝她使眼色,故作狠戾道:“还不跪下!”
闻月虽不知发生何事,却仍是乖乖跪下了。
七皇子慢条斯理地从主桌上站了起来,见着她,先是笑:“命相女当真名不虚传,所言之事当真命中了。只不过,本王尚有疑惑。”
“殿下请讲。”闻月抬眼,正色道。
“菱悦花一事,你可曾告知旁人?”
七皇子微眯着眼打量她,神色危险诡谲。
闻月认真摇头:“并未曾。”
“哦?”
七皇子跨前一步,将手抵在她的下巴上,迫她昂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
当下,闻月望见七皇子黑眸之中,隐约能见着几分怀疑与怒意。
七皇子冷声道:“既然如此,今日父皇病重,本王奉上菱悦花之时,为何太子会捧出一模一样的菱悦花来?那些菱悦花不是早被你与江边客毁了吗?太子又是如何得到,如何先一步得到?”
眼见情势不对,江边客在一旁劝解:“殿下息怒,当日在下与闻月在中原时,确已将那菱悦花毁得一干二净。太子如何得来,当真不得而知。”
七皇子哂笑一声,“若真毁得一干二净,那便只有一个答案了。”
“殿下是在怀疑民女已先行投靠太子?”
先七皇子一步,闻月将他心中揣测道了出来。
江边客一惊,急忙道:“殿下息怒,闻月不可能这么做!”
“若非如此,本王还真不晓得能有别的什么答案。”七皇子拿拇指擦着两撇小胡,思忖道。
闻月面向他的眼神,毫不胆怯:“民女从未曾投靠过太子。”
“如何证明?”七皇子问。
“以性命保证。”
七皇子哈哈大笑:“你可知,这乱世中,最不值钱的便是贱命。”
“可于民女而言,最值钱的便是性命。”她毫不胆怯。
七皇子未应,只是喊了声:“江边客。”
“属下在。”
“先把命相女收进地牢严刑拷打试试呗。”
“殿下,三思!”
地牢有多危险,江边客可是清楚明白得很,若闻月进了去,怕是不能活着出来了。他一并在七皇子面前跪下,“命相女乃殿下肱骨重臣,若因误会失了信任,反倒中了敌人离间之计!殿下三思!”
七皇子轻蔑地笑着:“爱卿,这可是你为谋士后,头回反抗本王命令。莫非,你当真是因一女子,失了心?若当真如此,本王可也得考量考量,爱卿的忠心了。”
语毕,七皇子便挥了挥手,朝外道。
“来人,将闻月押入地牢!”
可须臾之后,进门之人,却俨然不是七皇子府的护卫。
而是,谢翊。
谢翊扬着折扇,慢笃笃地从门外跨进来。
他今日一袭衣衫胜雪,神色闲适,像极了上京城中那些舞文弄墨的翩翩公子。
谢翊走至跪在地上的闻月跟前,笑道:“殿内怎么如此大的□□味?”
七皇子脸上挂不住,但迫于谢翊在场,仍旧摆出一副淡然模样:“贤弟怎么来了?”
谢翊不动声色地将闻月扶起来:“我与闻月尚未起身,她就先行一步被殿下召走,没了她,我便百无聊赖,只好上殿下门前讨人了。”
“原是这样。”七皇子皮笑肉不笑,“只可惜闻月要缓两日送回去给贤弟了,如今她犯了些不该犯的错,要先行审问一番。”
“难不成是因那菱悦花一事?”
“贤弟如何得知?”七皇子猛地一怔。
谢翊慢慢悠悠踱步到他跟前:“我父王进宫,听闻七皇子与太子同时献上了珍贵的菱悦花为陛下治疾,其心可感天地。只可惜,七皇子前了一步,听闻太子出陛下寝宫时还不悦呢。”
“贤弟未知全貌。”七皇子叹了声,“原此事已得命相女预言,本该是独有我一人知晓。可不知为何,半路跳出个太子,将本王功劳抢了大半。菱悦花在父皇病前已被闻月与江边客销毁殆尽,那便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太子已先行得到了菱悦花。如此一来,定是这七皇子府内,有人跟太子通了气!”
“所以,殿下就怀疑闻月了?”谢翊问。
“不然呢?”
谢翊勾唇一笑,“若非我知晓些前情,闻月这罪估计真得坐实了。”
七皇子不解:“贤弟,此言何意?”
谢翊将那折扇敲了记在七皇子肩头,解释道:“太子自来体弱多病,殿下与我皆为皇亲不至于不知此事。三月前,太子宫内曾派人远赴中原采买菱悦花,为治太子旧疾。因我父王与中原州牧乃是过命之交,宫内曾托我父王传过口讯,因此我方才知晓此事。而三月前,闻月与我尚在上京途中,根本不可能投靠太子。”
“原来如此。”七皇子眉头舒展。
“殿下可还信得?若不信,我大可请当时传口讯之人佐证。”
“不必不必。”七皇子摆摆手,拍拍谢翊的肩,一脸平和:“若辰南王世子为闻月作保,定然值得信赖。此事是本王误会了闻月姑娘,还请姑娘海涵。”
闻月埋头,道了声:“七皇子言重。”
七皇子明白闻月在谢翊心中的分量,见谢翊在此,先前那派咄咄逼人的神情全然消失,他急忙给她赔笑:“太子那病秧子,自小体弱多病,有菱悦花也不奇怪。是本王情急,误会了姑娘。好在辰南王世子及时制止,否则本王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
说完,七皇子还拿手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闻月的手背:“真是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姑娘可要好好珍惜。”
“谢殿下。”
闻月屈膝朝七皇子作揖。
自此,危机瞧着似乎解除了。
可闻月却觉得,各处皆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
回程的马车上,谢翊与闻月并肩而坐。
谢翊仰躺在软塌上,神情慵懒。
可闻月蹙着的眉,却始终并未舒展。
见他如此闲适,闻月不由地来了气,拿脚踹了他小腿一记,气恼道:“你何时跟来的?”
谢翊故意“嘶”地倒吸了口凉气,闻月真以为自己把他给踹伤了,下意识回头,却见他正扬着唇,好整以暇地笑着。
她白他一眼,他反倒笑得更欢:“七皇子急召你入府,此事实在蹊跷。于是我便立马打听了他今日行踪,而后追了进了府里。”
“所以……三月前太子采买菱悦花一事,是真是假?”
“假。”他回得意外果断。
闻月虽心中已有猜疑,但闻得这个答案还是吓了一跳。
gu903();她急道:“谢翊,你瞒骗七皇子,若他日东窗事发,他与你为敌,你定要蹈前世覆辙,助主夺嫡失败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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