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后的侍女眼睁睁盯着。
她尚不清楚是谁在故意捣鬼,还是说仅是有人好奇偷喝了圣水?
闻月并不知晓真相如何,她只知道,若她此刻放弃取圣水,祭祀未顺利完成,定会惹得晔帝龙颜大怒,那是掉脑袋的事儿。而若她此刻丢了木舀,假以旁的水替代圣水,被侍女揭发告至晔帝那儿,再加上方才弄洒了圣水一事,也是自讨苦吃。
如今进退两难,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做下去。
毕竟,她尚不清楚动木舀之人到底意欲何为。
旁若无事的做下去,兴许能引出条大龙。
舀了勺圣水,再次分入三只瓷碗之中。
圣水是要入皇子之口的,既然有人对圣水动手,保不齐就是想谋害皇子之命。
思及至此,闻月心头一惊。
冷静下来,她故意装作手抖,洒了几滴圣水至木托边缘。
木托边缘乃是白银锻造,以白银鉴毒,史书亦有刊载。
此刻,生怕被旁人看见,闻月只能以此冒险试毒。
然而,不过是她转身把木舀丢进圣水坛的功夫,那木托边缘的白银已开始发黑,昭示着闻月——
圣水有毒!
闻月心中大骇。
深吸一口气,她强作笃定,自如地捧着木托走下祭坛。
祭坛周遭,除却三位贴身侍女之外,还有两位戎装的守卫。
她以余光瞥见,那两位守卫手握宝剑,目光似乎一直投向着祭坛上的她这儿。照理说,守卫的责任该是把手祭坛,而非紧盯国师。闻月一下就嗅到了异样的味道。
再说她那三位贴身侍女,若当真有人恶意栽赃,她们三人之中,定有鬼祟。若按照常理推论,那位害她跌到的侍女嫌疑该是最大。毕竟若不是她,她也不会跌到返回再取圣水。
闻月决定伺机而动,不打算告知众人圣水有毒。
因为她知道,此事被她看出猫腻,设计陷害她的人绝对不会让她轻易过关,定准备好了重重陷阱叫她跳。而今,祭台两旁守卫虎视眈眈、满眼杀意。
若她昭告一切,那两名守卫极有可能毫不犹豫上前,取了她的命。
她唯独能做的,就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下去。
然后,把事情闹大,让该看见的人都看见。
让保得住她的人,看见。
不落痕迹地,闻月以袖口布料擦拭干净木托边缘的黑痕。
对着三位侍女,她再次吟诵经文。
随后,带着那三盏有毒的圣水,恍若无事地离去。
宫内人人皆知,皇后疼爱幼子。
若无晔帝急召,皇后自来是每日晌午都要去东宫里陪着太子用膳的。
方才,因倒翻圣水,已延误了时辰。
而今再捧了圣水前往东宫,已近晌午。
闻月故意将脚步拖延了些,试图碰碰运气,瞧瞧能不能碰上皇后以解她此刻性命之忧。毕竟她也为人母亲过,自然知道母亲会将孩儿之命视为珍宝,若谁敢要太子的命,皇后定不会善罢甘休。后宫不得干政,闻月为国师,皇后便当即不能治她的罪,定要寻来晔帝,一辨究竟。
只要晔帝能来,闻月就有谋生的法子。
御花园的长径,乃是前往东宫的必经之路。
闻月的运气是好的。
甫一踏进御花园,就碰见皇后正悠然坐在凉亭里头。
皇后身旁,老太监嗓音尖利,指挥着宫女:“动作麻利些,这玫瑰甘露过了晌午便要消弭,太子午膳是一定要喝上的。”
“遵命。”宫女闻声,加快手上动作。
闻月粲然一笑,指挥侍女:“皇后在场,若不打个照面,未免遭了宫内口舌,且与我同去拜谒。”
“是。”
闻月的举动来得理所当然,三位侍女紧跟过去。
阿清很聪明,为防方才那磕破脑袋的侍女被皇后察觉异样,她特意把她拉到最后头,嘱咐她将头压低,以刘海压下来盖住伤口。
彼时,皇后饮着茶,正在凉亭内赏花。
太监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弯了笑眼,一双丹凤眸,千娇百媚。她分明已是三十好几的光景,或许是因养尊处优,完全敲不出年纪。
忽见一身黑衣肃然打扮的女子走来,皇后也不抬眸,只以余光打量她。
闻月跪下去:“拜见皇后娘娘千岁。”
她身后侍女异口同声,语气恭敬。
皇后这才抬了眼皮,转过来扶起她,悠悠地在那儿笑:“原来是国师,久闻不如见面,我朝第一个女国师,当真盛名在外、名不虚传呐。”
“皇后娘娘过奖。”闻月垂眸。
皇后笑:“听闻前些日子,还有朝臣提出要国师与太子成婚,如此说来,你我也差点成为婆媳的人,实在好生缘分。”
闻月哪听不出皇后是在笼络她,可宫人在旁,她只得一本正经道:“皇后娘娘抬举下官了。”
“国师是打算给太子送圣水去?”皇后注意到了她面前的三个瓷碗。
“正是。”
皇后瞧了眼天:“如今快晌午了,太子尚未喝上圣水,旁的皇子自然也未能喝上。南施国自来有惯例,这圣水定是要在晌午前喝进去的,国师快去吧。”
“遵命。”
闻月直起膝,准备起身。
快站起时,她身形装作一晃,像是站不稳的模样。
皇后离她最近,又本就想为儿子笼络于她,见此情形,皇后本能上前,扶了一把她。闻月见状,故意将身子往左侧仰——
果不其然,那瓷碗中圣水飞快地涌了大半出来,一直流向木托边缘。
木托边缘,乃包身的白银之材,乃是鉴毒良物。
皇后是久居深宫之人,这些宫闱把戏定比她知晓更多。
为给与白银鉴毒留存时间,也为了提点皇后注意,闻月直起身,特意远离了皇后一步,故意道:“手捧圣水,公事在身,下官且先谢过皇后娘娘体谅。因圣水在旁,实在不能亲近旁人,万一生了事端,害圣水惹了毒,就不妙了。”
白银已有发黑迹象,闻月不落痕迹地将木托边缘亮在了皇后眼前。
随后,转身离开。
每走下台阶的每一步,闻月心中都直打鼓。
她不清楚皇后到底有没有看见白银发黑的中毒之兆,亦不清楚皇后到底有无听懂她的提点。后背一阵阵发凉,若是皇后不能察觉,离开御花园后,闻月定将前途未卜。
好在,尚未等她踏出凉亭,已被皇后喊住——
“给本宫站住!”
闻月唇梢勾起一笑,待回过头去时,她面上笑意已消失的无影踪了。
她正色问:“皇后娘娘召我何事?”
皇后铁青着一张脸,招手唤来太监:“来人,把国师手上圣水拿走。”
闻月故意护着那木托,急道:“皇后意欲何为?”
侍女阿清也走上前,一双眸子瞪圆了,死死抓着那木托。
皇后走上前,对着阿清就是一记重重的巴掌。
皇后语气狠戾:“别以为本宫没瞧见,这圣水有毒。”
三位侍女皆是大骇,飞快跪下去。
闻月装作恍然未知的模样,一脸茫然。
皇后招手叫来侍卫,怒道:“快去叫陛下过来!就说是国师意图谋害太子!”
“是。”
侍卫得令,疾跑出御花园。
介于后宫不得干政,加之闻月居于高位。
皇后不敢轻易处置,只派了太监上前,将闻月团团围住,看守在凉亭中。
被人看管着,成了监下囚的闻月,却格外的神色自如。
而今皇后声威在此,太监层层看守,压根没人能轻易要了她的小命。
一切如闻月所料,她就等着引出那条大鱼了。
未等晔帝前来,七皇子倒是前一步出现在了御花园中。
见了皇后,七皇子作揖示敬。
见凉亭内,六名太监看守着一身肃衣的闻月,倒像她犯了什么大事儿。
七皇子佯装无意,打趣道:“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儿呢?”
木托边缘的白银越发地黑,可见剧毒。
皇后咬牙,拍案道:“圣水有毒,有人意图谋害太子!”
“哦?”七皇子明知故问,“谋害太子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到底是何人大胆,敢如此为之?”
“近在眼前。”皇后拿手指着闻月,目光狠戾:“国师是也。”
闻月也不狡辩,只在那儿悠悠地笑:“待陛下过来,自有明断。”
她话音刚落,晔帝已乘撵而来。
步撵由远及近而来,七皇子以余光瞥见,故意摆出一派中立架势:“皇后娘娘,此事尚需从从长计议,总不见得说,逮着圣水有毒,就道是国师所为实在过于勉强,指不定是有人故意栽赃呢?”
“七子说的是。”晔帝由宫人扶下步撵。
皇后不甘心,对着晔帝撒娇:“圣水之物,只得国师一人碰触,哪会有旁的人陷害栽赃。”
七皇子抖着眉提点:“国师祭祀,侍女一直在旁。不若先审一审她的侍女?”
“七子聪慧。”晔帝招手,“来人,给侍女上刑。”
太监动作粗暴地押了三名侍女下去,上了指刑。
不过须臾,其中一名侍女已然撑不下去,满头是汗地招了:“陛下,奴婢有话说。”
晔帝眼前亮了亮,摆手道:“说吧。”
侍女离开太监钳制,爬到皇帝跟前:“奴婢乃是侍奉国师的贴身婢女阿清,三日前,奴婢曾见辰南王世子夜闯国师府,进了国师寝殿。奴婢起了心眼,便跟进了国师院里,却无意间听见辰南王世子在同国师说下毒谋害皇子一事。奴婢当下大骇,却因身份低微不敢言辞,直到今日皇后娘娘说圣水有毒,奴婢才敢大着胆子说出实情,还请陛下饶恕!”
七皇子在旁煽风点火:“亏本王当时信你,还将你进献父皇,却不知你如此蛇蝎心肠,竟要害死本王、太子及皇弟!”
太监已捧了银针,鉴定出三碗圣水皆是有毒的。
阿清见势逢迎:“不止那三杯瓷碗,连那圣水坛子都是有毒的。”
阿清从兜里掏出一把银簪,呈给晔帝的贴身太监:“奴婢早就怀疑圣水有毒,所以拔了银簪前去试探,当时迫于国师威严不敢言,但若真到太子跟前,即便是冒着被国师杀害的风险,奴婢亦会揭发国师所作所为。还请陛下看在阿清一片赤忱的份上,饶了奴婢这条贱命!”
她话音甫落,闻月却蓦地掩唇笑出了生来。
凉亭内,所有人因她这一声笑,纷纷止了话,望向她。
闻月提着裙摆,站直身,朝阿清讥笑:“还真是条贱命。”
晔帝眯着眼,提点道:“国师,侍女指认你与辰南王世子谋害皇嗣一事,你怎么说?”
“一派胡言。”闻月冷笑。
面对晔帝,她毫不胆怯,大言不惭道:“方才取了圣水后,侍女曾将下官所捧圣水打翻,那侍女额头的血痕便是证据。若非下官一时仁慈,担心陛下责骂,累及侍女,绝不会折返再去取水。却未成想到,那圣水已叫人全部下了毒,连那守祭坛的侍卫也被人打点了,对下官虎视眈眈。下官无可奈何,才故意寻到皇后娘娘跟前,提点圣水有毒,叫皇后发现保我性命!”
阿清抽泣:“国师怎能如此将祸事推于旁的人,陛下英明,奴婢还有铁证。”
“是何铁证?”晔帝正色道。
阿清说:“国师与辰南王世子因担忧事情不成,故意留了点毒药备用。此刻,正藏在国师寝殿的枕头底下。听闻那是塞北的冰鳞之毒,见效快,简直杀人于无形!”
阿清有理有据,听得晔帝信了三分。
晔帝不由皱了眉,招来宫人:“且去国师寝殿搜查仔细!”
“是。”宫人得令。
与此同时,晔帝回过身来,半弯下腰,欺近阿清。
他目光锐利,如同虎狼审视着兔子一般,危险诡谲。
晔帝问:“你可有听见,辰南王世子为何要联结国师杀皇嗣?”
“有。”
阿清点头,一双铜铃般的眼,畏惧地望了眼闻月,像是对她极为抱歉的样子。
须臾之后,她定了定神,埋首低声道——
“回陛下,辰南王世子谢翊早有反意!”
晔帝闻言大怒,一双老迈的眼中已逼出血丝。
他猛地一把拍在了石板桌上,桌面受力,闷闷地响。
身为皇帝自来最忌惮的,便是臣子谋反。
可以说,阿清一言已击中了晔帝痛点。
七皇子立在一旁,唇角已止不住地飘出笑意。
殷灵子此计实在妙极,若能一次扳倒闻月及谢翊。他回去之后,定要好好赏赐于她,金银恩宠包管她应有尽有。
然而,七皇子还没高兴多久。
不远处,已有一身紫金蟒袍的男人由远及近而来。
此人,正是谢翊。
谢翊见了晔帝,非但未即刻下跪,还豪迈地大笑开来——
“我辰南王府世代忠良,竟有人扬言说我谢翊造反,岂不可笑至极?!”
第70章试毒
谢翊勾起一抹冷笑,走向侍女阿清跟前,捏住她的下巴。
他用了内功,不消须臾,阿清的下巴已出现青紫之色。
见晔帝在旁,七皇子得了倚仗,装作一副宅心仁厚的模样,“侍女不过是如实道来,辰南王世子这是被揭穿心思、恼羞成怒,急着杀人灭口了?”
谢翊松了手,缓缓道:“七皇子心疼了?”
七皇子抠着指甲,语气轻飘飘,“国师侍女,于我何来心疼一说?”
谢翊唇角微勾,“那我怎听人说,这侍女阿清曾是殿下身边得力的女侍卫,是为了防备国师有不利于七皇子之举,才派出的潜伏在暗中的杀手呢?”
“胡言乱语!”七皇子怒极。
生怕此言进了晔帝的耳,连连打量晔帝神情。
与此同时,谢翊慢条斯理地握住了阿清的腕,将她的手背过来,掌心横于众人眼前。他不动声色地质问阿清:“你一姑娘家,怎生得一双手如此粗糙?”
迎上谢翊探究的目光,阿清浑身直抖。
她不敢瞥一眼七皇子,只得深吸一口气,望向晔帝,企图让他为他撑腰:“陛下,奴婢入国师府前,曾在京中为达官贵人浣衣为生,手上粗糙实在正常不过。”
“简直一派胡言。”谢翊冷厉地捏住她的腕,高举过她头顶。
也就是这时,阿清深藏在右侧手腕处,发黄掉皮的老茧也一并呈现在众人眼前:“腕间老茧,只有练剑多年之人方才有,乃是剑把摩擦所致。随便去浣衣局寻个十年浣衣的宫女,也不可能有如此旧茧。”
鉴于晔帝在前,阿清一张脸铁青,不敢发一言。
本能地,阿清悄悄将目光投向了七皇子那儿。
七皇子横了眉,神情之中带着警告。
谢翊早将两人一言一行收入眼中,他不清不淡道,“说来巧合,我谢翊亦为多年练剑之人,要不各位瞧瞧我腕间旧茧,是否与她的如出一辙?”
语毕,谢翊慢慢笃笃地撩了袖,将他腕间旧茧与阿清的,一并呈在众人眼前。
晔帝拧着眉,睨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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