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如谢翊所言,两处旧茧近乎一模一样。
如此说来,阿清身份成疑,极有可能所言皆为虚假。
察觉晔帝已起疑,谢翊乘胜追击。
他走至七皇子面前,朗声道:“七皇子殿下利用这侍女所为,可是一石二鸟之计。若非陛下在场,圣水有毒被人察觉,利用阿清证词,定叫我谢翊与命相女永无翻身之地。而若圣水有毒未被察觉,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谋害太子,助其登上太子之位,即便东窗事发亦有命相女扛着。殿下此举,妙哉!”
“谢翊你休得一派胡言!”
七皇子气得直呼其名,又转头向晔帝:“父皇,万万不可相信乱臣之言!”
晔帝皇嗣稀少,自是希望皇嗣和谐处之,因此他也极其厌恶皇嗣之间玩这些把戏。更何况,七皇子如今为长兄,如此之举简直是给皇嗣立下了不良典范。晔帝面露不悦,显然已是信了谢翊大半。
晔帝不发一言,眼见情势不好,七皇子急眼了。
他屈了膝,径直朝晔帝跪下:“苍天可鉴,儿臣绝无篡太子之位的心!”
谢翊抱着肩,在一旁故意激七皇子:“殿下若不敢以身试毒,便是有此心。”
无江边客在旁辅佐,七皇子行事冲动的性子果真拦不住。他被逼急了,想也没想,爬了起来,疾步至凉亭中的石桌,取了一盏盛有圣水的瓷碗,再次跪下,声泪俱下道:“若父皇听信谢翊此言,以为儿臣有篡太子之位的想法,儿臣愿以身试毒,昭示清白。”
话音甫落,七皇子便抬手,准备将那圣水一饮而尽。
晔帝膝下皇嗣缺乏,自然是心疼孩子的。
见七皇子当真敢以身试毒,他心中的疑虑已打消不少。
趁七皇子举起瓷碗的那一刻,晔帝猛一拂袖,就将那瓷碗及里头的毒水打翻在地:“罢了,此事多有蹊跷,不若审一审再说。”
晔帝刚发下话来,便有锦衣卫匆忙而来。
锦衣卫跪在晔帝面前,呈上一袋白色粉末:“回禀陛下,确在国师府上找到了毒药,以请御医验过,与圣水之毒一模一样,乃是塞北冰鳞之毒,为剧毒。”
风向一下转到了七皇子那边。
七皇子不由沾沾自喜,他瞥了眼谢翊,不屑道:“父皇,物证确凿,分明就是命相女与谢翊勾结,意图谋反,甚至意欲栽赃于儿臣!还请父皇明鉴!”
七皇子咄咄逼人,谢翊蓦地笑了。
谢翊半弯下腰,直到与跪在地上的七皇子齐平。
他与闻月对视一眼,徐徐笑开,唇角扬起的笑意诡谲而危险。
谢翊正色道:“七皇子殿下,希望您能记住您现在所说的话。”
“自然记得。”七皇子拂袖道:“你一意图谋反竟还敢恐吓于本王,来人,证据确凿,将他拿下!”
七皇子摆手,试图招来侍卫。
好在晔帝心头仍旧清明,只不过为帝之人自来厌恶权臣谋反,晔帝强忍住怒意,举手制止侍卫上前。转过身,他冷声问谢翊:“辰南王世子能否自证清白?若不能,便只能将你与国师先行关押于大理寺,再行审问了。”
“清白无法自证,不过……”谢翊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晔帝追问。
谢翊忽得往后退了一步,撩过眼前碍眼的额发,他神情乖张地笑了,望向晔帝的眼,全然地意气风发——
“臣正好有个妙人,要进献陛下。”
“何人?”晔帝蹙眉。
谢翊唇角微勾,将身后一名身形瘦弱的小太监推了出来。
那小太监甫一抬头,众人才瞧清,竟是个眼眸深邃的塞北美人。
闻月一眼认出她——
殷灵子。
晔帝问:“她乃何人?”
谢翊幽幽地笑:“能证明七皇子意图谋害太子的证人。”
眼见殷灵子出现,七皇子眼中惊恐无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日日夜夜在他身边的枕边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与谢翊为证。深吸一口气,七皇子努力装得若无其事,但不断颤抖的手还是昭示了他惶恐的内心。
殷灵子屈膝跪于晔帝跟前,道:“回陛下,奴婢乃七皇子妾室。”
“七子妾室?”晔帝眯眼。
“正是。”殷灵子垂眸,恳切道:“因七皇子意图加害太子,栽赃于世子及国师,奴婢听后惶恐至极,知此事违背天伦道义,故找了辰南王世子,恳请他带我面见圣上,道出实情。”
“殷灵子,你这毒妇!”七皇子咬牙切齿。
“闭嘴。”晔帝怒道,“你且说下去。”
殷灵子说:“奴婢儿时曾学过些毒术,因受七皇子宠爱,那夜七皇子与谋士议论如何谋害太子、嫁祸世子及国师之时,奴婢亦在场。七皇子询问奴婢关于塞北毒术,奴婢胆怯便实打实地说出了塞北剧毒冰鳞之毒,未成想不过半日,七皇子在民间便广寻神医,说是为宠妃治病,实为研制提取冰鳞之毒。若陛下不信,大可去寻那正在七皇子府内的神医,是否为塞北冰鳞之毒第九代传人。”
“父皇,切不可听她一派胡言!”七皇子爬过去,巴住晔帝小腿。
晔帝却根本不瞧他一眼,抽出小腿,朝殷灵子道:“继续说下去。”
殷灵子得令,继续说:“七皇子为防此事败露,还准备了一套苦肉计。”
“苦肉计?”晔帝玩味地拿捏了这三个字。
“是。”殷灵子点头道:“为防东窗事发,陛下追根溯源找上七皇子,七皇子原是打算在太子服毒后,也一并喝下圣水。”
晔帝质疑,“冰鳞之毒乃剧毒,若服下毒,根本来不及解。若七子有心害太子,哪可能拿命去赌?”
谢翊抱着肩,好整以暇地笑了,“这边是七皇子给我们留下的唯一证据了。”
“什么意思?”晔帝问。
谢翊走到七皇子跟前,弯下腰,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若我猜得没错,七皇子身上定有解药。”
七皇子闻言,一双眼都差点瞪出来。
七皇子哪受过这样的气,可迫于晔帝在场,他亦无法发作。他唯独能做的,只是死死地望着谢翊,又瞧了眼殷灵子,瞳孔之中怒火蓬勃。
晔帝质问道:“七子,是否确有其实?”
七皇子握紧拳,不敢言。
谢翊提点道:“搜一搜便知。”
晔帝别开脸,未答,便是应允的意思。
谢翊摆摆手,招来侍卫,连自己动手都嫌脏。
果不其然,在贴近里衣的夹层中,找到了一袋黑色粉末。
殷灵子嗅了嗅那味道,告知皇帝:“此乃冰鳞之毒解药。”
晔帝向来疑心深重,即便是人证物证俱在,晔帝还是有所质疑:“塞北冰鳞之毒闻所未闻,如何能确定这便是解药呢?”
谢翊道:“寻个宫女试毒便是。”
彼时,被桎梏于太监人墙之中的闻月早将一切收入眼中。
七皇子的恶意栽赃、殷灵子的突然出现,还有七皇子身上搜出的解药。闻月作为一个耳目清明的旁观者,早已揣测出背后捣鬼之人,正是七皇子无疑。而今,七皇子已有了害她及谢翊的心思,若不在今日将他彻底扳倒,怕是今后后患无穷。
可很明显的是,晔帝至今仍是偏袒七皇子的。
即便当真查出七皇子谋害太子,兴许后果只是贬回封地,不准再进京。
然而,太子年幼,七皇子若想东山再起,实在简单不过。若真被他再次得势,闻月与谢翊难逃一死。前世谢翊因夺嫡之事而亡,已是前车之鉴。
闻月觉得,她有必要逼晔帝做出决断。
可她人微言轻,晔帝根本不会乐意听进她的谏言。
好在,闻月有曲线救国的本事——
她有必要……逼一逼谢翊。
皇帝身边掌事的太监,拎了一名宫女衣领,将她捞了过来。宫女知道圣水有剧毒,浑身颤抖,眼里充斥着抵抗情绪,不断在后退。
也就是这时,闻月猛地拨开眼前太监人墙走了出去。
她离凉亭的石板桌不过半步之遥,而三碗有毒圣水正安然地摆在上头,未等两旁太监反应,闻月已先行举过一碗,一饮而尽——
“既然七皇子要害得是为臣,这毒,为臣来试!”
见此情形,谢翊瞳孔皱缩。
他快步走向殷灵子,试图取走她手中解药。
七皇子比他更早一步察觉,七皇子知道谢翊心仪闻月,舍不得她死。而今谢翊害他至此,他心中一口怨气不得不不报。他离殷灵子很近,此时,他飞快站起身,不过须臾已夺走殷灵子手中解药。
一阵凉风袭来,七皇子唇角扬起诡异的笑容。
随后,他用力一撕,将那解药扬在空气之中。
第71章信任
一切发生地猝不及防。
谢翊根本未料想到闻月会有如此动作,更未曾料到七皇子竟会不顾晔帝在场,欺身去抢解药。
当下,那黑色粉末弥散在空中,根本无迹可寻。
一时间,谢翊向来沉然的眸子中,竟出现了恐惧之色。
他本能地瞥了眼闻月,却见她已在服毒须臾之后口吐鲜血。
那鲜红血液刺激着谢翊的瞳孔,叫他无法再理智下去。
谢翊怒极,一把抓住了正笑得张狂的七皇子,捏住他的脖子,就要掐下去。
七皇子仗着晔帝在场,毫不畏惧:“你不是想救她吗?倒是救啊。”
谢翊活了两世,自认是喜怒早已不形于色。
可如今,他一向平静的黑眸,竟被怒意充斥、直至逼出了血丝。
他将手一收,七皇子已呼吸不畅,整张脸胀得青紫。
好在,殷灵子还是冷静的。
她急忙走到谢翊身边,低声提醒他:“殿下,克制!”
谢翊俨然毫不为她的言论所动,握着七皇子脖子的手还在不断收紧。
闻月主动服毒,是谁都没想到的。
谢翊和殷灵子为防惹祸上身,均未在身上藏有备用解药。
彼时,解药纸袋被撕成两半,丢在大理石地面上。
无意间的一瞥,叫殷灵子看见,黄皮纸袋里,竟还有丝丝黑色残余。
她赶紧跪下去,那撕成两半的纸袋小心翼翼地捡起来,掸了掸,将残余药粉拢进手心。为防风将粉末吹散,她还特意将手心护在胸口,用另一袖遮挡住。
解药有了,等同于闻月有救了。
殷灵子赶忙爬起来,轻声同谢翊道:“殿下,纸袋里头尚有剩余,这些分量能救闻月姑娘的命。”
谢翊闻言,一双眸子渐渐冷了下来,恢复理智。
谢翊领着殷灵子,飞快行至闻月面前。
此时,闻月已吐了好几口鲜血,那突兀的血液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格外怖人。
殷灵子把手端过去,奉到闻月面前。
闻月却因失血过多,已有些神志不清,整个人摇摇晃晃。
谢翊见状,索性将她两肩握住,拢进怀中。而后,他按住殷灵子捧药的手,对准她的唇压下去。他命令她,“吞下去。”
闻月感知到,贴在她唇上的手,在抖。
她用力睁开晕眩的眼,瞧了眼,竟不是殷灵子的手在抖。而是,殷灵子手头之后,那双爆着青筋的男子大掌,正不自觉地抖着。
闻月不由地笑了,她吃力地抬起手,握住谢翊不安颤抖的那只手,憨憨在笑:“谢翊你别怕,我不会死的。”
谢翊又气又痛,却又拿她没辙。他唯独能做的,只是以恸然语气质问她:“你不是想来最爱这条命的吗?为何要拿它冒险?!”
闻月虚弱地笑了笑,未答。
谢翊满腹斥责的话语,最后只能变成无可奈何的一句:“你是不是疯了?”
闻月笑笑,昂起脑袋,吞下殷灵子掌中粉末。
须臾之后,她抬眸,望进他如星辰般浩瀚的眼眸中。
她以旁人听不到的音量,附在他耳畔。
她说:“谢翊,我相信你。”
她又说:“我相信你无论如何,都能给我找到解药。”
冰鳞之毒虽迅猛,但好在服下解药之后,解毒迅速。
很快,闻月神智已然清醒,只是因方才吐了几口血,面色苍白而已。
御花园内外,所有人都见着了解药的功效。
七皇子的恼羞成怒,意欲毁尸灭迹,也已被晔帝收入眼中。
殷灵子回禀晔帝:“殿下,国师所服确为解药无疑。”
见情势不妙,七皇子拉住晔帝衣摆,声泪俱下:“父皇明鉴,是谢翊联合了殷灵子一道陷害儿臣。儿臣只是不慎听进去了殷灵子鬼话,鬼迷心窍才在圣水中下毒。儿臣本无坏心,更不用说害太子了,儿臣只是想替父皇给目中无人的国师一点下马威而已,怎知道弄成了这样呢?”
“是儿臣该死,是儿臣该死。”七皇子自行掌掴,请求晔帝原谅。
晔帝对皇嗣仍是心慈手软的,见七皇子悔过至此,他唤来太监,“将七皇子带回府上,禁闭三月。”
晔帝自来疑心深重,他不信亲子,亦不会轻易相信谢翊所言。
而今,他挥手示意,便是今日圣水有毒之事,便就这么了了。
七皇子连忙叩首,“儿臣知罪!”
临末了,再抬头时,七皇子动作端庄地揩了揩满面的泪痕,朝谢翊笑靥诡谲,一言一行,充斥着仇恨与不甘的味道。
可谢翊哪容得他就此轻易离开。
今日他陷害他与闻月在前,甚至以谋反之罪加诸在他的身上,若晔帝当真听信七皇子所言,害得便是整个辰南王府。他谢翊的仇或许能不报,但这百来人口的性命之忧,以及方才他撕毁解药,意图谋害闻月,已是犯了谢翊大忌。
谢翊绝不允此事就此了结!
晔帝身侧,皇后握紧着拳,牙关咬得死紧。
面对晔帝放纵七皇子,谋害她亲子之行径,皇后心里过不去这道坎。身处深宫之中,她早已知道,意图谋害这种事,有一次便有第二次,放虎归山,等同于将太子置于危险境地。她绝不允许此事发生!
可后宫不得干政,晔帝已先行下令,当下,她敢怒却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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