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息怒。”因心替她按摩的力度又大了一分。
思虑过多,穴位酸胀,皇后没忍住,沉沉闭了眼。
太子非皇室所出之事,早在三年前,因心因办事得力,被皇后所信之后,便已知晓了。而当初,寻访那前太医之女以绝后患的想法,亦为他提出。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闻月竟有预知未来之事的能力,叫坊间谣传甚嚣尘上,甚至让晔帝都信服了,命她拜官国师,也再没让因心有杀她的机会。
因心提醒皇后,“今日之事,倒确实蹊跷。”
皇后闭着眼问:“为何?”
因心道:“主子可别忘了,前两日国师可是告过假,离了上京。”
皇后没当一回事儿,恹恹道:“不是听闻是同那谢翊郎情妾意,一道出了城,游山玩水去了嘛。”
“可若真游山玩水,怎会离了我方暗线的视线?”
“你的意思是?”
“国师与谢翊离开上京后,暗线却未能得知二人去往何地。若当真游山玩水,又怎可能防着人知?”因心危险地眯起眼梢,“此中必有蹊跷。”
皇后蓦地睁开了眼,回眸灼灼向因心:“你认为此事该如何是好?”
因心一顿不顿地迎上皇后目光,眼中锋芒毕露——
“而今这时辰,国师应当还未离宫,寻个借口截她回宫,一探虚实即可。”
第91章威胁
午门前。
闻月幽幽朝他一笑,走下车,迎向因心,“因心公公,不知何事阻拦?”
“临时阻拦国师返程,还请国师体谅。”因心朝她躬身,丹凤眼弯弯抿出一丝笑,“今日太子意外伤了手,听闻当时仅有国师一人在场。太医惯常询问伤势,想知晓到底是如何伤的,太子尚小,一时痛得说不清,故而只能请国师进宫一叙了。”
闻月回以一笑,“恭敬不如从命。”
很显然,皇后对太子的伤势已生了疑,方才迫不及待地截停闻月,想要一探究竟。而这样的可能,闻月一早便已预知。在怀疑太子身世之后,她已开始猜测,皇后每日与太子一道用膳,或许并非是母子亲近,而是借此机会看查太子。
因此,若想得到太子之血,以此滴血认亲,她有且仅有一上午的时间。
所以,未等出宫,她便早早在马车上完成了滴血认亲之举,防的就是眼下这种出不了宫的可能。
好在,因早已预测到了此种可能,闻月早早在马车上将那装有壮汉之血及太子之血的瓷瓶用清水洗净,并将那清水一路洒在道路之上,任由水分蒸干。再在车内放上多个香囊,以此掩人耳目。
她十分自信,即便此刻因心硬闯马车,亦寻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因心引着闻月,重新步入宫墙之中。
行至半途,有人迎来,同因心汇报。
离得不远,闻月虽听不清二人耳语,但却能凭着唇形,隐约得见,那人口中所述与马车相关。听闻因心其人,自来事事谨慎妥帖,故而才年纪轻轻爬到了如此高位。不过他决计想不到,闻月早在这之前,早已布下棋局。
而因心,只不过从下棋之人,变成了棋子而已。
眼下,因心眉头微蹙,显然是因未寻到证据而发愁。
此举,正中闻月下怀。
既知因心在马车之中未寻到丝毫证据,闻月便坦然许多。
因而,在后来面对坤宁宫中皇后旁敲侧击的追问时,她表现得悠然自得,不卑不亢,一言一行叫皇后寻不到丝毫破绽。
但可惜的是,闻月还算漏了一点。
皇后手里,还存了最后一张牌。
而那张牌,是闻月致命所在。
彼时,在一番发问未得结果后,皇后未急亦未气。
贵妃榻上,她单手撑着下巴,把玩着珠串,不经意道:“听闻国师出自江南,父亲曾在宫中做过御医?”
“正是。”闻月埋首,不动声色,“不过家父十数年前便告老还了乡。”
“那可巧了。”皇后懒懒道:“本宫身边曾有一名赵姓御医服侍在旁,他亦是在十数年前下了江南。若非姓氏不一,时间上如此巧合,本宫还当真以为,此人与国师父亲乃是同一人呢。”
闻月说:“宫中御医无数,同年返乡亦不胜其数,巧合罢了。”
“那是自然。”皇后扬了扬团扇,美眸在她脸上流转,笑意幽幽,“那赵御医可是犯了法的,哪能同国师父亲相提并论。”
父亲生前之事,闻月本就好奇。
只可惜宫内所有关于父亲的证据近乎毁于一旦,根本无从查证。
眼下皇后主动提及,她没有不探寻的道理。
思及至此,她接下了皇后话茬:“恕臣好奇,那人到底是犯了什么法?”
皇后由因心搀扶下榻,走向闻月,娓娓道:“我朝自古便有以新生皇嗣血祭之惯例。每逢新生皇嗣出生下一年的正月,皇帝便会取血,并将那新生皇嗣的血融到一块儿,以此献祭上天。太子血祭那年,赵太医负责取血。可他到底是个愚笨蠢钝之人,竟在取血之时,失手在祭台之上打翻了血碗,害众臣认为此乃不祥之兆。”
闻月不自觉地眯眼。
她了解父亲为人,他自来正直不阿。当年替皇后做下那等狸猫换太子之事,定然对皇族心中有愧,故而不惜在血祭大典,众目睽睽之下,以身犯险,想借此叫皇帝生疑,扭转乾坤。可无奈的是,他不过是一介御医,力量实在微薄,哪争得过彼时盛宠滔天的皇后。
皇后停在闻月跟前,两人间仅剩一步之遥。
慵懒打了个呵欠后,她口气轻描淡写,但说出的话,却叫闻月字字惊心:“血祭之上犯下如此大错,那赵御医竟还想诡辩,皇帝不悦,意欲杀他,本宫顾及他往日照顾情分,倒为他求了情,只不过赠了他一壶哑药,挑段了手筋而已。”
握紧的拳,不停在颤。
担心被皇后见了生疑,闻月不落痕迹地将手收进了袖里。
父亲离世前的惨状,陡然在闻月面前浮现。
当年的哑药远不止是致哑如此简单,里头还掺了毒。那毒药灼伤了喉咙,也一并灼穿了胃。父亲虽懂自医,苟延残喘活了几年,但最后仍是屈于那毒药所遗留之症。临终前,父亲死相惨烈,大口的鲜血从嘴里涌出,一双至死都没闭上。
最后,是闻月亲手替他阖的眼,点火烧了他的尸体。
那大火吞灭父亲时,闻月尚且记得,儿时父亲在宫门前的那次回眸。
他曾经也是……身着医袍的,那般翩翩青年郎啊。
深吸一口气,闻月迫自己恢复平静。
随后,她朝皇后道,“皇后愿留他条命,已是仁慈了。”
“本宫哪止仁慈?”皇后装出一脸无辜模样,“本宫不止留了那赵御医的命,而且还……”
“如何?”闻月趁势追问。
皇后捏着护指,唇角的笑容愈发灿烂。
她跨前一步,对上闻月目光,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本宫尚留了他幼子在京中。”
闻月心头汹涌,却仍装出无所谓的模样。
挑起眉,她淡淡回了句,“皇后当真宽容大量。”
皇后收敛笑容,提点她:“赵御医这儿子,我至今还叫他好好活着呢。毕竟若有一天,他儿子女儿长大了,本宫还指望着,他们也能来做本宫的左膀右臂呢。只是万万不要像他们父亲那般,做个愚笨蠢钝的小人便好了。”
闻月回以一笑,“皇后英明。”
“哦,对了,若本宫记得不差,赵御医之女也有国师这般大了。”
“如此说来,当真是巧了。”
皇后语气平静如斯,“同国师说这赵御医之事,也无旁的事儿,只是想借此提点国师。人是不能走错一步的,为臣皆要好好归顺主子,不要逆主子心意而为之,万万不能重蹈这就旧臣覆辙,否则——”
皇后卸了护甲,伸出手,扶上闻月的肩。
她指尖灵活的在闻月肩头游走,一路沿着肩胛骨而上,直至停留在闻月脖颈前。张开掌,她猛地一把抓上了闻月细嫩的脖颈,尖利的指甲,在闻月颈间肌肤上,留下道道红痕。
皇后仍在笑,只是那笑意危险万分。
她说:“若谁敢违逆于本宫,那赵太医便是前车之鉴!”
皇后话音甫落,自殿外忽地传来太监尖利嗓音——
“辰南王世子到!”
太监报门声未止,谢翊已以一身玄黑鹤纹袍出现在了众人视野。
彼时,他背逆着光,黑靴踏过门槛,整个人周身掩在光里,未见英俊面孔,却已有神祇降世之感。
人未至,声已道。
他朗然声线回荡在殿内:“国师与我约好下午同游画舫,怎生叫我好等一个时辰,也未见人影。东宫寻人未寻着,既是如此,便只得来皇后这边寻寻了。”
皇后眼眸微眯,迅速从闻月脖颈上收回了手。
“哟,没想到国师当真在此。”谢翊装作恍然模样。
须臾后,他背负着手,立至闻月身旁,口中皆是埋怨意味:“那白等的一个时辰,国师定要给我个解释,否则我辰南王世子谢翊绝不善罢甘休。”
未等闻月答话,皇后已抢先一步,冷哼一声,“未请便进,后宫之内,可是容得辰南王世子殿下如此撒野的地方。”
“那臣好奇问一句。”谢翊说。
“如何?”皇后问。
谢翊微眯了眼,打量她:“皇后可是有不可告人之秘?”
遭他如此口出狂言,皇后的脸青一阵子一阵。
正当皇后想开口反驳,谢翊却抿唇一笑,将目光掉转只闻月的脖颈上,故意打断她,数落道:“比如,暗自惩处朝臣,又比如……杀人灭口?”
“荒唐!”皇后怒极拍案,“自然没有。”
谢翊反问:“既是如此,皇后有何不能叫臣入内?”
皇后捏紧了拳,登时哑然。
因心识相递来茶盏,叫皇后平复,不可怒极坏事。
皇后抿了一口,坐回榻上,舒了口气,任情绪渐渐平歇:“辰南王世子与臣子交往,本宫委实不该管,也管不着。只是国师身份敏感,事关我南施国命脉,通帝王与天事。”皇后顿了顿,视线直指谢翊,声线愈发威严:“如若辰南王世子仗着陛下昏迷不醒,试图与国师厮混,紊乱超纲,那这事儿本宫可不得不管!”
“不敢当不敢当,皇后何必五十步笑百步。”谢翊蓦地笑出声来,“厮混一词,更适用于皇后。”
说完,谢翊将视线挪到少年因心身上,目光意味深长。
眼睁睁地,谢翊看见皇后的拳已捏得发白,额角的青筋也在不停抖。
晔帝已近花甲之年,皇后方才四十,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宫内关于皇后与少年太监因心之谣传,早已流传甚广。因皇后权势,宫内虽人人不敢非议,但在宫外传言已甚嚣尘上。
“砰——”
皇后推翻了因心递来的茶盏,猛地站起身来。
她一双眉横着,目眦欲裂,怒意汹涌:“本宫身心皆如明镜,哪容得着世子如此出言不逊!来人!”
殿外自有侍卫持剑而来,立至谢翊身旁。
皇后摆手道:“将世子与国师押入地牢!”
然而,未等她话落,谢翊不过三招,已将多名侍卫打趴在地。
皇后眼见情势不妙,瞪圆了美目,气急败坏,“你谢翊当坤宁宫是什么地方,竟敢如此撒野,还伤我侍卫!谢翊,你是不是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翊未着急答话,反倒侧过脸,粲然一笑,从闻月头上拔了根金簪。
一边把玩金簪,谢翊一边直直朝皇后走去。
因心握了匕首上前,欲刺上谢翊,却因武力不及,被他踢翻在地。
谢翊越欺越近,皇后节节败退,最后甚至一屁股坐上了榻。
感知不妙,皇后恐吓他,“谢翊,你反了不成?!”
谢翊扬唇,悠然浅笑:“我从未想反。”
“那你而今意欲何为?”
“我只是想告知皇后一事。”
“何事?”
他倏忽启唇,字字狠戾:“我不想反,也请皇后可别逼我反。”
谢翊擦拭金簪,拇指与食指轻转,任由金簪旋在指尖。随后,他慢条斯理地扬起簪子尖端,游离在皇后脖颈之间。他仍还在笑,只是笑意愈发地张扬:“若皇后当真想杀我二人,便大可试试,是这宫闱禁军快,还是我这簪子、还有我手头的百万兵权更快?”
“谢翊,你大胆!”皇后拧眉,喝道。
“皇后莫怕。”谢翊语气从容。
随后,他收了金簪,转而向皇后的发髻上去。
皇后见他手握金簪袭来,本能恐惧地往后仰了仰。
然而,谢翊手头的动作,委实叫皇后防不胜防。
未等她躲开,谢翊已将发簪插进她发里,转而松了手。
皇后下意识抚了抚发髻、后脑,皆见完好无损,未有受伤,一颗心终究松了下来。与此同时,她听见谢翊缓缓幽幽地声线,在她耳畔响起。
谢翊语气轻描淡写,“臣不过是想给皇后试试,这金簪称不称皇后罢了,皇后何必如此恐惧?”
皇后咬着牙,尚未从方才惊吓中回过神来,薄唇不停在抖。
谢翊见状,同她礼貌作揖,“皇后雍容华贵,如此瞧着,此金簪倒是十分称得皇后。既是如此,我辰南王世子谢翊便做主了,将国师这金簪赠与皇后了。”
皇后气急,取了茶壶往谢翊那头摔过去,却被谢翊一记拂袖,稳稳挥开。
皇后气懵了,将将吐了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见此情形,谢翊抿唇,与闻月对视一眼,相视一笑。
“走。”
闻月闻声昂首,一道与谢翊跨出大门。
不消须臾,一门之隔的殿内,传来皇后声嘶力竭的怒吼。
“谢翊!你这混账!”
第92章温柔
回程路上,二人驾马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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