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反对:“因心公公曾嘱咐,不用留命,提着她的头回去见即可。”
“不成。”领头人道,“要杀她,定要遵从皇后嘱托。”
“皇后嘱托为何?”
“皇后曾道,此女有通天之术,知晓未来之事,方才被民间命名为‘命相女’。若轻易将她杀死,曝尸野外,万一叫她使计借尸还魂,重活回来等同无济于事。皇后要求,定要将她秘密带回上京,亲眼看她死去,并邀翠微寺的高僧超度七七四十九天固魂,叫她永世不得魂归,方才能叫人安心。”
“竟还有此事?那定要循着皇后的法子做了!”有人附和道。
闻月原以为,今日落入黑衣人之手,定将命不保夕。
却未成能想到,这虚晃的命相女一说,竟意外叫她能多苟活些时日。
可如此苟活,对她而言意义也不大了。
早在从穹山回京前,为防不测,她已将菱悦花交托给了罗宏。而今罗宏顺利脱险,定能将菱悦花送回上京,救谢翊一命。如此想来,目的达成,闻月就是当即死去,也不觉得遗憾了。
前世恨极的谢翊,竟意外成了她当初的心头血江呈。
知晓此事后,闻月便陷入两难之中。
可不知为何,隐隐约约中,她恍惚想起那夜在国师府,相拥而眠的寝殿中,谢翊回忆往昔时,曾说过的那些话。
起初,她只当是他哄骗她之言,可直到知晓江呈乃是谢翊的真相后,闻月已隐隐开始揣测,或许当初谢翊所言并非虚假。
他是因乱世之中孤立无援,为护她们母子,方才广纳百余姬妾借此遮掩。
他是因被她利用而气恼,故而与她生了间隙。
而在旁人不知的夜晚里,他一直悄然地陪伴着他们母子。在然儿长大的每一天,他从未缺席过。在闻月遭人欺凌受伤的每一晚,他都在无声抚慰……
她忽然有些恼他。那个隐忍的男人啊,为什么不早一点、早在重生之时就叫她知晓暗自保护的真相,知道他隐忍的爱意,知道他沉默的保护。
而今即便她知晓真相,可一切都迟了。
落入皇后手里,她只有死路一条。
这一生至此,便已等同走到终点。
唯一叫她后悔的,是没能在死前同他有过一次团圆。
黑衣人反绑她的双手,将她装入麻袋中,借此掩人耳目。
而今正值晌午,光线自麻袋中透进来,斑驳地印在闻月的脸上。
借着光,她隐约能感知到自己被人一把拎起,架在马背。被困在紧绷逼仄的麻袋里,闻月失去了方向,颈间的患处还在不停流血,可被反绑住手的闻月根本无法料理伤口,只能任那血淌下来,染红了衣襟。
没多久,她就因失血而感到晕眩。
朦胧中,她隐约感知到一股奇怪的异香飘来,像是迷药的气味。
父亲擅毒,自小爱给她用药浴,使得闻月对毒物反应迟钝。即便嗅入迷药,她亦未立刻陷入昏迷,思路仍旧清晰的。
她原以为是这群黑衣人因担心她反抗,故而才对麻袋中的她下了迷药,可令她未成想到的是,不过片刻功夫,她忽得听见有人大喊了一声——
“不好,有埋伏!”
这声线似与那黑衣人头子如出一辙。
正当她奇怪之时,忽得闻见几声重物落地之声,闷闷的,像极了人从马背上栽下去的声响。
难不成是罗宏派来的救兵?
可罗宏一行人离开此处时已是狼狈不堪,又怎可能再行折返?
闻月满腹狐疑之时,耳边忽然闻得二人对话之声。
“都迷晕了没?”
“当然!下了三倍药量,马都晕了。”
“那便好,赶紧同我去检查检查,那麻袋中到底是不是命相女。”
“好嘞!”
闻声,她飞快合上眼,假装昏迷过去。
两人火急火燎地拆开麻袋,在确认里头乃是闻月后惊喜万分。
趁二人侧身对话之时,闻月悄悄眯眼,打量他们二人。
二人一身布衣,肩胛处还打了几处补丁,瞧着像是流浪的汉子。她从背后望去,可清晰瞧见二人粗大的指节,不像是流浪之人掌纹之中满是洗不去的泥渍,二人的手干净的很,看起来像是习武之人。
二人抓了闻月,神情十分愉悦,暗戳戳地兴奋着。
“先前命相女下江南时,迫于那武艺高超的辰南王世子在场,一直未能近身,只得见容貌。当时不能一举将她擒获,我实在可惜得紧,却没想到,也不是毫无收获的。”
“大哥获得了啥?”
“知晓了她的样貌呀。”被称作大哥的人理所当然道:“若非今日知她面貌,哪能确认乃是她本人?!”
“大哥说的是!上次江南没抓着她,这回她下中原总算被我们逮着了。”
“这趟定能卖个好价钱,够我们兄弟一世吃穿不愁了!”
“还是大哥有主意。”
那大哥搓着手激动道:“奉贤山庄乃江湖第一名门,表面上与朝廷和睦相处,实际上不知在多少地方埋了暗线。而今听闻晔帝病重,膝下子嗣稀少,奉贤山庄意欲从江湖走上朝堂,夺那至尊之位。半年前,奉贤山庄听闻了命相女的传言,说是得到她可得天下,在江湖暗令之中悬赏百担,希望得到命相女。没想到,这等好事,竟让我二人摊上了。”
“这回赚大发了!”另一人兴奋直跳。
那大哥瞪了他一眼,“还不赶紧寻块干净纱布,替她将脖子上的血止一止,万一死透了,就没法给奉贤山庄卖钱了!”
“是是是,我这就去!”
那二人寻了纱布,替闻月止了血。
随后,二人再次收拢麻袋,往袋口系上死结,带着她一路远去。
迷药药效渐渐过去,脖子也已止上了血,半路那人贩还给闻月喂了水。
到傍晚时,闻月便已恢复了体力,只是仍是有些虚弱。
一路上,她没少听那两贩子闲聊,已大致将事情脉络知道了个大概。大致便是这江湖匪贼出身的二人,因听闻奉贤山庄已有谋反之意,且对命相女志在必得,便打算绑了闻月过去换钱。
如此向来,闻月未来定将被二人送至奉贤山庄。
可奉贤山庄既然有反意,就绝对不是个简单之地。
闻月不知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
她唯独知晓的是,或许……她应当不至于就此丧命,又或许……
她尚有一线可能,再与谢翊团圆。
第96章少年
十日过去。
闻月跟着两名匪徒辗转多地,终于到了江南奉贤山庄脚下。
两人用闻月同奉贤山庄换了重金,欢欢喜喜地走了。
没多久,奉贤山庄便来了人,将闻月请进了庄里头。
说是请,实则也是带着半分强迫的。奉贤山庄为江湖第一大庄,庄里人虽面上对着闻月客客气气的,实际上对着来之不易的命相女,众人看管十分严格。
傍晚,闻月被丫鬟引进了庄内僻静的一户小院中。
丫鬟埋首走在她身前,解释道:“庄主于三日前外出,至今仍未返回。昨日听闻命相女今日可能抵达,正快马加鞭赶回山庄,最快明日晌午便能回庄。庄主拖来一句口信,未能第一时间亲自迎接,还请命相女担待。”
“无碍。”闻月回道。
走进院内时,闻月曾悄然打量过周遭一眼,守院仆从、丫鬟各个皆是会武的,如此看来,除非她有通天本事,否则根本难从其中逃出。
庄主因江湖传言,对她有利可图,故而以礼相待,这比之先前同那两名匪徒四处流离,以及遭宫中刺客追杀,已不知好过了多少。
既然能有一处地方,保她安平,她不若就如此观望下去。
因为她坚信,只要罗宏将那菱悦花送到辰南王府之中,换回谢翊一命。
待谢翊安然醒来,他定不会放任她生死不顾,届时她定会有办法逃离的。
而今,她唯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
只是她不知,这庄主到底是何许人也?重金求她又是意欲何为?
怀着满腔的疑惑,闻月思虑深重。
用过晚膳之后,因接连数日流亡,闻月甫一躺上软塌,便沉沉睡了去。
半夜里,闻月忽然发起高烧。
在浑浑噩噩的梦境之中,她感到自脖间传来的一阵阵钻心疼痛,她浑身极烫,尤其脖间的伤口也愈发灼热。
身为医者,闻月知道,应当是脖间的伤口又发炎了。
当日,迎上那刺客的剑后,闻月脖颈间便血流如注,一度染红衣衫。因未能及时止血,加之后头逃亡的舟车劳顿,闻月脖间的伤一直未能好好料理,碰了水、湿了汗导致伤口反复发炎、流脓,原本两三日就能好的病,却反反复复,叫她高烧不退。
汗水濡湿了她的额角,后背也有源源不断的汗在沁出来。
因浑身失水,她愈发的口干舌燥。
求生的本能,让她对着空气,喊了声:“水……”
强撑着力气,闻月试图睁开眼,为自己寻水。
她知晓,若再高烧下去,不服药、不饮水,她极有可能会因此死去。
可还没等到亲口问一问谢翊,江呈到底是不是他,闻月绝不允许自己死去。
她双手紧握成拳,眉头拧成一团,正欲努力睁开眼,下床为自己寻水时,忽地闻见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
茶壶把手擦着壶声,发出吱呀呀地声响。
未等闻月张开眼,已有一双有力的手抱住了她的后背。
有人动作温柔地倒了一盏水,送上她的唇边。
她贪婪地饮了一口,呼吸之间,仿佛一阵淡淡的松木气息入了鼻息,竟与谢翊身上的味道有几分相似。
喝过水后,神智已清醒不少。
她疲惫地睁开眼,凭依着黑夜中稀薄的光线,打量着正拥着她的那人。
月色朦胧,眼前昏黑,她看不清楚他的样貌长相,只能单单凭着轮廓认出——
是个清秀的少年郎。
“你是……”
闻月张着干涸的唇,哑着嗓子,好奇问那少年。
少年见闻月睁眼,显是惊了一惊。
院内,丫鬟闻见院中动静,打了灯笼寻来。
灯笼在窗上印出火光,少年见后,眉头微蹙,飞快放下闻月,替她掖好被角,又从兜里掏出一枚药瓶,塞在闻月枕下,随后翻窗而出。
少年不知是紧张还是其他,临跳出窗时,一只脚还绊到了窗棂,发出了好大的声响。
院中人人皆会武,闻月不知他是何人,却也因那一盏茶之恩,为他能否顺利离开而担忧。
可少年还是被护院的丫鬟逮住了。
闻月原还担心,那少年是否能全身而退,却在听闻他们的谈话后,逐渐放下心来。
夜很静,丫鬟的告诫声,声声传入闻月耳中。
她们语气恳挚地在劝那少年:“三少爷,您半月前方才大病初愈,庄主吩咐了不能让您出房门半步的。更何况这院中关着的,可是事关庄主大计的要员,万万不可随意同她来往。今日这事,奴婢们都不会说出去,还请三少年切莫贪玩,再来这儿了。”
少年听丫鬟嘱咐了好一阵,嗯嗯哦哦地回应着。
没多久,就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
躺在床上,闻月回想起方才那少年的种种,只觉得憨态可爱。
不知为何,在寄人篱下如此艰难之时,她嘴角竟飘出了笑意。
取出少年塞在她枕头底下的药瓶,将它打开,闻其气味,品其药性,竟是上好的伤药。
少年到底是何时发现她受伤,又是何时进了门,甫一知晓她口渴,便立刻捧了水来?
闻月百思不得其解。
但好在她知晓,那少年定然是毫无恶意的。
很奇怪,在这个孤独的深夜里,闻月对这个头回谋面的少年,竟生了些隐隐的好感。此种好感,非男女情愫,而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亲昵。
敷上那少年带来的伤药,再次阖上眼时……
闻月忽然在想,若她的然儿,长到同少年如此年纪时,是否也是这般英姿飒爽,憨态可爱呢?
思及至此,她心头蓦地软了。
第97章庄主
次日,在院中,闻月见到了传闻中的奉贤山庄庄主。
奉贤山庄庄主已近中年,蓄着长胡,肤色黝黑。与传闻中风流倜傥、白衣翩翩的江湖人士,稍有些差距。许是时常同官宦交往,他语气不似江湖人士,反倒像是个深谙朝堂之事的政客。
他同闻月开门见山,重金寻命相女,便是想让他与自己为伍,共谋大事。
闻月好奇问他为何要反,庄主无奈叹息,道出其中心声。
奉贤山庄位于江南,在江湖上颇有名声,因时常为普通百姓打抱不平,深受江湖人士敬重。然而,近年来,晔帝忌惮辰南王府势力,为把控好江南这方土地,对江南苛捐杂税,闹得民不聊生。奉贤山庄的生意买卖,也因此饱受影响。
江南属辰南王府属地,庄主知辰南王忠心不二,定然不愿意举旗反抗。可面对百姓疾苦,生意不济,朝廷欺人太甚,庄主一怒之下,悄然在江湖中散布消息,欲寻有识之士,一同推翻这王朝,让百姓得以当家做主。
可庄主心知,无兵无权,仅凭个人势力,要推翻王朝,绝非轻易之事。故而,他将目光投向了广大的江湖之中。江湖中人,各个身手不凡,比之军中将士,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更何况江湖之人散步各地,混在百姓之间,根本无迹可寻。若想打听任何消息,皆是简易至极,且不容易遭旁人发现。
若能竭江湖之人力量,推翻这王朝,定指日可待。
可笼络江湖人士,叫江湖人群一道策反,岂是那么轻易的事情。
于是乎,庄主将主意打到了闻月身上。
先前,命相女谣传甚嚣尘上,已叫诸多江湖中人信服。后来,在瘟疫村中,闻月以身犯险救治病人,在血性的江湖人眼中,是为慷慨大义之举。
自此,命相女在江湖人心中,已视同神人。
所有江湖人皆听信了那句“命相女知天事,得其者得天下”,故而,若命相女能出面证明奉贤山庄为天意所召,定能迅速笼络江湖中人,奋起反抗。
庄主声声热血,闻月也感知到了其中恳切。
只不过庄主这一切,均是建立在执掌江南的辰南王不会反的基础之上。若庄主知晓,谢翊已有反意,又当如何呢?
闻月对此事虽心有戚戚,却也不敢轻易开口。毕竟而今谢翊大势未起,庄主亦不知是敌是友。若仓促告知恐怕生变,为防不测,闻月选择闭口不言此事,只假意说愿意与庄主为伍,之后,再准备视情况,伺机而动。
眼见闻月答应,庄主认为事不宜迟。
他当即决定,广撒英雄帖,告知江湖中各名门正派,他已得命相女垂青。
三日之后,奉贤山庄将召开武林大会,邀请有识之士,共谋大局。
武林大会如期召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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