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外传来男人的声音,含着笑,有些得意。
不知为何,闻月竟觉得那音色有几分熟悉。
闻言,她拉住陈王宠妃的手,陈王宠妃还在惊吓中,整个人动都不敢动一下。闻月见状,猛地拽了她一记,迫她回过神来:“马车封闭,再不走出去,便是等死。”
“好、好……”陈王宠妃木讷得点头,同闻月走出。
伸手撩车帘时,闻月的手碰到了那车夫的血,那血液尚带着些体热,黏黏腻腻,叫闻月喉头一阵不适。
那陈王宠妃见了那车夫身首异处的模样,已是三魂没了七魄,整个人都瘫了。
面前,银色匕首滴着血。
闻月向上望去,见到一张万分熟悉的少年容颜。
是皇后身边最得力的太监——
因心。
因心一身湛蓝袍子,一块上好青玉别在腰间。远远瞧着,似是一位温润公子,饶是谁都不会将他与妖后跟前杀人如麻的太监因心联系到一块儿。
他身后,两名黑衣男子,一左一右护在他身旁。
因心将匕首收回鞘中,他看出闻月的诧异,慢条斯理道:“怎么?国师没想到是我?”
闻月蹙眉:“因心公公此行是想绑我回上京,借此威胁谢翊?”
“是,亦非是。”他别有深意地笑了。
随后,因心提起靴,毫不留情地往那瘫在地上的陈王宠妃身上踢了一脚,嫌恶道:“将她杀了。”
两名黑衣人闻声上前。
“不、不要。”陈王宠妃眼中写满了害怕。
闻月见状,横眉挡在陈王宠妃跟前。
“住手!”
因心勾唇一笑,“国师以为,您拦得住?”
“拦不住也要拦!”闻月厉声。
既然是一同来的,闻月就要带她一道回去。眼见两名黑衣人越逼越近,闻月伸手一挥,不消须臾,已有两名玄黑衣衫的暗卫从天而降,与那两名黑衣人缠斗到一块儿。
谢翊所派暗卫武功已是高强,可那两名黑衣人却比之更甚。
百招之后,暗卫已被两人击杀,没了气息。
杀死暗卫后,因心未做停歇。
他步步逼向陈王宠妃,抽出匕首。
这一回,闻月没再挡在她跟前,因为她瞧得出,因心眼中杀意极重,若她贸然上去,指不定便是一尸两命的结局。闻月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自然不愿再去赌。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陈王宠妃同那两名暗卫一样,在旁人刀下,毙了命。
从前,闻月没少在宫中听闻,少年因心手段果敢,杀人如麻之事。
只是,望着身前的温润少年,闻月总是难以将他同嗜杀之人产生联系。
而今,亲眼见三条人命死在他手上,闻月方才知道……
是她小看了他。
因心蹲下身,取了张枯叶,擦拭着匕首。
与此同时,他抬起手,指了指陈王宠妃的尸体,凉凉道:“来人,砍了这女人的脑袋,给谢翊和陈王送去。”
“遵命!”
闻月听后心头一阵恶寒。
她总觉得,此事或许不一般。
既然因心对她有利可图,暂时不会杀她,她便大着胆子问他:“因心,你到底想做什么?”
“也没什么大事儿。”他扬起那双无辜的圆润眼眸,朝闻月弯了弯,“就是想引谢翊前来,让他亲眼看你死去,过过瘾罢了。”
闻月皱眉:“难道你不是想带我回京,用我要挟谢翊?”
“太后的意思是如此。”他用杀过人的匕首,挑起闻月下巴:“可我不是。”
“你想杀我?”
“没错。”
她读出因心眼中的杀意,眯起眼:“你我无冤无仇,为何执意杀我?”
因心粲然一笑,唇角轻快明媚,如同三月春光。
饶是想象力极佳之人,亦无法将他同杀人如麻的恶人联想到一块儿。
他说:“我与国师确实无冤无仇,可我与谢翊却有着深仇大恨呢。国师要怪就怪谢翊吧,谁叫你是他的心上人呢。这世上,唯有叫他眼睁睁看心爱之人死去,方才能叫我觉得快意呢。”
闻月纳闷:“辰南王府自来与人为善,谢翊怎可能与你有深仇大恨?”
他唇角的笑容,一点点的收拢,近而冷厉起来。
他说:“杀我,算不算呢?”
闻月大骇,心中猜疑呼之欲出。
她难以置信地追问着:“什么意思?”
因心却避而不答,只是笑:“国师不是能预知世事,不若猜猜你近日会不会死?”
闻月察觉不对劲,冷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国师还没猜出来?”
他扬唇缓缓笑开:“国师重生一世,自认通晓天地,竟猜不到我是谁?”
世上除却谢翊,无人知她乃是重生而来。
因此,他甫一提及重生,闻月心中猜疑已基本坐实。
先前,谢翊谈及世上或许有第三人重生之时,她尚且还有所疑虑,却未成想到,当真是有第三人重生。可直至谢翊发兵,他们都未知晓那重生的第三人究竟是谁。闻月做梦也不会想到,如此机缘巧合之下,竟被她撞见答案!
她握拳的手不停在颤。
须臾后,她抬起眼,对上少年清澈却嗜杀的眼——
“因心,你也重生了?”
“国师聪慧。”
因心眯眼笑着,打量她:“只是国师到此刻,都未能猜到我是谁吗?”
闻月蹙着眉,认真地观察着因心的一颦一笑,试图将他对应上前世记忆中的那些面孔。只可惜,无一能同眼前的少年对上。可听因心口气,他们分明该是前世相识的,可为何她根本记不起他。
她不由纳闷,眼前的少年因心到底是何人?
就在她犹疑之际,因心伸出一只纤细的手,送到她的眼前。
她本能地望过去,观察那只手。
少年的指节瘦长,五指白皙,入眼完全不像是男子的手,反倒像是养尊处优的女子之手。
因心提点她:“国师看这手,不觉得熟悉吗?”
闻言,闻月心中一沉,难以置信地抬起眼。
因心将手收回,来回摩挲着指甲盖,讪讪道:“看来国师记性不好,若是此刻将这指甲涂上蔻丹,兴许能唤回些国师的记忆吧。”
“是你!”闻月瞪圆了眼,狠狠望向他:“前世,是你杀了我!”
“国师记性倒也还凑活。”因心得意大笑。
说完,他猛地伸出手,握紧了闻月的颈,“只不过我可不止前世要杀你,今世,你还得死在我手上。”
闻月做梦也没想到,前世杀她之人,竟是眼前外表温润的少年。
那涂抹蔻丹的手,曾多次将闻月引向其他方向,她曾多次调查过七皇子府中妃子,亦调查过多位宫女侍女,却从未将目光挪到过少年太监因心身上。
此事,是她失算了。
深吸一口气,她冷声质问他:“因心,重生一世,你为何还如此执迷不悟。老天爷赐你重生,是要你抛却前尘,并非要你再次害人!”
因心笑笑,“若非死前饱受凌虐,我或许今世会同你所说那般,抛却前尘,重新生活。可经历过那般狠戾的虐待,我做梦都忘不掉,我一心只想报复谢翊,一心只想复仇。若这一世,大仇不能得报,我便是死,亦不瞑目!”
因心应当不知谢翊重生之事,闻月亦不敢轻易暴露。可据谢翊所言,当日闻月被杀之后,他根本未及时找到凶手,更不用说杀人凌虐了。
闻月问因心:“谢翊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你要这么恨他?”
因心冷笑:“前世我是被皇后派去七皇子身边最不起眼的娈童,他是普天下最正义凛然的辰南王,又怎可能对我如何。只不过谢翊这人,最擅长使阴招了。他欢喜你,旁人不知,但皇后早已利用暗线知晓。皇后让我同七皇子吹耳旁风,果不其然那愚钝的傻子就听去了。七皇子派我装作大臣妾室,于夜宴上杀了你。我成功归来,原该是赏赐不断,但谢翊却不知从哪儿得知了杀手出自七皇子府的消息,没过多久,他处处打压七皇子,使了离间计,叫七皇子恨极了当时出主意的我。七皇子将我关进柴房,日夜以酷刑对待,盛夏之日,不允我喝一滴水,绑住我的双手,在那日头底下暴晒,待我口渴饥饿,险些死去时,他们便端上一盆东西喂我喝下。国师你猜猜,那是什么?
闻月沉眸,不答。
因心笑着接下去:“那是下人的屎尿。谢翊使的好计谋,叫我在七皇子府无法再生存下去。日夜喝尿食粪,被日光暴晒,用烧烫的铁锹烫肉。最后,我满身脏污,在虐待之中死去。国师认为,这样,我还不该恨吗?”
他咬牙切齿道:“我此生便是为复仇而来,而今七皇子已死。待你死后,下个,便是他谢翊。”
他攥住她纤细的脖颈,一点点地收紧手。
少年力气很大,任凭闻月挣扎,却根本无法逃脱。
许久后,直到她口中现出腥甜的味道,脸上出现青紫垂死之色后,因心方才收了手。
闻月蹲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因心取了块手帕,嫌恶地擦着手,目光之中有蔑视一切的冷然:“你两世为我所杀,固然有些可怜。但若非你对他那般重要,他又何必不顾一切都要杀我,为你复仇呢。所以……你若要怪,就怪谢翊吧,谁叫你是谢翊最爱的人呢?”
话音刚落,因心捏着她的肩,将她丢进马车里头。
马车很高,因心将她丢进去的时候,动作略显吃力。
马车门帘勾到了他的袖,初夏时节,他湛蓝的外袍本就单薄,经那门帘一勾,袖管被撸到了肘上,露出半只臂膀。
适当的角度望过去,闻月能瞧见他的手肘。
也便是那不经意的一瞥,叫他看见他手肘处——
竟有一块殷红的,月牙形状的印记。
第109章相逢
马车内。
闻月靠在角落里,思绪如同一团乱麻。
因心身上,那月牙型的殷红印记,叫闻月难以忘怀。
若她记得没错,她的亲弟弟闻昊身上,也有如出一辙的一块印记。
父亲祖籍南疆,南疆自来有惯例,在嫡子出生之后,要由父亲为他在手臂上纹上特殊印记。而闻月家自祖上传承下来的,便是这月牙印记。
闻昊出生时,闻月曾亲眼见父亲替他在大臂上纹下印记。
后来,月牙印伴随闻昊长大。不知是否是孩童长得太快了,到他五岁那年,那月牙印不知怎么地,已从他的大臂跑到了手肘上。
那祖传的月牙印,那相同的位置,闻月本不该认错。
可因心而今十七岁,分明与闻昊对不上。
更何况,闻月也不敢信……
眼前那嗜杀之人竟有可能会是她日思夜想的亲弟闻昊。
傍夜。
因心一行三人,带着闻月在定宁城外的破庙内落脚。
因心想要闻月死,利用她刺激谢翊,让谢翊痛苦不堪。
可在谢翊来之前,因心还要保着她一条命。
他掰了一半的馒头,分给她:“吃了。”
破庙内点着御寒的火,火光映在因心的脸上,让他的五官渐渐在闻月眼前变得鲜明。
一时间,闻月竟发觉,面前的少年竟是与父亲有几分相似的。
那眉眼、那唇峰上,皆是父亲生前的影子。
她怎么、怎么就在从前没察觉呢。
她望着他出神。
因心见她不接,冷声道:“你若不要,那便饿着。”
听后,闻月飞快接过去,木讷地咬了一口那白面馒头。
见她对自己毫无防备,因心竟是一愣,“你不怕我下毒?”
“不怕。”她自如道:“谢翊来前,你不会杀我。”
“国师聪慧。”
闻月细细咀嚼着那馒头,出声问:“因心,你是否错报了年纪?”
他闻言一顿,眯起眼:“为何这么问?”
她未答,只是抬眸端详着他的脸,眉头蹙地愈深:“先前在宫中,我曾问过你一回年龄,我记得,那时你说你已是十七。可我曾为医者,瞧你面容,试你骨相,皆像是十四五的年华。”
“这很重要吗?”因心笑,“我而今年岁,与我要杀你无关。”
“可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她满眼恳切,他却懒得理会她,继续啃馒头。
衣角蓦地被人拽了一下,再抬头时,因心看到一双布满哀求的眼。
闻月眼眶微红:“因心,你能告诉我吗?”
瞧着她满眼的乞求,不知为何,因心心头一顿,像是漏了口气。他本不该对她生出怜悯,但思前想后,这女人终究是要死的,让她死个明白也无碍。
因心咬了口馒头,没看她:“既是你两日内,终归都是要死在我手上,那我不妨告诉你,我确实未有十七。进宫那会儿,掌事太监给改了年岁,生辰年岁已记不清了,左右该是十四五岁的光景。”
耳边“轰”地一声。
闻月心间最柔软的那一处,开始不断塌陷。
他话音刚落,眼泪已不自觉地从她眼眶中逼了出来。
她将他的衣袖抓地更紧:“那你祖籍何处?”
“不知。”他说:“有记忆以来,一直生活在上京。”
“那你家中可有亲眷?”
“忘了。”
她急忙问:“怎会忘了呢?”
他咽下馒头,回她:“儿时经历过一场变故,摔坏了脑袋,不记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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