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了然:“原是为了佳人呐。”
谢翊紧抿着唇,眼中炙热,怒火即将爆发。
太后见状,朝小皇帝摆了摆手:“陛下,去将国师牵出来,送到辰南王手里吧。”
小皇帝的手抖了抖,却仍是乖巧地听了话:“是,母后。”
第116章生死
小皇帝走进御书房的里间。
不消须臾,就从里头牵出了个人来。
闻月被反绑着手,嘴里头还被塞了布料,头发乱糟糟的,形容有些狼狈。好在衣衫之上并无任何血迹,脸上亦无淤青,谢翊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太后微眯着眼,朝小皇帝使了个颜色。
小皇帝似是有些犹豫,可片刻之后,在太后的暗示之下,他仍是鼓起勇气抖了抖袖子,朝谢翊走了过去。
若换做平时,太后与小皇帝如此异样的表现,定会引来谢翊的怀疑。
可偏偏,闻月失踪已叫他情急,以致于他根本没察觉出异常。
小皇帝拉着闻月,送到了谢翊的身边。
谢翊眉头微蹙,立刻替闻月取出口中布料,着急问:“阿月,没事吧。”
“我没事。”闻月摇摇头,趁太后不注意,悄悄对谢翊使眼色,暗示他这是场鸿门宴,务必要小心。
两世的默契,让谢翊听懂了闻月眼中提点。
他静默地朝她点点头,暗示已做好准备。
手上莫名被人抓了一下,闻月本能低下头,却见小皇帝正张着双无辜的大眼,胆怯地拉了拉她的衣袖。他那模样,与那年深秋,在冀州所见的屠户夫妻家的小女儿如出一辙,天真可爱,叫人忍不住怜惜。
若小皇帝未被太后带走,兴许此刻,他亦正活得天真烂漫吧。
即将为人母,闻月心思变得敏感。
望着小皇帝单纯的模样,竟生出些怜悯之心。
小皇帝抿唇悄悄朝闻月笑了笑,随后伸出另一只手,拉了谢翊一把。他的声音细细软软的:“辰南王,快给国师解开腕上的绳子吧,都束了好久了。”
无人会提防一个稚弱的孩童,谢翊亦然。
得闻小皇帝天真的话语,加之闻月腕上的淤痕提醒,谢翊便伸出了手,摸上麻绳,准备替闻月解开绳索。
小皇帝见状,明显退了一步。
须臾后,趁谢翊不备,他悄然回过头去,瞥了主座上的太后一眼。
此时,见小皇帝后退,太后明显便动了怒,横着眉,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叫小皇帝回想起三月前,侍奉在他身边八年有余的宫女,竟因端错了一壶茶,便被太后残忍杖毙的画面。自小,太后在小皇帝眼里,便是权威,是苍天。他不敢得罪她,更不敢忤逆她……
思及至此,小皇帝深吸一口气,捏紧拳,面露凶光,又再次迎了上去。
也便是在此时,小皇帝手中闪着银光的匕首,终于暴露在了空气中。
小皇帝是经专人训练过的,半月前,太后曾派了数十位高手,来回就教他练了这一招。因此,他踮脚、提刀的每一步骤,皆是快、准、狠的。
方才佯装天真的那一言,也是早已经过布置的。
用闻月吸引谢翊注意,用天真掩盖杀意,这是太后故意出的奇招。甚至连出刀时,故意从闻月身侧扎过去,也是数百种方案中择取的最完满选择。
毕竟,危险在前,任谁都会提防行事诡谲的太后,而不是将注意力放在一个傀儡孩童身上。
那经过千百次训练的招式,又快又准,饶是谢翊都躲不过。
可那匕首自闻月腰窝里送出的时候,她却注意到了。
电光石火之间,她本能要替谢翊去挡——
只可惜,还是迟了。
待她凑上前去时,那匕首尖光已被血肉吞没。
那小皇帝已捏着匕首,已捅进了谢翊的心窝!
汩汩的血,自谢翊心口涌出,他强撑着身子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那猩红的血色扎痛着闻月的眼,映在她瞳孔之中,一片血红。她懂医,自是知道这匕首已是入了谢翊胸口要害。她紧张得浑身在抖,全身力气被瞬间抽离,她捏上那匕首把,轻覆着,却不敢□□。
因为她很清楚,在未知的情况下拔离匕首,得来的结果,定是谢翊失血而亡。
深吸一口气,她强装镇定。她吃力地挪过身,扶住谢翊。随后,为防小皇帝及太后再生杀意。她冷着眉,猛地一脚,摒弃先前对小皇帝那些无妄的怜悯,一脚将他踹得老远。
闻月清楚,太后让谢翊进御书房,便是场鸿门宴。
以谢翊心性,自不会做这般豪赌。
因此,毫不犹豫地,闻月便放声朝外大喊:“罗宏!进来!”
彼时,罗宏本就时刻守在暗处。
而今得闻闻月叫唤,立刻带人踹了门进来。
可进门的那一瞬,见到谢翊胸口那把利刃,罗宏握剑的手止不住地在抖。他本能想上前询问谢翊情况,却被闻月一声呼喝,唤回了理智。
闻月红着眼,咬牙命令道:“今日这大殿内的人,都杀了。”
罗宏眼中血丝遍布:“是!”
话毕,罗宏提着剑,就朝小皇帝和太后冲了过去。
殿外,太后一派余孽得闻异动,飞快涌入宫内。
这一回,太后总算想起了她收养多年的假儿子,被亲信护着逃跑时,她还不忘抓了把小皇帝的衣衫,哈哈大笑:“皇儿,这一刀,刺得甚好!”
罗宏本就因谢翊重伤,愤怒无比。
太后所言,等同于火上浇油。
罗宏目光之中杀意毕现,连续砍杀数十人后,利剑终于指向了太后要害。
可偏就是这时候,有一黑衣少年飞身而出,欺身拦在了太后跟前。
而来人,正是快马加鞭自宫外赶来的——
闻昊。
眼见谢翊身受重伤,闻昊似乎也停顿了一秒。
闻昊自来聪慧,他当即悟出,太后摆这鸿门宴,却不告知于他,便是担心他走漏风声,饶过谢翊。这一刻,心中有一些固执的信任,似乎开始崩塌。原是他自以为的信任,当真仅是一厢情愿的。
可即便如此,眼下太后有难,他仍是摒弃一切,挡在了主子前头。
他横眉朝罗宏,口气狂妄:“要想杀太后,先过我这关。”
罗宏知道闻昊身份,本能地犹豫望了闻月一眼。
而闻月亦未想到,这姐弟对立的这一日,竟来得这么早。
她向来宠爱亲弟,可此时,她却对闻昊失望至极。太后狡猾至极,她何其无辜,谢翊又何其无辜。可偏偏到此刻,闻昊竟还护着他所谓的主子。
这一刻,看着谢翊胸口浸润的血水,闻月别无选择。
再不离开,替谢翊医治,恐怕这一刻赔上的,便是谢翊的命!
她狠狠心,含泪睨了眼闻昊,抛下一句话,便扶着谢翊转身离开。
她说:“留闻昊的命,其余人,格杀勿论。”
亲信护送之下,闻月带着受伤的谢翊,上了出宫的马车。
谢翊军营驻扎在京外,营中有最好的伤药和最擅医治刀伤的大夫。
闻月告诉自己,只要撑到京外,一切都定有转机。
可很多时候,事态发展也皆不是顺着心走的。
马车尚未驶离宫门时,谢翊伤处的血已将铠甲浸透,那猩红的颜色,甚至染上了身下的软塌,大片大片,血色怖人。
再不止血,照这样下去,谢翊定然撑不到出京,便会失血过多而亡。
而今唯一的办法,便是拔走谢翊胸前的匕首,赌一赌了。
马车中备有止血的伤药和纱巾。
闻月取过纱巾,将其覆在谢翊刀把上。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那匕首拔了出来。
谢翊原正处于失血昏迷之中,现下胸口患处突然被一股外力抽离,皮肉被利刃割裂的痛感,叫他痛苦地蹙着眉,渐渐清醒了过来。
见他睁眼,闻月恍惚也得了支撑的力量。
她扬起唇,艰难地朝他笑了笑,试图缓解此刻生死危机的紧张感。
他唇色苍白,却仍是对她回以一笑。
无声的静默中,是两人两世而来的默契。
闻月转身,解开他的衣衫,取纱巾替他清理伤口,之后打开止血伤药,替他均匀涂抹在患处,再以纱巾覆盖按压止血。
她怀着身孕,身子本就笨重,弄完这一切,头上已沁出了细腻的汗珠。
她半跪在地上,双手替他压着伤口,同时,她还不忘低下头靠上他的脸颊,轻轻吻了吻,声音很低,像在安慰他,也像在安慰自己:“谢翊,别担心,我能救你的。”
“嗯。”他侧过脸,用自己干涸的唇,浅浅碰了记她的:“我信你。”
可世上一切终究不是那般让人遂心如愿的。
半柱香的时间后,纱巾浸透了血色,还在成汩地从患处往外冒。
闻月只好孤注一掷,将所有止血伤药全都用上。然而,谢翊伤处太大,又伤及胸前要害,根本止都止不住。纱巾换了一张又一张,但那血液却根本没停的势头。
一股莫名的无力感,充斥在闻月心头。
她突然觉得无助,觉得孤独。她似乎,是被上天抛弃了。
她自以为重活一世,能够改变什么。可直到此刻谢翊失血疲惫的脸,横在她面前,她才知道,一切又回到了原点。若是上天能让她此刻做选择,她宁可不要多活这世,她宁可要谢翊生,也不想看心爱之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啪嗒”,一滴泪落地。
不过须臾,待谢翊回神抬眸时,眼泪已挂满她的脸。
他吃力地伸出手,同她笑笑:“阿月,别哭。”
“嗯。”她哽咽片刻,用牙死死咬紧下唇,“谢翊,你一定要撑着。”
“好,我一定撑着。”
她点点头,没说话,仍旧保持半跪着、双手压在他胸口替他止血的姿势。若非那眼中不断溢出的水光,兴许会叫人以为,她只是尊雕塑而已。
他担心她,伸手覆在她的小臂上:“要是累,就别压着了,休息会儿。”
她断然拒绝:“不行,我不能放手。”
将手触及她小臂时,谢翊方才感知到,她的手是抖的。
谢翊不用猜便知道,定是她长久保持跪地止血姿态,这才身体脱力所致。更何况,而今她还怀着身子,本就是虚弱之时,为他又耗费了那么多精力,流了满头的汗,双唇苍白,定是已近身体极限。
两世夫妻,谢翊知晓她的顽固个性。
眼下他受伤危重,为了救他,她定然是不惜一切代价的。
思及至此,谢翊唯独能做的,便是用尽所有力气,拉住她的小臂,将她从自己身上扯下来。
她不服输,此刻她眼中只有那汩汩流血的伤口,本能就要再次冲上去。
此刻,她目光之中,满是孤注一掷的悲戚。
谢翊不忍再看,努力半撑起身子,趁她凑来的那一刻,一把抱住她。
“阿月,停一刻吧,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
“你不准胡说!”
他话音刚落,已被她喝止。
两人相拥着,她的眼泪如瀑,打湿了他的肩。
她含着泪,抽噎着:“谢翊,我绝不准你离我而去。我从前不懂你前世,看心爱之人死在面前的绝望。可此刻,我已能体会出大概。这种苦,实在太难。若这一世,你真想弥补我,那就别离我而去了好不好?就当是我求你……当我求你……”
他吻了吻她的发心,却没说话。
只是待她情绪稍显平复后,将她从怀里拉出来,自己则靠在车厢一侧,抬眸问她:“这马车里可有纸笔?”
她应道:“有。”
“替我拿来。”
“好。”
闻月即刻寻了纸笔过来,“你要纸笔做什么?”
他沉默片刻,与她对视一眼。
此刻,他眼梢弯弯,带着不动声色的力量,鼓励着他。
他略显吃力地伸出手,将笔送进她掌心,说:“阿月,我说,你写,可好?”
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泪水在眼眶打转:“你到底想做什么?”
“照我说得做。”他咳嗽一声,血冒得更快。
闻月在不敢动作,只呆呆点头说好。
僻静车厢,除却狂风擦着车帘而过的响动,再无其他。
谢翊伸出手,悄然握上她左手,又指腹摩挲了一下她的手背。
当下,他声线虽虚弱无力,却足以叫闻月听得一清二楚。
他每摩挲她手背一记,便急喘一回。
谢翊闭上眼,说:“嘉邺二十年,九皇子在我的扶持下获得圣上青睐。嘉邺二十一年,我利用边境动乱,混淆视听,使得七皇子失去盛宠,再扶九皇子更进一位。同年,边境藩王因晔帝苛捐杂税,联合外贼意欲讨伐南施国。后来我领兵镇压,游说那藩王,最终赶走外贼,平息了祸乱。若我记得没错,当年那藩王所在的许州,在南施国历史上皆是极为安平之地,便是在我死前,亦是国泰民安之地。若你去到那里……”
大颗大颗的泪,滴在宣纸上,将落笔的字洇出了墨团。
心中情绪汹涌,闻月再也压抑不住,扔走比,反手握上他的手。
她哑着嗓子,声音悲切:“谢翊,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翊闻言,却十分平静,“阿月,这是我最后能留给你的东西了。”
“谢翊,你到底要做什么?!”
此刻,她已哭成了泪人。
谢翊心疼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扯进怀里。
彼时,她满身湿漉,额头碎发已被汗水濡湿。
谢翊却毫不嫌弃,反倒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替她将碎发拨于耳后。
他说:“拥有我前世记忆,寻一处安平之地,定能保你,以及我们的然儿今后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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