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大夫似有些为难的神色,李氏心里一咯噔,苦笑着请大夫借一步说话。
大夫面色沉着,犹豫了好久才对着李氏道,“老夫从未见过如此严重的宫寒之症,这丫头身子骨委实太差,只怕日后不好有孕,便是怀孕也会滑胎,说不定……”
他叹了口气,说不定一尸两命。
李氏脸色苍白,强忍着眼泪,恳求道,“那大夫可以法子替我家呦呦医治?不管银子多少,只要能治就行。”
大夫悠悠摇头,“实不相瞒,老夫没有这个能力,要想根治的话得估计只有妇科圣手徐佑安徐太医能有法子。”说罢又叹了口气,那是太医,是给皇亲贵族看病的,阮家这样的情况,哪里能够请到。
“好在她年岁尚小,我先替你们开药方子,记得多给她补补身子,目前只能将养着,将身子底子养好些。”
送别了大夫,阮雲捏紧拳头,面色沉重,他扶着李氏安慰,“娘,您别担心,妹妹现在还小,我努力念书,将来金榜题名后在殿试上向皇上请太医给妹妹治病。”
李氏垂泪点头。
“你要好好念书。”
“娘放心。”
陆长寅靠在窗户前,垂下眼眸淡抿着唇,神色淡淡。
徐佑安。
他反复嚼着这个名字。听见屋子里传来李氏的哭声和阮雲的安慰,咬了咬舌尖,转身离开。
阮呦睡熟过去,眼角还沾着泪痕,微翘的睫毛上沾着泪珠,陆长寅站在她的身旁,轻轻俯下身,伸手替她擦拭泪痕。
温热的指腹掠过肌肤,阮呦眼睫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睛,见是他,露出一个虚弱的笑。
“阿奴哥哥。”她声音虚弱得快断了气。
陆长寅心底就像刺了一下,他低下头,离她很近,可以听见呼吸声。
“下个月陪我去看花灯好不好,我想放孔明灯。”阮呦低声道。
下个月,十二月。
陆长寅抿着唇。
时间还来得及
陆长寅垂下眸,应了一声“好”,床上的小姑娘就像得到全世界一样,眉眼染上笑意。
他却觉得心底疼得不行。
阮呦看着他出去的背影,眼角滑过一滴眼泪,滴在枕头上。
十一月初,衙门贴出告示,江山易主,大元改号大明,天下太平。
老百姓不关心皇帝是谁当,她也不关心,但是她看见阿奴哥哥盯着那张告示的时候手指紧紧握着,指节发白。
阿奴哥哥关心这个。
—
几日后,月事总算干净。
阮呦这几日没胃口,好不容易养得有些肉的小脸又瘦成了一张皮,变成巴掌大小了,看起来可怜惜惜的。
身子一好利索,她便又开始绣屏风了。
阮家不让她去绣楼做绣娘,她只好接了私活来做,自打上一次回来后,阮呦几乎整日窝在屋子里绣花,被陈娘子说教了好几次。
陈娘子不许她每日绣花超过太多时间,阮呦就偷偷绣,夜里趁着大家都睡熟了,她便悄悄点着油灯来绣。
陆长寅夜里难眠,在院落里散心的时候总能瞧见对面屋子里的发黄的灯火,他也劝过几次,小姑娘乖巧地应了,吹灭了油灯,等着他回屋子,又悄悄点亮。
她撒娇说自己喜欢绣花。
陆长寅只得无奈地随她。
—
转过眼就是十二月初。
夜里难熬,陆长寅换了一身黑衣裳翻身上屋檐,打算溜出去,恍然又瞟见,阮呦屋子里还亮着灯,他抿了抿唇,消失在黑暗中。
一更,陆长寅才从“进宝坊”赌坊出来。
回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在阮呦屋檐上停下脚步,他揭开瓦片,屋子里还染着油灯,小姑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他皱了皱眉头,进了屋子。
桌子上放着针线和绣好的荷包手帕,她显然累极了,脸贴在桌子上,来不及回床上就睡熟过去,油灯下长长的眼睫在脸上映下一道暗影,粉色的唇微翕着。
不知道梦见什么,嘴角噙着甜甜的笑。
陆长寅眸底含了丝笑意,长臂一捞,将她横抱起来,人轻得像一片纸,没有一点重量。
陆长寅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褥,静静地看了许久才吹了油灯离去。
第二日,陆长寅从茶楼出来就见小姑娘乖乖在绣庄里吃着糕点等他。
他揉了揉她的头,带着她去一家银楼。
“选选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告诉我。”
小姑娘眸色发亮,笑着点点头,在银楼里了转了一圈却只选了一朵简单的浅黄色珍珠花。
二十文钱。
陆长寅喉咙发紧,看着面前笑盈盈的人,心尖被人狠狠地戳着,疼到呼吸都是疼的。
“呦呦,我有钱。”陆长寅声音干涩,眼眶渐渐发红,他阖了阖眼睛,“你能不能,对自己好点?”
这样让他怎么放心,怎么放心离开。
阮呦咬着唇摇头,“阿奴哥哥对我好就行了。”
他手指无力地动了动。
最后亲自挑了楼里最好的银铃流苏替她簪上,却觉得不够。
这些东西怎么配得上他的呦呦。
根本不配。
回去的路上,阮呦宝贝地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出来,塞到陆长寅的手上,垂下头轻声道,“阿奴哥哥,我也有东西送你。”
陆长寅打开荷包,看清里面的葫芦玉坠,指尖微颤。
“呦呦——”
“阿奴哥哥喜欢吗?”她弯着眼眸笑起来,明眸皓齿。
陆长寅喉结滚了滚,涌上了无言的压抑难过,“喜欢。”他转过脸,不想她看见发红的眼眶。
“我也喜欢阿奴哥哥送我的礼物。”她伸手拉着陆长寅的手,勾人的杏眸看着他,“回去我打扮给阿奴哥哥看好不好?”
“好。”他握紧了阮呦的手。
—
大明初成立,就下了一场鹅毛大雪,瑞雪兆丰年,举国皆欢呼,百姓高呼陛下万岁,十二月十五日,汴城十里长街摆起花灯,一到夜里,那灯火璀璨夺目,熠熠生辉。
陆长寅站在桂树下等她,阮呦唤了他一声,他回过头,眸底闪过惊艳。
她举着油纸伞,枣红色的长裙衬得一身肌肤更白,似与雪地融为一体,乌黑如墨的发髻上戴着一串银铃流苏,低低垂下如涟漪一般轻轻摇晃着,身姿绰约,立在铺天盖地的雪地里,美得像是拥簇红梅还要美。
点绛唇,眉目弯弯,如同一副精致的仕女画。
陆长寅眼底微沉,有些后悔了。
他想将她藏起来。
“阿奴哥哥。”她大大方方地来牵他的手,不再像以前那样小心胆怯。
灯会有很多情侣成双成对,两人走在街上不算出格,只是都长得太好,很打眼,不少在街头买弄诗词的书生目不转睛地盯着阮呦看。
等到对上陆长寅漆黑带着怒意的眸子时,都胆怯的移开目光,心下愧疚,只觉失礼。
“谢兄,方才那姑娘若下凡的仙女,不知道谢兄可否能作首好诗赞她美貌一二。”
被一群书生围着的谢钰闻言,含笑摇着头,“在下脑子已成一团浆糊,什么也作不出。”
这是坦然从容道自己已经被迷晕了头。
书生们便哄笑起来。
陆长寅抿着唇,神色虽然懒懒的,眉间却含了一抹不愉。
“阿奴哥哥,我们去放孔明灯吧。”阮呦含笑道。
“好。”他应声,看着她的脸,久久不能挪开目光。
不知什么时候,到了一处狭隘偏僻的墙角,他的掌心猝不及防被挠了挠,酥麻从掌心蔓延到胸口。
“呦呦——”陆长寅停下脚步看着她,黑眸中满是克制隐忍,他喉咙干涩,带着恳求地意味,“你别勾/引我了——”
对上的却是一双笑盈盈的杏眸,噙着点点泪光,“我喜欢阿奴哥哥。”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的喉结旁的那颗痣,细细的,轻轻地贴过。
阮呦手心出了汗,阿奴哥哥逃避的话,那她就勇敢好了。
陆长寅所有的隐忍克制都在这一刻溃不成军。他俯下身,阖上眼睛,大掌扣着她的头,印上她的唇。
再试试。
再试试,或许可以。
阮呦生涩地回应着他,却也是这种生涩让陆长寅发了疯,他用力的吻着,浑身颤栗着,叫嚣着。
胸腔中的悸动明明白白告诉他。
他是喜欢阮呦的,喜欢得要死。
昏暗的灯光下,温热的触感渐渐向下挪过,阮呦身子轻颤着,瘫软成水。
神志渐渐模糊,脑海里一片空白,阿奴哥哥在她耳畔说着什么话,可她什么也听不清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忽然离开她,拳头砸在墙上,一拳又一拳,眸色疯狂猩红,如同野兽咆哮着,浑身上下都是戾气。
“阿奴哥哥……阿奴哥哥……”
阮呦拦住他。
他停了下来,顺着墙壁缓缓跪在地上,清瘦的身躯,悲伤无助,眸色呆滞地看着阮呦,黝黑的眸空洞洞的。
他说,“不行啊。”
阮呦不懂,只看着他流血的手背掉泪。
什么不行?
“对不起,对不起。”她抱着阿奴哥哥大哭,是她害得阿奴哥哥这样难过的。
陆长寅嘴角带着哭涩。
该说对不起的是他。
—
陆长寅去了茶楼。
阮呦拽着他的衣角泣不成声,她问他,“我可以等到阿奴哥哥吗?”
“嗯。”他应了。
阮呦却觉得心更慌了,她指了指一个位置,抿了抿唇,“我在这儿等你,阿奴哥哥要来找我。”
陆长寅转过身亲了亲她的额头,“呦呦,别哭了,我会来找你的。”
他这样承诺了。
可是阮呦没有等到他。
不知道等了多久,久到她渐渐昏睡过,是满脸焦急地阮雲来寻到她,将她叫醒。
茶楼里除却她,已经空无一人。
阮呦抱着阮雲嚎啕大哭起来,“阿奴哥哥不要我了。”
“不要我了。”
阮雲心疼得要死,看着她纤细的颈脖上细细密密的红痕,眼底冒火,他将阮呦搂在怀里,决然道,“呦呦,是咱不要他了。”
“呦呦还有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带带:你品,你细品
第23章【二更】
夜里雪下得越发大起来,压弯了树枝,积雪随着树枝滑下,啪嗒一声掉落在地,发出轻脆的声音。
北风呼啸得吹着,吹起雪花,在空中乱舞。
阮家墙垣上站在一道人影,他静静地坐在那,鹅毛大雪落在衣襟,顷刻间化为水,打湿一片,他与黑夜融为一体,目光所落的屋子还明着灯火,断断续续传来呜咽的声音。
“哥哥,是不是呦呦不够好……阿奴哥哥才不要我……”
“他明明说,要娶我的……”
那声音从脆脆的呜咽声变成了沙哑的哽咽,渐渐没了声音。
是哭哑了吧。
陆长寅一拳捶在墙上,眼眶发红。
图晏来寻他的时候,看见他眼眶猩红着,一拳又一拳的砸墙,一直在说“对不起”,血顺着墙面滑下,许是砸累了,他才无力地坐在雪地里,黝黑的眼眸如同枯井,再无波动。
他头一回见陆长寅这样失态,想劝的话卡在嘴边,咽了下去,成了一句,“该走了。”他牵着两匹高头大马过来。
他们这样的人,无情才无软肋。
这样才是最好。
陆长寅站了起来,黝黑的眼睛已经一片平静,眉间又如常一般散漫,他没有应声,只转过身朝着图晏过去。
拳头紧了紧,血睡着脚步一滴滴落下,在雪白的地上晕车一点点梅花。
他翻身上马,衣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线,依在马鞍上,擒着缰绳,手心握着那枚玉葫芦扇坠。
默了良久。
两道孤影渐渐远了。
—
下几日的雪还未停,窗外大雪纷飞,墙头,屋檐,石阶连着远处连绵起伏的群峦皆是一片银白,银装素裹,冰凉凉的凄美,又肃穆。
阮呦迷迷糊糊消沉了好几日,什么话也不说,想笑却哭,阮家气氛压抑低沉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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