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雲嘴角的笑意扩大了几分,“几位兄台日后有事,阮某绝不袖手旁观。
几人挠着脑袋笑了起来。
阮雲心情好了,握着筷子正打算夹菜就注意到另外一桌上的人,眸底多了几分冷意,他端着菜走了过去。
赵叶昭几人满是不解,但见他过去,也都跟着一路过去。
“张公子不建议在下坐这吧?”阮雲在那人对面坐下,笑容温和可亲。
张颜正专心致志地用饭,视线便被一道身影拢住,他一抬眸就看见阮雲,立刻局促紧张地放下筷子,叫了一声,“阮、阮兄,请坐。”
他神色不掩吃惊,完全没有想到阮雲竟然过来了。
“不介意我朋友坐下吧?”阮雲轻挑了一下眉,问道。
“不、不介意,几位兄台请坐。”张颜有些紧张地抖起手来,他认得叶昭几个的,身份在燕京都算得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好招惹。
“多谢。”阮雲含笑道谢,声音谦和有礼,如涓涓细流一般温和而毫无攻击性。
张颜的心稍稍放松了些,跟着坐下,小声道了句,“不用谢。”
叶昭几个琢磨不透他要做什么,只好掩住困惑的神色跟着一道落座,听阮雲开口问他们,“你们方才要同我说什么消息?”
“啊?”叶昭愣了一秒。
阮雲神色未变,“不是说早上发生了什么大事么?”
张颜地耳朵动了动,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们再说什么。
叶昭立刻明白了什么,轻咳了声道,“是程方南的那事,他啊……同人无媒苟合,听闻平悦郡主已有四月身孕了,这简直丢了读书人的脸,是个禽兽败类……”
“那还真是个败类。”阮雲点点头,又转过头似无意问起张颜,“张公子觉得呢?”
张颜愣住,好一会儿才跟着出声附和,“在下也如此认为。”
他说完话便埋头用饭,却忽略了阮雲那双温润如玉的眼眸中,暗藏在深处的嘲讽。
第74章
正红色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慈宁宫”三个大字。天阶夜色凉如水,窗内红烛摇曳,窗外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滴落,在地面晕开一圈涟漪。
过往的宫女都谨小慎微匆匆而过,大气不喘一口。
鎏欢手握玉壁,轻捶着蒋太后的腿,闲暇之际分出些神,凝视窗外飘飞的雨丝,以及外面传来一阵阵凄惨刺耳的哭声。
太后依在塌上,着一湘红色大红妆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摩挲有声,红袍上绣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端得是雍荣华贵。鎏欢悄悄抬眼,就见太后脸色苍白了些,肃着一张脸,并不为之所动。
忽然吱呀一声门被推开,玉嬷嬷提着药壶进来,她细心将白瓷药碗递给太后,“太后,该吃药了。”
那温度晾得正好适中,玉嬷嬷喂着太后一勺勺吃了,掏出手帕替擦嘴,这才小心开口,“公主打小身子弱,这会外面还下着雨,只怕跪出什么病来,郡主如今又是……”嘴里未说出口的话,打了个转,闭了口。
太后冷笑一声打断她,厉声道,“让她给哀家跪死了更省事!”
玉嬷嬷知道她在气头上,伸手轻拍着太后因气而起伏剧烈的背,目光触及那一头银发,心底也埋怨外面不懂事的郡主。
老太后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能安安心心过个平稳日子。
前儿国公府做了那么大错事,惹得陛下震怒,若不是太后苦口婆心劝了那么久,只怕就当场就抓进牢里关押起来。私自养兵,这样大的事,陛下没斩了他们都算好事,若不是太后与陛下念叨从前之事,激起陛下心中几分慈母之情,国公府早就不复存在了。
他们倒好,接连做了除夕夜的那蠢事,得罪了多少王权富贵,若不是这件事三皇子摘得干干净净,便是她也想亲自掐死郑国公府。
“前些日子,哀家还在陛下面前替她说好话,想着春祭后就把婚事办了,如今她却这般来打哀家的脸,咳咳……”老太后自来身子不好,已经七十岁的年纪,平日里喜静,养在深宫中,这会子气急了,又咳了起来。
“太后,您别急……”玉嬷嬷心疼了,忙倒了茶水服侍她吃下。
“哀家老了,也没精力去管这些腌臜事了,陛下那儿,哀家会亲自去请罪,至于他们国公府的事就由他们自个儿去料理,日后哀家都不着手,”老太后阖眼,“让她们打哪来回哪去。”
“日后不许外眷没有哀家的传信不许再踏进慈宁宫半步。”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再没睁开眼,歇在软榻上宛若熟睡过去,玉嬷嬷“欸”了一声,伸手将锦背掖好,退了出去。
太后娘娘这是发了狠了,“外眷”两个字,就是对公主和郡主心凉了。
郡主这事有辱皇家颜面,太后是不可能再颁懿旨替郡主赐婚了,倘若只怀了个一两月倒还好,想个法子遮掩过去便罢,却已经四个月了才知晓。
她活了几十年,也不曾见过哪家孩子不足五月早产的。
庭院中央跪着的公主和郡主,一贯娇宠着长大的,这会儿眼眶通红,鬓发乱了,又被雨水打湿,显得颇为狼狈。
玉嬷嬷看着眼里,暗叹口气。
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说不心疼是假的,但也气,气她们不争气,三天两头惹得太后犯病。
玉嬷嬷走上前去扶起公主和郡主,“公主,郡主都起来罢,地上寒得很,如今郡主是双身,不为自己考量也要为肚子里的孩子考量。”
“嬷嬷,母后可原谅我了?母后能不能帮帮秋媛,”公主抓着玉嬷嬷地手,哭着道,“这事都怪我,我没能管好她,是我做娘的失职,如今秋媛成了燕京的笑柄。”
“嬷嬷,皇外祖母愿意见我?媛儿已经知错了,外祖母最疼媛儿了,求求外祖母替媛儿想想法子——”郑秋媛崩溃大哭起来,“我如今成了燕京的笑柄,只有皇外祖母替我赐婚,才能让那些人住口。”
玉嬷嬷见她不依不饶心中起恼意,神色肃了下来,摇头,“太后身体欠安,这会儿已经歇下了,让奴婢出来告诉公主,让公主和郡主回府去。”
国公夫人听闻太后身体欠安,心中愧疚,“是儿臣不孝顺,如此儿臣便回去,嬷嬷千万让母后好生将养着,儿臣过几日再来。”
“公主,”玉嬷嬷叫住她,整顿下神色,“太后的意思,是公主日后都不必再来了。”
国公夫人呆愣住,“母后——”
“不可能!不可能……”曦月郡主已经哭闹起来,“皇外祖母不可能不见我们的,定是你胡说!”
郑秋媛爬起来就往院落里去,边跑边哭喊着,“外祖母——”
“秋媛!”国公夫人瞧见玉嬷嬷转青的神色,一把抓住郑秋媛,啪得一声打在她脸上,“够了,你给我闭嘴!”
郑秋媛从小到大都是被宠着长大的,便是一句重话也不曾受过,这会脸上挨了一巴掌,重重的,丝毫没留半分情面,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心中又委屈又怕,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捂着很快就红肿起来的脸颊,默默掉泪。
国公夫人朝着玉嬷嬷行礼,面色羞愧,“母后身子不适,我便与媛儿回去,嬷嬷让母后万万保重身子,是儿臣不孝,让母后操心了。”
玉嬷嬷见她如此说面色才稍稍缓和过来,“公主放心,奴婢会照顾好太后娘娘的。”
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带着郑秋媛在宫殿大门外朝着太后的住处磕了三个头,才跟着侍女出去,等正在出了宫门,看着国公府的马车,她才晕眩一瞬,差些一头栽到地。
“娘……”郑秋媛连忙慌乱地扶住她,“娘你怎么了?”
国公夫人的脸色一瞬煞白,只觉得头脑昏沉起来,“回府。”
母后是彻底舍弃她们了。
四个月,怎么会是四个月呢。
“为何会是四个月?”方回到郑国公府的程方南白衣尽是污渍,原本俊秀的脸庞皆是红红紫紫的淤痕,狼狈不堪,他出神地喃喃,“那林大夫去哪了?”
“事发之际我就让人去将那大夫抓过来,但去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林大夫及其亲戚都不见踪影。”郑国公眯着眼睛沉吟。
“阴谋,是阴谋。”程方南喉咙涌上一阵腥甜,他吞了下去,双目充血,紧紧地攥着拳头,狠戾而笃定,“是陆长寅,一定是他。”
郑国公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一时被惊得发怔,久久未回过身,“为何是他……”
他盯着暴怒近乎癫狂的程方南,心中咋舌。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方寸大乱的程方南……不会是魔怔了……
陆长寅没理由这样做。
“一定是他,国公爷。”程方南阖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那张原本有些扭曲的面孔复于平静,似先前的狂风暴雨都不过一场幻觉,他垂下眼眸,“这次是事是晚辈的过错,要打要罚晚辈都任由国公爷,只是还望国公爷不要责备郡主。”
国公爷细细端详他许久,见他面色如常,心中赞他定力,“罢了,此次的事就此揭过,我只愿你二人能和睦恩爱,你先起来罢。”
“谢国公爷,”程方南起身,他拢在衣袖的手指紧了紧,“那晚辈与郡主的婚事……”
国公爷皱起眉头沉思,半晌才开口,“我原本打算在你春闱之后再办婚事,但事情已经如此,时日不可再拖下去,就在十日之后罢,我让人在城东替你收拾一间宅子,这些日子你且住过去,等婚嫁之日再来接秋媛过去。”
“如今惹了陛下太后生气,婚事尽量从简,你与秋媛暂且委屈委屈,我会多添一些嫁妆,不让你们难过。”
“晚辈明白,一切以大局为重。”程方南的脸色白了一瞬。
“你也不必垂头丧气,秋媛是本官最疼爱的女儿,届时本官央求三皇子来为你们主持婚事,也会多添一些嫁妆,不让你们脸上无光。”
程方南的脸色好看一些,朝着郑国公郑重地鞠躬,“多谢公爷。”
“你如今当误之急是去裘大儒赔罪,他亦因为此事名声受损,还有一月便是春闱,只要能在春闱上考中,有的是你风光的时候。”国公爷抬起眼皮,语气里带了警告。
“国公爷放心,晚辈明白。”程方南整了整神色。
从书房退出来后,程方南正打算抬脚离开,一道黑色人影便出现在面前,他悄悄靠近了程方南些,附耳悄声道,“姑爷,属下查到了些事——”
“是关于陆长寅的……”
“当初燕京陆府的人并未全被赶尽杀绝,早在之前还有个放籍归田的老嬷嬷,是陆姑娘声母的乳娘,现在住在青州,她或许能知道点什么。”
“尽早将人接过来。”程方南脸上的冷意缓和些许。
他要早日查出陆长寅的秘密。
“是。”黑衣人闪身即逝。
程方南平息情绪才去洗漱打理一番,换了一身在苏绣阁新买的长衫,那长衫上修着兰花,捯饬好后才坐上马车匆匆离去。
“去三问草庐。”
那是裘大儒所在的地方,虽名叫草庐,却是一座宅子,建在西山半山腰上,此处树林阴翳,鸟语花香,古朴典雅幽静,宅子很大,院落种满兰花,香气扑鼻。
裘大儒学富五车,却不愿出仕,反而隐居如此,倒也有世外桃源的意趣。
程方南走在石阶上,听缓缓流过的溪水一滴滴打在石头上,心中的躁动沉淀下来,忍不住赞叹,这才是隐士之乐。
被侍童引着进去,程方南心中紧张,不敢随意打探,只微低着头跟在侍童身后,见到盘腿端坐于蒲团上的人时,他便恭敬地跪了下去,“学生见过先生。”
裘大儒麻衣蕴袍,只簪了一根雕刻着兰花模样的木簪子,浑身散着书卷气,又大抵因为隐世,颇有返璞归真的意味。
大儒只轻轻应了一声,让程方南起身。
程方南却跪坐不起,头伏在地,“学生给先生丢脸了,学生做出错事,连累先生名声受污,实在愧疚难当。”
“罢了,错事已经酿成,再悔也无济于事,为今之计,你只要做好眼前之事,”裘大儒缄默片刻才开口,“你跟我来一趟,为师有东西要交给你。”
“是。”程方南眼眶微热,起身跟着他。
裘大儒从木柜里取出厚厚的一卷纸递给程方南,他肃声道,“这些试卷是为师毕生心血,你这些时日就不必再去国子监,免得再生事端,你只要待着家中做题就是,若有何不懂的只管来问为师。”
“切忌,此试卷不可传阅任何人。”
裘大儒的声音严谨而认真。
程方南心猛得跳了跳,随即是狂喜,他郑重地接过来,似猜到这里面是什么,声音微颤,“学生保证不给任何人看。”
“师父大恩学生永世难忘。”
程方南痴痴地看着手中的试卷,眸中闪过势在必得。
—
燕京郊外一处农家,泥墙草房里,一张土炕上,十七八岁年华的女子紧紧地裹着被子,蜷缩着身子,紧紧阖着眼,正满头冷汗,嘴里不住地着嘀咕着什么。
啜泣后,间或一声尖叫,又哭着喊了一声幽怨的“姑爷”,似沉浸在一场噩梦。
“你这贱婢,竟然敢背着本郡主勾引方南,看本郡主不打死你!”
尖锐的“啪”的一声,刺破耳膜,襦裙之下一大片血渗了出来,红得刺眼。
“姑爷……救我。”
“救救孩子……”
那个儒雅清俊的男人满眼吃惊,“你说什么胡话,你这贱婢如何会……如何会怀了我的孩子,郡主……方南不曾与这贱婢有过什么。”
“许是那日,那日方南吃醉了酒,这贱婢主动靠近我,我以为是郡主才……”
“才做了这样的荒唐之事。”
“郡主莫气,方南心中至始至终都只有郡主。”
“不过一个贱婢罢了,郡主要打要杀都随意,方南的孩子只有郡主一人能怀。”
“姑爷……你……”好狠的心。
当初分明是他哄骗与她,是他先勾搭她的啊。
女子轻声梦呓,眼角一滴泪顺着滑落,沾湿枕头。
“姑娘,姑娘。”苍老的声音在耳侧响起,红芍缓缓睁开眼,看见一张枯槁的老人脸,才清醒过来,发现已然泪流满面,脸上和身上的疼痛也活了过来。
“又梦魇了?”老妇人将油灯放在一旁的木箱子上面,用陶罐子倒了一碗药递给红俏,“吃药吧,吃了对肚子里的孩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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