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运愣了愣,回道:“六月十四——怎么了师兄?”
江离舟斜靠在石柱上,眯了眯眼:“这在幻境里,应该已经过了一夜,外面应该是十五了。”
他的判断来自,眼睛已经逐渐能看见了。
时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也没敢问。
江离舟突然想起了什么,挥起手中的尚听,狠狠地往一侧敲过去,尚听的棍身也泄出一道暗沉的火光,火光舔舐之处都变成了空洞的白色。
江离舟脚下也没停,径直跃上了石柱顶,在幻境里到处点火,落在另一侧的屋顶上时,他吼道:“快点把这个幻境破了!他的目标是明烛山!”
底下人听了,也没顾得上去问前因后果,连忙摆阵去破这个幻境。
江离舟突然搞明白了一件事,以张宁修的修为,万不能做出这么大的一个生魂祭,纵使魔修不能与其他正道修为等同视之,但是在短短三年间,张宁修的能力也不可能窜得这么快。
除非是有什么东西加诸他身,才强提了这么大一截修为。
江离舟已经把幻境劈的面目全非了,心里火急火燎地想:“他是真疯了!逆天而行,这是想和那小妖怪一个死法吗?”
在琉璃镇下动作,再看这个祭坛的方向,这个生魂祭的目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以魂换魂,而是为了冲破明烛山的禁制。
生魂祭根本不能召回亡魂,更别提是死在天雷底下,已经魂飞魄散的。
但是这血债深重的献祭,却可以聚拢成一股翻天覆地的力量。
可是江离舟还是摸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对明烛山下手。
是他听说了明烛山上其实有什么生死肉骨的秘籍,还是张宁修已经变成了什么人的一把刀?那到底是什么人在惦记神霄派,这就迫不及待地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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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桃花:和道长哥哥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很开心,不要哭哦,我喜欢你为我笑(?˙▽˙?)
第5章偏执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几人就摸到了幻境的薄弱处,江离舟用尚听强行劈开了一道口子,身影闪的极快,往明烛山赶去。
出了幻境众人才发现天边已经破晓,微弱的熹光从暗沉的云边探出来,茫茫山峦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面纱。
江离舟死寂的眼睛也渐渐有了光彩,疾行时带起的风夹杂着微凉的晨露,吹的他心底冰冷一片。
而刚刚匆匆离去的林清和,此时已经到了黄泉沙海,在浓重的黑暗与鬼影中快步前行。
刚刚他正在幻境里轻松自在地欣赏……咳,帮忙,突然感受到沙海的封印在疯狂躁动,便急匆匆地赶回来查看。
林清和常年守着极秽之地临云山,无论是承载亡魂的千冷河,还是临云山下数不清的凶魂和不干净的五情七念,都与黄泉沙海息息相关,而黄泉沙海与临云山只隔着一道时隐时现的鬼门。更遑论,在沙海深处的幽都里,还镇压着上古凶神赢勾。
赢勾若出,天下必将大乱。千年前四御陨落,九黎全族以身殉道,九黎族长黎崇更是以元神尽散,精魂消陨的代价,将赢勾镇压千年。
林清和的白色衣衫被森森鬼气缭绕出一股死气幢幢的沉重感,他静默地站在默泉一侧,望着一动不动的泉水,眉心的鹿角图腾一点点地亮了起来,像是行走在黄泉路上一缕寂寥的孤魂。
默泉是千冷河的最终归宿,位于黄泉极北之地,而那肩负着天下苍生的封印地幽都,就在默泉最深处,此时危险地沉默着。
林清和幽蓝的眸子安静深邃,像是想透过这口戾气深重的死泉,穿越数不清的年月,看向某段血肉模糊,又不舍忘却的时光。
看了半晌,林清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突然自问:“他想回来吗?”
然后又后知后觉自嘲地笑了一声,又自言自语:“什么蠢话。”
林清和似笑非笑地呆立了片刻,又摆出一脸的没心没肺,心道:“放心吧,我活一天,就尽忠职守一天,替你干了这么多年活,你也该来以身相许了吧。”
他自我慰藉般地胡思乱想了一通,也不知道是脑补了什么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东西,十分痴呆地笑了一会儿,才出手去加固封印。
最后一点锐利的白光收拢在掌心的时候,他故作宽心地想:“急什么,不是早就等惯了吗。”
这段路走的太长,长到人世间已经改天换地了数遭,无边沧海化为数倾桑田,满天星河也涤换了一新,再疯狂的眷恋也应该春风化雨般地消蚀一空。可只有亲身走过的人才知道,有些东西,就算是刀剑刮削掉满身皮肉,也融化在骨血里,烙在死不悔改的灵魂上。
他太贪心了,不仅想要天长地久,也放弃不了短暂的朝暮,只是小心压抑着,连自己都不敢承认。
总之路远且艰,总要带着不可估量的耐心和勇气,才能走下去吧。
此时江离舟一行人刚刚抵达明烛山,山门禁制已经被冲破,巨大的盘龙石柱处处伤痕,山门也被通天的黑气缭绕着,半山腰的绿植枯黄一片,山路处处都是被炸出来的深坑。一直被凡人追捧的修仙圣地,此时显得无比狼狈。
一个红色人影以飞扬跋扈的姿态,坐在大殿中央供奉着的勾陈大帝的雕像旁,小道士们都以备战姿态围在大殿四周,空出了大约五步的距离,手指放在剑匣的驱动口,充斥着满堂的肃然杀气,却没人敢上前。
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小道士面如菜色地拱手道:“大……大师兄,有什么事,等长老们闭关出来再说吧,没必要硬……”
他那个“闯”字还没说完,就见张宁修极其儒雅地竖起食指轻轻“嘘”了一声,这个道士瞬间就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噤若寒蝉的众人,满意地笑了笑,温和地开口道:“长老们向来都是摆手掌柜,我就不等他们了——劳驾诸位帮个忙,把藏书阁的顶层禁制打开,在下感激不尽。”
神霄派的藏书阁向来是个随进随出的地方,只有顶层是绝对禁区,其加诸的禁制和山门的非常不同,山门禁制可以硬闯——当然世上没有几个人能像入魔的张宁修这样闯进来——但是顶层不行,谁要是想强行破开,必然会遭到双倍的反噬,怕是有命开也没命进。
江离舟刚跨进大殿的门槛就听见这句,他把手里的尚听紧紧握住,大步走进去,清冷地开口:“师兄真有雅兴。”
围的严严实实的人群闻声都自动给他让了一条路,江离舟乍然看见一身红衣的大师兄,突然就想起了往日那个小妖怪一头扎进张宁修怀里的样子,在灿烂春色中,红衣与青袍在桃花树下痴缠。
如今不见青袍,只剩红衣。
江离舟心里替他狠狠地疼了一下,师兄这么多年,到底是怎么熬过来的?
张宁修见他进来,神色变了变,最后只笑说:“不愧是离舟,那样的幻境都留不住你。”
江离舟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这个面目全非的故人。
“师兄,我们谈谈吧。”江离舟最终还是让了一步,手指不自在地摩挲着棍身,硬邦邦地接着说:“大家都是同门,师弟们都还小,别吓着他们。”
张宁修儒雅的笑意被凝重的悲哀取代,张了张嘴,还没说出来什么,又骤然换回了那张笑脸:“可不敢跟掌门亲传套近乎,在下时间有限,早点解决,贵派也早点安宁,是吧?离舟。”
一口一个“贵派”,到了江离舟这就突然亲昵起来,这又是什么路数?
江离舟没把乱七八糟的心思露在脸上,还是轻轻挑眉道:“你到底想要什么?这世上可没有什么蓬莱仙岛,也没有什么活死人的神药,你图什么?为了丹青吗?他要是知道你现在……”
“闭嘴!”江离舟话还没说完,张宁修突然暴怒,一道强悍的魔气横扫而来。江离舟用尚听神火快速在空中画符,两边相撞,魔气瞬间爆裂,将四周的人都震的踉跄了几步。
江离舟知道踩了他的痛脚,还变本加厉地挤兑:“所以你是想让他死也要为你操心吗?”
江离舟很清晰地看见他的神色迷茫了一瞬,自己一直紧握着的拳头不由自主地松了松。
张宁修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又从怒容里挤出一丝不伦不类的笑意,显得格外怪异:“离舟,我记得你小时候嘴挺甜的啊,哄得师父乐不可支的,怎么长大了,反而不会说话了呢?”
江离舟摩挲着自己的指节,挑眉轻笑了一声:“师兄还记得小时候呢,有心了。”
张宁修儒雅俊秀的脸庞上隐约有黑气涌动,他面颊微微抽搐了一下,露出一张狰狞的笑脸,微微歪头,开口道:“所以师弟,少操点心。”
张宁修突然停了停,眼神飘向门外,定定地看着远处的桃林,过了一会儿才把已经涣散的目光收回来,怪异地扯出一个笑容,拉着长音缓慢道:“今年的桃花已经开败了。”
江离舟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的目光望了出去,听见他开口,脸色骤然一冷,凉嗖嗖地接话:“所以师兄想血染桃林?好看起来艳丽一点?”
张宁修的眼神里带着一种黏糊糊的怜悯,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让人脊背发凉。
不敢妄动的众人都轻轻抽了一口凉气,背上的剑匣与所持者心灵相通,也都开始轻微地嗡嗡作响。
张宁修听见龙纹剑匣躁动,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晃到一个小道士身边,轻轻抚摸了一下他背上的剑匣,按了一下:“抖什么,我不吃人——几年前,这剑匣我也有一个,”他的手指滑过顶端的边角处,“唔,这里不一样——丹青当时在这里刻了他的名字——可惜,两个我都弄丢了。”
张宁修话音刚落,从殿外吹来一阵剧烈的狂风,众人几乎站立不稳,江离舟一时不防踉跄了一下,而张宁修一身红衣在狂风中乱舞,岿然不动。
江离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狂风里挣扎了几步,拂袖遮住了脸,吃力大吼:“张宁修!你疯了!找死吗!”
从正殿向外望去,远处都是被卷起的沙土,搞得烟雾滚滚,离得近了才能看见,狂风中还有被连根拔起的树木,所过之地已是一片狼藉。
此时的明烛山已被重重叠叠的金光笼罩着,浑浊的金色浓雾里却清晰地划出一道笔直的银线,似是向北而去,遥遥与长安城外的日月亭相连。
而此时的日月亭也是狼藉一片,前段时间江离舟等人设阵擒走尸的那片林子也被一股天火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地余烬。邻近的零散村落与人去屋空的琉璃镇别无二致,只剩下呼啸盘旋着的象征不详的鸦群。
阳光虽破云而出,然而有些东西已经在阴暗里腐烂,有些人再也无幸得见天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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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嘿嘿我想~
/江离舟:……您哪位?
第6章殊途
张宁修缓缓转过身,他面色温和,甚至带着一丝轻松的笑意,仿佛自言自语一般:“等的太久了,”他看向暴怒的江离舟,笑意中带着些许不明显的狂乱,“本来就是天道不公,这样的世道颠覆了才好,就会有更多的人获得幸福……”
“够了,”江离舟语气沉重地打断他,“凭什么,师兄,你凭什么评判天道,你又凭什么去决断别人的生死,我知道你痛不欲生,我知道你有天大的委屈,可是那些死在你手底下的无辜百姓呢?他们就该死吗?普通人一生不过几十年光阴,对于他们来说,心愿不过就是儿孙满堂,吃饱穿暖而已,你哪来的权力去评判别人的生死!”
张宁修的态度极其平静,就像是在看着被捏住咽喉的小动物,温和地笑道:“我也许是没有权力评判别人,但是我有这个能力,足够了。”
江离舟快步上前,抓着他的手臂反手一拧,狠狠地把他按在门边,悠悠冒着火光的尚听梗在他的脖颈处。江离舟偏脸微微错开能扇脸的狂风,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不知道你到底搞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邪术,马上收手,还来得及,师兄!”
张宁修瞟了一眼外厉内荏的尚听火光,轻声说:“来不及了——可是,离舟,你对我下不了手吧。”
江离舟的手在微微地颤抖,无声地僵持了一会儿,他才用力地放开了钳制,往后退了两步,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这是最后一次,师兄。你选择让自己万劫不复,我们就再也走不到一条路上了。”
江离舟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说完这句话,然后向他微微弯腰拱手行礼,像是在做沉痛的道别:“从此以后,张宁修与神霄派再无瓜葛,若再相遇,死生听命。”
其他人也低头行礼,也是与不问世事的少年时光做了最后的道别。
曾经一起后山喂鹤,堂前舞剑。每逢佳节时,一贯守规守矩的大师兄也会默许他们溜下山去玩,甚至还会带头坏规矩,就为了满足他们贪嘴的小愿望。
那是一个很温柔内敛的人。他们低头行礼的时候大概在想,以后还是会这样描述我的大师兄,因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人。
到底是谁做错了?丹青没错,张宁修也没错,天道降噩,又哪是他们能抗衡的。那场变故,不过是毁掉了两个无关痛痒的人而已,上天又怎么会在意。
江离舟并非不能理解张宁修的所作所为,只是他无法接受选择与天下苍生为敌,背离人道的大师兄。死者无辜,生者也未必有罪。既然说不清对错,就坚守各自的道吧。
张宁修突然放声大笑,像一个失了心智的疯子,他轻轻地拍了拍江离舟的肩膀,嘱托般地说道:“离舟,希望你以后不要走我的老路。”
江离舟一时之间没有明白他的意思,就在他愣神的这一小会儿,一道白色身影悠然而至,轻佻的声音比人先落地:“贵派今日甚是热闹。”
江离舟看见来人,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皱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林清和微微拱手,笑道:“魔气已经一路怼到我临云山了,我再不来看看,怕是要把我的山头也削平了——小道长,重新认识一下,鄙人现居临云山,寸灰楼虽然听着像副业,但我更喜欢那里,不算谎报家门吧。”
后面半句说的越发没有底气,也不等江离舟做出反应,林某人就开始妄图转移注意力,拿张宁修下刀了。
就见林某人转向张宁修,还是一贯漫不经心的语气:“不知道阁下大刀阔斧的,是想干什么,我这人不爱多管闲事,但是犯到我头上了,就不得不过问了。”
姓林的这话说的既轻佻又自负,眼神却时不时地往江离舟身上飘,似乎是想看看那位很凶的道长生气了没有,结果发现人家根本无动于衷,一点儿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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