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都开口赶人了,他们也不好继续留在这儿,在回程的路上,江离舟总觉得不对劲,按他昨夜的所见所闻,这片海域底下应该是以那个苍锦为首的鲛人族群,看起来绝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妖。昨天他才造访,今天就妖孽躁动,这巧合总让人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到昨日的事情,江离舟突然想起来林清和应该和那个苍锦认识,柳暗花明地冲他们几个招手:“临云山的那位……”话刚开了个头,那件倒霉事儿也一股脑涌了上来,搞得他突然就卡了壳:“算了,没什么。”
时运伸头问:“临云山君?他怎么了?难不成他知道?”
江离舟暴躁地一摆手:“说了没什么。”他有点不痛快地心想,有什么现在也找不着他,就没见过这么怂的流氓。
但是就这么干看着也不是办法,江离舟也没打算就这么回去,再过两天就是秋狝集会,按照这些年的旧俗,狩猎对象绝不会是一点儿灵根都没有的俗物。可以是林间修成精的走兽,还有天上飞的,海里游的,只要东道主的理由充分正当,但凡能入眼的小妖小怪都可以是捕猎的对象。
上次春蒐就是和个大精怪交了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那些猎物也并非都是该死的,不过是没有自保的能力,才无法决断自己的去处。江离舟向来不喜欢这种毫无意义的猎杀,神霄派也极少举办这种有损因果的狩猎集会,而几年前的春蒐也是因为一些不得已的原因才会出现。
眼下那片被佛门严肃对待的海域,好像也是被划入了秋狝的范围内,当时他海底一夜游的时候正好什么也看不见,但是那个鲛人族族长感觉不是什么软弱好欺辱的角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落到这步田地。
说起鲛人,他就想起来苍锦要给他看的东西,鲛人族都岌岌可危了,她怎么还那么执着于给他看什么山谷村落。
“所以……”江离舟又忍不住有了那个猜想,“这也……太不可思议了……不对啊,据说黎崇在当年的那场大战里神魂消陨,这不是死的连渣都不剩了吗?”
他越想越焦躁,索性把这些破事儿抛开,专心致志地研究起绕过那些和尚的路线:“如果从上次那条小道进去,正好在他们侧后方,不知道能发现什么,先过去看看。”
虽然那条路只走了一次,但还是没什么障碍的转到了后山,他敛去气息轻巧地躲在低矮山体的岩石后面,从这个方向正好可以看见海岸边拐角的湍急处。阳光照射在海面上,反射出星星点点的红光。
“红光?”江离舟小心翼翼地往前挪了挪,想看的更清楚些,却突然听见有人走过来的声音,就慌忙屏息用障眼法隐去了身形。
“你们在干什么?不是说好不动他们的吗?这是背信弃义!”一个激动的年轻声音率先冲进了江离舟的耳朵里。
“先别这么激动,”这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语气中几乎没有任何波动,“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被划入狩猎区域,他们迟早都会死。”
年轻人气得直哆嗦:“明明不是这么说的!你们……你们不怕苍锦回来,她不会放过你们的!”
年长的笑了两声,这笑声也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没有任何情感上的起伏:“她回不来了。苍锦本来不用这么早死的,但她实在是太不老实了。”
年轻人狠狠拂袖:“鲛人族守护台淮千余年,佛门却恩将仇报,倒戈相向!你这是在毁先祖基业!”
那年长者不以为然地开口:“哪个先祖?黎崇吗?你是不是太高看他了?他留下苍锦本就是为了掌控佛门,人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为何世人还将他奉为不二的神明,他不过是勾陈座下的一条狗,四御都已归于虚无,上古神明早已陨灭,这世间,早该改天换地——萧师侄,还记得你说过什么吗?你自己说的,世道不公,神明无眼。记住,神明,是不会对弱者睁眼的。”
年轻人嘴唇颤抖着,最后还是强撑着开口:“与大道相背而行,不会有好下场的。”
年长者再次发笑,这次的笑声里带着明显的嘲弄,一字一顿道:“何为大道?”说完就大笑着离去了。
江离舟确认那年轻人也离开了,才解除了障眼法,心里有了一点猜想:“萧?难道是剑宗的人?剑宗何时与佛门纠缠不清了?”
“什么人在那?”江离舟正要再去细看一下刚刚的红光,一个粗犷的男声突然出现在他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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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我那不是怂!是为爱盲目!
江离舟:跑的是挺快
林清和:……
第18章无尘
江离舟蓦地转过头,看见一个长相和体型都很豪放的光头,一时之间忘记了自己是偷偷摸摸跑过来的这件事,还打量了他好几眼,最后不确定地开口:“阁下是……佛门的大师?”
光头看见他,眼睛突然放大了一倍,快步走上前来,猛拍了他两下,嚷嚷道:“你……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偷窥啥呢?”
“哎……”江离舟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几下差点拍地上,赶紧往后闪了闪:“你认识我?”
那和尚愣了愣,恍然大悟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笑道:“哎,知道,明烛山的江道长……你偷窥啥呢?”
江离舟往和尚堆瞄了一眼,心想:“这和尚什么情况?他这是真愣头青还是装傻准备诓我呢?”他想着就开始跟这和尚打哈哈:“阁下真是好眼力,海风有点大,还是早点回去吧。”
那和尚闻言还很认真地感受了一下海风,疑惑道:“还行吧,没什么风,先别回去,你还没跟我说,你偷窥啥呢。”
江离舟看这和尚一脸憨厚,慈祥地想:“他再问一遍,我就手动让他闭嘴。”
那和尚想起了什么似的,还没等江离舟回话又说:“哎呀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臧风,是个和尚。对了你偷……哎呦!打我干嘛?”和尚话还没说完,江离舟就一棍子砸在了他的腹部。然后不紧不慢地收回手,挑眉道:“不好意思,手滑。”
臧风一脸不解地揉了揉肚子:“这也滑的太重了吧……”
江离舟觉得这和尚一脸傻样不像是什么威胁,就又回到刚刚的位置,那片红光果然还在那里,并且完全静止,不会随着海浪起伏,亦没有因为阳光的折射改变颜色和光泽,简直像在水里点了一根红烛。
这些奇奇怪怪的术法符咒的背诵记忆向来不是江离舟的强项,就默不作声地多看了几眼,准备回去让时运给他查查,一边想着一边回过头,就看见那和尚一脸痴呆的笑,给他吓得火速后退两步:“请问大师还有什么事儿吗?”
臧风赶紧收起笑,一本正经地说:“还真有——最近到处都不太平,临云山的那位好像受了伤,到现在连人形都化不了,蜀中一带没有他坐镇,真是让人担心啊。”
这愣头青和尚刚刚从林清和那回来,反正是没见到他人,眼下就随口胡诌了一通。
江离舟诧异了一下,心想:“真受伤了?”又问道:“在临云山养伤?”
臧风非常夸张地叹了口气:“道长又不是不知道,临云山不杀人都是好的,那里怎么也不是养伤的地方啊。”
江离舟听见这话,竟然想到的是那片梨花林,自言自语道:“向死而生吗?”臧风没听清他说话,疑惑地啊了一声,江离舟笑了笑:“没什么——那他现在在哪?”
臧风在手心里写了一串字符,一道金光缓缓升起,随后飞到了江离舟的袖口处,像水渍似的不见了踪影。
臧风解释道:“这是带路的秘法,他在无尘谷,跟着走就行了。”
江离舟盯着袖口看了一会儿,拱手道谢之后就离开了。他把随手掐的叶子捏成了传音鸟,将那奇怪红光的事情安排给了许陵,自己跟着那引路的秘法直奔无尘谷去了。
江离舟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才冒出来一个疑问:“台淮这块儿都这样了,那和尚为什么担心蜀中?”
还没容他想明白,就已经到了无尘谷,入眼的景象和苍锦给他看的几无二致,只是没有了炊烟袅袅,显得缺少人情味。
江离舟跟着这金光只管往里走,突然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突然警觉了起来,就把那金光压在了手里,绕过一排摆设似的木栅栏,后面是一间简陋的小屋,仿佛间听见里面有动静,正准备过去看看,突然门开了,江离舟往后急退了一步,才没被那木门拍脸上。
站在门口的林清和一脸震惊,不知道的以为他见了债主。
江离舟上下打量了他一下,伸手轻拍他的额头:“回神——这什么表情啊,我是听那和尚说你伤重,才跑过来看看,你这门都堵着不让进?”
林清和以往那云淡风轻的模样被丢到了九霄云外,嘴角都绷紧了,半天才侧过头说:“我没受伤,不是让你检查过了。”
江离舟抱着手看他:“别这么紧张,那事儿我没往心里去——里面有人?”
林清和这时候神色才稍稍缓和,闻言让了路,说:“就是那天把你诓过来的那个鲛人族族长苍锦,受了伤,挺严重的。”
江离舟听见这名字,想起来刚刚听到的对话,问:“怎么受的伤?”
林清和皱着眉,往里看了一眼,轻声说:“被人袭击,肩膀中了一箭,箭上抹了毒,还是那种极重的铜箭,几乎给她射个对穿,刚刚放了那么多血,还在昏睡,也看不出来是什么毒,只能感觉到她的修为在急速递减,再这样下去真的没救了。”
江离舟抬脚进了屋,只见一个长相出挑的纤弱女子躺在榻上,因为大量失血,连嘴唇都发白了。就这样看,谁能知道就这样的一个漂亮姑娘,竟以一己之力守护鲛人族千余年。
他在床边蹲下/身,伸手给她号脉,然后站起身走到放铜箭的桌边,正要伸手去拿,被林清和一个箭步冲过来抓住了手:“别乱碰,要是不小心被蹭伤,你也跟她一个下场了。”
江离舟拍了拍他的手,一边把他的手挪下去,一边笑说:“我没那么毛躁,放心。”
他掂起那支箭,看见箭尾处有一个奇特的符文,只觉得眼熟,但是一时半会儿的也没想起来这是哪里看到的,就又把箭放下,说:“这个东西我去查一下,我觉得你还是先去台淮山走一趟,那群小鲛人再不救命估计就要凉透了,苍锦现在这个情况还是先瞒着,鲛人族的存亡就在这两天了。”
林清和神色一冷,默不作声地往外走,江离舟也跟着出了门,过了一会儿林清和才开口说:“去台淮山,无尘谷还算安全,救命的人就快到了,先料理一下那些无法无天的和尚。”
第19章祸心
江离舟见他这副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有数,至于他听到的那番对话,估计林清和知道的比他还多,就没再多说什么。
大概是苍锦这事儿实在太严重,江离舟随他折返台淮山的一路上都没见他怎么张口,两人头一次同行得如此沉默寡言。
终于抵达台淮山的时候,已经错过了午饭的饭点,江离舟不免有些担忧后山的状况,却见林清和直冲着大殿去了,江离舟顿时了然,就又从小道穿过去,溜到了后山去。
林清和拐进大殿的侧门,看见一个和尚跪坐在佛像前,就停在那里,默不作声地听他念经。
过了许久,和尚的经文似乎终于念完了,头也不回地开口说道:“山君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小庙作客。”
林清和低笑:“空青大师手眼通天,再不来拜访,不是显得我们礼数不周。”
空青缓缓起身,捻着佛珠走到他跟前,向他合掌致意:“阿弥陀佛,山君这话可是折煞贫僧了。看来山君此次前来,并不是为了找贫僧喝茶啊。”
林清和冷哼一声,转身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手指轻轻敲击着木制的扶手,凉飕飕地开口说道:“大师的茶我可不敢喝,佛门可真是今非昔比啊,今天铲了海里的小鱼,明日就要杀光山上的野兽了吧。”
空青听着他言辞刻薄也没有什么反应,不紧不慢地接话:“我佛慈悲。杀生有违天道,出家人只是为安宁世间出一份绵薄之力,而降妖除魔本就是是三派的意义所在,山君大人又何出此言呢?”
林清和站起身:“那就劳烦大师陪我走一趟后山,让本君看看,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除的什么魔,又卫的什么道。”
空青低念了一声佛号:“当然可以,山君这边请。”
江离舟潜入后山,竟见海水上已有漂浮的血迹,再看那片红光已然弱了不少,江离舟不由得猜想:“难道那东西不是禁锢他们的,反而是用来保护他们的吗?”
一只传音鸟扑索索地落在他肩膀上,许陵的声音咋咋呼呼地传出来:“师兄,时运说这是九黎族的东西,千年前就失传了,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只能等回明烛山再细查。”
江离舟把传音鸟轻轻一握,那东西就化成飞灰无影无踪了。他最近不太能听见九黎相关的事情,一听到就觉得心里痛快不起来,他捻了捻挂在竹棍上的丑石头,心想:“最近是怎么回事儿,干什么都避不过九黎族,到底有什么是我没弄清楚的。”
正想着,看见底下念了半天经的和尚都站起了身,自动分开一条通道肃立在两旁。林清和快步向海边走去,跟在他身后过来的和尚倒是走得不紧不慢。
他站在海边,漠然地往海水里看了一眼,转过身冷声问道:“不知道哪位给我解释一下,这么大阵仗是干什么呢?”
和尚堆里静默了几秒,一个看着稍年长些的上前半步,微微低头道:“阿弥陀佛,山君莫要见怪,这片海域一直被苍锦仙人一族守护,千年来平安无波,只是昨日却闹了妖怪,闹得惊天动地,又因为明烛山与琪琳山的师侄都在,恐又生变,这才作法镇压。”
林清和一下就明白了所谓的妖怪是怎么回事,不动声色地往江离舟的藏身处瞄了一眼,复淡然道:“那敢问,昨日的妖怪是杀人了,还是劫色了,竟然让贵派这般惊慌失措,如临大敌?”
江离舟看见他往这儿投过来的视线,笑了一声:“眼还挺尖。”
那和尚又说:“关系到其他两派,我们不能不重视,总要防患于未然。”
江离舟听这和尚道貌岸然的说辞,讽刺地哼了一声,又突然想起来,今天他听到的对话里面那个年长者的声音,和这个和尚实在是太像了,但是他还不能完全确定那就是同一个人,就放轻了呼吸仔细听他们说话。
林清和笑了笑,继续说道:“所以神族遗将也要为你们的防患未然献祭了?”
那和尚正想说什么,被一声佛号打断了,空青缓步走上前来,缓声说道:“山君不必动怒,叫他们退下就好。”
林清和走到空青身侧,轻声说:“苍锦死不了,你就老老实实待着吧。”说完随意地抖了抖衣袖,就离开了。
江离舟听不见林清和最后在那和尚耳边说了什么,只能看见那个叫空青的和尚高深莫测地笑了笑,向着林清和离开的背影微微低头致意。
江离舟看着这些人都慢慢地往外退,又在石头后面蹲下/身,准备他们走干净了再出来,刚转过身,就和林清和撞了个对脸。
江离舟往后踉跄了一下:“从哪冒出来的?”
林清和捏住他手腕:“带你出去。”
江离舟好笑地看着他:“你以为我是怎么进来的。”
林清和拉着他站起来,扭过脸:“带你光明正大地出去。”说着又转回来看着他,补充道:“我的私心。”说完就拉着他御风越海,江离舟恍惚间觉得揣在怀里的尚听似乎热了一下,就伸手把它摸出来,这才发现是那串石头吊坠在发烫。
林清和见他盯着那吊坠半天不说话,眼神不自然地从他手上掠过,说:“怎么不问我带你去哪。”
江离舟把尚听揣回去:“无尘谷。”
林清和戏谑地笑说:“真是心有灵犀呢小道长。”
江离舟没忍住笑了一声,无奈道:“终于正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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