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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自己和他说过,太阳落入海底,却不会真的消失,每一个黎明都会见到全新的日出。

记忆到此戛然而止,他想不起来林清和当时说了什么,脑海里只有落日余晖洒在他睫毛上的金线还有一道好看的剪影。

是哪里传来了金戈铁雷,震得自己六神无主。

身后是落满晚霞的海滩,前方是缓缓西坠的落日。

海天收于一线,苍穹无声沉沦。

第55章生辰

江离舟站起身,突然就想去问问他,这才发现手脚都冷得有些僵硬,抖抖袖子似乎都能掉出冰渣。

他回屋换了衣裳,躺了没多久就已是鸡鸣破晓时了,吹了一夜风,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有几分头疼,阖着眼躺了许久,就听见门口吵吵嚷嚷,打开门才见许陵几个站在门口。

江离舟揉了揉头,有些没精打采:“吵什么呢?”

时连跳了一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说他忘了吧!”

时运说:“他哪次记得过。”

许陵笑着凑上来:“师兄,你又忘啦!今天是你来着。”

江离舟这才想起来,点了点头:“想起来了,但是有点头疼,你们自己玩去吧,不用叫我了。”

许陵在他关上门前又说:“那晚些再来叫你!”

江离舟摆摆手,昏昏沉沉地睡下了。

他这一觉就睡到了下午,许陵他们几个不放心,中途敲了几次门,江离舟也没应,但又怕随便进去他会不高兴,就没再叫了。

江离舟睡够了只觉得口干舌燥,刚喝上水又听见敲门,就让他进来。

许陵拉着他嚷嚷:“干躺着没病也要躺出病了,师兄我给你看个好东西。”

江离舟不喜欢都围着他的那种热闹,许陵他们就把酒拿到了江离舟房里来。

许陵颇为得意地说:“师兄是不是好长时间没喝酒了?我前两日专门下山买了梨花酿,尝尝吗?”

江离舟别的都烦,但是从不烦酒,冲他笑笑:“确实是好东西。”

这群人在他房里闹了许久,江离舟心里有事稍微喝的多了些,心里还想,没说不让喝酒吧。

那几个闹完就要走,江离舟一个个把他们提溜了回来,把屋里收拾干净了才放了人。

等他缓过神来,更鼓刚刚敲过亥时的更,他衣服上也沾了酒,把门闩上就脱了外衣。

他许久没有喝酒,乍一喝还有了些醉意,昏昏沉沉地有些要摔,却霎时被人扑在了床榻上。

他有些醉了,但认人认得分明,伸手抱了抱他:“这么晚跑过来,是来找我偷情吗?”

林清和在他身上嗅了又嗅,颇不高兴:“我还说给你带了酒来,你竟然偷喝过了。”

江离舟捧着他的脸吻上去,酒香瞬间笼了林清和满口,江离舟歪头笑:“带你尝过了,不算偷喝了吧。”

林清和在他的锁骨上磨牙,说:“今天是来给你过的,看起来没过成。”

江离舟伸手解他的腰带,说:“没过子时,来得及。”

可能是真的喝醉了,解了半天也没解开,自己先恼了:“你这什么东西,自己解开。”

林清和见他眼睛里都是醉意,有些无奈,弹指间便褪了衣服。

江离舟翻身把他压住,乱七八糟地一通撩拨,林清和去捉他的手,气息不匀道:“别折腾我了。”

江离舟俯身去吻他,亲昵地在他额头上蹭了蹭:“那你来折腾我吧。”

林清和气息又重了几分:“明天酒醒了别再打我。”

江离舟笑:“没喝醉。”

林清和去扶着他的腿,引着他动作,生怕他一个不小心伤了自己。

江离舟喘气的声儿都变了调,受不住地去咬他,还埋怨道:“你别掐我腿。”

林清和去吻他,委屈道:“我也不想啊,你别这么……”

江离舟咬牙叫了一声,脱力一般挂在他身上,林清和笑着去揉他:“道长这就不行了?”

江离舟马上反咬一口:“你怎么不动?你是不是不行?”

林清和亲了亲他:“好不讲理。”

折腾了许久,江离舟整个人都软的没了力气,还一边急喘一边质问他是不是不行。

林清和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不是喝了劣质酒,出奇的不正常。

林清和俯身吻他背后的蝴蝶骨,见他半天没反应,只是闭着眼喘气,就凑过去亲他的眼睛:“累不累?”

江离舟笑了一下:“你又不行了?”

林清和:“……”明天看看他到底喝了什么东西。

江离舟随着他的动作就引出一阵巨颤,林清和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江离舟只是缠着他挑衅地冲他笑。

林清和抱他起来,江离舟抵在他肩头只闭着眼喘,林清和突然感觉到他似乎在哭,顿时清醒了大半,忙去摸他的脸。

江离舟似乎忍了很久,哭的身上都在抖,林清和去吻他的脸:“别哭,我错了我错了。”

江离舟抱着他的腰,只是低着头掉眼泪,半天才哭出声来:“你到底……让我怎么办。”

林清和心里闪过许多事,却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一件,一时之间也不敢乱说,只能机械地重复:“别哭。”

这是他第一次见江离舟这样哭,心里乱成了一团,只能茫然又急匆匆地给他擦眼泪。

江离舟哭了一会儿,又咬他:“动啊。”

林清和整个人懵的像个鹌鹑,只能讨好地去亲他,一遍遍去吻他的眼睛。

折腾完已过了半夜,江离舟连动动手指都觉得疲惫。

江离舟在半睡半醒间问他:“以前在洱海看落日的时候,你跟我说了什么?”

林清和愣了一下,把他往怀里抱了抱:“我现在告诉你,明天酒醒了就又不记得了。”

江离舟低笑了一声:“出那么多汗,酒早就醒了,快说,我好累,听完就睡了。”

林清和心跳骤然急促起来,凑在他耳边轻声地,一字一句地说给他听。

江离舟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声音越来越低:“那我说了什么?”

林清和吻了吻他,低声说:“记不清了。”

撒谎的时候心跳得更快了,江离舟也没再应声,已经睡着了。

不出意外的,睡到了日上三竿。

江离舟醒来只觉得浑身都疼,还掺着宿醉的头疼,恍惚间想起来都发生了什么,突然觉得老脸有点挂不住。

于是道长开始装失忆。

林清和见他睁眼,凑过去亲他:“还睡一会儿吗?”

江离舟翻了个身:“嘶,你趁我喝醉诱奸啊。”

林清和贴着他的背抱上去,叹了口气:“谁诱谁啊……”

江离舟背对着他觉得底气十足:“那我浑身都疼,你疼不疼?还不承认。”

林清和委屈地蹭了蹭他:“是你一直骂我不行不行的……一句好听的也没叫。”

江离舟尴尬地闭了闭眼。

林清和伸手给他按腰:“还记得昨天临睡前你问我的事吗?”

这个真忘了。

江离舟侧头看他:“什么?”

林清和突然凑过去咬了他一口:“果然吧,还是喝醉了,还骗我说酒醒了,喝醉了都还在骗人。”

江离舟啧了一声:“反正我不记得了。”

林清和手上力气拐了个弯,江离舟差点从床上弹起来,又被暴力镇压了。

江离舟怒道:“你谋杀啊!”

林清和笑嘻嘻凑过去:“让你这么理直气壮的。”

江离舟反手就要揍他:“反了你了。”

由于身上还是软的没有任何效果。

林清和见好就收,赶紧去哄:“别生气别生气,我好好给你按。”

林清和沉默了很久,终于问了一句:“你……为什么哭啊?”

江离舟尴尬感直冲天际,选择性忽视了他的问题,假装闭眼睡了个回笼觉。

林清和在他腰上又捏了一把:“别装了。”

江离舟没躲过去,条件反射地缩了缩,冷哼了一声:“我开始问你的时候什么都不说,现在怎么又这个德行。”

林清和叹气:“因为怕你难过,可是你还是因为我不开心了,那藏着也没有意义了。”

江离舟心里松动了些,但一时之间仍然觉得难以启齿,咬死了也不吱声。

林清和从身后别住了他的膝盖,在他后颈蹭了蹭:“那这样吧,你想知道什么,我先说好不好?”

江离舟正想翻个身,发现手被他捉着,整个人处于被钳制的状态,又怒了:“你干什么?想刑讯……往哪摸呢!”

林清和轻轻咬他的耳垂:“有这个打算。”

江离舟腰窝又是一酸,怒气冲冲地投降了:“好好说话,手给我收回去。”

林清和抱他更紧了:“我不,你向来说话不算数。”

江离舟难受地耸了耸腰:“行,祖宗,你说了算,是我诱奸你的,全招。”

林清和嘶了一声:“谁让你说这个了。”

江离舟沉沉地喘两口气:“你这样我没法说,先松手。”

林清和没再乱动,老实问他:“那你为什么哭。”

江离舟愤怒地想踹他:“有你这么问的吗?我不要脸的吗?”

林清和又蹭蹭他,可怜巴巴地低声道:“那你自己主动招吧,我问了你又要生气。”

江离舟绝望地闭了闭眼,还没装死装一会儿小腹就猛的一颤,赶紧开口:“别、别动手——我不是喝高了,记不清……哎!手!”

林清和完全不信地在他后肩上磨了磨牙,捏着他的双手按在身前,另一只手把他弄的一个劲地往后缩。

江离舟无力地仰头靠在他肩上:“真是比黄鼠狼还贼。”

林清和低声说:“你去过寸灰楼了。”

江离舟愣了一会儿,半天才嗯了一声。

林清和松开了他的手,细细揉着刚刚被他挣出红痕的手腕,轻声说:“是因为……那些东西,让你不高兴了吗?你要是不喜欢,回头……”

江离舟终于自由地踹了一脚他的小腿,翻过身来:“不是因为那些东西。”

林清和一没底气就不敢抬眼,江离舟也有些语塞,觉得有关心疼、愧疚、不安的字眼都显得虚之又虚,说出来好像也不会让那些事情有任何改变,只会让两个人都添堵罢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艰涩地开口:“你应该……很了解我才对。”

林清和有些紧张地颤了颤睫毛,抬眼看他。

江离舟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说:“不是因为觉得你做的多余,更不是因为讨厌——我要是讨厌,只会跟你打一架,怎么还会去抱你。”

林清和难过地耷拉着眼睛:“所以你老想打我。”

江离舟:“……现在更想了。”

江离舟强忍住想再给他一脚的冲动,咬牙切齿地开口:“我人都躺你身底下这么久了,你还觉得我讨厌你,觉得我会嫌弃你,大人,带脑子出门了吗?”

林清和眨眨眼:“那……不讨厌为什么哭?”

江离舟:“……”好想让他到床底下思考人生。

江离舟在暴跳如雷的边缘疯狂挣扎,恶狠狠地咬上他的肩膀,听见他吃痛的嘶了一声,才松嘴,恨铁不成钢地骂他:“刚刚威胁我挺起劲,说了还听不懂——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太喜欢你了,看不得你那么可怜。”

林清和又快速眨了眨眼,高兴地抱他:“这是你第一次说喜欢我吧。”

江离舟气急:“是吗?”

林清和仔细想了想:“以前都是我说喜欢你,你都不理我。”

江离舟哼了一声:“好好珍惜,以后不会再说了。”

林清和惊讶:“为什么?”

江离舟没好气地瞥他:“因为你太蠢了。”

第56章山路

林清和心满意足地抱着他要睡回笼觉,丝毫没介意被骂蠢的事情。

江离舟被他一通折腾,身子乏的厉害,但是又睡不着,就开始一件件地跟他算:“你昨天是不是又绑我手了,你看我手腕,还有我这儿怎么青了。”

林清和马上澄清:“我没有,是你张牙舞爪地撩拨我,我只是捏了两下。”

江离舟刚刚被他要挟的火气还没散,就想着法地找茬,林清和赶紧钻他怀里道歉:“别生气了,以后不敢了。”

江离舟一口心气堵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觉得再计较显得自己很小气,但头一次被人这样拿捏,心里十万分的不舒服。

林清和又亲昵地蹭了蹭他,讨好地去给他揉腰,见他眼角眉梢都挂着不爽,又说:“我的小道长真好看,一时没忍住,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

江离舟被他这狗腿的样子逗得笑了一声:“行了,闭嘴。”

林清和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好嘞。”

到底这觉也没补成,等起床整理好,连午饭都已经误了。

江离舟去厨房把留着的饭菜热了热,拿回房里一边吃,一边听林清和说苍锦带回来的消息。

江离舟只点头:“迟早的事,也不用太紧张。”

林清和看着他没说话。

江离舟又说:“既然弄清楚了那毒,想想哪里会先遭殃吧。”

林清和说:“还记得当初那个季鹤,为什么会对琉璃镇下手吗?”

江离舟含糊地说:“藏书阁顶层——”他抬起头,“里面是什么,你好像一直没告诉我。”

林清和垂眼:“你的神识,我分了三份藏着,现在只剩一份没有还给你了。”

江离舟点点头,不甚在意:“放你那也行,没什么差别。”

江离舟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还记得我在千灯镇说,似乎感觉到我自己吗?”

林清和点点头。

江离舟说:“估计那东西就在附近,他想逃出默泉,必然要经过我的神封,那可是神魂融出来的,就算他只有一缕残魂出逃,也得被我的封印烫个印子。”

林清和心情复杂地看他:“你能不能……不要用骄傲的口吻说出来这种事。”

江离舟反应了一下,冲他笑了笑:“不会有第二次了,我舍不得。”

林清和想了想:“你在台淮恢复记忆,是因为中了他的蛊虫?”

江离舟点头,把盘子里的牛肉喂他嘴里:“你尝尝这个。”

林清和咽下去又说:“明明那蛊虫是让最恐怖的事情无限放大,可你为什么……”

江离舟笑着打岔,又喂他一口:“以后你也试着尝尝凡间的东西,好吃的还是很多的。”

林清和知情知意地没往下说,对于他来说,黎崇就是一切,恨他怨他到底不过是爱过头而生了忧怖,而对于黎崇本人来说,过往种种无不悔恨无不恐惧么?

林清和伸手捋他的头发,半掩的房门猛地被推开,许陵大呼小叫地闯进来:“师兄,又……”

他盯着林清和放在他师兄脸上的手,默默转了个身:“师兄,你自己没关门,可不怪我。”

江离舟把他手挥开:“怎么了?”

许陵这才把话接上:“山下又出事了,通往明烛山的那条道被炸断了。”

江离舟站起身:“什么时候?”

许陵说:“就刚刚有个师弟下山,发现炸断了,估计是昨天晚上。”

江离舟侧头问林清和:“昨天晚上?看见了吗?”

林清和一本正经:“我走的窗。”

许陵差点吐血。

江离舟带着几个师弟去查看,林清和也回了临云山。

明烛山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由于山体陡峭且高,这条路也险峻,这下被从当中炸断,像是山路被惊雷劈断一般。

如果能御剑自然是问题不大,但是下山采买的都是入门不久的新师弟,倒不是说师弟要伺候师兄,只是明烛山的习俗如此,走一趟山路也算是入门历练的一种,有胆小的入门几个月都不敢走下山的路。

江离舟御剑在上空转了几圈,实在不明白炸断这路的用意何在,拦住一些不会御剑的小孩有什么用。

许陵跟上来:“师兄,看出来什么了吗?”

江离舟点点头:“估计是吃饱了撑的。”

许陵:“那怎么办,还管不管?”

江离舟笑:“管啊——你带着人,把这条路整修整修,快到小年了,不能耽误大家回家。”

许陵悲惨地叫了一声:“师兄!我恐高!我不要!”

江离舟悠悠地出现在他身后:“哟,入门几年了?还恐高?你御剑怎么不恐高?”

许陵吓了一跳,差点从剑上摔下来:“多少年没用脚走过这条路了,那我也害怕啊!”

江离舟哦了一声:“克服克服。”

许陵欲哭无泪,那条山路不同于别的,所有仙法在踏上它时无一能派上用场,而这些修道术习仙法的修士,想修好一条山路还真只能手挑肩扛的做苦力。

眼看已经是腊月中旬,明烛山上也不全是为求道成仙来的,很多半途想家就还了俗的,如今的道门管制与以前相比总是松散了许多,只因为太平之态恒久,那些担惊受怕、不得安寝的早已化为一捧黄土,现在的人都是过惯了清平日子的。

很多弟子都是家里稍微富贵些,送来磨练心性的,许陵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

许家倒也不是富甲一方的地主富绅,家住的小城不在江南也不在富裕的长安,在西北的商路上也算是小有所成,上下几十口都过的宽裕,经营几家丝绸铺子,安生岁月里但凡懂得经营,商贾的利自然少不了。

而近些年进的新弟子什么样的出身都有,不过入了道门也就不论出身了,只是年纪小的家人尚且健全,年底回家都是掌门默许的,也就没什么奇怪。

明烛山到底是上古仙山,也不是想来都能来,来这儿求道的大多都是有些仙缘,不然明烛山和菜市场还有什么区别。

但有仙缘也不代表就能飞升成仙,成长之路险且长,全在个人造化如何,旁人给的不过一块敲门砖,至于能进什么样的境,修什么样的道,还是要自己抉择的。

江离舟正要回去,突然看见山底下似乎躺了个人,就靠近了去看看。

那人血肉模糊,浑身都被血水浸透了,显出僵硬的黑色来。

江离舟蹲下身子去探他的鼻息,所幸人还有一口气。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先把他带回了明烛山。

他叫了两个师弟给那人清洗伤口,又叫时欢照看着,就先报给了颜钟。

他回来后那人已经被上好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江离舟这才认出来,那人不就是幽州的那个百晓生吗。

他招手让时欢过来,悄声问他:“他身上都是什么伤?”

时欢说:“感觉什么伤都有,刀剑伤的,野兽挠的,还有估计是摔了擦破的皮,竟然没死也是惊人了。”

江离舟想了想,说:“你这两天别的事先搁搁,把这位先生照看好,人醒了马上来通知我。”

时欢点头,没忍住问了一句:“师兄,你认识吗?”

江离舟笑着点点头:“可是帮了大忙的人。”

时欢觉得他笑得奇怪,但也没再问,只是仔细照看着。

那百晓生昏迷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傍晚幽幽转醒,醒来就神情惊惧地要见江道长。

江离舟的眼睛已经越发看不清了,就站的远些听他说话。

那百晓生说话颠来倒去,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半天也没说清楚他的遭遇。

江离舟已经很不耐烦了,挥挥手示意他冷静:“先生不用害怕,你在明烛山上,谁也伤不了你。”

那百晓生眼睛空洞地瞪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说:“能……给我一杯水吗?”

时欢马上给他拿了水,百晓生颤颤巍巍地喝完了茶,才瞪着眼睛惊惧地说:“那个台淮山里,有妖怪!”

江离舟见怪不怪地盯着他:“说点我不知道的。”

百晓生似乎惊恐至极,手里的瓷杯都滚到了地上:“那个老和尚!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他竟然他竟然……”

江离舟眯眼看他:“他是妖怪,然后呢?”

百晓生抓自己的头发,吼道:“我早就说过了!乱力怪神不能妄言!”

江离舟特别想把他敲晕,但只是揉了揉太阳穴,说:“你看见什么了?”

百晓生瑟瑟抖着:“那个老和尚在江南!他去了江南!还有一个无脸人!”

江离舟瞬间站直了身子:“什么无脸人?”

百晓生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指着他说:“你也紧张了,你也怕那个无脸的怪物!”

江离舟哧笑:“放屁——接着说。”

百晓生指着他的脸笑了很久,才说:“他们要杀我!他们要霸占——”他说着在自己身上乱摸了几下,“他们要霸占我的肉身!要我把魂魄献给他们!我才不答应!”

江离舟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行我知道了,那你说说你怎么来到明烛山的?”

百晓生抱着头:“我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你的!”

江离舟又笑:“找我?干什么?”

百晓生揉着自己已经够乱的头发,笑的有些发狂:“来求救啊。”

江离舟皱了皱眉,示意时欢跟他出来,出去关好门,江离舟才说:“这间屋子我会设结界,你们没事最好离他远点,等他伤好一点了就把他送走,不要听他说话。”

第57章迷阵

林清和心满意足地抱着他要睡回笼觉,丝毫没介意被骂蠢的事情。

江离舟被他一通折腾,身子乏的厉害,但是又睡不着,就开始一件件地跟他算:“你昨天是不是又绑我手了,你看我手腕,还有我这儿怎么青了。”

林清和马上澄清:“我没有,是你张牙舞爪地撩拨我,我只是捏了两下。”

江离舟刚刚被他要挟的火气还没散,就想着法地找茬,林清和赶紧钻他怀里道歉:“别生气了,以后不敢了。”

江离舟一口心气堵着,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觉得再计较显得自己很小气,但头一次被人这样拿捏,心里十万分的不舒服。

林清和又亲昵地蹭了蹭他,讨好地去给他揉腰,见他眼角眉梢都挂着不爽,又说:“我的小道长真好看,一时没忍住,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计较了。”

江离舟被他这狗腿的样子逗得笑了一声:“行了,闭嘴。”

林清和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好嘞。”

到底这觉也没补成,等起床整理好,连午饭都已经误了。

江离舟去厨房把留着的饭菜热了热,拿回房里一边吃,一边听林清和说苍锦带回来的消息。

江离舟只点头:“迟早的事,也不用太紧张。”

林清和看着他没说话。

江离舟又说:“既然弄清楚了那毒,想想哪里会先遭殃吧。”

林清和说:“还记得当初那个季鹤,为什么会对琉璃镇下手吗?”

江离舟含糊地说:“藏书阁顶层——”他抬起头,“里面是什么,你好像一直没告诉我。”

林清和垂眼:“你的神识,我分了三份藏着,现在只剩一份没有还给你了。”

江离舟点点头,不甚在意:“放你那也行,没什么差别。”

江离舟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说:“还记得我在千灯镇说,似乎感觉到我自己吗?”

林清和点点头。

江离舟说:“估计那东西就在附近,他想逃出默泉,必然要经过我的神封,那可是神魂融出来的,就算他只有一缕残魂出逃,也得被我的封印烫个印子。”

林清和心情复杂地看他:“你能不能……不要用骄傲的口吻说出来这种事。”

江离舟反应了一下,冲他笑了笑:“不会有第二次了,我舍不得。”

林清和想了想:“你在台淮恢复记忆,是因为中了他的蛊虫?”

江离舟点头,把盘子里的牛肉喂他嘴里:“你尝尝这个。”

林清和咽下去又说:“明明那蛊虫是让最恐怖的事情无限放大,可你为什么……”

江离舟笑着打岔,又喂他一口:“以后你也试着尝尝凡间的东西,好吃的还是很多的。”

林清和知情知意地没往下说,对于他来说,黎崇就是一切,恨他怨他到底不过是爱过头而生了忧怖,而对于黎崇本人来说,过往种种无不悔恨无不恐惧么?

林清和伸手捋他的头发,半掩的房门猛地被推开,许陵大呼小叫地闯进来:“师兄,又……”

他盯着林清和放在他师兄脸上的手,默默转了个身:“师兄,你自己没关门,可不怪我。”

江离舟把他手挥开:“怎么了?”

许陵这才把话接上:“山下又出事了,通往明烛山的那条道被炸断了。”

江离舟站起身:“什么时候?”

许陵说:“就刚刚有个师弟下山,发现炸断了,估计是昨天晚上。”

江离舟侧头问林清和:“昨天晚上?看见了吗?”

林清和一本正经:“我走的窗。”

许陵差点吐血。

江离舟带着几个师弟去查看,林清和也回了临云山。

明烛山下山的路只有一条,由于山体陡峭且高,这条路也险峻,这下被从当中炸断,像是山路被惊雷劈断一般。

如果能御剑自然是问题不大,但是下山采买的都是入门不久的新师弟,倒不是说师弟要伺候师兄,只是明烛山的习俗如此,走一趟山路也算是入门历练的一种,有胆小的入门几个月都不敢走下山的路。

江离舟御剑在上空转了几圈,实在不明白炸断这路的用意何在,拦住一些不会御剑的小孩有什么用。

许陵跟上来:“师兄,看出来什么了吗?”

江离舟点点头:“估计是吃饱了撑的。”

许陵:“那怎么办,还管不管?”

江离舟笑:“管啊——你带着人,把这条路整修整修,快到小年了,不能耽误大家回家。”

许陵悲惨地叫了一声:“师兄!我恐高!我不要!”

江离舟悠悠地出现在他身后:“哟,入门几年了?还恐高?你御剑怎么不恐高?”

许陵吓了一跳,差点从剑上摔下来:“多少年没用脚走过这条路了,那我也害怕啊!”

江离舟哦了一声:“克服克服。”

许陵欲哭无泪,那条山路不同于别的,所有仙法在踏上它时无一能派上用场,而这些修道术习仙法的修士,想修好一条山路还真只能手挑肩扛的做苦力。

眼看已经是腊月中旬,明烛山上也不全是为求道成仙来的,很多半途想家就还了俗的,如今的道门管制与以前相比总是松散了许多,只因为太平之态恒久,那些担惊受怕、不得安寝的早已化为一捧黄土,现在的人都是过惯了清平日子的。

很多弟子都是家里稍微富贵些,送来磨练心性的,许陵就是其中最为典型的例子。

许家倒也不是富甲一方的地主富绅,家住的小城不在江南也不在富裕的长安,在西北的商路上也算是小有所成,上下几十口都过的宽裕,经营几家丝绸铺子,安生岁月里但凡懂得经营,商贾的利自然少不了。

而近些年进的新弟子什么样的出身都有,不过入了道门也就不论出身了,只是年纪小的家人尚且健全,年底回家都是掌门默许的,也就没什么奇怪。

明烛山到底是上古仙山,也不是想来都能来,来这儿求道的大多都是有些仙缘,不然明烛山和菜市场还有什么区别。

但有仙缘也不代表就能飞升成仙,成长之路险且长,全在个人造化如何,旁人给的不过一块敲门砖,至于能进什么样的境,修什么样的道,还是要自己抉择的。

江离舟正要回去,突然看见山底下似乎躺了个人,就靠近了去看看。

那人血肉模糊,浑身都被血水浸透了,显出僵硬的黑色来。

江离舟蹲下身子去探他的鼻息,所幸人还有一口气。他越看越觉得眼熟,先把他带回了明烛山。

他叫了两个师弟给那人清洗伤口,又叫时欢照看着,就先报给了颜钟。

他回来后那人已经被上好药换了一身干净衣服。

江离舟这才认出来,那人不就是幽州的那个百晓生吗。

他招手让时欢过来,悄声问他:“他身上都是什么伤?”

时欢说:“感觉什么伤都有,刀剑伤的,野兽挠的,还有估计是摔了擦破的皮,竟然没死也是惊人了。”

江离舟想了想,说:“你这两天别的事先搁搁,把这位先生照看好,人醒了马上来通知我。”

时欢点头,没忍住问了一句:“师兄,你认识吗?”

江离舟笑着点点头:“可是帮了大忙的人。”

时欢觉得他笑得奇怪,但也没再问,只是仔细照看着。

那百晓生昏迷了三天,终于在第四天傍晚幽幽转醒,醒来就神情惊惧地要见江道长。

江离舟的眼睛已经越发看不清了,就站的远些听他说话。

那百晓生说话颠来倒去,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半天也没说清楚他的遭遇。

江离舟已经很不耐烦了,挥挥手示意他冷静:“先生不用害怕,你在明烛山上,谁也伤不了你。”

那百晓生眼睛空洞地瞪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说:“能……给我一杯水吗?”

时欢马上给他拿了水,百晓生颤颤巍巍地喝完了茶,才瞪着眼睛惊惧地说:“那个台淮山里,有妖怪!”

江离舟见怪不怪地盯着他:“说点我不知道的。”

百晓生似乎惊恐至极,手里的瓷杯都滚到了地上:“那个老和尚!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他竟然他竟然……”

江离舟眯眼看他:“他是妖怪,然后呢?”

百晓生抓自己的头发,吼道:“我早就说过了!乱力怪神不能妄言!”

江离舟特别想把他敲晕,但只是揉了揉太阳穴,说:“你看见什么了?”

百晓生瑟瑟抖着:“那个老和尚在江南!他去了江南!还有一个无脸人!”

江离舟瞬间站直了身子:“什么无脸人?”

百晓生看着他突然大笑起来,指着他说:“你也紧张了,你也怕那个无脸的怪物!”

江离舟哧笑:“放屁——接着说。”

百晓生指着他的脸笑了很久,才说:“他们要杀我!他们要霸占——”他说着在自己身上乱摸了几下,“他们要霸占我的肉身!要我把魂魄献给他们!我才不答应!”

江离舟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行我知道了,那你说说你怎么来到明烛山的?”

百晓生抱着头:“我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你的!”

江离舟又笑:“找我?干什么?”

百晓生揉着自己已经够乱的头发,笑的有些发狂:“来求救啊。”

江离舟皱了皱眉,示意时欢跟他出来,出去关好门,江离舟才说:“这间屋子我会设结界,你们没事最好离他远点,等他伤好一点了就把他送走,不要听他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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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应该是56的,等真正的57更新的时候我看看能不能调整过来,手癌哭泣呜呜呜

第58章洪荒

刚刚江离舟那一下不仅外面的黑雾震了几震,可把时欢带着的几个吓得差点跳起来。

一个小道士眼看就要抹眼泪了,时欢侧头往刚刚震动的方向看了看,说:“先别哭,可能是师兄来了。”

小道士跳起来:“那我们有救了?”

他话还没说完,江离舟手里的火光已经隐隐约约地透了过来。

江离舟嘶了一声:“怎么这么冷——都还好吗?”

时欢哆哆嗦嗦地站起来:“还好。”

江离舟手里捏了诀,指间似乎挟了一簇火,他轻轻弹指,那一小星火光就作烟雾散了。

时欢低头道:“是我不好,带错了路。”

江离舟拍了他一下:“不是你的错,有人故意设了迷阵——爻盘还能用吗?”

时欢说:“不能了,也冻住了。”

江离舟点头:“我看不见,你注意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东西马上告诉我。”

坠在后面的小道士探头问了一句:“难道……这还有师兄用气都探不到的东西吗?”

江离舟笑了一声:“探不到的东西多了,神仙还有做不到的呢,何况我。”

那小道士又叹道:“神仙都做不到的?那该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啊?”

江离舟缓缓往前走着,笑:“可能是好好坐下来吃一顿人间的饭菜——神仙不食烟火,好的坏的都尝不到了,这不就是。”

小道士咂舌:“就这个吗?”

江离舟似乎回头看了他一眼——尽管他什么也看不到:“世上的事大多如此,凡人觉得砍下妖怪的脑袋是最可怖的事儿,而我们不也觉得凡人手下生出稻谷和布匹是很神奇的事情吗?”

又一个探头说:“师兄,这也是不得了的事吗?我爹娘还在的时候,我家天天都在做呢。”

尚听在他指间转了一圈,江离舟说:“那你爹娘也是了不起的人,一粒一粟看似微不足道,但你们来了仙山不也要吃饭的吗?没有微不足道的人,就没有人间。”

小道士挠了挠头:“我怎么听不太懂。”

江离舟笑:“好好修道,以后就懂了。”

他话音未落,脚下的冻土又发出踩裂的响动。

几个人又是一阵屏息。

江离舟捏了一簇火,猝然冲脚下寒冰砸去,然而不仅没能融了冰层,又引出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天地都要颠倒了。

时欢已经冷到嘴唇发青,硬是咬着牙没吭声。

江离舟虽说眼睛看不见,但是他们牙齿打颤的声音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江离舟扯了时欢过来,伸手去搭他的脉。

他皱了皱眉,依次都看了看脉象,刚刚还有力气和他说话的几个小道士的脉象比时欢的糟糕多了,到底是入门晚,再这么耗下去估计都没法活着出去。

江离舟待得久了,阵法对他的影响也越来越严重,刚刚进来只觉得有些寒意,现在只觉得骨头缝里都是冰渣,冷风刺得浑身都疼。

寒风席天卷地地扑过来,他们仿佛置身于茫茫雪原,望去只有无穷尽的冰面和碎雪。

江离舟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真是见鬼了,什么阵连阵眼都找不到。”

时欢只觉得眼皮上都结了冰,重得抬不起来。他还能勉强向前走,那几个小的只能缩成一团不住发抖,站都站不起来了。

江离舟按了一下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随即拇指轻轻擦过棍身,挥手捏了个结界,将他们几个人护在里面。

他的结界刚刚设好,脸色瞬间就灰白的厉害。

时欢稍微缓了缓,才反应过来,忙叫他:“师兄!阵里不同外面,你乱设结界会被阵法反噬的!”

江离舟不动声色地调息,才回头说:“你带着他们调息,我自己去找找,看好了,别在我回来前就先死在这儿了。”

他说完就消失在风雪里。

现在的江离舟状况可能比他们还要糟糕,本来就看不见,现在四肢似乎都冷的麻木了,耳朵也被冽风吹的生疼,别说去听什么了,只是喘口气都疼的要裂开似的。

他有些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他觉得几乎要驱动不了尚听了。

他一路都在用气息去探路,这时只觉得手指也僵**,他只能缓缓坐下来打坐调息。

猛然间他眼前闪过一阵光,他突然惊醒——按照时间计算,还没到日出的时候,怎么会看见光。

江离舟想起自从去了长安就总会出现幻觉,他起初想着是因为记忆没有恢复的缘故,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他一时分不清是不是幻觉,只是情不自禁地向那道光靠近。

在漆黑的夜色里,去靠近光源是人的本能,江离舟心里觉得不对劲,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他似乎一脚踩空,只觉得自己在急速下坠,心内也咻地一沉。

江离舟还笃定地想,是幻觉。

他尽量想挣脱出来却怎样都控制不了下坠感。

恍惚间他还在想那结界能撑多久,猝不及防地,狠狠地摔到了结实的地面上。

骨头快碎了。

江离舟挣扎了一下,心想这幻觉也太真实了。

似乎摔在了碎石上,右肩嵌进了尖锐的石块,动一下都是伤筋动骨般的疼。

江离舟深呼吸数次,疼的想骂娘。

他缓缓坐起身,右手控制不住地直颤。

江离舟抖着手去封自己的穴位,至少死因不能是血流过度。

他抬眼看去,入目皆是黄雾笼罩,群山起伏绵延,没有一丝绿草遮盖,露出黄灰色的岩石,山脚下是光秃秃的黄土大地,汹涌的河水从群山脚下奔腾而过。

他突然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能看见了?

不知道是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他,还是突然的眼睛复明更让他吃惊。

江离舟心内不由生出说不清的敬畏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又倒抽一口凉气。

再摔的寸一点,砸旁边林立的尖角矮石群上他可就葬身于此了。

他身上疼的厉害,想找个地方靠一靠,然而放眼望去,除了远处的群山,周围皆是望不见尽头的干燥黄土,像是回到了远古时代。

远古时代,他心内猛然一震。

这是……

洪荒!

江离舟几乎站立不稳。

上古诸神时代的洪荒,早该彻底消失在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里,湮没于阁楼殿堂的歌舞曲中,怎么可能会在他的眼前出现。

他思绪百转间,忽然见到汹涌的河水渐渐停止流动,变成细细的溪流,又消失于无形,黄土在他脚下裂开,又缓缓回复,干枯的地面生了新芽,远处的群山被绿林环抱。

无尽苍穹中的星河如同流沙一般快速转动着,他回过神来却又置于农田间——前一瞬这里还是一片汪洋。

这片洪荒似乎是万年时光的缩影,以最快的速度向他展示着尘世的变迁。

江离舟震惊又震撼——这就是人间。

远方似乎传来悠远的钟声,这是真真正正来自大荒的神的低语。

江离舟对这钟声不能再熟悉了。

不由得心生肃穆。

他再度抬起头来时,山川河海皆遁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只剩下不知天上地下的虚无。

恍惚间似乎有威严的神像自东边的天空隐隐浮现,显现于混沌之中。

江离舟正定睛看着那道虚影发呆,忽地一只利箭破空而来,穿过他左肩将他钉在树干上。

他登时惊了一身的汗,发现周遭已是密林深处,痛意后知后觉地涌上四肢百骸。

江离舟这才感觉到身上的伤口并不是幻觉,此时疼的连喘息都是折磨。

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的确确掉进了一个危险的陷阱里。

左肩的剧痛让他喉头一片腥甜,他试着去把那支箭拔出来,低吼了半晌也没能动它丝毫,箭羽亘在他身前,箭尖深深地嵌进了树身里。

挣扎半天除了吐了口血,什么变化也没有。

江离舟身上不知道是汗还是血,湿哒哒地黏在身上,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

他捏诀想去劈断箭羽,却根本使不上劲。

江离舟有些自嘲地想,这下自信过头了。

他挣扎良久,实在是没有力气了,额前的汗将头发也湿湿地黏在了脸上,恍惚间又看见那座自天边显现的神像,还没等他细看,一只手猛然扼住了他的脖颈,迫使他抬起头来。

江离舟眼前也是模糊一片,本能地去抓那人的手,他费了很大劲才看清楚那人的脸,呼吸不畅让他苍白的脸色骤然变得通红。

江离舟用力去扳他的手,吃力地叫了一声:“师……兄……”

那人脸色变了几变,用几乎将他脖子捏断的力道,嘲弄地说:“谁是你师兄?”

江离舟喘不上气,眼睛都耷拉着,扯他手的力度越来越弱。

眼前这人脸色变了好几次,面容抽搐着松了手。

江离舟急咳了几声,唇角挂着笑意:“师兄来救我吗?”

还是张宁修的面容,却不知道到底是谁在支配这具身体。

他神色突然悲怆,抬手折断了那只铁剑,江离舟瞬时脱力地摔在地上,还抬脸一边喘气一边冲他笑:“谢谢师兄。”

张宁修半边脸上露出狰狞的脉络,反悔了似的抬脚狠踹向他还残留着半截箭羽的左肩,江离舟登时呕了一口血,瘫在地上只有脊背起伏的厉害,便再没动静了。

张宁修脸上的神情不停转换着,像是两个魂识在争夺身体的统治权。

缓了半晌江离舟才费力地抬眼看他,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流。

这面容骤然凶恶起来,嗓子里都挤出刻薄:“你师兄就要魂飞魄散了,你也一样,黎崇不可能再活过来第二次。”

话罢对着他胸口又是一脚,江离舟被踹离了几步远,撞在身后的树干上狠狠地喷出血雾来,血顺着他的下巴流向颈前,整个人都是血淋淋的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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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罗生

江离舟仍然抬眼看着他,仿佛想透过这双冷漠的眼睛看进他的魂魄里去。

江离舟低声说:“师兄……再过两天就是除夕了……你不回来吗?”

他说完又剧烈地咳起来,江离舟死死盯着张宁修的眼睛,企图在里面找到一丝动容。

他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都在一点点地剥离。

张宁修神色几变,却突然抬手猛然向他击出一掌,江离舟用尽全力向一侧滚去,掌风在他右手边震出一个深坑。

掌风掀起的罡气在他脸上划出数道细小的伤口,不长也不深,却密密麻麻地看着触目惊心。

江离舟心说这下不好了,第二次栽在这个人手里,实在是太丢人了。

江离舟索性躺在了地面上,一副不挣扎的模样,声音都飘忽着:“我到底跟你有什么深仇大恨……搞这个东西来整死我……”

此时的张宁修,或者说季鹤,高高在上地觑着他:“因为你是黎崇啊,黎崇本人不应该明白吗?”

江离舟冲他一笑:“我,叫江离舟……唔”

他话刚说出口小腹又被狠踹了一脚,疼的蜷着身子话都说不出来了。

季鹤眼角尖酸地吊着:“曾经的神将之首,现在就这个德行,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敢承认了。”

江离舟疼的说不出话,唇齿间都是浓浓的血腥味。

他吐出一口血沫,蓄了半晌力,才从齿缝里挤出来一句话:“师兄,你也要杀我吗?”

时运见江离舟钻进了阵,思来想去先在阵外守了许久,迟迟不见他出来,心里慌张,便折回头去找师父搬救兵。

好死不死地颜钟不在明烛山,其他两位长老根本不见踪影,别说去找林清和了,那些个个都是神,一个普通修士上哪找去,大概率是找不到的。

时运又折回到阵外团团转,正要进阵,忽见一面铜镜从阵中浮起,那铜镜像一片金色的云,越来越大,将整个阵都笼罩其中。

时运心内纳罕,但仍咬牙钻进了阵里。

时运见到的迷阵却又是另一番天地,没有寒冷刺骨的冰原,也不再是漆黑的雪夜,整个阵中都被柔和的金光覆盖着,步步踩去都像在云间。

他茫然地走了许久,才想起来去探江离舟他们的气息,很快就发现时欢几个人静默地打坐,忙过去叫他们:“时欢!师兄呢?”

他叫了半天才发现不对劲,他们就像是入定了一般,怎么晃都没有反应,时运脊背上瞬间惊出了一层冷汗。

时运正着急上火,突然被人拍了肩,猛然回头见是一位神情冷峻的中年男子,一身道士打扮,时运反应了半天,才慌忙拱手作揖:“唐尘长老!”

唐尘长老沉迷炼造研制凡兵神器,数年未出关,按理说这些十几岁的道士都是没见过这位的。

时运知道也是在藏书阁的地下室里见到了几位长老的画像,他天生过目不忘,因此才认了出来。

唐尘只是对他颔首:“你去照看那几个小鬼,里面那个一时死不了。”

时运喜出望外,拱手道:“全依仗长老了。”

唐尘没应声,转身没入了金色的浓雾里。

唐尘找到江离舟时,张宁修已经陷入了癫狂的状态,像要把一具身体撕裂开来,眼睛猩红,神色狰狞。

尚听扬起一道神火将江离舟圈在里面,人半跪着,像是刚刚又出手还击了,这时候连喘气都十分微弱,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张宁修身上像有一张无形的网,把他拼命往后拉着,江离舟尝试着想站起来,却只是摇摇晃晃地又摔了下去。

唐尘遥遥打出一掌,张宁修像中了定身法一般,一动不动地僵在原地,一缕青白色的烟雾缓缓飘散,尖锐的吼叫也越飘越远,张宁修霎时跪倒在地,眼神空洞。

唐尘仍是面无表情,走过去探了江离舟的脉搏,说:“还能撑一会,自己想办法出去吧。”

江离舟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唐尘就转身离开了。

恍惚间天底再次变换,密林消失,江离舟俯仰间,见天底皆为一面硕大的铜镜,一时也分不清自己到底在镜中还是镜外。

江离舟愣神半晌,才喃喃道:“这是……罗生镜……”

张宁修缓缓坐下,嗫嚅半天才开口:“这个阵就是给你准备的,你还闭着眼往里闯。”

江离舟仰躺着,嘶哑地笑了一声:“外面那几个还安全吗?”

张宁修点头:“季鹤倒是比我先魂飞魄散了,外面的阵已经解了,现在只有你出不去了。”

江离舟又笑:“你不也在这儿吗?”

张宁修很久没有这样和他说过话,虽说这次的迷阵不出自他的手笔,但上次的剑拔弩张全是他自己的意志,他觉得自己有些没脸见他。

张宁修沉默片刻,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致,说:“你已经看出来了,阵眼就是罗生镜。”

江离舟又咳起来,蜷着身子和他说话:“师兄,回去吧,我们都很想你。”

张宁修没想到他突然来这么一句,惊得站了起身,苦笑道:“我回不去了,你想想怎么出去吧,你应该感觉到了,这里面会削弱你的修为,再不抓紧时间,真要死在里面了。”

江离舟抬眼看他:“我以为你要救我出去。”

张宁修背过身:“我没法救你,”他又回头看他,“但是可以为你做点有用的事。”

他说完就缓缓抬手,一簇灵气从他指间流出,缓缓注入江离舟的眉心里,他说:“我做了很多错事,对不起明烛山,也对不起你们。”

江离舟一阵惊恐:“你干什么!”

张宁修神色不变,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唐尘长老没把你带出去,是因为他也没办法,怎么出去还是得靠你自己——你伤的太重,这样会好一点。”

江离舟爬不起来,急冲冲地冲他喊:“师兄,你听我说,什么事都有办法,师父不会怪你的,我们都不怪你!”

张宁修淡淡地说:“你忘记琉璃镇是怎么覆灭的吗?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他低低地叹了一声:“师兄知道错了,只是时候到了,没法再给你添乱了,活着不敢见你们,死后也见不到丹青,归于虚无是最干净的。”

江离舟看着他像飞舞的灰烬一般慢慢消失,就像是当初那个湮没于天雷下的小桃花妖一般。

只是小桃花妖是死在爱人怀里的,而张宁修至死连个拥抱都没有。

江离舟咬牙握拳,猛然砸向地面,眼底红了一片。

他低头急喘了很久,才忍着没有掉眼泪。

猛然间那悠远的钟声又在四遭响起,显得空旷辽远。

江离舟见到两次的神像再次显现,这次再没有人打断他,那神像从云里走出,缓缓地从天边走来。

周围境况却又是一阵猛转,他起初看见的万年人世变换又以更快的速度在他四遭轮换。

沙丘变成湖泊,高山抹去棱角。

江离舟只觉得头晕目眩,整个人似乎置身于巨大的走马灯中,他的身体已经到了一个极限,胸口一阵闷痛。

在幻境里归于虚无,当真是干干净净。

江离舟身上的力气都被一丝丝地抽走一般,左肩的断箭也还在,他甚至没法伸手把这截箭头拔出来,因为他现在连封住穴位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瘫倒下去,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真要死在这儿了。

他判断不出到底过了多久,伤口都已经疼的麻木了,他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根本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想怎么离开罗生镜。

他偶然醒过来会尽力调息,但是凡人的身体不吃不喝已经逐渐撑不住,他只能浑浑噩噩地在脑海里回想他看过的罗生镜相关内容。

罗生镜是与尚听齐名的上古神器,后土娘娘一直带在身边用来记录天地变幻,但在后土娘娘身化轮回后便下落不明。

罗生镜的幻象不是一般的幻境,这里囊括四海八荒,甚至是洪荒,说是幻境,更像是万年人世的历史,既真实、又虚幻。

它将进入者的神思紧紧禁锢其中,若是看不透其中的因果,就算被强行带出去,魂识也必然会残缺不全,一个不小心就变成傻子或疯子——更别说有几个能强行把人带出去。

而以罗生镜做阵眼,显然就是特意克他的,江离舟也好,黎崇也罢,都是典型的能和自己较劲。

想由神思来,再自神思去,对他来说真比登天还难。

说来倒去江离舟只参到了必死无疑四字。

江离舟将这变换看了无数遍,从最初的震撼到现在的麻木仍然什么也参不透。

伤口在幻境中溃烂发炎,江离舟觉得自己的魂识都在溃烂。

他浑身滚烫,开始发起了高烧,从眼睛到嗓子都干的发疼。

江离舟烧的迷迷糊糊,他想,这可不是我送死,我是真的熬不住了。

他忍不住想咳,一张嘴就吐血,理智挂在悬崖边上摇摇欲坠。

他把很多人很多事颠来倒去想了很多遍。

彻底失去神志前,他想,要真是命该如此,就死的干净一点,像师兄那样,掩盖在虚无变换的罗生镜里,别再给那人希望,别再折磨活着的人了。

第60章南海

唐尘走出罗生镜就被时运拦住了:“长老!我师兄他……没在里面吗?”

唐尘:“在里面。”

时运急道:“您不是进去带他出来的吗?”

唐尘莫名其妙地看他:“我几时说要带他出来了?他要是没本事自己出来,怎么有本事往里钻。”

时运被他呛的哑口无言。

唐尘看看他又说:“再说了,罗生镜愿者上钩,要是没造化,谁都救不了他。”

时运惊出一身冷汗,又去拦他:“长老,那我师兄怎么样了?有破解之法吗?”

唐尘轻描淡写地说:“半死不活的——暂时死不了,再过几天就不知道了。”

时运膝盖一软,差点给他跪下:“长老!还有从外面破罗生镜的办法吗?”

唐尘皱眉看他:“小鬼,知道罗生镜是什么吗?”

时运垂头:“……知道。”

唐尘说:“知道还说什么从外面破,让他自求多福吧。”

说完就事不关己一般快步走开了。

时运额上直冒汗,急得不行,虽说知道找到的可能性不大,但还是叫刚刚从阵中醒过来的时欢想办法去请山君,又遣了许多师弟在附近不停地找,他自己又去找掌门。

颜钟仍然不在明烛山,林清和也是肯定找不到的。

他们能去找的地方无非是临云山,但此时的林清和正在,根本无暇脱身。

林清和折回临云山不久,就出现了暴动。

沿岸的村落被魔化的精怪们几乎掠杀了遍,苍锦远在北边的台淮镇守,林清和收到消息后就先一步赶了过去。

这半年来已经出了不少乱子,最初的长安城还算是走运,不过却是长安城的走尸引走了道门的注意,才酿成了琉璃镇的惨剧。

林清和对土魃一族一直颇有微词,后古的忠心只给黎崇,若是黎崇本人在还好说,但是在如今的局面下他们就是林清和手里最不安定的因素,他们对黎崇的忠心甚至到了愚昧的地步,除了黎崇以外谁都可以是敌人。

林清和被牵制到甚至不敢随便用他们,毕竟后古一直把他当成黎崇复活的绊脚石。

也不知道到底是魔族的洗脑包太强还是他们根本没脑子,这尘世里还能有谁比他更想念黎崇。

按照起初的管辖划分,海域都属鲛人族管辖,只是鲛人族在赢勾之战中受到了重创,苍锦养伤都养了数百年,就算不露面还是有人心心念念要取她的命。

近来数百年的日子也都太平,位于偏南方的剑宗一派便承接了一带,南方富饶,人间的事错综复杂,但极少出什么与妖魔勾连的大乱子,前些年的蛟祸并没有产生什么太大的影响,这种浩浩荡荡的妖祸也算是头一遭。

林清和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本打算直接去剑宗要交代,但转念一想还是先去了沿岸。

按往常的情形,临云山君对于普通精怪来说就像是凡人看见鬼判官,哪一个不避他远远的,临云山的死气不是那些修行浅的小妖怪招惹得起的。

而这次他到南海这一路几乎处处都是陷入狂乱的精怪。

他穿过一个荒凉的村落,到处都是上蹿下跳的各种奇怪物种,都是化不成人形的小妖怪。

林清和甚至在这一路上险些被狐狸爬到了身上,又被一排青蛙拦路,他还以为是自己误入了什么原始森林。

他还得小心藏着身上的气息,怕这些弱鸡在往他身上爬的时候被这一身死气损了修为。

他被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缠的不耐烦,正要直接去海边,突然听见不远处的呼救声,是女子尖细的声音。

林清和甚至都没认真去探就知道那是个妖怪,但他还是准备配合一下,这一路能有个人形的妖怪还是挺稀奇的。

他走近了才看见是有个姑娘被吊在高树上,一身藕荷色细锦长裙,细眉长眼,生得确实我见犹怜,此时见到有人走来,继续眼中挂泪地呼救。

林清和猜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妖怪,还是抬手把她救了下来,想看看这小妖怪到底想干嘛。

林清和下手很稳,那姑娘落地后还是摇摇晃晃柔弱无辜地倒到了林清和身上。

林清和赶紧往后闪,那姑娘还是哭哭啼啼,不偏不倚地挂在了他身上:“今天多亏了公子,不然奴家自己面对这些妖怪该怎么办啊。”

林清和看了看满地的爬虫和野生动物,吃惊道:“是青蛙还是狐狸?”

那姑娘抬起梨花带雨的脸:“什么?”

林清和又要往后撤,胳膊也被她扯着,无奈劝道:“原来这些化不成形的小精怪也能绑人了——姑娘还是放手了再说话,我家里那位要是知道,我就要挨打了。”

那姑娘眼中的不可思议恰到好处:“公子的夫人这么凶吗?”

林清和心里想,管得着吗?

那姑娘又说:“不过公子今日救了奴家,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只是奴家什么也没有,若是公子不嫌弃,奴家愿意……”

“嫌弃,”林清和打断她,没再和她客气,伸手把她扯开,“小妖怪,知道你在挑逗谁吗?”

那姑娘明显愣了一下,本能地嗅了嗅,霎时脸色一变,转身就要开溜,林清和弹了弹手指,好好的姑娘被打回了原形——是只猫妖。

林清和拎着她的后颈,问:“说说吧,是特意来等我的?”

白猫嘤嘤嘤了一会儿:“大人饶命,是前一段时间有人来找我,让我拦一个公子,我本来是不愿意的啊,那人——可能是个不得了的大妖怪,说不听话就杀了我,我这是生活所迫啊大人。”

林清和皱眉:“为什么让你来?”

白猫的脸耷拉着:“不知道啊……可能是我是这十里八乡最好看的妖怪吧,才让我来色诱……”

林清和又问:“什么时候通知你来这儿等我的?”

白猫说:“就是刚刚——大概是一盏茶之前,在更早之前就有个黑乌鸦来传信让我候着——我还专门换了衣服……”

林清和脸色冷了下来,冷哼的那声把这白猫吓得一抖,又匆忙告饶:“大人别生气,我给您描述描述那人的样子,能将功折罪吗?”

林清和说:“说说看。”

白猫的前爪蹬了一下:“大人,猫不是这么抱的,你应该把我托在臂弯里,我的脑袋靠在您……”

林清和指间猝然窜起一道白色气刃。

“哎哎哎,别……这样挺好的——那人身材高大,戴着斗笠看不清脸,背上背了一把……应该是刀,被红布盖着,但是看起来挺宽的。”

林清和心里并没有相关的记忆,说:“你这样说给我听了,不怕那人回来剥了你。”

白猫立刻接话:“所以大人肯定会保我一命的吧——大人,让我跟着您吧,我保证不动手动脚老老实实……”

林清和又冷哼:“你倒是说说你还有什么用。”

白猫想了半天,耳朵猛然竖起来:“剑宗啊,大人,虽然在您眼里我们这些小妖怪都不够看,但是您看这村子就知道,真的不是人能待的地方了,但是剑宗明明有派弟子过来,但是什么都不做,您好奇不好奇?”

林清和眉头皱的更深了:“他们派人过来了?”

白猫摇着尾巴:“是啊——大人我跟您发誓,我要是骗您一句您伸手就把我捏死,绝对不反抗。”

林清和不屑地嗤笑一声:“我要杀你,你怕是反抗不了。”

白猫尴尬地笑了笑:“大人——那您,答不答应啊?”

林清和松手放了她,算是默许了。

白猫落地赶紧变回了人形,跟在他后面,又好奇地伸头问:“大人真……娶妻了?是哪路神仙啊?是不是很好看啊?”

林清和唇角不自主地勾了起来:“天上地下第一好看的人。”

白猫眼睛冒光:“和大人一样好看吗?”

林清和不悦地看她一眼:“你打听这么细做什么?”

白猫谄媚地笑笑:“那位美人喜欢什么?我可以帮大人参谋参谋,回家带礼物啊,大人您说是不是?”

林清和哼了一声。

白猫又窜上去:“大人您别不信,我的梦想可是想做红娘来的,我是那什么——树叶有……专门的宫……”

林清和:“你是想说术业有专攻吧。”

白猫点头:“是是是!大人相信我——姑娘都喜欢花啊胭脂啊,或者是……”

林清和想象了一下自己拿着胭脂回去的情景,可能会被打出来。

白猫还在滔滔不绝,林清和打断她:“他可不是姑娘——你还是操心自己吧。”

说话间就来到了南海海岸边上。

海面上的情景更加惨不忍睹,大片的死鱼翻着肚皮飘在海面上,岸边每走几步都能看见大张着喙、死相怪异的海鸟。

到处都弥漫着羽毛腐烂和死鱼的腥臭味。

林清和这才意识到他把事情想得太过乐观了。

魔化的小精怪会闯进村落伤人,而飞禽走兽直接是死路一条。

白猫远远地就闻见了这气味,留在远处不肯靠近,背着身子连看都不敢看。

林清和快步从她身边经过,脸色很难看。

白猫赶紧跟上去:“大人,您去哪?”

林清和似乎是从一肚子气里挤出来的一句话:“去问候一下剑宗。”

第61章归路

林清和进了琪琳的山门,一路直接闯到剑宗大堂,后面跟了几个面色惊慌的小剑修,也没人敢去拦。

萧繁最先赶过来,忙向他行礼:“山君恕罪,现在正是早课,没能及时通报,怠慢了山君,还请莫怪。”

林清和坐在他们的宾客位上,白猫站在他身后,低着头连打量都没敢。

林清和冷笑:“贵派好大的架子,遣个弟子来打发我?”

萧繁忙答:“山君误会了,已经派人去请宗主了,宗主闭关已久,因此才来的迟了。”

林清和眼神冰凉地看着他:“那好——你叫什么名字?”

萧繁拱手:“晚辈萧繁,剑宗大弟子。”

林清和笑了一声:“正好,本君从南海来,你们宗主不好请,那就先问你几个问题。”

萧繁低着头:“山君请讲。”

林清和随手指向一个方向:“南海现今可是归剑宗管辖?”

萧繁道:“是。”

林清和又问:“南海乱像贵派又知道多少?说来听听。”

萧繁拱手道:“山君稍等,南海一直有门下弟子驻守,每个月都会向琪琳山汇报,这个月的还得明天才能知道,我这就叫人去传信查探。”

林清和哼了一声:“不必了。”

他站起身:“看来剑宗的情报传送真是太老旧了,是齿轮上了锈还是换成了别的部件,本君得自己看了才知道。”

萧繁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但是眼下也不敢问,背上都急出了一层汗。

萧繁又说:“山君稍坐一会儿,宗主马上就到。”

林清和抬脚就往外走:“坐什么啊,本君不亲自去请,今天还能见到你们宗主吗?”

他这话音落下不久,走到门口就有一个头戴玉冠的男子走了进来,向他行礼:“让山君久等了,还请恕罪。”

林清和转身坐回去,连正眼都没给他:“宗主闭完关了?”

萧元问坐上宗主之位时才二十八岁,如今也就三十多岁,在这个位子上来说,算是很年轻的了。

传闻把这位宗主传的怂乎其怂,似乎和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没有什么两样。

可这位宗主站在临云山君面前没有一丝怯色,甚至连基本的尊重都伪装的不甚得体,眼神里都飘着骄傲自矜,语气中的歉意也不怎么足。

萧元问跟进来在他面前站定,从容道:“山君想必是为了南海之事来的,刚刚已经听说了,还请山君莫要急着动怒,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安排。”

林清和真是被他这顿指摘气笑了:“事发突然?本君在三日前就收到了消息,去到南海沿岸村落时,几乎人去屋空,倒是烦请宗主解释一下,多久才不突然?”

萧元问仍是不紧不慢地回话:“前些日子南海海面暴雨不停,渡口停泊的船只都撤走了,连传音鸟都飞不过来,所以消息稍晚了些。”

林清和冷哼:“听起来倒是本君无故发难了。”

萧元问又不冷不热地拱手:“不敢。”

林清和笑了一声:“剑宗留守南海的弟子呢?管不了海风还制不住祸乱村庄的精怪吗?”

萧元问顿了顿:“一定追查。”

林清和站起身:“还请务必尽心——我给宗主五天时间,肃清南海妖祸,前些日子我去整理台淮的破事已经很糟心了,剑宗不要步他们后尘才好。”

萧元问只是又弯了弯腰:“是。”

林清和抬脚走到门口,又说:“苍锦仙人也快到了,她会帮助剑宗一起处理妖祸。”

萧繁送他出去,心里直打鼓,觉得这山君字字句句都透露着杀意,忍不住猜想宗主难不成真做了什么叛道背祖的事不成。

林清和脸色难看地走了出去,离开了琪琳山白猫才说话:“大人别生气,我觉得那个宗主不是什么好鸟。”

林清和哼了一声没说话。

白猫又说:“大人,我有一点很奇怪的感觉,但是说不出原因,就是觉得琪琳山特别吓人。”

林清和委实被那个油腔滑调的宗主气得不轻,说:“他们最好再肆意一点,直接端了最省事。”

白猫见他心情实在不好,缩着头不敢再开口。

夏天无在江南有个宅子,林清和准备去他那等苍锦,以往来江南都是在他那里落脚的,只是不知道主人在不在。

林清和弹指就要走,白猫机灵地变回了原形蹿到了他怀里,赶紧解释:“大人就把我捎上吧,我就是只猫,不会给大人添麻烦的。”

林清和看她一眼,没什么反应。

苍锦在第二天到了这里,他们在夏天无的宅子里碰了面,夏天无恰好带着菟丝出门了,就没见上面。

苍锦前脚刚到,后脚岑瑜就找来了,陪着她一起去了琪琳山。

林清和比较在意白猫说的背刀的那个人,只是白猫胆小的很,把林清和当保命符,那人自然也没再露过头。

林清和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却找不到源头。

江离舟被困在罗生镜里四天了。

这天恰好是除夕,明烛山上上下下哪有心思去过什么除夕夜,没日没夜地在迷阵附近碰运气。

整个神霄派都处于叫天天不应的境况中。

明明知道这种事光靠找根本没用,但去临云山找林清和的道士连临云山的山脚都没走过去,差点被铺天盖地的死气当场灭口。

四天下来大家基本上都绝望了,正常人在四天里不吃不喝都差不多魂归九天了,何况江离舟还是唐尘说的半死不活。

其实每个人都是心力交瘁,每次想着没希望了,但又想着再找找吧,万一呢,总不能这么轻易地把他扔掉不管了。

时欢跟着出去找了一次又一次,这几天他几乎没合过眼,恨不得闯一闯罗生镜,但是迷阵破了,连着罗生镜的入口都不见了痕迹。

“第五天了。”

时欢被强制性休息了一会儿,在傍晚又带着师弟下了山。

他们在找了无数次的地方又细细找了两个时辰。

时欢见他们有些撑不住,就叫他们先回去,那几个哪敢把他自己放外面,也跟着又找了一遍。

他们下山时天边还有些亮光,这时已经黑的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

时欢吹亮了一个火折子,夜风很凉,他的脸在温和的火光下映照着,反而显得更加灰败不堪。

他说:“走吧。”

他们刚走了没几步,一个小道士叫道:“师兄!好……好像有什么声音。”

时欢的眼睛乍亮,快步走过去:“哪里?”

小道士还没说话,不远处衰败的草丛里又传来了轻微的沙沙声。

时欢屏息缓步走过去,打了个手势让他们别动。

他的心都要跳出来了,想着,也许是只野猫。

内心深处却疯狂地祈祷着。

他靠近草丛,拨开厚重耷拉着的长草。

火光缓缓向前送。

时欢的眼泪唰地就掉了下来。

“快过来!”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手抖个不停,把火折子递给旁边的人,去探了探眼前人的鼻息,感觉到微弱的气息才脱力一般呼了一口长气。

时欢一边深呼吸一边查看了他身上的伤势,几个人才小心翼翼地一起把他带了回去。

明烛山一整夜都灯火通明。

江离舟身上的伤口全都溃烂了,断箭和腐肉搅在一起,后背还有碎石嵌在肉里,只能一点点地把腐肉割掉,才能给他处理伤口。

时连一边哭一边想把熬好的参汤给他喂下去。

但是他牙口咬的太紧,像是一个已经僵直了的死人,只有因为高烧而滚烫的身体才让人觉得他还活着,他们甚至想用刀撬开他紧闭的齿缝,又因为怕伤到他没敢下手。

明烛山上也有一位大夫,只是很少派上用场,这次才去把人从屋里请了过来。

江离舟屋里的人跑进跑出,他身上的衣服全是被一点点剪下来的——血肉和布料都粘在了一起。

大夫看着他的伤口都叹了口气,说:“把旁边的酒壶拿来。”

时欢赶紧递上去。

大夫又说:“能把这个给他灌进去吗?”

时连抹抹眼泪:“参汤全漏了,一点儿都喂不进去……”

大夫说:“这是药酒,待会要把他身上的腐肉割下来,喝一点不至于疼的太厉害,要是灌不进去就直接……”

“我……我再试试……”时连又抖着手去撬他的牙关。

时运一咬牙,在他后颈上的穴位猛击了两下。

时连惊奇地发现他的嘴微微张开了一些,忙趁机往里灌药——还是顺着他的下巴都漏了出来。

时连又要哭了。

大夫挥手让他们让开:“直接来吧,再拖就不是受罪的事了。”

他从江离舟后背卡的碎石下手,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几个人光是不停换水都手抖的不成样子。

江离舟起初没有反应,后来可能是疼的狠了,开始无意识地挣扎,额头全是汗。

大夫眼疾手快地掰开他的下巴往里塞了一块棉布:“你们俩,过来按住他,嘴里的东西看好了别掉下来,不然咬到舌头又是另一桩惨剧了。”

江离舟是生生疼醒的。

时连见他睁眼,忙叫:“醒了醒了,药酒呢?给他喝一点!”

江离舟除了剧痛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什么也看不见,耳边都在嗡嗡作响。

他无意识地张嘴喝了递过来的东西,那大夫手起刀落,一点都不带含糊的,也不管你药效上来没有。

江离舟还是疼的整个人打颤,下意识地拿头去撞前头的床柱。

时连赶紧去护他,叫道:“您等会!我师兄怎么还是这么疼啊!””

大夫一脸见怪不怪:“药酒效果没上来,等一会儿就好了。”

时欢也是一身的汗:“那等会再……人都醒了,这太疼了。”

大夫手没停,后背那一块更加惨不忍睹,他已经开始动手缝合。

江离舟也不知道是药酒的作用,还是疼的昏死过去,没了什么动静。

时连眼泪又下来了:“这这这怎么回事啊?”

大夫眼皮都没抬:“别嚷嚷了,死不了——真正麻烦的还没来呢,哭早了。”

第62章新年

真正的麻烦就是他左肩的断箭。

这已经不是掏掉几块烂肉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大夫把他周围的烂肉一点点剔掉,让几个人按着他,把他胸前残留的箭羽剪掉,似乎连着肉挂着筋地猛然把箭拔了出来。

霎时溅了周围人一身的血。

江离舟骤然抬头,额头上青筋暴起,发出嘶哑的低吼。

他脊背起伏的厉害,似乎马上就要窒息而死了。

时连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手抖脚抖地去给他擦额上的汗,江离舟眼睫上都挂着汗珠,不住地往脸上滑。

大夫看了看全是血污的断箭,说:“药酒再给他喝点,还没完呢。”

时欢把药酒递过去,声音也在抖:“他在发烧,这样没问题吗?”

大夫看着江离舟艰难地把药酒往下咽,这次没有太急着动手,慢悠悠地说:“那是因为伤口没处理,箭拔出来了,底下还有的罪受,扛过去就行了。”

江离舟还在大口地喘气,整个人都被汗浸透了。

时运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周围,脸色也难看得要命。

江离舟因为高烧的缘故,脸颊都是红的,却又因为疼的厉害,嘴唇发白,眼睛也没有一点神采,看着都让人害怕。

药酒应该是有作用的,等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江离舟也没再抖的那么厉害了,歪着头不动了。

大夫指挥时连:“换块棉布塞他嘴里,保不住暴起咬舌自尽了。”

时连伸手去掰他的下巴:“有您这么说话的吗。”

一直折腾到了天大亮,这场折磨才算是结束了,江离舟浑身都是伤,此时大可能不是睡着了,而是昏过去了。

这一夜远远超出了正常的痛觉承受范围,他早就筋疲力竭。

时运把大夫吩咐的药汤端进来时已经是下午了,叫了好多声也没能叫醒他,吓得差点摔了药碗,又着急忙慌地把大夫又拽了过来。

大夫用不可理喻的眼神看了看他,说:“他也就这会儿睡的沉,待会儿就该醒了,等着吧,叫我有什么用。”

说完甩袖子就走人了。

他们都已经不能再受惊吓了,让人轮流看着他,醒了再把药汤端过来。

江离舟昏睡到傍晚,再次被疼醒了。

时运他们刚给他换过药,他就转醒了。

时连正看着他,赶紧跳起来叫人端药来,又轻手轻脚地喂他喝水。

江离舟咳了一声,顿时牵到了身上的伤口,疼的直吸气。

伤口处理干净后,身上的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时欢把药端过来,看他像没有味觉似的一口口咽下去,心里还是紧张的直打鼓。

江离舟声音哑的不像话:“太苦了。”

那两个屏息看着他的人终于放下了心,要不是想着他身上还有伤,时连就要扑过去了。

时连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师兄饿不饿?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江离舟虚弱地又趴下了:“不用了,想睡会儿。”

时连就帮他拉了拉被子,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时连在门外轻声说:“一直睡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怪吓人的。”

时欢叹了口气:“不知道,看紧一点就是了。”

他们正说着话,里面突然传来一声摔裂的声响。

两个人赶紧冲了进去。

是刚刚时连喂他喝水的杯子没拿走,被他碰掉了。

时欢看了看他的手:“没伤到吧?”

又转头说时连:“下次把杯子拿远一点。”

江离舟摇摇头,说:“在我旁边挂个铃吧,想叫人都没力气。”

时连把碎片收拾起来,问他:“师兄哪里不舒服吗?”

江离舟说:“把我换到最西边的那间屋里,尽快。”

时连说:“你伤成这样还乱动。”

江离舟又说:“如果山君来,就说我外派出去了,别让他知道。”

时欢点点头:“我马上就去把那间屋子收拾出来。”

时欢从怀里掏出一个铜铃,放在他手边,又说:“有事叫我们就用这个吧。”

他们正要出去,江离舟又摇了一下手边的铃,说:“他精着呢,要是来了,千万别露馅。”

时欢又对他点头:“放心。”

林清和在给剑宗的那五天里也没闲着,他把南海附近全部查了一遍,自他来到南海后似乎再没有什么动静,好像就是专门引他来走这一趟的。

林清和早就觉得风云诡谲不是一天两天了,台淮和剑宗先后闹事总让他心里不安,他也总想江离舟最后一部分神识什么时侯还回去,只是一旦神识全部复位,默泉和江离舟也就再次达成生死契约,默泉风波不息,他就必然不得安宁。

只是林清和现在不再那么害怕了,得到了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人的全部心意,觉得若能死在一处他也别无所求了。

不过他现在不太想随便放弃,欢喜的日子他还没有过够,舍不得随随便便就魂飞魄散,把这份岁月拱手让人。

转眼就是除夕了,站在高处可以看见江南诸城的万家灯火,南海就像是一片野地,不见一丝亮光,他亲眼目睹了太多毁城的灾难,但再次看见仍会心口一堵。

临云山君在以往的日子里,是为了完成神的嘱托,是咬着牙不情不愿地熬日子,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希望有了信仰,有了活下去的意义,他是为自己的爱活着的。

他甚至想好了所有结局,若是清风朗月盛世太平,他们就什么都不再管了,要让他的眼睛好起来,去看塞外的月亮,去看洱海的银河。

若是一切超出掌控,他们再护不住这片沃土,一起化作尘世的浮尘也没有什么不好,反正这些日子都是他从上天手里偷过来的,万般夙愿皆已圆满,再也没有什么好抱怨愤恨的了。

林清和自认为自己向来是不知足的,朝暮与永世他都想要,他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觉得他也是这尘世中的一个部分,盛衰存亡也是与他有关的。

他向来不是普渡众生的神,只是一个惦记着自己微小幸福的人而已。

他对着人间灯火汇成的银河想了很多,想着以后这里面也会有一盏灯属于我们,可以为他开个酒楼,只做自己爱做的事,像个真正的人那样好好活一世。

除夕夜里是很热闹的,他都能听见从风里飘来的爆竹声。

他有点想跑回去看看江离舟,这是他记起自己的第一个新年,他觉得还是挺有意义的一个日子。

但是他想还是算了,这才分开了不到半个月就跑回去准得被他嘲笑,而且眼前的事情比较棘手,不弄清楚总得惦记着。

他有点恨恨地想,以后多的是新年好过,不差这一个。

也不知道是在冲谁赌气。

剑宗这两天勤快了些,能看见他们门下的弟子在南海附近清查了几天。

这才是给他们的第三天,林清和有点不耐烦,觉得给他们的时间太长了点,堂堂一个大派办事的效率委实让人愁急。

新年的子时刚到,远处定山塔上的大钟就撞响了。

他似乎能听见那些灯火通明的小城里传来的吵闹声,心里头有些发闷,还是捏了个传音鸟,让它往明烛山飞过去。

苍锦不知道什么时候找过来了,静悄悄地坐在他旁边。

林清和还在傻盯着传音鸟,直到苍锦拍了拍他才反应过来。

林清和惊悚地看她一眼:“什么时候过来的?”

苍锦嘁他一声:“在我的小道长那时候。”

林清和默默捂脸.

苍锦倒不是特意来臊他的,又说:“你还留着那只猫妖干什么?”

林清和说:“总觉得那些人找上她是有原因的,说不准有什么别的收获,先留着。”

苍锦神色有些凝重:“这几天我都盯着剑宗,感觉一切正常,但又不是让人放心的那种正常。”

林清和捻了捻手指:“我也有同感——反正不管什么妖魔鬼怪总得见识了才知道。”

苍锦垂眼:“这次的事情我总觉得很眼熟,昨天我去南海海族走了一趟,那些精怪也好,飞禽走兽都好,都是在没有任何伤口的情况下突发狂症,那些死了的更不用说——这点让我很介意。”

林清和说:“你是指赢勾大战的那两个使魔乐的妖怪?”

苍锦脸色更难看了,她点点头:“如果说打起来我是不怕的,但这种阴损的招数,我实在是没有办法,而且眼前危及的范围和受影响的对象,似乎都变得更广了。”

林清和:“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管在哪里和他们对上,都一定会伤及无辜。”

苍锦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难道我们要去和那些人商量,别打他们来打我吗?”

林清和沉默了片刻,说:“总会有办法的,而且我至今也没想明白他们到底搞一个没立场的小妖怪来招我是什么意思,那个猫妖看着也不像什么聪明妖怪。”

苍锦说:“所以我才觉得把她留在身边实在不是什么稳妥的事情。”

林清和笑了一声:“也不要太担心,她要是有问题我绝对不会手软的——今天可是新年。”

苍锦哼了一声:“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惦记什么新年呢。”

林清和声音突然很轻:“我有点想念在九黎族过的那些新年了。”

苍锦像是被戳到了伤心事,低着头半天没说话。

林清和又笑了笑:“等一切都安稳了,我们还可以坐在一起过新年,像以前一样。”

第63章红烟

按照林清和给剑宗的时间来说,他可以在正月初三去要结果了,但是在初三还没到来的时候,西北出事了。

西北边境有一条由来已久的商路,四通八达,而且极为繁荣,这么些年来都是西北诸城的重要商业来源。

就在正月初一的夜里,当地人引以为傲的那条商路,沿途设置的关卡和驿站大多被完全捣毁,驻守的人也几乎没有留下活口,全是被人一刀封喉。

一夜之间几百里的驿站被毁,要么是大规模的组织性作乱,要么就是超出凡人的力量。

林清和压根就没想,就知道真的大事不好了。

这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塞外的动静已经不再是小偷小摸式的入关了,这是大张旗鼓地在推进。

从幽州城覆灭开始,林清和就知道必定有场硬仗要打,只是他们严阵以待,而对方却在往这长堤里放了数不清的白蚁,说不定哪一天还没动上手,就自己先一溃千里了。

三派在各地都有分支,从西北地区开始,道门分坛、剑宗分系和台淮分支,都在高塔上燃起了赤色的长烟,一路向关内而去。

终日金戈铁鼓响彻云天,在正月初三时便一处处地衰弱下去,只剩下预示战事的仍在飘摇。

传信的匣鸽飞往各处,分坛驻守的各派弟子紧急接替驿站的相关事宜,并将当地实况以最快的速度告知总坛。

台淮本是由苍锦镇守,但由于南海突变,现在是臧风掌管。

明烛山收到传信已经是正月初五,颜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估计知道了江离舟伤得不轻,他时而神志都不大清醒,要说睡绝大多数时间是睡不着的,只是由着飘忽的神思领着他,终日昏昏沉沉的。

颜钟将门下弟子大多外派去了各个城镇,呈现出兵临城下的紧迫感。

但是江离舟偏偏伤重,他身边不能离人,就把时运留下了。

时运见他这昏睡一天都不怎么转醒,心里急得像猫挠似的,一方面是江离舟吃了那么些药都不怎么见好,虽说只有两三天,但是一点好转的迹象都瞧不见,另一方面是许陵到现在还没回来,按理说他正月初三应该就离家了,就算路上耽误也应该有个书信传回来。

况且西北商路俨然已是另一人间地狱,许家也是在那条路上讨生活,时运怎么想怎么担心,在江离舟屋里绕着茶桌转了半个时辰。

他心急如焚的时候听见江离舟挂在手腕上的铜铃响了——为了能及时知道他是睡是醒,他们把铜铃穿了绳挂在他身上。

时运赶紧过去看他:“师兄,要喝水吗?”

江离舟似乎感觉到气氛不同,问他:“是出什么事了吗?”

时运把西北传回来的事情简要地给他复述了一遍,又从袖中掏出一只传音鸟:“对了这是给你的,几天了,但是你精神不好,就没给你看。”

江离舟接过来,又问:“收几天了?”

时运想了想:“初二那天收到的,有四天了。”

江离舟皱眉:“我昏沉了这么久吗。”

时运说:“师兄专心把伤养好,估计真要有大事了。”

江离舟突然想起来许陵:“阿陵还没回来?”

时运脸上瞬时又是一片愁云:“我也正担心呢——不过他应该在路上了,不会有事的。”

这话说的像是安慰江离舟又像是安慰自己。

江离舟握了握手里的传音鸟,说:“今天的药还没喝吧,你去拿来。”

时运赶紧点头跑了出去,生怕他待会又昏睡过去。

江离舟敲了敲传音鸟,里面先是传来隐约的爆竹声,然后才是林清和说话的声音,显得很远,他说:“刚刚子时的钟还在响,我本来想去找你过新年,但是实在不能溜走,反正以后还有很多新年可以一起过……”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琐事,声音慢慢的有点懊丧,他叹了口气说:“好吧,我想你了。”

江离舟盯着这传音鸟看了许久,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想着还好捡了一条命回来。

时运端了药过来,江离舟皱着眉头咽下去,又问:“现在山上还有多少人?”

时运接了药碗,说:“二十不到,其余的都派出去了,山底下人心惶惶的,特别是西边那块,到处都点着红烟,现在人人都伸着脖子看,生怕这烟点到自己家门口。”

江离舟又问:“知道山君这阵子在哪吗?”

时运想了想:“前两天应该在南海,这几天就不知道了,南海也出乱子了,飞禽走兽个个都疯了似的,南海的渡口都已经歇了小半个月了,到处都是海鸟和水鱼的尸体,简直触目惊心,听说那腐臭味能熏出二里地。”

江离舟问:“南海的事情弄清楚了?”

时运撇了撇嘴:“好像暂时没什么动静了——剑宗实在不是东西,还是山君亲自闯了他们的大堂,这才纡尊降贵地下派了人手去降那些发狂的精怪。”

江离舟作势要起身,时运赶紧拦了他一下:“别乱动啊师兄,你这才缝上三天,那大夫说了至少十天才能拆呢,你别把线崩了又得受罪。”

江离舟心里急躁地不行,说:“就没有好的快一点的办法?多喝两包药行不行?”

时运退后一步:“没有,且等着吧,是谁说自己有分寸非要往那阵里钻的。”

江离舟抬头看他:“哟,埋汰我埋汰的真顺口啊。”

时运摆摆手:“我可没有埋汰你,我字字都是事实。”

林清和这几天确实是脚不沾地,那些无声无息毁了半条商路的妖兵已经越发猖獗了,红烟已经点到了蜀中,凡是剑宗的地盘就没有一个靠得住的。

林清和看萧元问比看见妖兵火气都大,他们送弟子出去跟给人上菜似的,就不见往回收的,一副我牺牲巨大但无奈世事艰难的德行。

苍锦在剑宗盯了几天,实在是忍无可忍,直接在他们再次外派的时候坐上了大堂,对着萧元问这个草包一通发作,但萧元问明显油盐不进,张嘴就说:“那仙人看怎么安排妥当,您来。”

能说上话的长老病的病死的死,萧元问似乎觉得自己就算把剑宗拱手让人了也没人拦得住。

他这话音刚落,一阵凛冽的剑气把萧元问的椅子劈掉了半截,本来底下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这下更是呆若木鸡。

岑瑜背着手走进来,他向来学不会客气,反手就是一阵罡风,把一宗之主摔在了地上。

萧元问气的脸都白了,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指着岑瑜“你你你”了半天。

岑瑜看了一圈,冷哼:“真当剑宗没人了?想撂挑子是吧,你现在可以如愿了,我本来是陪苍锦仙人一起来的,但是先去底下看了一圈,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啊萧宗主,我以前只当你是功法不行,没想到脑子也不行。”

萧元问被当着门下弟子一通羞辱,气的直抖,还是回击道:“真人不是不认剑宗散的叶吗?怎么又想回来了?”

岑瑜扫他一眼:“我愿意去哪不愿意去哪,愿意承认谁不承认谁,宗主怕是都没有过问的权利。”

“至于你,”岑瑜像看着什么脏东西似的,“我有理由怀疑你戕害弟子,勾结妖乱。”

岑瑜摆摆手:“把他扔地牢里,我得查一查。”

岑瑜这话说了,两个弟子迟疑地向前走了两步,萧元问吼道:“真人怕是没有证据,没法抓我吧!”

岑瑜笑了笑:“要证据是吧,那我只能动动手指先废了你再把你扔进地牢了——愣着干什么呢?想进去陪你们前宗主?”

那两个弟子不敢再犹豫,上去就抓他,萧元问瞬时就要反击,岑瑜抬手击中萧元问的膝盖,这人登时就站不起来了。

这出闹剧也算是结束了,岑瑜坐上主位,看了一圈,问:“萧繁在吗?”

一个弟子拱手道:“萧繁师兄前天就被派去了安州。”

岑瑜又问:“安州现在情况怎么样?”

那弟子答:“昨天还收到师兄回信,说一切安好。”

岑瑜说:“安好就让他回来——萧盛呢?”

“昨天被派去了丹州。”

岑瑜不悦地皱眉:“那小子横冲直撞的,别把自己作没了,让他也滚回来。”

那弟子领命下去,岑瑜将外派的弟子收回来了一部分,留了一部分守在当地,也算是把剑宗乱七八糟的事情理清楚了一件。

这些天往西北送的弟子只多不少,却仍被逼得向东边一退再退,各派弟子都损失惨重,林清和走了一趟西北商路,先去见了道门设在西北关卡的分坛长老。他到那只看见一片乱象,道门弟子进进出出忙成一片,只有一个小道士引他进了大堂。

林清和见了那管事的长老,看他一脸愁云也知道状况不好,只是粗粗地了解了一下情况,那长老也是焦头烂额,林清和就先离去了。

林清和走后不久,从外面匆匆忙忙跑进来一个小道士,急急地行了礼,说:“师父,是个小孩带了一群妖兵闯到门口了。”

长老站起身,惊讶道:“小孩?”

小道士:“是!”

长老往外走:“去看看。”

第64章温存

正月十二的黎明刚刚破晓,整条西北商路被妖兵彻底占领,南海换血后安定了许多,林清和从西北回来后又去了台淮,这把火暂时没烧到远在东海的台淮地界,臧风也将诸事安排妥当,只是一直放不下云水寺的事情,见林清和来又问了起来。

林清和只把幽州的事情大致说了说,没再多待,直接奔明烛山去了。

这么些天乱到了极致,他不知道江离舟会不会也外派出去,一个多月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心里总是不安稳。

江离舟身上的线刚拆了两天,精神也大好了,自从能起身后就没再闲着,红烟点到了蜀中后整整十天没再东移,江离舟暂时将门下大部分弟子调配到蜀中,勉强抵挡了几天。

只是这两天又开始乱起来,先前血洗西北道门分坛的那支妖兵大概是听说这里有块硬骨头,竟然盯上了这里。

江离舟眼见局势越来越不好,亲自带人去了蜀中。

三派驻守在附近城镇的弟子只留了一小部分留守,剩余的全都调来了蜀中成州。

成州地方小,地势险,易守难攻,才能这么久没被妖兵吞没。

江离舟又在成州见到了萧繁萧望。

萧望眼看还在为上次误伤他的事情愧疚,见到他又拱手道歉。

江离舟笑着摆摆手,问萧繁:“萧师兄来多久了?”

萧繁说:“五六天吧。”

他们站在成州的城楼上聊了两句,提起剑宗萧繁只是苦笑,说:“真人做事没有可以指摘的地方,只是不知道宗主到底无辜不无辜,横竖我们这些弟子也管不着。”

江离舟拍拍他的肩膀:“反正旁的都是虚的,眼下的事情办好了再说吧。”

时运急急匆匆地跑过来:“师兄!阿陵师兄来信了!”

江离舟立刻转身问他:“说什么了?他现在在哪呢?”

时运把信放他手里说:“就在成州附近,听说了我们在这里,估计这两天就来了!”

江离舟喜形于色地看了信,又递给他,说:“人没事就好。”

时运看着天色暗了,说:“师兄先回去吧。”

蜀中傍晚的风也不小,江离舟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就和萧繁道别回了屋。

时运把煎好的药给他拿来,江离舟屏着气一口灌了下去,喝完就让他赶紧拿走。

时运临走还叮嘱一句:“晚上窗户关严,这儿又湿又冷的,伤口又要犯疼。”

江离舟摆摆手表示知道了。

江离舟去关窗才想起来,刚刚想问林清和的事情来着,被许陵的书信打了个岔也没问成。

他叹了口气,想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此时天色彻底沉了下来,江离舟也看不见了,怔怔地靠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听见有人敲门才回过神。

门打开时挟着一阵刺骨的晚风,还有些温热的梨花香。

林清和伸手抱住他,细细碎碎的吻落在他脸上。

江离舟惊惶了一瞬,笑着摸摸他的脸:“关门。”

林清和空出一只手去锁了门,又惶急地抱着他亲个没完,江离舟伸手去捧他的脸,细细地从他的眉骨摸下来。

林清和贴着他的嘴唇突然问:“你刚刚喝了什么药?”

江离舟又吻回去:“驱寒的药,蜀中湿冷湿冷的。”

林清和有些怀疑地又亲了亲他。

江离舟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林清和带着他坠在床上,压着他去啃他喉结,语气里带了些埋怨:“我先去的明烛山,没找到你,才知道你来了这里。”

江离舟感觉到他的手直往自己衣服里钻,有点怕露馅,又按着他的手说:“这些天都去干什么了?”

林清和粘腻地在他身上又亲又咬的,把事情捡重要的说了说,又蹭了蹭他:“我给你的传音鸟收到了吗?”

江离舟说:“收到了,只是晚了些,听说你已经离开南海了,就没法回信了。”

林清和叹了口气:“我可想你了,你想我了吗?”

江离舟笑了一声,贴过去亲亲他的额头:“想啊。”

眼下江离舟的衣衫被他扯的全敞着,林清和呼吸很急,问他:“可以吗?”

江离舟正在为难,林清和手在他右肩上顿了顿:“这是新伤?怎么弄的?”

江离舟扯了被子把两个人都裹在里面,说:“不小心蹭了一下——你到底来不来,说不定晚上有事我就又要出去了。”

江离舟全程一心二用,生怕他摸到背后还没完全长好的疤,把能想到的马虎眼都用在他身上了,林清和这会儿正高兴着也没太注意他的小动作,就是道长自己把自己累的够呛。

江离舟气息还未完全平稳,说:“上次是晚上摸过来,这次也是,倒真像偷情。”

林清和抱着他的腰,在他颈窝蹭了蹭,说:“这次没走窗,不算。”

他们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林清和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唇角,说:“我不在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

江离舟想了想,说了一部分。

林清和吃饱喝足之后满心疑窦又涌了上来:“就这样?”

江离舟:“啧,不然呢?”

林清和顺着他的腰往上摸,江离舟赶紧一躲:“别乱动,痒,我累了睡会儿。”

林清和看他闭了眼,也不扰他了。

江离舟也算是把人糊弄过去了。

江离舟说的没错,正深夜里外面突然喧闹起来,门口都是急匆匆的脚步声,江离舟也赶紧穿好起了身。

江离舟到城楼上时萧繁他们都已经在了,林清和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过来,萧繁他们都惊了一下,赶紧冲他行礼,林清和摆摆手,走过去拉江离舟的手,声音带着点倦懒:“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也不叫我。”

江离舟指间亮起一簇火,往四遭探了探,说:“不是想让你多睡一会,你还跟出来干什么?”

林清和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有点半撒娇的意味:“大半夜的,我这不是不放心嘛。”

江离舟把他的手拍掉:“行了。”

萧繁萧望下巴都要掉下来了,时运一副百毒不侵的模样。

江离舟转过去问萧繁:“兴师动众的,这是怎么了?”

萧繁刚刚把下巴捡回来,说:“是底下人报,说有人在撞城门,这才都出来看看。”

江离舟问:“城门加了几层法封?”

萧繁说:“四层,刚刚我亲自去检查过了,都好好的。”

江离舟皱眉想了想:“成州算是一个分界线,这要是真没了,越往里越凶险,我们以后轮着守夜,不至于搞得大家都受怕。”

萧繁点头:“是我没有考虑周全,只是这也是我第一次在半夜听见声响,我们来之前都已经交手了许多次,估计他们也是疲了。”

江离舟叹气:“疲了现在也该回过神了,反正成州要是丢了,整个关内就要遭殃了。”

江离舟想了想又说:“萧师兄,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使琴瑟的魔族人。”

萧繁皱着眉思忖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听过。”

萧望突然开口:“我记得,萧盛以前好像说过这个事。”

江离舟转过头:“哦?说来听听?”

萧望说:“有一段时间他天天摆弄一张谱子,我说他一个使剑的天天搞这些是干什么,他就跟我说魔族用乐声都能杀人。”

林清和神色也严肃起来,冷哼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摘星大典的时候,可把台淮后海搅的乱七八糟。”

他一张嘴那几个都不敢说话了,江离舟拍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闭嘴。

林清和立刻趁机把他的手拉回来,扣着他的手指不让他抽走。

江离舟由着他握着,又说:“你们先回去睡吧,等巳时来换我。”

那几个巴不得原地消失,都下了城楼。

转眼间除了城楼边上驻守的弟子,就只有他们俩了。

这时候月光还很好,林清和看着清冷的月色落在他的鼻尖上,忍不住凑过去吻了吻他。

江离舟极其自然地转过头回吻他。

江离舟还是没忍住说他:“你在别人面前能不能注意点。”

林清和索性又抱了上去,声音委委屈屈的:“注意什么?”

江离舟贴着他的脸侧,突然不知道该说他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你少出现在他们面前,搞得大家都不自在。”

林清和拉着长音哦了一声:“行,把我藏在你屋里,好不好呀小道长。”

江离舟笑着拍了他一下:“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

林清和抱他的手臂又紧了紧,低声说:“我只想待在你身边,哪都不想去。”

江离舟回头看他,说:“快结束了。”

林清和从身后抱着他,轻轻晃了晃,看着他浅色无神的眼睛,吻了吻他的额头,说:“眼睛也一定会好起来的。”

江离舟笑着抓他的手:“现在已经很好了,看不看得见也没什么关系。”

林清和蹭他的发顶,叹气道:“怎么办,你没回来的时候,我想你回来就好了,你回来了,我又想你喜欢我就好了,现在如愿了,想要的还是很多。”

江离舟听这话却忍不住替他心酸,他说:“你怎么一件也不是替自己求的。”

林清和说:“你就是我的全部——所以别再丢下我一个人了,到那时候活着并不怎么好受。”

江离舟没说话,只回他一个绵长的吻。

第65章成州

他们守到天边晨色破晓也再没听见什么别的动静,中间林清和闲着无聊就啃江离舟的脖子,江离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还兼具了磨牙棒的功效。

冬季的这时候仍然灰蒙蒙的,但江离舟已经渐渐地能看见了,他回过头捧着林清和的脸,把他埋在自己颈窝的脑袋揪起来。

林清和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眼睛亮了亮:“能看见了?”

江离舟嗯了一声,说:“让我看看是谁在啃我。”他轻轻拍了拍林清和的发顶,又说:“行吧,看在你还挺好看的份上就不收钱了。”

林清和笑着蹭蹭他:“没办法,收钱我也没有,不然以身相许好不好?”

江离舟哼了一声:“你不早就是我的了?”

林清和听见这话得意忘形地又贴了过来,伸手圈他的腰,突然又问:“你是不是瘦了?”

江离舟愣了愣:“别人见风长,我是见风削?”

林清和仔仔细细去量他的腰身:“不对,我昨天就觉得不对劲来着——你这腰带都宽出来这么长一截,你干什么了?”

江离舟钩住他的脖子,懒洋洋道:“净瞎说,再说了,人长胖变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林清和就是不信他的话,又去摸他后背:“你让我摸一下蝴蝶骨我就知道了。”

江离舟往后跳了一步:“天可亮了,不能白日宣淫,大人自重。”

林清和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伸手把他往怀里拉:“你昨天哪哪都不让碰,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江离舟摸他的眉毛,低头轻声道:“情趣嘛,大人真是个死脑筋。”

此时林清和坐着,江离舟正站在他两腿间,刚好萧繁来替他,见到此情此景尴尬到不知道眼睛还该不该留着。

林清和抬眼看见萧繁来了,拉着江离舟就走:“换个地方说。”

江离舟心想这下完了。

他经过萧繁身边时试图场外求援,但是萧繁连眼都没敢抬,江离舟一脸绝望地被拖着走。

林清和见他不乐意的步子,回头看他:“小道长现在满脸都写着心虚啊。”

江离舟干笑:“我饿了,先吃早饭再审行吗?”

林清和定定地看他,江离舟硬着头皮说:“拒绝暴力,连饭都不让吃?”

林清和伸手就把人抱了起来,江离舟吓了一跳,急急慌慌地抱住他的脖子,忙叫:“干什么?我自己能走!”

林清和充耳不闻,一路走到门前,抬脚踹开门:“还是暴力比较好使。”

江离舟被他放在床上就直往床里边缩:“等等!招,现在就招,你别动手!”

林清和手都探上了他的前襟,停了手看着他:“说吧。”

江离舟故作轻松地吻了吻他:“那你别跟我着急,也别生气,行不行?”

林清和说:“看情况。”

江离舟啧了一声:“什么叫看情况——等等等,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扒人衣服?”

林清和也不听他说话了,直接按着他的手去扯他衣服,说:“反正从你嘴里就听不见几句真话,我还是自己看。”

江离舟靠着墙,死死压着衣服不让他扯,林清和眼神越来越沉,一弹指那衣服直接消失了。

江离舟惊叫了一声:“好下流的手法,你在哪学的?”

林清和也不搭他话,直接把他按在床上烙煎饼似的检查了一遍。

江离舟被他摸到后背忍不住抖了抖,小心翼翼地说:“这个是……不小心被碎石扎到了,不怎么严重。”

林清和看见他半个后背都是肉红色的疤痕,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听他还在这唬自己,又心疼又生气,抬手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一下。

江离舟顿时弹了一下:“怎么还打人?不是说好不生气。”

林清和咬牙切齿地说:“谁跟你说好了?”

江离舟跟他笑笑:“那审讯结束了?可以去吃饭了吗?”

林清和压上去亲了亲他的疤痕,激得他又是一阵巨颤,林清和恨恨地说:“你一句实话都没说,吃什么吃?”

江离舟叹了口气:“可是我饿了,能回头再审吗?”

林清和手从他身上滑下去:“不行,现在说。”

江离舟眼看他要故技重施,顿时慌了,赔笑道:“你别按着我的手,也别乱动,心平气和地说一说行不行?”

林清和没理他,手也没停,江离舟低喘了一声,开始战略性认错:“我错了,你别乱动行不行?”

林清和俯下身抱他,低声说:“你就不能把我的心思当回事吗?”

江离舟在他手里直抖,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怎么能不把你当回事?”

林清和又说:“那你瞒着我干什么?我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在干什么,我是愿意把整颗心都放在你身上的,你何必把我当什么似的防着哄着。”

江离舟低低叹了一口气:“我不想你总是因为我情绪大起大落,这种事情觉得没有什么必要……”

林清和打断他:“有必要,你所有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是你觉得我只能活在你的庇护里吗?凭什么?”

江离舟伸手抱住他,真情实意地认了错:“我知道了,是我自以为是了,再也不敢了,别生我气好不好?”

林清和像是要哭似的,后背起伏的厉害,半天他才哑着嗓子说:“你知道,以前待在你身边的时候,我都在盼什么吗?”

“我看着九黎族一点点败落,看着你过的越来越痛苦,我想,能不能让我帮帮你。”

“我想站在你身边,想你能需要我。”

“因为我太需要你了,黎崇,我不想活在你画给我的圈里,我想陪你走一次人世。”

“我能怕什么?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我还能怕什么。”

这下是真的哭了,林清和抱着他直掉眼泪。

江离舟又叹气,抬手给他擦眼泪,半天才说:“以后……你有什么都像这样告诉我好不好?我会改的。”

林清和控诉似的又补了一句:“成天只会骗人。”

江离舟揉揉他的头发,说:“怎么办,小鹿生气了,怎么样才能重拾对我的信任。”

林清和撑起身子俯视他:“那你把这伤老老实实交代一遍。”

江离舟再次往后缩了缩:“额……我斟酌一下……”

江离舟在他的目光里也不敢撒谎了,毕竟刚刚才保证完,想尽量淡化着说,又怕他瞎想,就故意夸大了去说,说着还哼唧两下去抱他。

但是林清和明显没消气,一点反应都不给。

江离舟在他的眼神里支支吾吾地交代完毕,林清和眼睛才又垂了下来,强撑半天的强硬尽数变成了心疼,伸手轻轻抚过去。

江离舟又一躲:“行行好,别动它了,怪痒的。”

林清和伸手要抱他:“走吧吃饭。”

江离舟没动。

林清和:“怎么了?不是饿了?”

江离舟看看他:“大人,衣服还我。”

林清和去叫人把早饭拿进来吃,江离舟吃着还不住地看他。

林清和纳闷:“老看我干什么?”

江离舟咬着筷子说:“看看是不是真的消气了,你哭一下把我的魂都吓没了。”

林清和哼了一声:“吃你的吧。”

江离舟低头又说:“看来还生气呢。”

林清和没理他,只是默不作声地陪他吃早饭。

江离舟又没话找话:“咦,大人要开始尝尝人间的粗茶淡饭了?”

林清和眼睛没抬,说:“我想,以后要陪你过日子的,总得习惯习惯。”

江离舟放了碗筷绕过去从他背后抱他,低声说:“我真知道错了,大人怎么样才能消消气?”

林清和又哼了一声:“谁知道你这又是真话假话。”

江离舟伸手夺了他的碗筷,侧身坐在他腿上,抱着他的脖颈,学他平常的样子亲了又亲,说:“那我哄哄你好不好?”

林清和摁着他接了一个极其暴躁的吻,江离舟嘴唇被他碰的发疼,半晌松了后自己摸了摸,感叹道:“又给我磕出血了——心情好点没有?”

林清和还没说话,门外有人敲门。

江离舟挂在他身上应了一声。

是时运在外面答:“师兄,阿陵师兄来了!要过来看看吗?”

时运已经学机灵了,再不敢随随便便推他的门了。

江离舟隔着门回了一句:“知道了,马上去。”

然后又看看林清和,安抚地亲了亲他的额头:“我去看看,很快就回来。”

江离舟刚下楼去,许陵远远看见他就嗷地扑过来:“师兄!伤都好了吗?我听说你掉进罗生镜的幻象里去了……”

江离舟慌张地捂着他的嘴把他拉走了,警惕地看了看:“少说两句!别让人听见!”

许陵疑惑地点了点头,看了看他,也压低声音说:“山君是不是在这儿呢?”

江离舟摸了摸嘴唇,点头。

许陵立刻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怪不得你吓成这样。”

江离舟瞥他:“别多管闲事,这正跟我生气呢,都快哄好了,别给我捣乱。”

许陵带着诡异的笑点了点头。

江离舟又问:“这么久你是流落哪去了?”

许陵叹口气:“我初三就走了,结果在一个城镇落脚的时候突然多了很多逃难的流民,我在当地见到了我们分坛的弟子,就跟着他们安顿流民,才耽误了很久。”

江离舟说:“你是走哪条路过来的?”

许陵说:“都是小路,大路没几个人敢走,不过小路也并不都安全,我这一路上也遇到不少嚣张的妖怪,估计真以为这都是他们的地盘了。”

江离舟皱眉:“现在妖兵跟蝗虫似的,百姓在他们眼里就是稻子,能不嚣张吗?”

许陵说:“那也不能坐以待毙啊,这样下去整个关内都要沦陷了。”

江离舟眼神灼人:“不会的,幽州的事情还有一算呢,哪能让他们随随便便吞了。”、

许陵点点头:“对了,时欢他们呢?”

江离舟说:“让他们去守湟中了,不过那边跟这边比起来还好。”

许陵说:“他们待在一处也好。”

江离舟又问:“家里都还好吗?”

许陵叹口气:“都往东边逃难去了,我也是在快到成州才知道的,一路上都是逃难的,太惨了。”

江离舟拍拍他:“没事就行,你跟着他们去休息吧,房间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了。”

许陵跟着引路的弟子走了,走时还跟他摆摆手。

江离舟送走了许陵,有点头疼地往楼上自己那间屋看了一眼,心想这还怎么哄,实在没招了。

他在院子里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绕着鱼池走了好几圈,突然看见边上的腊梅开的很好,又在腊梅树底下站了许久。

江离舟推门进屋的时候乍一看没见到他人,吓了一跳,以为是直接被气走了,忙往里走,这才看见他坐在书架底下翻书看。

江离舟走过去把几枝腊梅插在花瓶里,伸手去抱他:“坐地上干什么?”

林清和就抓了他的手,回头看他:“手好凉。”

江离舟把手往后抽:“幸好刚刚没摸你脸。”

林清和估计是火气差不多消了,但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陷入了沉默里。

江离舟搓了搓手,说:“人家都说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然我们就再睡一觉,没有消不了的气,走。”

林清和被他拉起来,听他自信满满的语气霎时笑了。

江离舟回头看他:“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林清和说:“你这都什么奇怪的言论。”

江离舟已经把他压在床上了,说:“哪奇怪了?”

林清和去按他的手:“我不生气了,暂时还是别睡这觉了,有的忙呢。”

江离舟笑着伏在他身上,长叹一口气:“不生气就行,我这是最后一招了,再不行我真的没办法了。”

林清和哦了一声:“你还给我准备了兵法呢?”

江离舟马上澄清:“那不能,我最多给你准备秘传武术十八招。”

林清和扳他的下巴来看:“真磕出血了,我咬你你就不能躲躲?”

江离舟哎呀了一声,躺在他边上,说:“我怎么敢呢,哄都哄不过来,哪敢躲。”

林清和叹着气去亲他额头:“反正你别再瞒我了,我真的会很难过的。”

江离舟抬手抱住他:“记住啦。”

第66章失踪

成州这些天竟然也是安宁了一阵子,江离舟和萧繁他们几个人正坐在一起拿着成州的地形图研究,突然听见门口吵吵嚷嚷的,萧盛站起来:“我去看看。”

大概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萧盛说:“人家说姑娘丢了,让帮忙找人呢。”

江离舟也抬起头:“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萧盛又坐下来,说:“说是她家的姑娘前两天被捉去了万宁楼,是被妖怪捉了去,说那楼里有妖怪,让我们去捉妖呢。”

江离舟挑眉:“真妖怪还是假妖怪?”

萧盛喝了一口茶:“那谁能知道。”

许陵刚刚推门进来。说:“吵得很凶啊,要不要去看看?”

萧繁皱皱眉,问:“万宁楼是什么地方?”

许陵笑嘻嘻地凑过来:“花楼啊萧繁师兄,你没去过吗?”

萧繁耳朵红了红,尴尬地咳了一声。

江离舟眯眼看看许陵:“听你这语气?熟客?”

许陵赶紧摆手:“冤枉冤枉,师兄我可是一直跟着你的,你能不知道?”

江离舟说:“你可别捎上我,我没去过,你去没去过我就不知道了。”

许陵又开始寻江离舟开心,拉着长音说:“反正师兄你现在肯定是不敢的,那位可是在这儿呢。”

江离舟把桌上的一本书卷朝他砸过去:“就你话多。”

许陵凑过去:“不然偷偷去一次,不让山君知道就行了。”

江离舟把他推开:“闭嘴吧——”他突然笑了笑,说:“哎呀你们这些光棍是不能明白的,家里有美人,哪里需要出去沾花惹草的。”

许陵:“……告辞。”

萧望:“……江师兄,误伤了。”

正说着话,那妇人的尖叫哭喊越来越尖锐,江离舟有点看不过去,站起身说:“估计是真没法子才找过来,去看看吧。”

许陵跟着他出去,他们刚出去就看见一个妇人脸上都是泪,见到有人出来直接跪下了,许陵赶紧上前把她扶了起来,说:“您别着急,我们进去慢慢说。”

给那妇人倒了一杯茶,她才颤颤地说:“我家是小户人家,我家姑娘都订了婚了,前几天听见有人说看见我家姑娘去了万宁楼,她一个姑娘家怎么会去那种地方,但是当天她也没再回家,我家男人死得早,我就这么一个女儿,这要是没了我真没法活了。”

许陵问:“您确定她是进了万宁楼吗?”

那妇人说:“这件事是我家隔壁开米店的大哥告诉我的,他经常去万宁楼送米,说在后院看见了我家姑娘,不会错的。”

她说着又开始抹眼泪,江离舟想了想,问萧繁:“最近成州还有别的这种事吗?”

萧繁说:“我没有特意查过,但我在的这几天应该是没有的。”

江离舟看着那妇人说:“您先别着急,我们这就去帮您找,您先回去安心等消息,有什么别的消息我们一定去告诉您。”

他说着招手让人拿了纸笔,叫弟子把这妇人的住处记了下来,再好生把她送了回去。

江离舟站起身说:“看来还是得去走一趟。”

萧繁说:“那这里?”

江离舟笑了笑:“我去,你们就守着。”

许陵吃惊道:“师兄?你疯了?”

江离舟啧了一声:“我带他一起去。”

许陵:“……真疯了。”

江离舟指挥尚听给了许陵一棍子,说:“我又没说要进花楼,再说了,就算进谁也占不了他便宜,走了。”

许陵对着他的背影默默嘀咕:“嘁,就是想两个人待着吧,假公济私。”

江离舟似乎长了顺风耳,尚听折回来又给他一棍子。

因为怕林清和一露面底下那几个就坐立难安,江离舟真像是金屋藏娇似的,林清和也真没怎么出去晃过。

江离舟进去的时候林清和正坐在茶桌边上,江离舟过去从背后抱他:“走,我们出去查案子。”

林清和莫名其妙地看他:“查什么?”

江离舟故意逗他,低头说:“逛花楼。”

林清和瞥他一眼,没说话。

江离舟赶紧去拉他:“开玩笑开玩笑,带你出去玩玩,你不是好久没出去了。”

林清和叹了一口气:“道长不让出去,我哪敢出去。”

江离舟笑着拉他:“道长带你出去玩,快走快走。”

成州内城似乎没有感觉到城外的虎视眈眈,还透出一股宁静祥和的味道。

江离舟来之前刚弄清楚那万宁楼的位置,拉着林清和直奔过去了。

林清和站在门前不大乐意:“非得进去?”

江离舟笑了笑:“不去看看怎么能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林清和拉着他去了偏门。

江离舟哎了几声,林清和直接带着他落在了人家后院里。

把后院里干活的仆人吓了一大跳,打手反应很快,上来就围人,正要动手,林清和把江离舟往前一拉,说:“认识这衣服吗?”

打手愣了愣,林清和声音冷淡:“叫你们管事的过来,道长有事要问。”

江离舟跟个牵线木偶似的被他拉过来拉过去,心说,好吧。

他们被请到了里屋去等,没多大一会儿一个女子前呼后拥地走了进来,应该就是这楼里的老板娘,看着仍有风流美貌,气色姿态都不逊于门口揽客的年轻姑娘。

她缓缓上前向他们欠身,柔声问道:“不知道二位公子有什么吩咐。”

林清和脸色木然,说:“不知道您这有没有弄丢几个姑娘,或者是多了哪个姑娘?”

那老板娘神色变了变,挥手让四遭的人都退了下去,款款落座后轻声问:“不知道公子是从哪里听说的?我们这是花楼,姑娘们来来往往的,自然会有多了少了的,不知道您问的是什么意思?”

江离舟嘴刚张开,林清和又说:“我当然不是问你抢进来哪些,弄死了哪些,我问的是在你眼皮底下不可控的失踪。”

老板娘拎起手里的帕子点了点嘴角,又笑说:“您的意思,奴家实在听不懂了。”

林清和又指了指江离舟:“这位是神霄派的弟子,您想必知道,道门卜算都是基本功,我们可不是来和您打哑谜的。”

江离舟心说,别吹了,我真不会。

那老板娘眼角垂了下来,神色越发慌乱,四处扫了几眼,才又说:“我们这时常少姑娘,总有反悔了要跑的,我们也不是个个都看得住的。”

那老板娘又说:“虽然不知道二位到底是为什么来的,但是我们这的确没什么要查的,外面我不盯着就要出乱子了。”

她说着站起身,又向他们欠了欠身:“恕奴家失陪了。”

他们出了万宁楼,林清和说:“看来这个万宁楼确实有古怪啊,她连话都不敢说。”

江离舟笑笑:“我们守几天,总能知道。”

街道上人头攒动,江离舟听见前面吵吵嚷嚷的,就拉着林清和过去看热闹。

挤进去才看见是张告示,说是一位陈姓的地主老爷女儿丢了,正在重金寻人。

江离舟对着林清和挑眉:“这不是太巧了。”

林清和伸手圈着他,也露出一点饶有趣味的眼神,低声说:“那去看看?”

他们正说着话,来张贴告示的家丁正要走,正推推搡搡地让看热闹的人群让路,突然瞅到江离舟身上的道袍,拨开人群走了过来,恭敬地冲他拱手:“请问这位道长,是神霄派的弟子吗?”

江离舟跟他回礼,说:“正是——请问有什么事吗?”

那家丁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长也看见我们老爷让贴的告示了,只是这贴了好些天,尽是混吃混喝的无赖来揭榜,我家小姐连一点音讯都没有,属实着急,想问问道长能不能赏赏光,帮我们一把,不胜感激。”

他说着又冲江离舟作了个揖,江离舟笑笑:“找个地方细聊吧。”

那家丁喜出望外,忙把他们请回了府上。

那陈老爷看着应当四十出头,在厅室里见他们的时候仍是满面愁容,江离舟问:“既然这么些天没有音讯,怎么不去城楼那里找人帮忙,他们随便谁,也比您大海捞针地求援强啊。”

陈老爷叹气道:“我们小百姓虽然没什么大能耐,但是也知道城楼的道长剑修们办的事比我这家事重要的多,怎么好去叨扰。”

江离舟说:“现在不叨扰了,您尽量细说,小姐是什么时候不见踪影的。”

陈老爷想了想,说:“差不多是三天前了吧,那孩子喜欢吃贤枫楼的点心,而且经常带着丫鬟亲自去买,往常都是好好的,就这次,去了怎么也不见回来。”

江离舟又问:“小姐出门就只带一个丫头吗?”

陈老爷说:“道长有所不知,我们陈家祖上是武夫,世代习武,我膝下单薄,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向来是当男儿养的,她自己对武艺也略通皮毛,因此她出门从不带家丁护卫。”

江离舟笑笑:“那麻烦老爷借我一个家丁,带我去那个贤枫楼看一看。”

陈老爷站起身:“自然不成问题,有劳道长了。”

那家丁引了路,江离舟就叫他回去了。

林清和皱着眉打量这楼,说:“这地方看上去还挺正常的。”

江离舟从袖子底下拉他的手:“进去看了才能知道。”

江离舟带他去了楼上靠窗的雅间坐着,林清和对着桌面上的几盘糕点疑惑道:“你是来探究这糕点的秘方吗?”

江离舟哎了一声:“我早就听说这个贤枫楼的糕点一绝,你尝尝——不耽误事。”

不一会儿小二又拿了一壶酒过来,林清和眉头皱的更深了:“这又是?”

江离舟故作凄惨地叹气:“大人不知道,自从那天你来找我之后,我就没碰过酒了,实在馋的厉害,喝一点好不好?”

林清和把酒壶夺过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用筷子尖点了点送到他嘴里,说:“一点。”

江离舟咂咂嘴:“小气。”

江离舟突然扬了扬下巴:“看那边。”

林清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是座粉栏雕柱的楼,从侧面看见那地方的正门,是几个穿着姿态婀娜的姑娘正在挥着手帕招揽客人。

林清和哦了一声:“这贤枫楼竟然就在万宁楼边上。”

江离舟趁他不注意偷了酒杯倒进自己嘴里,说:“我会挑角度吧。”

林清和发现的时候已经被他偷喝过了,恼地站了起来去夺杯子:“哎你!”

江离舟笑着把酒杯还回去,说:“这人都在这附近丢的,是不是很巧啊?”

林清和哼了一声。

江离舟凑过去给他一个掺着酒香的吻,说:“而且失踪的目前看来都是姑娘家——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但是过两天应该就知道了。”

林清和认真地想了想:“如果只绑女儿家,我们蹲着有什么用?”

江离舟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

林清和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江离舟笑眯眯地说:“宝贝儿,化个姑娘也不难吧。”

林清和脸黑了:“我总觉得……你并不是为了查案。”

江离舟在他脸上又偷了个香:“回去变一个给我看看。”

林清和迅速往后撤了一步:“想都别想!”

第67章夫人

当天回去后,江离舟软磨硬泡了好久,林清和才黑着脸说:“就变一下!”

江离舟赶紧点头。

林清和又去确认了一遍门窗是否锁好,才一副忍辱负重的样子弹了弹手指。

江离舟嗷地扑过去:“来小美人,给大爷瞧瞧。”

变成姑娘后容貌是没什么太大变化,只是看着冷漠肃杀的气息被温婉尽数洗去了,身上的男子衣袍也变成了姑娘的衣裙。

江离舟看着他一身白衣,扯扯他的衣裙说:“变个粉色的。”

林清和怒视他:“有完没完!”

江离舟蹭着上去亲他:“变一个吧,就一下。”

林清和脸都红透了,又弹了弹手指。

江离舟眼都直了,凑过去又亲他:“太羡慕我自己了,我怎么有这么大的艳福。”

林清和说:“我……只能到这个份上,声音实在不会……”

江离舟抱着他不撒手:“够了够了,江某已经满足到升天了。”

林清和侧过头说:“果然你是假公济私吧……”

江离舟把他压住,挑着他的下巴说:“来小美人,叫声夫君听听。”

林清和掐着他的腰,冲他笑了笑:“你确定吗?”

江离舟已经处于色令智昏的状态中不可自拔,摸摸他的脸:“快点叫。”

林清和笑了笑,翻身按住他,学那花楼姑娘的腔调叫了一声,江离舟登时软了半边身子。

于是第二天道长揉着腰起床的时候仍然毫无怨言。

江离舟托着下巴看他:“宝贝儿,我的提议你同不同意啊?”

林清和把白粥往他手里推了推:“吃饭。”

江离舟又哄他:“你看我们也没别的办法啊,不然我去抓个姑娘来陪我们演戏。”

林清和无动于衷。

江离舟叹了口气:“行吧,那让那姑娘配合配合,我就演客人,反正就是逢场作戏。”

林清和抬眼看他:“你试试?”

江离舟冲他笑笑:“自然是不敢的——你就配合这么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林清和说:“你就是……”

江离舟点头:“我假公济私。”

林清和:“……”

江离舟握着他的手:“我就这么一个愿望。”

林清和再次红了耳根:“你这什么奇怪癖好。”

江离舟:“谁让你那么好看。”

林清和瞪他一眼:“你在怪我吗?”

江离舟摇头:“我,我是色鬼。”

道长在美色面前没有原则。

山君终于在这种脸皮比城墙还厚的色鬼的蜜糖罐里放弃了自我,认命地跟着他做一场大戏。

临走前江离舟又不放心了,说:“能不能……别这么好看,再变一下。”

林清和硬邦邦地说:“不会。”

江离舟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我突然不想带你出去了,摆屋里看着最好。”

林清和冲他笑了一下:“走不走?色鬼道长。”

江离舟扮了个阔老爷的样子,带着林清和大摇大摆地进了贤枫楼,本来这贤枫楼就在花楼边上,这下子多少人明里暗里偷偷往他们身上瞅。

等进了二楼雅间,林清和冷哼:“不是装花楼姑娘吗?跑这儿来干什么?”

江离舟叹口气:“舍不得了。”

林清和笑了一声:“还是个小气的色鬼啊。”

江离舟伸手捏捏他的脸:“就小气。”

林清和正要说话,小二敲了雅间的门,江离舟赶紧示意他噤声。

小二进来后放了糕点正要出去,江离舟往窗外看了一眼,把他又叫住了:“请问,这底下怎么围了这么些人?是今天要下金子雨了?”

小二笑了笑:“老爷您听了别恼,都是为了看一眼这眼生的漂亮姑娘,才围在这儿的。”

江离舟大笑:“我头一次带他出门,就让人盯上了?”

小二说了两句场面话,又悄声说:“跟您说两句小话,咱们这附近不太平,总是丢姑娘,都说是那万宁楼里闹妖怪呢。”

江离舟做了个疑问的表情:“什么时候的事?”

小二低声说:“我来做工的时间短,也是听伙计们说的,大概好些年前都是这样了,开始是每年丢一个,丢了姑娘的人家就去那些分坛求助,但是甭管来的是剑修还是道士,什么也查不出来,后来越来越频繁,最近就丢了五六个了。”

江离舟心内大骇,又说:“城楼那里不都是修道的,怎么没人去告吗?”

小二叹了口气:“过往啊,凡是求告的人家,一夜之间都消失的干干净净,现在谁敢去问,况且啊,”他往边上的万宁楼指了指,“那里丢的姑娘最多,大多都是无父无母的,谁能去替她们申告,鸨娘可生怕惹祸上身呢。”

林清和静默地听他们说话,小二赶紧补了一句:“我是不是吓着夫人了?您别往心里去,小心些就是了。”

江离舟突然被逗乐了,挥挥手:“没事,吓不着他。”

江离舟说:“那万宁楼丢这么些姑娘,生意还怎么做?”

小二挠挠头:“这小的就不知道了——客人叫我了,先失陪了。”

等雅间的门关上,江离舟笑着看他:“夫人有何高见?”

林清和说:“问我一个弱女子干嘛。”

江离舟过去把他抱在怀里:“我来听听小美人的意见。”

林清和侧头亲他一下:“再守几天吧,那鸨娘估计知道点什么,万宁楼就靠姑娘们赚钱,这接二连三地消失她怎么可能不急,或者是她是跟那妖怪串通好了,像是祭祀一样,来保自己的平安。”

江离舟看着他叹了一口长气:“我已经感觉到别人该有多羡慕我了。”

林清和从他脊背上摸下来:“还想听我叫夫君吗?”

江离舟的后腰记忆性地感觉到了不适,抓住他的手笑了笑:“过几天吧……”

江离舟又说:“果然大人的美貌让凡夫俗子都看傻眼了,哪还需要扮花楼姑娘,您站哪哪就蓬荜生辉。”

林清和贴着他耳边:“小道长,你慌什么?”

江离舟眯眼看他:“被美色冲昏了理智。”

他们就这样每天定时定点地出现在贤枫楼,第三天江离舟一早去城楼巡视,正好遇见萧盛,萧盛过来打招呼:“江师兄,你有没有听说内城出现了个天姿国色的好看姑娘,好多人慕名去瞻望呢。”

江离舟挑眉:“是吗?”

萧盛笑说:“江师兄感兴趣吗?”

江离舟笑了笑没搭腔,心说就在我屋里藏着呢。

萧盛又凑过来:“江师兄,咱换个班,让我去瞧瞧,传的神乎其神的。”

江离舟想,这要是被认出来了,林清和肯定不会再给他变了,就说:“那你得问问你师兄,我可不敢随便做主。”

萧盛立刻耷拉了脸:“那我师兄肯定不让我去啊。”

江离舟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帮不了你了。”

到时间了,江离舟这次却带他去了别的地方。

林清和坐在茶楼里看着窗外,疑惑地问:“你这是?”

江离舟笑了笑:“要让盯着你的人患得患失,督促他们早点下手。”

林清和说:“那他们下手了我是直接宰了他们?”

江离舟啧了一声:“夫人大可不必如此急躁,总得观望一下,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姑娘,能救回来一个是一个。”

林清和垂眼笑了笑:“我有点期待。”

江离舟笑:“你说哪个不长眼的绑了你,是发现你不是姑娘打击大,还是发现这位姑娘是临云山君打击大。”

林清和又冲他一笑:“来了就知道了。”

江离舟捂住他的眼睛接了一个短暂的吻,说:“果然美人的笑确实能打下一个城池。”

林清和叹了口气:“你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姑娘啊?”

江离舟笑了笑:“那不都是你嘛。”

林清和哼了一声,又说:“如果都觉得是万宁楼闹妖怪,那些公子老爷怎么还都往里钻,不怕妖怪?”

江离舟笑了笑:“丢的是姑娘,那些个大男人自然不害怕,要是真喜欢早就赎回家了,还能让人家待在这里卖笑?”

林清和点头:“按那个小二的说法,这妖怪猖獗不少年了,你们在明烛山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江离舟想了想:“确实没有,等把这妖怪抓出来,我马上去一趟分坛查查清楚。”

林清和说:“看来我一直很放心的神霄派也不是一点漏洞没有啊。”

江离舟握了握他的手:“怎么有一种被问责的感觉——大人放心,回头我就去查。”

林清和又说:“不是怪你。”

江离舟笑说:“有些地方我们确实很久没有好好整顿了,看来不管还是会出事。”

林清和伸手蹭他的脸:“有人的地方自然就会有麻烦,慢慢来吧。”

江离舟笑了一声:“收工,回家吃饭。”

夜色渐渐涌上来,林清和躺在他身侧说:“如果成州一直安定下去,你们是不是就要回去了?”

江离舟说:“估计还得一阵子,且不说这些沉疴顽疾,虎视眈眈的妖兵也得好一番费神。”

林清和突然问:“那个阴阳先生……”

江离舟神色暗了暗:“我杀了。”

林清和也没什么意外:“什么时候?”

江离舟偏头去贴他的脸:“你上次去明烛山,你走的那天阿陵不是说山路被炸断……”

江离舟突然停了停,林清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问:“怎么了?”

江离舟低低叹了一口气:“我师兄死了。”

林清和握了握他的手,江离舟又说:“他在迷阵里把自己的魂识渡给我了,山路是他炸断的,但他只是在那半截山路上走了走……”

江离舟的声音哽了哽:“大概是想念以前了吧。”

江离舟沉默了许久,空着的手在黑暗里茫然地抓了抓,林清和伸手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握住。

江离舟又说:“我知道他是咎由自取,但是……我很舍不得他。”

林清和嗯了一声把他拉进自己怀里。

江离舟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说:“突然觉得我太幸运了。”

林清和苦笑着咬咬他的耳垂。

江离舟抬头给他一个吻:“我的小鹿没有做错事。”

林清和说:“我只是怕你对我失望,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能把那一点念想都丢了。”

江离舟低低叹了一口气:“我对不起你。”

林清和笑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行了——道长可以用别的方式表达一下。”

江离舟:“……”

江离舟:“你要看看我的腿青成什么样了吗?”

林清和说着就往下探:“我看看。”

江离舟赶紧挡:“你一动我浑身都疼,别碰我。”

林清和委屈凑上来:“你不喜欢我了。”

江离舟从善如流地拍拍他:“喜欢,乖乖睡觉就更喜欢了。”

林清和把他抱住:“小气。”

江离舟笑:“小气能活的长久。”

林清和:“……”

第68章灯灵

他们这样招摇了五天,林清和已经开始怀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了,江离舟还很自信地拍拍他:“放心,肯定有结果。”

江离舟正乐滋滋地往他嘴里喂糕点,林清和边上突然晕出一阵灰蒙蒙的雾气,林清和张嘴接了他的糕点,冲他勾了勾眼角。

江离舟抓着他的胳膊,猛然一阵眩晕感袭来,像是坠入了一个无底洞,林清和把他拽到怀里,在擦过耳畔的疾风里低声说:“你说他们只要姑娘,你一个男人跑过来会怎么样?”

江离舟伸手去压林清和被吹起来的衣摆,说:“能怎么样?”

林清和一弹指,又说:“变个姑娘更安全。”

江离舟:“哎!”

林清和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发挥不稳定,给他留了个男人的发束,搞得看起来奇奇怪怪的,江离舟一只手环着他的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上。

“真有你的,”江离舟整了整自己的衣裙,“打击报复啊?”

林清和无辜地冲他眨眨眼:“挺好看的——头发不行。”

江离舟突然贴过去:“奴家的裙子好看吗?”

林清和咳了一声:“你老实点。”

江离舟狡黠地笑笑:“夫君你怎么脸红了?”

林清和把他的脑袋按在怀里:“别说话,到底了。”

林清和正要搞出一阵坠地的声响,周遭却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尽是灰紫色的雾气,江离舟戏谑道:“这妖怪还挺怜香惜玉。”

林清和抱着他没撒手,等着这雾气缓缓散去,林清和看了看他:“我们现在要干嘛?需要装晕吗?”

江离舟伸手把自己的束发散了下来,念叨他:“不用——你下次给我变个好看的姑娘发髻,这算怎么回事?”

林清和看他两眼,又别开脸,这时候雾气散的差不多了,这才看见他们竟然在雾气茫茫的水面上,身下是一朵平展开的硕大的紫色龙胆花。

江离舟伸手捻了捻,挑眉道:“这真太新奇了。”

林清和伸手拨了拨他的额前发,说:“看来只能等着了。”

江离舟又靠回他身上:“那妖怪早点来,我让他死的痛快一点。”

林清和抚着他的头发,往四遭看了看,说:“这看着不像幻境。”

江离舟嗯了一声:“我觉得有点像世外境。”

林清和低头看他:“那不是得有神器才能造出来。”

江离舟爬起来冲他笑:“所以我对这个神器非常感兴趣。”

林清和从他兴趣盎然的眼神里似乎曲解了一些别的意思,又把他按了回去。

江离舟抬头看他耳根乍红,啧他:“大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不可描述之事?”

林清和意有所指地抚了抚他的背,反问:“猜猜,猜对了就按你说的做,猜错了就按我想的做。”

江离舟伸手捏了一下他的下巴:“想得美。”

林清和俯身吻他:“你真好看。”

江离舟说:“那还用你说。”

林清和笑着掐他的脸:“也不谦虚一下。”

江离舟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事实有什么好谦虚的。”

他们正说着话,听见有了些别的声音,就静默下来。

是个粗哑的男人的声音:“不是说一个,怎么弄了两个过来?”

一个尖细的声音说:“这……可能是失误。”

那男人又说:“这么久了,没听见哭没听见叫,你不会把人弄死了吧?”

那人赶紧说:“不会的,可能是吓晕了还没醒过来。”

江离舟冷笑,低声说:“大人,这些败类您待会要杀干净了。”

林清和吻了一下他的额头。

那两人感觉与他们越离越近,江离舟手上已经捏了一簇火,可还没到跟前,那个声音粗哑的男人突然停了脚步,骂道:“这哪是姑娘,分明是两个男人!”

江离舟挑眉:“这怎么看出来的?”

林清和拍拍他的后颈,指间窜出两道白闪,那两个浮在半空中的人瞬时被撞了下来。

他们落下来后竟没有坠入水中,而是坐在了水面上,或者说这本身就不是水面。

林清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变回了原样,江离舟看看自己:“过分了。”

林清和侧头说:“我都扮了好几天了,不过分吧。”

那边的两个人警惕地往后退了退,喝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林清和身影一闪来到了他们身后,劈手又是两道白闪,那两个人凄惨地嚎了一嗓子,急急慌慌地又往后退,正好江离舟刚从龙胆花里走出来,看起来沉迷于自己的角色不可自拔。

他还很小家碧玉地提了提裙摆,那两个人估计惊慌下忘记了这个也是男人,那个声音粗哑的男人从身后勒住江离舟的脖子,手掌里瞬间窜出几道利刃,威胁道:“快说,你们到底哪冒出来的,不然我宰了她。”

江离舟正要去别那人的腕子,又放了手,带着一脸的好笑看着林清和。

林清和叹了口气,瞬时闪到了那人身后,按住他的头往后一折,手上捏着那人的手腕一折一扣,脚上往他膝窝里猛然一踹,那男人又是一声嚎叫。

林清和把他甩开,江离舟冲着他扬了扬脖颈,颈侧还是被蹭出了一道浅浅的伤口,正在往外渗血。

林清和皱眉,伸手帮他轻轻擦了擦伤口:“怎么弄伤了,叫你还玩。”

江离舟也不说话,吊着眉毛看他,一副“我都受伤了你还凶我”的表情。

林清和吻了一下他的伤口,无奈道:“行,还想怎么玩?”

江离舟手上甩着一把匕首,挑眉示意林清和说话。

林清和一脚把被他折了手腕还在狼嚎的那人踹翻了,踩在他的脸上,问:“你们把抓的那些姑娘都藏哪去了?”

那人被踩的面目扭曲,喘了半天,才不清不楚地说:“我只是负责把人送到那边的山洞里,最后会去哪我也不知道啊。”

那边那个小个子想趁乱跑,江离舟抬手,那把匕首就插在了他的小腿上,又是一声惨叫。

江离舟慢悠悠地走过去,拎着那人把他和他倒霉的同伴扔在了一起。

林清和又问:“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干这种事的?”

那小个子瞬间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开始哭诉:“神仙饶命啊!我们也是被逼无奈,前几年来了个很奇怪的男人,让我们帮他办事,不然我们就都没命了,您也看出来了,我们吓吓凡人可以,但确实没什么本事跟大妖抗衡啊。”

江离舟往林清和身上一靠,懒洋洋地问:“那你们猜猜这位是谁。”

刚刚挟持江离舟的那人一惊,骂了句粗口:“这么好看的脸怎么是男人的声音?”

那个小个子哭丧着脸看他:“大哥,刚刚不是你说这有两个男人的吗?”

那人龇牙咧嘴地别过脸:“他娘的,我忘了。”

江离舟扬了扬手指,那把匕首又回到他手里,那个小个子瞬间又是一声惨叫,江离舟蹲下身子,不紧不慢地在那个小个子身上把匕首上的血擦干净,说:“再问一个问题,你们跟那个万宁楼是什么关系?”

那小个子吓得直往后缩,战战兢兢道:“不不不知道啊!我们跟什么都没关系,我们只是运货的……啊!”

江离舟刚刚擦干净的匕首又没入了那小个子的另一条腿里,漫不经心地说:“那么多姑娘,一条条人命,在你这就是货物?”

那小个子满脸汗,忙摇头:“不不不,不是我这么叫的,是里面那位!他什么时候要人,我们就什么时候来等着!”

江离舟哦了一声,站了起身,抬抬手指那匕首伴随着一声惨叫,带着一阵血水又被拔了出来。

那小个子在地上直翻滚,江离舟隔空看了看匕首,嫌弃地扔了回去,转过身没骨头似的靠回了林清和身上。

林清和抬手揽住他的腰,又问:“你们见过里面那人长什么样子吗?”

那小个子一个劲鬼号,另外一个赶紧说:“没没……但是感觉最近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声音不太一样!感觉和刚开始找我们的不是同一个人。”

林清和点头,低头看了江离舟一眼,江离舟冲他笑笑,林清和立刻抬手要送那两个倒霉妖怪上西天。

江离舟突然按住他的手:“等一下,先留着。”

那两个妖怪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江离舟问:“你们是什么品种?”

那两个妖怪几乎处于失智的边缘,嗷嗷哭着:“我们就是个灯灵,守着白星灯的无辜小妖。”

江离舟笑了:“白星灯?”

那个小个子脸色欻白,抖抖索索地说:“这个地方就是白星灯造出来的世外境,我们就是个看门的,能自如进出而已,别的什么也不会啊。”

林清和抬手在他们脚边炸了一道白光:“别嚎了。”

两只妖顿时安静如鸡。

江离舟惊讶:“白星灯也算是神器吧?”

林清和皱皱眉:“我没听过。”

那个小个子不敢说话,就猛点头。

江离舟嫌弃地说:“神器就这个阵容?太弱鸡了吧。”

林清和说:“不然将计就计?”

江离舟哎呀了一声:“大人什么意思?拿我将计就计?”

林清和笑笑:“我护着你,没事。”

江离舟侧过头看见那两个实在碍眼的灯灵,说:“那人叫你们什么时候送人过去?”

装了半天死人的大个子说话了:“快……快到时间了,再不送人过去,我们就都完了。”

江离舟大方地一摊手:“那走吧,现在就去。”

那灯灵念了句咒,周遭的水面像是倒置的茶碗,向天边流去,转出一道道迷炫的漩涡,像要把天地都吸纳进去。

转眼间明晃晃的水境消失了,灰紫的雾气里露出尖锐的巉岩,层层叠叠像是书房里的水墨画,染着不真实的晕圈,直向外徐徐爬行而来。

江离舟一打量,好家伙,周遭尽是一模一样的山体岩穴,且不算藏在乱石身后的,少说也有上百个,真像是入了妖精的领地。

那灯灵弱弱地说:“我们只能把人送到这儿,要是再往里走,没个引路人只能有去无回。”

林清和感觉情况比想象中的要复杂,不太愿意让江离舟以身犯险,语气强硬起来:“我们现在什么都不了解,暂时不要进去,先回去。”

江离舟倒是一直跃跃欲试地想去探个究竟,拍拍他的手背:“没事,两只妖怪而已,是神是魔还是得看看才知道。”

“不行。”林清和拽住他的手臂,又转头吩咐那两个灯灵,“现在回去。”

江离舟无奈地叹了口气,突然眼前一黑,下意识地去抓他的手,林清和立刻察觉到了,一身的强硬姿态也放下了些,问他:“看不见了?”

江离舟低低嗯了一声:“差不多了——又瞎的这么突然,有点头晕。”

林清和给他揉了揉,说:“我们这就回去。”

那两个灯灵正念咒,不知哪里飞来两团黑气从灯灵的胸口直直穿过,他们连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化成了一团飞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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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温柔·妖娆·美人·离舟

第69章烈火

林清和立刻站起身把江离舟护在身后,脚下的紫色龙胆花也显露出衰败的颜色,周遭的山岩似乎也在向他们缓缓聚集而来,每一个岩洞都像是要吃人的兽口。

江离舟也站起身,去拉他的手,低声说:“世外境而已,也就比幻境高级那么一点点,我刚刚看这些东西,大概就是由一种景象重重叠加形成的,就像破解低级幻影一样,找到漏洞就行了。”

林清和嗯了一声:“你看不见,别乱走。”

与林清和相反,江离舟现在的心情很放松,往常不是没在瞎的时候出过外派,他在那种时候不仅心情不好,而且紧张,更早之前被师兄带着就只有怕出丑的紧张,后来什么事情都要依仗他自己去解决,而且还握着师弟们的小命,就不只是自己的紧张了,像是把这十几号人的压抑都累在了自己头上。

他自己带人下山的时候也才十五岁,没了张宁修只能咬牙扛着,每次冲在最前面倒不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怕,反倒是因为他太怕了,怕承担失职的后果和歉疚,与此相比,他宁愿自己首当其冲。

刚刚恢复记忆只有山般的愧疚和痛苦,他本以为可以一了百了,把什么责任担子都扔的干干净净,包括自己,但自从被林清和一把从鬼门关揪了回来,这命就注定要和他系在一起了。

江离舟其实很容易认命,瞎就瞎了,死就死了,不要留下什么愧疚就够了,但是他现在很享受活着的感觉,黎崇也好,以往的江离舟也罢,从来没有像这样为自己活着,去感受付出与获得。

有人带来半空霞光,自此见山明朗见水清秀,所触之处都是清风明月花酒天。

江离舟握着他的手,笑道:“大人,您得好好表现,出不出的去得看您的了。”

林清和回握他,说:“那可不行,道长想偷懒?”

江离舟啧了一声:“你竟然跟瞎子计较。”

林清和很不喜欢他说这种话,皱了皱眉把他的话头打掉:“我描述给你听。”

江离舟笑了一声,拉着慵懒的调子:“遵命。”

林清和手上捏了诀:“刚刚进来的时候你看见的那些山体,正在缓缓向我们聚拢,现在距离我们——目测还有十步的距离。”

江离舟露出了一点吃惊的表情:“真是神了,我刚刚一点儿也没感觉到——山体有什么变化吗?”

林清和仔细地看了看:“我看来是没有,倒是雾气越来越浓了,再升就要看不见山体的移动了。”

江离舟想了想,捏着他的腕子,另一只手用气探路,想了想:“我们离他们的窝还有点距离,这些都是拦路的死器,破了就能出去,但是什么消息也拿不到。”

林清和眼神幽幽,问:“你想怎么做?”

江离舟指间窜着一簇火,随着他的动作摇来晃去,他半晌才不紧不慢地说:“把他们炸出来。”

林清和声音又沉了沉:“你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吗?”

江离舟愣了愣,笑说:“大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胆小了?炸个世外境怕什么。”

林清和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你在我身边,我就怕所有的未知。”

江离舟攥他手腕的手忍不住又紧了紧,笑道:“好歹信我一次,都说了不会再骗你了。”

林清和嗯了一声,没再提出异议。

尚听在他指间猝然显现,棍身挟火,露出真正的神器之姿,江离舟把竹棍在手中转了一圈,漫不经心地说:“我们的想法为什么老是大相径庭。”

林清和不解地看看他:“什么想法?”

江离舟眼尾微微挑着,笑说:“上次在幽州我怎么说的,都忘了啊。”

林清和正愣着,江离舟手上的火光骤然窜出几尺高,他又说:“奇了,你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了——你说是不是大相径庭。”

林清和神色变了变,江离舟不等他说话,又说:“待会我们试几个方位,我打正东你就打西,我打东北你就攻西南,明白吗?”

林清和应下后又说:“这是什么招数?”

江离舟冲他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又突然想起来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爻盘扔给他:“拿这个测一下方位。”

林清和看着爻盘上各种乾坤震艮离坎兑巽,皱眉道:“这什么?”

江离舟笑着叹了口气:“这是八卦里的方位,我教你看。”

结果教了半天江离舟才反应过来方位不仅是乱的,还在不停地变,江离舟放弃了,说:“还是上下左右吧。”

林清和帮他把爻盘塞回去:“早这样不就好了。”

江离舟抬手拍他额头:“一点也不好学。”

林清和哼了一声:“这是好学的时候吗?”

江离舟笑笑:“那咱们来试试。”

林清和说:“先告诉我这是什么招数。”

江离舟正色道:“这是一种靠天地灵气与自身的品行相结合,从而引发一种神秘的运势……”

林清和:“可以了,就是蒙对吧?”

江离舟又笑:“一半。”

江离舟倒也不全是瞎说,这种世外境中境确实比刚刚看见的要再麻烦点,但是到底都是假的,阵有阵眼,幻境自然也有它的弱点在。

其后发生的事情更让江离舟惊奇,他扫出去的神火没有被这世外境吞下,也没能撕开它,而是铺天盖地地燃起了滔天大火,江离舟甚至能感觉到火光的灼热。

而林清和的所有攻势似乎给这些山体造成了实实在在的影响,山体的表皮被剥下,留下一道道像是被抓挠出的痕迹。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是,都没能阻止山体的继续靠拢。

江离舟把林清和往自己身边拉,问他:“火光哪里燃的最旺?”

林清和仔细地看了看:“你的西北方向。”

一侧的山体裹挟着火光,另一侧不停有碎石滚落,来势汹汹地继续向他们靠近。

江离舟突然笑了:“别急,就快好了。”

林清和握着他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江离舟不动声色地蹭了蹭他,意思是说别紧张。

林清和只觉得头晕目眩,额头许久不曾显出的图腾印记又开始灼亮,江离舟很快就发现他不太对劲,顺着手心缓缓给他注入灵气来安抚他,林清和难受地微微靠在他身上,低声说:“这里好像有点不太好的东西。”

江离舟也感觉到了,说:“没事,别被乱七八糟的东西误导,我在这儿呢。”

江离舟那侧的山体越靠越近,火光几乎要烧到他身上来,江离舟又笑了笑:“我的法器怎么可能会烧到我自己身上——看来这个世外境还能迷惑心智啊。”

这一会儿功夫山体几乎将他们挤在中间,似乎下一瞬就能将人压成齑粉。

江离舟看不见,径直把手伸进了大火里,林清和吓得就要拉他,他只是探了探又缩了回来,觉得手背似乎被烧掉了一层皮,在林清和眼里也确实是这样,他伸过去的手都是燎出的火泡,看着触目惊心。

林清和心疼地跳脚,忙给他吹,又吼他:“你干什么!”

江离舟冷汗都下来了,还说:“没事,假的。”

林清和喘气都重了几分,一颗心狂跳,压着火气说:“都烧成这样了,还假的,感觉不到疼吗!”

江离舟说:“这火是我点的,我心里有数……”

“你有个屁数!”林清和粗暴地打断他,“你能不能不要拿自己往里扔!”

江离舟感觉到他是真急了,笑着说:“那把你扔进去我得心疼死,比这严重多了——别急,这东西迷乱人的心智,也能控制人的知觉,你什么时候见我被尚听伤过,疼一下而已。”

江离舟问:“现在哪里火势最大?”

林清和强行镇定下来,说:“现在是你东南方向。”

江离舟把他拽在怀里,用完好的手去捂住他的眼睛:“准备好,我们进下一个世外境。”

说着他护着林清和往东南方向的烈火里滚进去,他自己都能闻到皮肉烧焦的味道,不过只有一瞬,他们便落入了一个全新的世外境里。

江离舟侧躺着缓了缓,林清和吓得魂都飞了,忙去看他,只见他刚刚被燎出来的伤口正在快速愈合。

江离舟后背的衣服都被烧烂了,皮肉正在一点点长好,这种愈合比刚刚滚进火堆还疼,他一额头的汗,顺着骨势向下淌。

林清和手足无措地给他擦汗,又气又急:“你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江离舟去握他的手,声音颤着:“就好了,别生气。”

等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江离舟身上的皮肉才算是恢复了原样,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

林清和把外衣脱下给他穿在外面,他原先的衣服烧的比街头的乞丐还破。

江离舟身上颤了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轻声哄他:“我知道不会有事才这么做的,我刚刚感觉到有渗进来的真气,只能滚一次火海,不然就要变成美人饼了。”

林清和抖的比他还厉害,把他抱在怀里愣了半晌,也没听见他的打趣,只说:“我知道。”

江离舟叹了口气,说:“你不用这么害怕,我这么做是因为舍不得你受苦,反正一个人两个人都是下——我的意思是,我能护你一次就让我护你一次,我已经没有以往的本事了,以后你要护着我的地方多着呢,不用太往心里去。”

江离舟后半句没用戏谑的语气,而是很严肃地和他讨论生死似的。

林清和的手还是不敢往他背后去,看着他比江离舟本人都疼的厉害,半天才艰难地动了动喉骨,去蹭了蹭他的脸。

江离舟几次想说话,又闭了嘴,反反复复几次他才说:“清和,我很早就想跟你说——虽然现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林清和听他这么叫自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江离舟摸摸他的发顶,说:“我不想成为你的弱点,上次你说的话我认真想过了,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就更不应该把情绪都系在我身上。”

林清和紧张地去握他的手,总觉得是要被下死刑判决了一样。

江离舟于心不忍地吻了吻他的额头,又说:“我看不见都能想象出来你的眼神——本来想严肃一点的,算了,下次吧。”

林清和声音干涩:“我知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做不到,除非哪天我不爱你了,你能明白吗?”

江离舟张了张嘴,林清和又说:“你也不要说离开我之类的话,我乐意你当我的弱点,你要是因此嫌弃我,我……”

他“我”了半天说不出话,江离舟摸索着去摸他的脸:“我刚刚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现在没有了。”

林清和身上又是一激灵,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握的更紧了。

江离舟想了想,说:“反正活着是为了快活,是弱点就是弱点吧,没必要为还没到来的事情折腾,我舍不得折腾你,你为我吃的苦够多了。”

林清和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你不要用那种语气和我说话了,我能吓死。”

江离舟抱了抱他:“我老是想,哪种选择对你最好,刚刚突然想通了,你待在我身边最好。”

林清和放松下来,声音里带上了一层水汽:“我只是心疼你,你就要怀疑我心魔复位,我很难过的。”

江离舟笑着拍拍他:“我可没有这么说,只是看你难受,我就更难受了,伤口疼就算了,心口也疼了。”

林清和叹了口气:“你不要有奇怪的念头,对我就是最好的。”

江离舟有点脱力,下巴搁在他肩膀上,倦懒地问:“我们现在在哪?”

林清和这才看了看四周:“这是……荒漠。”

第70章湟中

江离舟惊了一下,随即冷静下来:“什么样子,说给我听听。”

林清和这才发现他们在一块巨石背后的阴影里,放眼望去只有漫漫黄沙,再没看见任何遮挡物。

他简短地给江离舟描述了一下,江离舟只觉得身子乏的厉害,上次被罗生镜重创的内伤其实一直没有好完全,在这个恶意满满的白星灯里明显将那些不适又放大了。

江离舟想了想没说,伸手挂在林清和身上,说:“大人现在内府平稳了吗?”

林清和嗯了一声:“从刚刚那个世外境出来就好了。”

江离舟靠在他身上:“我有点困,劳烦大人费点劲。”

林清和有点担心:“刚刚除了烧伤真没有别的伤吗?”

江离舟哎了一声:“大人算一下,我瞎这么久了,是睡觉的时间了啊,我是凡人,会困的。”

林清和说:“那你睡一会儿。”

江离舟又摇头:“我靠着就行,我们还得赶紧把那些人挖出来。”

林清和应了又不放心地叮嘱:“不舒服要说。”

江离舟模糊不清地嗯了几声,说:“让我想想这种世外境的缺口应该在哪。”

林清和静默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周遭暗了下来,一抬头猛然一惊——红色的月亮。

江离舟被他这一颤惊了一下,问:“怎么了?”

林清和半天才艰难地说:“天色暗了,有……月亮。”

江离舟笑了一声:“我这辈子没见过月亮,你也没见过吗?”

林清和有点畏惧地低头,哑声道:“红色的月亮。”

江离舟心内也是一颤,前世今生加起来见过两回红月,最近的一次就是在长安捉走尸的时候,大可能是幻觉,而第一次,是赢勾之战的最后那天。

江离舟记得太清楚了,他从默泉望出去,整个天地似乎都染上了赤色,像是凝固的血块。

远处落下一声声惊雷,像是什么人在历天劫,苍穹在诡异的沉默中被撕裂,河流里是横七竖八的尸首,每走两步就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横陈着。

是噩梦。

这一天他们隔着一座临云山,一条静默的千冷河,还有成千上万的死人,也隔着一道生死的鸿沟,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在做什么,也不知道下一瞬自己还能不能站起来,却在某种意义上同生共死了一回。

一个带着愧疚,一个带着痴妄。

一个化成了飞灰,一个失去了天地。

不过如此。

此时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林清和想起来那天还是牙齿打颤,极力地克制着,尽量让自己显得正常一点,他说:“这又是什么,不会得把月亮打下来才能破吧。”

江离舟声音干哑,想显得很轻松,说出的话却紧绷的厉害:“不应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动的,完全静止的世外境不存在,它只是把缺口藏起来了。”

林清和抬眼又看见那红月,手也变得冰凉,他又去抓了抓江离舟的手,察觉到他的手也凉的厉害,低头去看他,见他脸色难看,心里又是一紧,问他:“有哪里不舒服吗?”

江离舟摇头,低声说:“心里难受。”

林清和一时语塞,江离舟又说:“我没有受伤,你注意看着,说给我听,还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看见。”

林清和摸了摸他的脸:“你先睡会儿,有情况我叫你。”

江离舟笑着在他的手心里摇头,说:“不想睡了,想快点出去。”

这种事情谁想情景再现啊。

林清和再去看那红月的时候总觉得有点不太一样,又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就静静地盯了许久,直到实实在在地看见那轮红月往他们的方向移动来了。

或者说是往地面压过来。

林清和低声说:“月亮……好像变了。”

江离舟问:“怎么个变法?”

林清和心思一团糟,说:“有点像越离越近了,又像是……”

江离舟接话说:“是变大了?”

林清和点点头,想起来他看不见又应了一声。

江离舟叹了一口长气:“那些人估计在哪看着我们呢。”

林清和看他要坐起来伸手去扶他:“白星灯在他们手里?”

江离舟笑:“不然我不觉得什么神器能把记忆都模仿的栩栩如生。”

江离舟又伸手拍拍他:“都过去了,再走不出来就离不开这里了。”

他说着突然靠到林清和耳边说:“这关破了,就能看见他们的真面目了。”

林清和顺势在他嘴边偷了个吻,说:“那我们试试吧。”

江离舟站起身,抖了抖衣服,说:“这个白星灯我要了。”

林清和笑着握他的手,轻声说:“那我们接下来?”

江离舟扬了扬下巴,说:“他们不是喜欢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暗示吗?那我们就去探探这个红月。”

他们在距离红月最近的地方站定,这才发现这并非是一望无际的荒漠,尽头是一道断崖,不知是红月照射的缘故还是这瀑布本就是血红的,像是恶鬼咧开了茹毛饮血的大口。

那轮红月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江离舟抬手就是一簇火光,却被红月不温不火地吞下。

林清和往断崖下看了看,看见那瀑布下似乎还有河流,缓缓地向远处流去。

林清和附耳和江离舟说了几句话,江离舟瞬时明白过来,说:“走吧。”

他们随即纵身跃下了断崖。

一座幽暗的深洞里只有一星的白色微光,映照在巨大的水镜上,镜面上是红月和断崖。

一个背着光的黑衣人肩上停了一只黑鸦,那人脸上戴了一个白色无脸面具,喑哑地笑了笑:“果然啊,恐吓对他向来没用。”

黑鸦突然开口:“主上,药引子还差最后一个,现在要去办吗?”

无脸人挥挥手:“不急,那几个还没用完——我想看看黎崇转世后还有多大本事。”

黑鸦没再开口,无脸人又说:“瞿燃呢?”

黑鸦说:“刚刚出发去湟中。”

无脸人说:“让他们都别动,在成州的消耗太大,等第二批人蛊做成再行动。”

不一会儿进来一个背刀的男子,向他行礼后说:“剑宗被岑瑜接手了,萧元问不知道死没死。”

无脸人笑笑:“他没用了,反正岑瑜已经认定他在给我们卖命,迟早得死。”

背刀的男人问:“那个猫妖还在剑宗,要杀吗?”

无脸人抬了抬头,似乎在想事情,他说:“差点忘了这个丫头了,先留着,这个礼物本来就不是送给山君的。”

突然洞外传来几声鸦鸣,黑鸦立刻飞出去,片刻折回,又落在无脸人的肩膀上,说:“主上,是弥阆的消息。他说湟中可以在三天内拿下。”

无脸人没露出什么高兴的态度,有些不耐烦:“不是说了先别动,让他老实点。”

赢勾手下四魔,只有弥阆一直让他看不顺眼,弥阆的能力远在另外三人之上,因此高傲、目空一切,甚至不听号令。

无脸人扶了扶自己的面具,说:“幽州的那个呢?”

黑鸦说:“被杀了,死在明烛山。”

无脸人尖酸地笑了一声:“动作倒是快。”

背刀的男人似乎并不知道这件事的关系,只是拱手说:“那属下这就去湟中。”

无脸人点点头,吩咐道:“盯着弥阆,湟中过几日拿下后,他也可以不用留了。”

背刀的男人稍微愣了愣,随即应了声就离开了。

此时的白星灯外已经是第二天了,这时候江离舟应该在城楼上巡视,来接许陵的班,但是许久没见他人,江离舟在这种事上从来不会逾期,他们这才发现江离舟已经失踪一天了。

许陵担心他身上的伤,还不能说,急得直踱步,萧盛过来安慰他:“山君也不在,他们在一起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别太着急。”

许陵勉强地笑笑:“我师兄做什么事都一股冲劲,希望山君别和他一起乱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萧繁也过来了,他刚刚差人找了一通,说:“估计还在查姑娘失踪的事,被耽误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说到这件事,许陵突然想起来:“你们还记得那个大家都在说的贤枫楼的漂亮姑娘吗?听说昨天下午也失踪了。”

萧盛啊了一声:“昨天忙着跟运进来的粮草进行交接,我什么也没听说。”

许陵缩了缩脖子:“我也是道听途说的,这几天忙的脚不沾地,哪有空往内城跑。”

萧盛又说:“这么巧,说不准江师兄是查到什么了,这不都没回来。”

许陵很是忧心,说:“时运已经疯了,上次被我师兄吓得不轻,这又丢了。”

正说着,时运一脸淡然地也过来了,说:“疯了有什么用,他但凡有一点分寸!”

许陵立刻从被安慰的角色切换到安慰别人的角色:“别上火,山君也在呢,不会出事的。”

时运的脸色已经相当难看了,说:“好歹商量两句,一个字都没有的就玩消失!”

许陵叹了口气:“说了又能怎么样,他会听我们的?”

他们正在你一言我一句的,突然一个弟子冲上城楼,禀报道:“刚刚看见湟中方向有异动!”

“湟中?”萧繁的脸色瞬间变了,“拿来我看。”

他们把一只大型千里眼架上,萧繁看见湟中方向刚刚燃起了红烟,还有一片黑压压的雾气夹杂其中。

许陵说:“时欢他们不就在湟中?”

时运神色也很凝重:“湟中怎么突然就打起来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萧繁沉思片刻:“加强警戒,城门法封再加一层,城内随时准备战事预警。”

几个人领命下去后,萧繁皱眉对萧望说:“你再去清点一遍粮草,把所有进出渠道都关闭,湟中要是撑不住,下一个就是我们了。”

萧望点头离开了。

湟中城内乱成一团,妖兵的毒箭雨疯狂地飞进湟中城,城门被乌压压的妖兵硬闯,法封不停脱落又加上新的,那些妖兵像不要命似的,有些被法封沾上就融掉了一只胳膊,还是仿若没用痛感一般地莽着往前闯。

湟中城楼上凡是中箭的弟子就没有能活过一盏茶的,这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各派弟子死伤惨重,湟中几乎要被这一小会儿打的零零散散。

成州根本没有办法增援,都是挂在悬崖边上,谁都不敢妄动。

萧繁从发现湟中被围,立刻向四周城镇发了求援信,甚至专门写了信分别到明烛山、琪琳山和台淮求救。只是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到达目的地。

萧繁的想法也不是因为他太过消极,只是湟中地势的原因,本来许多弟子就有些水土不服的症状,刚到没多久就病了一批,而且许多弟子大多是被调动多次的,到达湟中后又经历了几次大小战,怎么说都有些消耗过度,萧繁实在做不出太乐观的判断。

他们除了守住成州也做不了别的,那些妖兵也邪乎的不正常,起先江离舟就和他说过这件事,只是他们到这里之后还没有真正交手一次,他也没法做出更明确的判断。

此次湟中突然点了红烟,萧繁只觉得是安生日子走到了头,反正和妖族的这场仗是避免不了的,只是迟早的事。

第71章白星

现在湟中掌握最高决策权的是从长安分坛调去的齐远和剑宗派去的萧夏,萧夏为人冷漠,实力与萧繁不相上下,只是做人极其内敛,连剑宗同系弟子都有许多不认识他的。

齐远本来就是个话痨,跟萧夏待在一起共事对他来说就是唱单簧戏,萧夏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正事说完立刻走人,半个字的废话都不说。

好在还有一个活泼的时连,时欢他在长安已经见识过了,表面上礼貌又客气,其实压根不想搭理你。

此时的湟中城内一片狼藉,事发突然,他们紧急分了十几个弟子去内城疏散百姓,剩下的轮班在城楼上镇守。

湟中被不眠不休地攻了两天,城内的人都几乎到了临界点,整个城内看去都是一片死寂。

整个城楼只能看见伤员和死人抬上抬下,灰白石阶上的血迹都已经凝固静止,像是一种诡异的花纹。

各派弟子总共三千人,两天下来只剩一千不到。库房里能抵御毒箭的盔甲不到三十副,安宁的时间太久了,当地分坛疏于管理,多少年武器盔甲都只是做表面功夫,每年总坛下来检查的弟子也不见得有多上心,长此以往到真正要上战场的时候才发现连一把好用的剑都没有。

好在他们当时调到湟中来的时候,以防万一运送了几次粮草和弓箭,不然早就连箭都射空了。

那些妖兵虽然攻势凶猛,但人数也在急剧减少,两天后他们的动静也渐渐弱了下来,城内却丝毫不敢放松。

傍晚齐远抓紧时间叫了几个人进去商量,所有人都疲惫不堪,别说睡觉了,连脸上蹭上的炮灰都来不及抹掉。

时连瘫在桌边,萧夏听他们分析了一会儿,突然说:“你们不觉得那些妖兵不对劲吗?”

时欢瞬时把眼睛抬了起来,齐远说:“的确不对劲,不管是妖是魔,没道理不怕死,今天我们把火炮都架上了,他们明明可以先撤退,硬是硬抗着,有的胳膊腿都炸掉了,还在往前闯。”

时欢微微抬了一下手,试图引起他们的注意,然后才说:“我觉得那些不像是妖兵,像傀儡。”

其实他们心里早就有这个猜测,只是不敢确定,萧夏说:“如果真是,看目前的情况,等这批傀儡打尽了,我们就耗赢了。”

他顿了顿,又说:“只是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怎么能彻底弄死。”

时连趴着看他们,说:“这些天那东西不是越来越少了吗?这算是弄死了吗?”

齐远说:“不知道,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像铁器那样,只要有个师傅就能修修再接着用。”

时连打了个冷噤:“这怎么能打完啊……”

时欢眼睛亮了亮:“我觉得他们的傀儡肯定是有限的,你们看,我们是人,禁不起消耗,但既然耗就能耗死我们,要是我就趁胜追击,再过两天就能拿下湟中——很明显,我们的东西已经快打尽了,硬抗肯定扛不住。”

萧夏看着他:“你有什么想法?”

时欢说:“赌一把,就明天,今天我大致看了看,他们的人比刚开始少了一半不止,明天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出来,这次如果不能杀光他们,死的就是我们了。不能再耗了。”

萧夏皱着眉看他:“我不同意,把赌注全都压在一个猜测上太冒险了。”

齐远犹豫了一会儿,也说:“确实太冒险了,我们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

他叹了口气,又接着说:“就当我们以身殉道吧,城里还有那么多百姓,要是输了,就真是生灵涂炭了。”

时欢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又抿了抿唇没张嘴。

齐远见气氛骤然冷下来,故作轻松地开口道:“我们离成州近,红烟点两天了,他们肯定也在为我们想办法,对了——”

他转向时连:“你们师兄不也在成州?他不会不管的,我看着,你们回去睡一会儿,再熬真受不了。”

萧夏也罕见地说了句软话:“求援信也发了,再撑几天,会好的。”

时欢神色紧绷,又说:“就算硬抗,我们还能扛几天?库房里本来就没几副的甲都损坏的七七八八了,弓箭、炮药甚至写符咒用的朱砂都没了,全城都被打空了……”

齐远喝了他一声,打断他说:“怕什么!没了朱砂就用血,铁甲坏了就修,修不了拿铁皮顶着上,我们这么多人不能白死!箭没了就把法器拿出来,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还没到要孤注一掷的那一步。”

时欢低着头,做了一个艰难的吞咽动作,沉默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

萧夏也说:“不用那么悲观,在我们的人死光之前都还有希望,我们既然来了,守住湟中就是唯一目标。”

齐远知道自己话说的重了,又说:“我不是冲你,战场上一切都是未知,我们手里捏着的不只是自己的命,只能慎重再慎重。”

他的两只手撑在桌面上,疲惫地说:“快去睡吧,没几个时辰又要开始忙了。”

他们默不作声地往外走,时连小声地问时欢:“时欢,你说我们还能见到师兄他们吗?”

时欢沉沉地拍了他一下,时连是他们里面最小的一个,时欢只能安慰他说:“别说晦气话,会没事的。”

时连冲他笑笑:“师兄知道我们在这儿,肯定会想办法帮我们的,这次年也没好好过,回头我们得补一个。”

时欢的脸色苍白的吓人,他说:“放心,到时候让师兄请客……”

他越说越觉得心里不安,又拍了拍时连的肩膀:“回去睡吧,熬过去就好了。”

江离舟和林清和在白星灯里跳了崖,崖下是一条绵延缓和的小溪流,按照江离舟的经验来说,不管幻境还是世外境,山无起势,水无源头,而这溪流来自断崖瀑布,那这断崖绝对是世外与世内的交接处。

他们沿着溪流走了一截,头顶永远是那轮红月,像个巨大的阴影罩在身上,弄得人浑身上下都是不适。

江离舟因为看不见,对于旁的事物的感知会更敏感,他突然刹住了脚步:“别动——前面是什么东西?”

林清和也只直觉地感觉到危险,却什么也没看见:“和我们脚底下这儿一样,没有别的。”

江离舟指间又窜出来一簇火,静默地感受了一会儿,问他:“有风吗?”

林清和见他指间的火微微抖动了一下:“有,从你后方过来的。”

江离舟笑了笑:“那咱们接着往前走吧。”

林清和往背后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刚刚他们走过的路已经融入了模模糊糊的黑暗中,在红月的作用下像极了魑魅魍魉的化形。

他目光还没收回来,突然看见一道黑影一闪而过,本能的,他的手上瞬时多了一柄白晃晃的长剑,江离舟手上握着一簇火,手掌一翻一推,窜出的火光像是撞到了什么绵软的东西身上,随着一声短促的惊叫,从四遭的黑暗里钻出来数不清的黑瘦骷髅,就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死尸一般,那些黑色的雾气被他们尖细的指尖拨开,一个接着一个地爬出来。

不一会儿,林清和和江离舟身边就被这些东西围了个严严实实,这些黑瘦骷髅中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骷髅们立刻像得到了命令一般向他们扑过去。

尚听在江离舟手中乍现,他挥手就燃起一阵大火,把那些骷髅烧的吱哇乱叫,林清和手腕速动,甩出的阵阵冷光把爬过来的骷髅切了个零零散散。

只是这些骷髅像是这黑雾的化形一般,怎么都杀不尽。

林清和靠近江离舟,低声说:“不能这么杀,杀一辈子也杀不尽。”

江离舟的气息也有些急促,说:“这些东西长什么样?”

林清和仔细打量了一圈,惊奇道:“好眼熟——瘦小,眼睛很大……不对,好像没有眼睛!”

林清和回头看江离舟,说:“这是……人蛊!”

江离舟冲他一笑:“老熟人了。”

林清和心里冒出来一个念头,他看看江离舟,说:“他们中间应该有个带头的,刚刚就是有个人蛊叫了一声才开始攻击我们的。”

江离舟嗯了一声:“看来刚刚我随手打的那下刺激到他们了。”

林清和快速地抱了他一下,说:“我们快点吧。”

江离舟手上的尚听被他转出了阵阵火光,他弯腰猛然一击,在地面上掀起了一片烈火,往他们身边凑的人蛊被烧出了诡异的嘎吱声,林清和眼尖地看见一个往后退的骷髅,他脚尖一点劈手砍下一掌,那人蛊周边的骷髅迅速自发地挡过来,被削成了碎沫。

江离舟感觉到他的动作,立刻会意,随着他的位置不停地改变攻击方向,那人蛊绕了一个大圈,直到江离舟把这一片都燃成了火海,它还是藏在大堆的人蛊中间不肯露脸。

林清和刚刚那一通追击把这些人蛊赶到了一处,他看差不多了,叫了江离舟一声,江离舟拇指擦过棍身,霎时掀起滚滚火光,林清和手上的白光不知怎么化成了一条长绳,把这些人蛊圈在里面,只要他们往外半步便有雷闪落下。

江离舟抬手燃起的一阵大火把这些人蛊都烧了个干干净净,正从黑暗里往战场挤的人蛊都尖叫着化成了骨沫。

江离舟侧耳听了听,问:“都死了吗?”

林清和呼了一口气,过来拉他:“死了。”

江离舟把脸递过去:“奖励。”

林清和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看了看周围:“这好像没什么变化?”

江离舟挑了挑眉:“再往前走走看看。”

他们走了没几步,就听见旁边小溪的流水声越来越响,简直不像是溪水,而是翻腾的大江了。

江离舟拉了他一下,侧头说:“真家伙要出来了。”

林清和拽着他的衣袖,轻声说:“别妄动。”

江离舟啧了一声:“不动不动。”

林清和被他吓得够呛,阴影挥之不去,生怕就算水底下窜出来个食人兽,这位也要去戳一戳人家的嗓子眼。

溪水扑腾的越来越欢实,已经溅到了泥岸上,江离舟嫌弃地往后退了半步,说:“有没有闻到什么可疑的味道?”

林清和仔细嗅了嗅,皱眉说:“好像有点腐烂的味道。”

江离舟掩住口鼻,闷声说:“这是有点吗?”

林清和也闻到那味道越来越浓,把他往怀里拉了拉,低声说:“不会是……”

江离舟脸色也难看起来,说:“总不至于一个……活的都没了吧。”

他话音刚落,溪水瞬间涨成一道数丈高的水幕,震耳欲聋的鸣啸声自水中乍现。

他们几乎站立不稳,往后退了数步,竟见一条巨蛇从这几步宽的小溪流中腾雾而起,背上生两翼,通体暗黄,在溪流上空盘旋半晌,居高临下地与他们对峙。

江离舟衣衫被溅湿了,拍了拍问他:“这什么东西?”

林清和不确定地捏了捏他的手,低声说:“好像是……螣蛇。”

江离舟顿了顿,说:“那你们都算是神兽,认个亲?”

林清和无奈地看他一眼:“你倒是什么都不怕——不过它好像不是很想搭理我们的样子。”

螣蛇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又发出刺耳的鸣啸声,尾端猛然甩来,林清和迅速拉着江离舟跳开,江离舟还笑:“它是不是能听懂啊?”

林清和说:“不知道,这怎么办?打吗?”

江离舟叹了口气:“它应该是钥匙,刚刚那条小溪应该不深吧,怎么可能藏的下这么大一条螣蛇,八成是个仿制品——有夫诸好看吗?好看就留着养。”

林清和恨恨地捏他的脸:“亏你说得出这话。”

江离舟握住他的手,歪头笑:“我这不是养大了一个,怎么不能说。”

“小心!”江离舟拽着他又是一躲,险险避过那螣蛇的又一击。

江离舟卷了卷衣袖,扯下一条布料把散发束起来:“衣服回头给你买新的——说回来都怪你不好好给我变一个。”

林清和顺手捋了捋他的头发:“这不是好看嘛。”

第72章援助

尚听在他手心里转了个圈,正要往前去,身形还没来得及动就被林清和拽回来了。

江离舟莫名其妙转头:“干什么?”

林清和又把他往回拉了拉:“你别乱来。”

江离舟笑了一声:“知道了。”话是这么说,手上的火光一点儿也不马虎,直直地向那螣蛇的脑袋飞过去,螣蛇被他打了个正着,烫的又嗷了一嗓子,尾身乱甩个没完。

江离舟一边跳着躲避螣蛇的长尾,一边捂了一下耳朵:“快点把它解决掉,不然回去我就变成聋子了。”

林清和看他一眼,一瞬间手中像是握了一柄冰锥,霎时捅进了螣蛇的腹部,那螣蛇的鸣啸声更甚,林清和迅速撤回来,拉着江离舟往一侧躲。

螣蛇吃了痛,竟然咻地腾空而起,真像史籍上记述的那样喷出火球。

江离舟模模糊糊地能看见一点了,眯了眯眼说:“我来跟它比比谁的火更厉害。”

林清和和他一起跟这条巨蛇绕起了圈,林清和将将落地拉他说:“人家不都说打蛇打七寸,刚刚给它一刀怎么也没动静?”

江离舟收手,掐了尾部的火舌,笑说:“傻,这又不是真蛇,再找找。”

林清和脚尖点了点,身形闪到了那螣蛇脑袋顶上,照着天灵盖就要给它一锥子,那螣蛇反应过来,猛然转了一个大弯,林清和正对上螣蛇的大口,俨然要一头扎进人家嘴里了,林清和向上方翻去,落在螣蛇的头侧,他干脆顺手在脑侧给了它一下。

那螣蛇霎时血如喷泉,凄厉地发出一声嘶鸣,江离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在另一侧给它对称的又来了一击。

林清和闪到江离舟身侧带着他跳开,避免了被淋一身蛇血。

江离舟笑他:“干什么?送上门的大餐?”

林清和看那螣蛇挣扎扭曲,说:“我本来是想试试它头顶,谁知道没成——这算是歪打正着了吗?”

江离舟眼前已经越来越清晰了,又眯眼看了看:“不知道。”

那螣蛇嚎叫完并没有一头扎回那溪水里,反而变本加厉地攻击他们。

江离舟嚯了一声:“看来还是不对。”

林清和听见一阵轰隆声,抬手在蒙蒙黑雾里劈开了个口子,他侧头说:“这里还有山?”

江离舟食指在尚听端上抹了一下,他就着指间渗出来的血在左手手心上画了个符文,腕间转了一圈,那符文发出一阵红光,竟缓缓浮向半空中,照亮了一方天。

透过符文可以看见黑雾外有些模糊不清的影子,显现出一座山的轮廓。

那轰隆声越来越大,江离舟挑眉:“感觉要山崩了。”

林清和看了一眼仍然到处哀嚎喷火的螣蛇:“必须在山崩前把它解决掉了。”

江离舟点点头,拉着调子说:“真是够磨人的啊。”

他们同时又绕上了那条巨蛇,江离舟手上的尚听燃起的火光直直扫向螣蛇的头部,那螣蛇打精了,躲的越来越快,林清和手上的冷光想去剁它的脑袋,却因为这螣蛇为了躲江离舟那一下骤然向下方窜,那冷光猛然刺进了螣蛇的右眼里。

螣蛇突然从半空中摔了下去,激起了一大阵灰尘。

江离舟惊讶地跟林清和交换了一个眼神,冲他笑了笑。

原来弱点是眼睛。

不过螣蛇在地面上也不是那么好对付,蛇尾因为痛苦而甩动的极快,江离舟的右臂被螣蛇的尾尖扫到,袖子都撕烂了,要不是躲得快,现在藕断丝连挂在身上的就是半截手臂了。

江离舟干脆把将掉未掉的袖子扯断,林清和这时落在他身边,说:“这下更不好近身了。”

江离舟正要说话,突然一个巨石迎面砸过来,林清和拉着他就往边上一扑,那巨石轰隆隆地滚了一截,最后落进了溪水里。

林清和惊出了一身冷汗,抬眼便看见又是一阵碎石,江离舟拉着他一滚,躲在了一块刚刚落下的巨石后,说:“真山崩了。”

林清和握了握他露在外面的半截手臂,说:“反正这石头敌友不分,那螣蛇也挨了一下。”

江离舟突然笑了:“它被砸懵了,走,我们捡个漏。”

他们一边躲乱石,一边小心着螣蛇焦躁的长尾,费了半天劲才挪到了螣蛇的边上。

大概是因为这螣蛇在他俩身上吃了不少亏,他们刚一靠近它的蛇尾就准确地往他们的方向扫过来。

林清和拉着他又是一躲,江离舟推推他:“我来吸引它的注意,你去把这玩意儿的另一只眼戳了。”

林清和点点头,身形骤然一闪,江离舟立刻在螣蛇身上放了一把火,那蛇尾伴随着一声嘶鸣愤怒地砸过来,江离舟轻巧地躲开,刚刚他站的地方被砸出了一个狭长的深坑。

林清和正好挨到螣蛇脸前,抬手就是一阵冷闪,猛然刺进了它的另一只眼中。

螣蛇霎时安静下来,蛇口大张着发出最后一声嘶叫,蛇身逐渐散出暗灰色的幽光,巨大的蛇身缓缓淡去,只剩下一颗一拳大的白色珠子。

江离舟跳过乱石正好看见,顺手捡了起来,林清和说:“这是什么?”

“白星灯。”江离舟拉着他躲开碎石,“快走!”

螣蛇死后整个世外境都地动山摇,脚下的地面裂开一道道硕大的裂缝。

刚刚的溪流却再次掀起水幕,江离舟感觉到揣在怀里的珠子有些幽幽的寒意,拉着林清和钻进了水幕。

水幕的另一边是成千上万个石洞口。

江离舟顿时头晕目眩:“这什么玩意?”

林清和也失语了片刻:“失踪的姑娘不会就在其中一个里面吧。”

江离舟把白星灯掏出来,敲了半天也没反应,抬手就往上画了一道引灵符,符文画了一半,白球里面发出一声惊叫,一道模糊的灵影缓缓浮出来,畏畏缩缩地看了看他们:“别画了……”

江离舟笑了笑:“这怎么回事?”说着真把人当油灯似的往周围转了一圈。

那灵影惊恐地就要钻回去,江离舟在自己指间上点了一簇火,那灵影只露出半张脸,小声说:“我不知道……我已经在灯里睡很久了,刚……刚醒……”

林清和伸手就把它从白球里拎了出来,灵影吓了一大跳,像个枯萎的人参果一般恐惧地皱着脸。

江离舟手上的火光在它脸前转了转,那灵影快吓哭了,抖抖索索地说:“饶命!我真的……真的不知道,白星灯已经沉睡很久了,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林清和把它放回去,灵影瞬间钻了个没影,他说:“它是真不知道啊,我们赶紧回去吧,失踪够久了。”

江离舟皱皱眉:“那不是无功而返了?”

林清和叹了口气:“这么多石洞,难不成一个个搜吗?”

江离舟又开始敲那个形似蛋的白星灯,说:“还不知道是不是这里——小东西,出来。”

那灵影又钻出来:“您……有什么吩咐?”

江离舟笑眯眯地看着它:“你既然睡在白星灯里,应该知道都造过什么世外境吧,带我们去那个用的最多的世外境。”

灵影迟疑地点点头:“您稍等。”

林清和看他身上真像是乞丐了,总觉得他冷,把他往怀里揽了一下,说:“那这个世外境又是什么东西?”

江离舟摇摇头:“不知道,可能只是那个螣蛇的栖息地,又或者什么窝点,我们不知道只能试一试了。”

过了片刻那个灵影又钻出来,怯怯地说:“就是这里……”

江离舟牙疼似的嘶了一声:“这下麻烦了。”

林清和说:“既然是白星灯里的东西,能感知到这里有没有活人的吧?”

灵影似乎静止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的灵力很弱,如果是将死的人,我都感受不到的,我现在只能感受到你们二位的存在……”

江离舟挥手示意这灵影缩回去,说:“还是先回去吧,反正白星灯在我们手里。”

他们借那个灵影出了世外境,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江离舟感觉到气氛严肃,本想直接去城楼看看,被林清和强硬地带回去换了衣服。

刚从房里出来就遇见了许陵,许陵满面愁容,看见江离舟激动地扑过去:“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江离舟正了正衣襟,问:“是出什么事了吗?”

许陵说:“湟中打两天了,听说死伤惨重,到处发求援信,我们也收到了,只是我们的储备和弟子也不富足,周围还被妖兵围着,萧繁师兄没敢派人过去。”

江离舟说:“你先去城楼,我随后就到。”

许陵点头快步走开了,江离舟折回屋里叫林清和:“大人,出事了,一起去吧。”

林清和马上走过来拉着他往外去了。

他们到城楼上的时候大家都在了,萧繁见到他连关切一下这两天他去哪了没精力,只说:“湟中情况不太妙,求援信我们这边也发了,如果派人过去我们也是冒着白白送死的风险,你看怎么办?”

江离舟站到千里眼跟前,往湟中方向看了看,湟中连红烟都弱了下去,江离舟看的心里发苦,自语道:“这是连红烟都点不住了吗?”

江离舟回头问:“我们还有多少东西?多少人?”

时运说:“弟子全部还有两千五百人,弓三千箭四万,甲五百。”

江离舟想了想:“他们的信拿来我看看。”

许陵从身上摸出来,递给江离舟:“信是齐远师兄写的,今天清晨值守的弟子收到的。”

江离舟看了看,皱眉道:“他们只有三十多副甲?怎么撑到现在的?”

萧繁看着他,似乎猜到了他的想法,说:“成州也是被虎视眈眈,我们可以不考虑自己,但是成州的百姓我们不能不想。”

江离舟又看了一眼千里眼:“我知道。”

他想了想,眼神坚决:“我自己去,给我五百弓一万箭,一百副甲,剩下的我们大致够用,不够我再想办法。”

萧繁说:“你自己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你有乾坤袋不成?”

江离舟笑了笑:“我有办法。”

一直充当雕像的山君说:“我陪你一起去。”

江离舟点点头,侧头说:“尽量守着,先别开打——我现在是看不太懂这些妖兵到底怎么想的,别妄动就行。”

萧繁点头,不放心地又问:“你有什么办法?别冒险,成州早就被围住了。”

江离舟摆摆手:“不用担心,尽快让人把东西整出来,没什么时间了。”

萧繁点头:“最多半个时辰。”

江离舟说:“那我回去睡会儿,弄好了让人来叫,一夜没合眼有点困。”

回了屋,江离舟和衣睡下了,拉着林清和来陪他睡,非把人揽在怀里。

林清和看他确实困得厉害,也没再扰他,半个时辰过得飞快,门外有人敲了门:“师兄,东西都整好了,随时可以走。”

林清和隔着门应了一声,江离舟竟然没被这声音吵醒,他一向睡眠都很浅。

林清和轻声叫他,江离舟还没睁眼倒先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低声说:“这么快——走吧。”

林清和问:“你是打算用白星灯?”

江离舟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上压出的褶皱,嗯了一声:“不知道行不行,试一下,如果不行我们就想办法运过去。”

林清和惊讶地把他拉住:“你没把握就应了?”

江离舟摸摸他的头,笑道:“反正总有办法。”

林清和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最后在他腰上捏了一把,说:“艺高人胆大啊。”

江离舟被他弄的痒,跳了一下,笑着在他脸上亲了亲:“我保证只尽力而为——再说了,不是有大人保护我吗?”

林清和捏着他的下巴短暂地接了个吻:“越来越花言巧语了。”

第73章无题

他们把东西装在大木箱里,拢共装了二十五箱,堆的小山丘一般高,江离舟看着那几个弟子当着他面清点完,就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林清和忍不住看了看江离舟,还没说话,江离舟说:“别担心,这大话我吹出去了,你也得陪着我吹到底。”

林清和笑了:“这是哪门子的别担心。”

江离舟顺手揽了他一下,说:“等我试试白星灯,如果这个法子不行——”他笑着在林清和脸上亲了一下,“那就劳烦大人了。”

林清和冲他眨眼:“先试试吧。”

白星灯里面那个倒霉灵影又被暴力召唤了出来。恐惧地露了半个头,江离舟友好地对它笑了笑:“帮个忙。”

灵影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寒战:“您……您说。”

江离舟指了指背后的数十个大木箱:“这些东西能暂存在世外境里吗?”

灵影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迷茫地看了几圈才反应过来,惊恐地说:“我……我不知道,从来没有运过这种……”

江离舟一摆手打断了它:“别欺负我读书少,没运过是吧,今天你有福气了——来试试。”

灵影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大概是从没见过这么理直气壮的霸凌者,白星灯虽说是个神器,但是不知为何里面的东西都弱到没有任何还手之力,明显,这打是打不过的,灵影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不甘情不愿地在灯内合掌念咒。

这个外形像蛋的白星灯幽幽地散出灰紫色的雾气,不一会儿一间小小的库房里都被雾气笼罩着,江离舟挑眉:“也许真行得通。”

他话音刚落,那些木箱瞬时不见了踪影,江离舟还没笑出来,他连着林清和都被拽进了白星灯里。

这个世外境倒是干干净净,只有铺天盖地的雾气,江离舟叫了林清和几声,忽觉手被握住了,林清和戏谑道:“这下好了,连我们都被运进来了。”

江离舟嘁了一声:“这个小东西办事能力不太行啊,再把它叫出来。”

他从怀里把那颗蛋掏出来,左敲右敲的,那个灵影才虚弱地露了头:“还有什么吩咐吗?”

江离舟随手指了指:“劳烦把我们送出去,到地方了再叫你。”

灵影点点头,认命地把两位大爷送出去。

脚底下的地还没踩踏实,又是一阵地动山摇,江离舟头晕目眩地去抓林清和:“这怎么回事?”

林清和扶着他,想把四周的雾气挥开些:“哪次都没有顺顺当当的,还没习惯么?”

江离舟低笑:“反正就是拿白星灯赌,成不成都得上,顺当不顺当的哪管那么多。”

他这话的尾音淹没在又一阵的天地颠倒里,两个人都没站稳,江离舟摔了林清和一身,反应过来也没立刻站起来,趴在他身上笑了一会儿:“好了,又得好一通找路了。”

林清和拍拍他:“快起来,砸死我了。”

江离舟嘁他,整整衣衫爬起来:“您这身体不行啊。”

林清和也不说话,就看着他笑。

江离舟被他笑一身鸡皮疙瘩,说:“大人神通,看看这是哪?”

这时候浓雾才缓缓散去,辨认了半天只知道绝不是在成州的小库房里。

江离舟叹气:“这白星灯太不中用了吧,让它带个东西都能给我们……不知道扔哪了。”

林清和也学他叹气:“让带的那是‘个东西’么?”

江离舟拉着他往前去:“现在控诉我有什么用?你也是帮凶。”

林清和随着他走了一截,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说:“这是把我们扔进哪个世外境里了?”

江离舟撇嘴:“不知道啊,这地方你眼熟么?”

林清和摇头:“没见过,但是给我的感觉不太好。”

江离舟正想接着数落不中用的白星灯,抬眼看见前面是一座城池,城门就在眼前,只是被蒙眬的雾气罩着看不大分明。

江离舟指给他看:“那有一座城。”

林清和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疑惑道:“奇怪,这又是什么地方。”

忽地吹来一阵风,雾气被掀开,江离舟看见赫然挂在城门上的一排人头,带着展示的意味,有的还在睁着眼睛,血从眼眶和被斩断的脖颈处流下来。

江离舟呼吸一滞,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清和见他不走了,又回头拉他,摸到他的手死人一般的冰凉,又去摸摸他的脸,问:“怎么了?”

江离舟的声音梗在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音:“前面……挂在城门上的……”

林清和眼里只是一座荒城,有些不明所以,见他脸色难看,把他往怀里拉了拉:“怎么了?没看见有什么东西啊。”

江离舟连呼吸都不会了,靠在他身上半天才急急地吐出一口气,苦笑:“看来是给我量身定做的幻象。”

林清和脸色也变了,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问,江离舟又叹气:“是东城——以前没给你讲过,因为实在是……不忍开口。”

江离舟微闭着眼睛,垂首笑:“不知道最好,我自己看见就行,你得陪着我走过这座城。”

眼下四遭无路,都陷在浓稠的雾气里,似乎在逼着他们穿过这个噩梦之地。

林清和并不是对东城的惨剧一无所知,当初黎崇献祭后,他也是靠着这些与黎崇有关的大小事捱过这么些无望的日子,他也清楚这些事情对于黎崇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压垮那位神将的最后一根稻草。

江离舟伸手拂过他的后颈,故作轻松地说:“那个白星灯,回去把它敲了下水煮,净搞这种害人的事情。”

林清和把他抱的更紧了,说:“都过去了,只是幻象而已,假的。”

江离舟笑的有些勉强:“对,假的——咱们走吧,湟中等着救命呢。”

城门被推开时沉重的吱呀声,夹杂着铁锈和血腥味的脏乱气息,都让江离舟心头神经质般地阵阵猛跳。

林清和无法与他共享这种折磨,他眼前只是空旷的街道,除了荒芜,几乎没有任何可怖之处,而在江离舟眼里,到处都是死人,处处都是围着腐肉打转的虫蝇,火油和尸体混杂着的味道也愈来愈重,时时刻刻不在摧残着他的理智。

他突然推开林清和,扶着树干开始干呕,不是因为血腥的环境感到恶心,而是因为心悸和挥之不去的歉疚,逼的他恨不得把心都吐出来,才能觉得干净。

林清和着急地去拍他的背:“不舒服吗?”

江离舟说不出话,他什么也吐不出来,窒息感梗在心口,他一步都走不下去了,他甚至想扭头离开这个地方,但是理智又告诉他没有回头路可走。

他半蹲着,连头都抬不起来,林清和转过去把他抱在怀里,说:“我去过东城一次,很繁华很热闹,听说民风比旁的地方都好,几乎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东城有一座祠堂,供的不是哪个神,是整个九黎族。”

江离舟颤了一下,林清和从他的眼角抚到眼尾,说:“有人恨你,因为有人爱你,这些什么都不是,只是历史罢了,你不会把自己困在这种东西里面的,对吧?”

江离舟有点想笑,又想哭,觉得自己可笑,又觉得可悲,喜怒哀乐在心里转了个遍,才疲惫地靠在他身上,沉默后低声说:“我那一生,都觉得自己不幸,觉得自己渺小,对你,又自以为是,但是——”他抬手摸了摸林清和的脸,“我可能是你的不幸,但你是我不幸中的万幸。”

林清和吻了一下他的手:“什么话,我要是觉得你不幸,当时你留给我的神印我就当场砸了,现在就什么事都没有。”

江离舟低头叹气,林清和抓着他往下滑的手,笑:“你以为我是谁的话都听吗?你不一样。”

江离舟脑袋里都是嗡嗡响,被这幻象搅的心里乱成一团,趴在他颈窝里喘口气:“只有你身上好闻,我要被熏死了。”

当初林清和不愿意让他恢复记忆也有怕这种情形出现的缘故,他太了解这个人了,黎崇只觉得自己一生都是草包一个,这也对不起那也对不住,他的整个人生,在街头巷尾的童谣里是战神,在话本子说书人那里是英雄,只有他自己一直都憎恨这个人,他对自己的认知片面又偏激,给他的名号他都当惶恐和重责背着。

林清和也说过他自以为是,他也的确自以为是,正是因为觉得自己百无一用,才又想拼命把自认为自己能保护住的东西一肩抗下,觉得就算天塌地陷好歹护住一个。

他不愿意听旁人的劝解,一意孤行,自以为是,对九黎、对将士、对世人,这其中的所有情绪兑来兑去,只剩下愧疚,他自认为自己无能,觉得自己只能把一条命赌上才能算是稍稍补偿一些。

林清和在那些日子骂过他无数次偏执狂、自大鬼,却又要死要活的剜心头血为他种一片梨花林,日日夜夜地为他固魂一心要送他入轮回,在爱他的这件事上,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偏执狂。

只是因为他很清楚,黎崇在妄自菲薄的所有岁月里,那点自以为是,那些心惊肉跳,都给他了。

黎崇确实在如何爱人上没有什么天分,他想来算去,觉得在血泊里画一个盛世美梦,乱世里分一段安然岁月,就是他能做到的全部了。

所以他独断专行,从不愿意和林清和分享今天的战况,不愿意让他知道死了多少人,他只说哪里的桂花开了,哪里的点心好吃,哄他骗他,说改日带他去哪里哪里。黎崇其实从来没给自己留过后路,他只是一个谎话精,在那些绝望的日子里,说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谎话。

也许在他接下这个担子之前,这些谎话真是他渴求的未来吧,只是没有机会等到了。

第74章秦府

林清和让他趴在自己身上缓了缓,才说:“小道长,来,站起来。”

江离舟头晕目眩地扶着他站起身,戏谑道:“大人好严格,都没说背我。”

林清和哼了一声:“上次说背你,你让我滚,忘了?”

江离舟趴在他肩上,说:“等一下,让我缓缓,眼前发黑。”

等他缓过劲,又笑:“好记仇——那时候让你滚,今天不让你滚。”

林清和亲了他一下,说:“可是现在不背,回去怎么背都行。”

江离舟慢悠悠地点头:“遵命,克服困难,大人放心,我行。”

林清和专注地盯着他看,说:“你让我别纠结过去,今天轮到你了,不要只会说大话,我会跟你有样学样的。”

江离舟捏捏他的脸:“你那些流氓手法可不是我教的,别诬陷好人。”

林清和笑:“反正最后都用在你身上,是不是你教的最后你都会知道的。”

江离舟斜睨他:“……还挺有道理。”

他直起身突觉心口一阵钝痛,下意识地弯了弯腰,林清和忙伸手扶他:“怎么了?”

江离舟笑笑:“没事。”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见东城了,根本不是什么幻象,是他自己的记忆,心障蛊一直都在。

江离舟莫名地开口问:“我当时要是没想起来你,你就只在我旁边转悠,什么也不做么?”

林清和愣了愣,说:“我一直以为……你对我没那个意思,不敢僭越……”

江离舟拍他一下,笑他:“得了吧,强吻我的又不是你了。”

林清和磨磨牙过来抱他:“别说了,一时情不自禁……以为得罪你了,吓都吓死了。”

江离舟想调侃他几句,但心口疼的越来越厉害,他有点笑不出来,就若即若离地藏在他身后,说:“快走吧,耗太久了。”

黑鸦落回无脸人的肩头,那人的表情藏在铁具下看不出喜怒。

无脸人发出怪异的笑声,说:“弥阆手里的人蛊估计快打尽了,奇冼,你是怎么和他说的,他连不要妄动都听不懂吗?”

黑鸦落地化作一个年轻男子,单膝跪地回话:“属下是按主上的原话传去的。”

无脸人嘶哑地开口:“期宸在哪?”

奇冼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自西北一战后就没有消息了,应该在蜀中一带。”

无脸人冷哼:“让他准备去湟中,湟中受创不轻,乘胜拿下。”

奇冼应了之后又说:“那药,还要继续筹备吗?”

无脸人沉思片刻:“交给井惜吧,你去看着期宸。”

奇冼应声后又化作黑鸦融进夜空。

距江离舟消失在成州已经过了两个时辰。

萧繁一直站在千里眼跟前,盯着湟中的红烟就这么盯了两个时辰。

许陵正带着人在内城街道巡逻,一个小少爷似的孩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跑过来,拉着许陵的衣摆死活不松,问他什么也不说话,就是哭,许陵没办法,自己带着这孩子回去了。

萧繁被从城楼上叫下来的时候,底下的人拿了几盘糕点把人哄好了,那孩子正跟大爷似的翘着脚——椅子太高,他够不着地。

许陵迎过去说:“萧师兄,你看看这怎么办?问什么都说不记得,家在哪也问不出来。”

萧繁仔细打量了一遍那孩子,他生了个圆脸窄额头,看着不过八九岁头发有模有样地束着,身上的衣衫料子看着也不凡,就像是哪家的阔少爷。

萧繁出于谨慎,问许陵:“检查过吗?”

这些日子草木皆兵,别说来了个生面孔,就是他们自己来城楼,都要过一遍镇邪符,以防妖邪混入。

许陵点头:“检查过了,没问题。”

萧盛也过来了,叫那小孩:“哎,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黑眼珠纯粹的像玛瑙,盯着他看,然后咧嘴一笑:“我叫秦晨。”

萧望想了想:“哪个晨?早晨的晨?”

秦晨伸手去拿茶碗:“就是这个。”

萧繁把他拉过来:“这孩子你看着,问问家住哪,给送回去,如果不是时间特殊就去查了。”

萧盛冲他笑笑:“师兄放心,我来问问。”

萧繁拍拍他的肩,招呼了许陵一声就出去了。

萧盛凑过去跟秦晨套近乎,左问右问,那孩子答不上来就拿眼睛盯着他看,再露出一副天真的表情,萧盛本来以为哄孩子还挺简单的,这耗了半个时辰,除了知道他的名字,什么也没问出来。

萧盛有点烦了,但是刚刚答应了他师兄,言而无信实在不好。

秦晨吃好了又吵着要出去玩,城楼处处都是重地,哪能让他随便乱窜,萧盛就说:“带你出去玩行不行?”

秦晨嘴一撇,开始哭了,两条小短腿乱蹬,萧盛想过去哄他还被踹了好几脚。

萧盛颓丧地瘫在椅子里,咚地把头砸在桌子上,绝望地劝:“别哭了!”

这孩子越哭越大声,萧繁正好要去库房拿东西,听见哭声又快步走进来,就看见萧盛神色痛苦,小孩大吵大闹。

萧盛看见他师兄进来,往他身后一遁,诉苦道:“师兄,真不是我不管,我什么也问不出来,他还要在城楼里玩,这怎么能让他乱窜。”

萧繁看着萧盛一脸痛苦,挥手让他走了:“你去帮我把库房里的朱砂拿到文书房里,这里交给我吧。”

萧盛立刻如蒙大赦地快速逃离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萧繁看着太过正气凛然,秦晨看了他一会儿,竟然不哭了,抹抹眼睛晃着腿跟他大眼瞪小眼。

萧繁说:“为什么不肯说家在哪?不想回去吗?”

秦晨竟然突然从椅子上蹦下来,拉着萧繁的衣服又开始抹眼泪,可怜见儿地哼唧:“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萧繁看着奇怪,又问他:“你娘找不见你肯定很着急,好歹让家里人知道你没事,不想回去可以让你还住在这儿。”

秦晨眼泪汪汪地看他:“你不会骗我吧。”

萧繁说:“不骗人——现在可以说你住哪了吗?”

秦晨甩着小脑袋轻轻摸了摸他腰间的配剑,抬头问他:“你这剑能杀妖怪吗!”

萧繁说:“可以。”

秦晨又瘪了嘴:“那你能把我家里的妖怪杀掉吗!”

萧繁惊讶地微微挑眉,又问:“你怎么知道家里有妖怪?”

秦晨缩了缩,去抱着萧繁,说:“我看见了!家里都是妖怪!所以我才跑出来了。”

萧繁皱眉看着这孩子的头顶,说:“那你带我们去你家里,帮你除妖。”

秦晨赶紧点头:“现在就去!”

秦府的确是个富贵人家,铜门都比旁的府邸大上了两倍,萧繁带着几个弟子去叩门,半天才有一个老妪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端详了他们半天,看见他们带着剑,立刻就要关门。

萧繁抵了一下门,说:“你家的小少爷是不是走丢了?我们是把他送回来。”

秦晨从萧繁身后探出头来,那老妪的神色瞬时就变了,支吾了好几声没说出话。

秦晨上前去扯了扯她的衣服,奶声奶气地说:“婆婆,让他们进去吧。”

那老妪的嘴唇有些颤抖,声音也不正常地发抖:“回来就好……几位快请进,我去通报夫人。”

随后一个丫头引着他们落座,萧繁问那丫头:“请问,你在秦府待多久了?”

那丫头眼睛也不敢抬,匆匆地冲他行了个礼,就快步走开了。

秦晨蹦蹦跳跳地走到萧繁身旁,有些炫耀的意味:“我们家的几个丫头都是哑巴,不然她们可吵了。”

萧繁突然有点不寒而栗,问他:“有没有先去跟你娘打声招呼,说你回来了,让她好放心。”

秦晨乖巧地冲他笑:“我娘见外人要梳妆,这个时候不让打扰。”

萧繁在从大门进到大堂的这一路上,见到几个仆人都是行色匆匆,低着头看不见脸,似乎都是丫头,连个小子都看不见。

萧繁低头问他:“你说的妖怪是在哪里看见的?”

秦晨睁大了眼睛,他本来黑眼球就大,这下看上去像极了一个傀儡娃娃,萧繁后背瞬时凉了一下。

秦晨表情露出十分的惊骇来,低声说:“得等到晚上!晚上妖怪们都现了行!他们还吃人!”

萧繁没觉得他描述的妖怪有什么威胁,只觉得这孩子倒是有些不大正常。

萧繁点点头,没多说什么,这会儿秦府的夫人款款而来,先不紧不慢地给萧繁几人行了礼,萧繁赶紧站起身回礼。

秦夫人的脚步有些虚浮,看着身子骨不大好,她缓缓在主座上坐下,轻声细语地道谢:“谢谢几位,最近不太平,晨儿许多日没出去,一时贪玩,给你们添麻烦了——今天就在寒舍吃顿晚饭吧,招待不周,还请莫怪,全府上下只有我自己打理,难免怠慢。”

萧繁客气了两句,问:“家里只有夫人您照看吗?”

秦夫人掩面轻咳了两声:“我家老爷出去做生意了,商人嘛,都是在外奔波的多,只是西北不太平,也没有家书回来,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了。”

萧繁见她神色凄切,宽慰道:“夫人也不必太过忧心,许是驿站被毁,传信不便吧。”

秦晨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他母亲的膝头,摇她的手臂:“娘,我要和他们玩,我要去和他们玩。”

秦夫人慌乱地去看萧繁几人,过了一会儿才安定下来:“您别笑话,稚子不懂事。”

萧繁站起身:“不碍事,陪他玩一会儿不耽误。”

秦夫人直到孩子自己从身上跳下来才站起身:“麻烦几位了,我的身体不好,吹不了风,还请多担待。”

说完就向他们欠身回屋了。

第75章疑案

那小少爷能跑能叫的,带着他们在后院里绕大圈,偶尔看见两个仆人,也是赶紧让开,也不行礼,更别说打招呼了。

萧繁差了两个人去查探这个府邸的各个房间,他自己不紧不慢地跟在秦晨背后溜达。

眼看日头偏西,天色越来越暗,下人布好了饭菜就都下去了,也不见秦夫人来用饭,萧繁问起来,秦晨就说:“她向来只在自己房里用膳的,我娘身体不好,走两步路都要喘几喘,都不怎么出门。”

萧繁点头,又问:“你们府里的下人都是哑巴,是天生的还是……”

秦晨无辜地看看他:“我不知道啊,我就知道他们都是哑巴,我娘告诉我的。”

秦府似乎没有伺候主人用膳的规矩,眼下的饭桌边就只有萧繁和他带来的三个弟子,以及这个小少爷。

萧繁看着外面的天色沉了,又问:“你说的妖怪是什么样?亲眼见过吗?”

秦晨慢条斯理地拿着勺子舀白瓷碗里的银耳粥,吃的时候又抬脸看看他:“等到晚上!我就带你去看!”

萧繁总觉得这宅子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气氛,他们的饭食也不敢真吃,秦晨从瓷碗里抬眼看他的时候,黑溜溜的眼睛盯着人一动不动,就像是一个死物在打探另一个死物一般,充斥着让人心神不宁的惊悚。

萧繁觉得自己被个娃娃搞得,三番五次的感到冷意还挺好笑,他想,管这座宅子里到底有多少个妖怪,一个是杀十个也是降。

一轮弯月挂上了枝头,偌大的秦府里,除了夜枭飞过屋檐的鸣叫,竟然没有任何声音,连井水里轻微的水泡声都能听见。

所有的门窗都紧闭着,连烛火都熄了,整个府宅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中。

一个弟子问萧繁:“师兄,这是怎么回事?真像鬼宅了。”

萧繁抬手示意他别担心:“没事,看看再说。”

秦晨兴高采烈地跑出来,拉着萧繁的衣角:“我带你去看妖怪!”

他说完径直地拉着萧繁往厢房的方向去了,萧繁说:“这是往哪去?”

秦晨仰脸看他:“不是抓妖怪嘛!”

萧繁皱眉:“我知道,但这是……”他顿了顿,“你们府里一向都这么早睡吗?连灯都不点。”

秦晨拉拉他的衣服,示意他低头过来,然后才小声说:“这是我娘定的规矩,说天黑之后不准任何人在外游荡。”

萧繁直起身,俯视着他:“那你怎么还跑出来?”

秦晨冲他天真地笑笑:“你不是说要帮我抓妖怪吗?我不带你们去,你们怎么能知道在哪里。”

萧繁说:“不要太小瞧我们了,我们有的是办法让妖怪现行——如果真有妖怪的话。”

秦晨睁大了眼睛:“当然有妖怪!而且上次我身边的一个丫头,就是因为没听我娘的话,大半夜出来游荡,才被妖怪吃掉的!”

萧繁皱眉:“那这里是?”

秦晨缩了缩脖子,似乎很害怕,他小声说:“我觉得……妖怪就在我娘的房间里!”

萧繁往正东方向的那间屋子看了一眼:“所以……这是你娘的房间?”

秦晨点点头:“哥哥,你一定要救我娘啊!她身体越来越差,一定是因为妖怪!”

萧繁只是随便点了点头,他今天下午见秦夫人那一面也察觉到她有些异样,对待自己的孩子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亲昵,反而十分不想他靠近似的。

萧繁看了看秦夫人的房门,说:“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你说的妖怪,都是晚上出来吃人吗?”

秦晨歪着头认真想了想:“好像是吧……”

萧繁低头看他:“你要是不能确定就把我们叫过来耗了半天,我会跟你算账的。”

秦晨眨巴着眼睛,嘴瘪了瘪:“我也不敢靠近看嘛——反正,反正肯定是有妖怪!你们看着,过会儿就要现行了!”

他说着就转过头盯着秦夫人的房间,萧繁有种感觉,好像他觉得自己的母亲就是那个妖怪似的。

月色幽冷,松影微动,萧繁已经能渐渐感觉到夜风的凉意,他们把小少爷赶回去睡觉,各自隐匿在黑暗中盯梢。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秦夫人的房门开了,一根烛火先探头出来了,随后看见一角的素色衣摆,那人小心带上了门,往后面去了。

萧繁比了个手势,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剩下的几人也静默地跟在身后尾随而来。

看身形,萧繁觉得应该就是白日里见过的秦夫人,她举着那根白蜡,顺着院落中的小径向后山走去。

她最终在后院假山的池塘边停了下来,她似乎从假山后面掏出了什么东西,正要放下,一只黑鸦猛然窜出,将她手里的东西全都打翻了。

她吓得跌坐下去,连唯一照亮的蜡烛都摔在了地上,这种恐惧应该不是装出来的,她抖的像是只穿了一件薄纱走在雪原里的人。

那黑鸦在她身旁盘旋了几圈,把这个夫人吓得慌张躲避,还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黑鸦不多时便飞走了,只剩下秦夫人惊魂未定地瘫在那里。

萧繁看得清楚,只是她拿出来的东西被一只铜盆罩住了,也就看不见是什么。

那夫人明显是吓得魂不附体,抖着手把那些东西塞了回去,随后便跌跌撞撞地逃了回去。

等到她离开后,萧繁叫人去把那个铜盆拿出来,翻找了一遍,只看见一些烧给死人的玩意儿躺在里面,萧繁起初设想的东西一件都没有。

一个弟子低声说:“大半夜的跑出来,就是来烧纸吗?她一个女人家胆子也太大了。”

萧繁看了看这个后院,说:“谁知道呢——我们回去吧,待的够久了。”

江离舟觉得自己是从刀子雨里钻了出来,踏出那个虚假的东城的时候,简直真像是又走了一遍当年的路。

他心里清楚得很,是心障蛊在作怪,但是完全没有办法挣脱出来,只能接受。

他起初以为这个荒城会不会永无止境,把他们困死为止,但是后来发现,既然是基于他的记忆建造的,就是一座一模一样的城池。

他们走了一圈,最终绕回了城门,到踏出这个城门后,江离舟终于笑了笑,手臂搭在林清和的肩上,强压着喉头的血腥味,说:“总算是受完刑了,等我知道这是哪个王八羔子弄出来的,我非宰了他。”

林清和搭上他的脉:“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脉象乱七八糟的。”

江离舟摇头:“累——”随即向他伸手,“可以背我了,大人。”

林清和不太放心,但是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打横给人抱了起来,江离舟一惊,抗议道:“说好的背。”

林清和附身吻了吻他的额头:“又不是没抱过。”

江离舟笑笑,把脸埋在他身前,低声说:“行吧。”

这个错乱的幻境终于在这条路的尽头缓缓消失,他们此时竟然已经在成州城外,距离湟中也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

自然,那是凡人的路程,林清和只需要小半个时辰就够了。

他们总算是在傍晚到了湟中,只是过来的路上还算安全,怎么进入湟中又是一个困难。

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法封,三派的法令重重叠加,根本不是随便能靠近的。

江离舟在出发前让时运送了一只函鸽过来,算算时间,湟中应该已经收到了。

林清和晃了晃怀里的人,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江离舟睁开眼看看他,问:“到了吗?”

林清和放下他,说:“到是到了,可怎么进去?”

江离舟整个人懒散地趴在林清和背上,手臂勾着他的脖颈,看了看笑:“这个位置挺好的,正门肯定不能去,去了就要被围攻了——等我一下。”

他说着从怀里掏出来一个符纸,指尖被他划出了一个小口,他就着血画了符文,随手挥了挥,那黄色符纸幽幽地爬上了城楼,融进了暗红色的法封中。

林清和侧头看他:“这就好了?”

江离舟点头,下巴戳在他的颈窝,说:“别担心,我师弟看见就知道是我来了,待会就能进去了。”

林清和拉着他坐在一旁坡地上,他们在湟中城楼的不远处,鲜艳的晚霞落在他们身后,像是给天空镀了一层金。

江离舟躺在他腿上,迷迷糊糊地又有点要睡,林清和手掌悬在他的眼睛上,遮着落日的余韵。

林清和总觉得江离舟最近的身体似乎不大好,眼看着这人消瘦的有些厉害,垂下眼就能从他侧头微微敞开的衣领里,看见他后背的红色疤痕。

不只是腰带长了,连衣裳都松大了许多。

他在这小半年里中的毒受的伤,估计比以往一年的都多,林清和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没有落下什么病根,自己想的心里直发急,恨不得现在就把夏天无叫来给他好好瞧瞧。

林清和正拧着眉头看他,江离舟突然睁开眼,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冲林清和笑笑:“可以了,我们进去吧。”

林清和凑过来看:“这又是什么?”

江离舟摇了摇符纸:“这是子母符,送了子符进去,只要他们再画上一道符文,子符就会自燃——我刚刚还被这个东西烫了一下。”

林清和听了就要看:“烫哪里了?我看看。”

江离舟捂住自己的衣服,拉着他往前走:“别趁机耍流氓,快点走。”

他们进入湟中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时连自从收到了成州的信就激动的跳了好久,这时候终于看见他师兄活灵活现地站在跟前,激动之情下嗷地一嗓子哭了出来。

江离舟看不见了,就笑他:“哭什么?得亏我现在看不见,不然等我回去,我非好好跟他们说说你掉眼泪的事。”

时连抹抹眼睛:“你见少了?那次是谁在你刮骨疗毒的时候按着你哭来着?”

江离舟一听话头不对,转头问:“时欢不也在这儿?没看见人——算了,先看看怎么把东西给你们,给我一件库房。”

时连震惊地绕着江离舟转了两圈,正要上手去抖他的袖子,江离舟一把抽了回来:“你干什么呢?”

时连说:“你竟然带东西了?”

江离舟:“啧,你别管了,快去办。”

林清和突然从后面搭上了江离舟的肩膀,给他又送了一个惊吓。

江离舟笑看他:“怎么了?”

林清和哼了一声,眼神里透露着“秋后算账”的意味。

第76章纸人

等到时连安排好了库房,时欢才过来见了江离舟,时欢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眼底发青,看见江离舟也没什么大反应,江离舟感觉到他过来,把白星灯掏出来递给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时欢反应慢了半拍地接过来,看了看:“这是……白星灯?不过,里面好像有点别的东西。”

江离舟眼睛亮了亮:“什么东西?”

时欢说:“不是什么好东西,估计被人故意放进去的。”

时欢手掌悬空在灯上,那颗白色的蛋透出些许荧光,江离舟若有所思地说:“里面有个灵影,给你们带的东西都让它寄存里面了,你看看,会不会弄出来。”

时欢说:“这个简单……”他又看向江离舟,“不过,师兄,你是不是又钻进去了?”

江离舟哎了一声,坐下了:“被它拉进去的。”

时欢笑笑:“交给我吧,这个我知道怎么玩。”

江离舟点点头:“那你抓紧时间,这玩意儿留给你了,我们不多待了,这就走了。”

他又站起身,时连正好进来,跑过来抓他的衣角:“师兄,这么着急吗?”

江离舟笑着敲了敲他的脑袋:“我还有事没处理干净,等都结束了,再聚不迟。”

时连又不放心地看了看周围,说:“那……师兄,你伤都好了吗?”

江离舟摊手:“不能更好了——走了,自己小心点。”

他刚走出去,林清和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拉着他消失在屋脊后。

江离舟突然冷不丁地说:“我想来想去,觉得那些姑娘应该还在成州里面。”

林清和问:“为什么?”

江离舟叹了口气:“时欢他天生跟别人就不一样,对这种神器比谁都敏感,要是藏的有人他不会察觉不到——何况,我比较擅长蒙。”

林清和笑着摇摇头:“反正那东西对你不友好,留着也是祸害,给出去也好。”

江离舟惊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送人了?”

林清和漫不经心地睨他一眼,一副“你什么破事我不知道”的表情。

江离舟有点尴尬地咳了咳:“那在成州的时候……”

林清和哼了一声:“我可不是有意偷听的,只是那声音顺着风就飘到我耳朵里了。”

江离舟叹气:“所以当时不跟我生气是因为可怜我?”

林清和似乎看见他的企图,凑近跟他咬耳朵:“这是我的特权,你有一没有二了。”

江离舟笑了:“什么你的特权?扮可怜?哎,我声明啊,我那是真可怜,不是装的——你在屋子里生气,我进都不敢进去,啧,心疼我自己。”

林清和委屈地凑过来:“你跟我上纲上线的时候,我不可怜吗?”

江离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不都认错了,怎么还翻旧账呢。”

林清和哼哼唧唧地咬了他一口:“可是我受到了长久的伤害。”

江离舟笑:“那怎么办?亲亲抱抱好不好?”

林清和正想借机狮子大开口,江离舟又说:“好了,到了,先办正事。”

他们刚进了成州,正好撞见轮守的萧繁,还没打招呼,萧繁先迎上来了,说:“回来了,正好有个事情想说。”

江离舟点头:“进去说吧。”

江离舟听完秦府的故事也露出了一点玩味的表情,说:“所以你是觉得那府里真有妖怪?”

萧繁皱着眉:“不好说是什么,但是不太对劲。”

江离舟想起什么,说:“忘了说,我和大人去查了那个花楼,也不对劲,只是没什么头绪——城内最近加强巡逻,把那个地方盯住,我是想直接给她们查封了,但是怕吓到百姓,所以先盯着吧……”

他正说着话,突然心口一阵钝痛,突然刹了话头,萧繁见他神色一变,以为他是又想到了什么,屏气凝神地等着他的下文。

江离舟急促地呼了两口气才缓过来,笑说:“暂时没有了,那个秦府,萧师兄要是觉得有问题,就带人查一查,我没意见——时候不早了,我去睡一会儿,到时辰我再去城楼。”

萧繁站起身送他出去,江离舟没有立刻回房,找了个僻静地方调息了半晌——他们一回来,林清和秉着能不出现就不出现的原则立刻回去了。

江离舟有些心悸,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不记得自己心脏还有毛病啊。

他疼的喉头都是血腥味,难受的有些窒息感,心里还想,这总不能是垂死的征兆吧,他可不太想这么早死。

他自己乱七八糟地脑补了一通,等到这一阵阵的钝痛过去才抬腿回了屋。

林清和等了他许久,这才听见他推门的声响,等他一靠近就把人拉进怀里,抱怨道:“干什么呢?这么久?”

江离舟笑着亲亲他:“不是耳朵灵吗小鹿?没听见?”

林清和抬腿就压他:“那么远,我又不是真有顺风耳。”

江离舟感觉到他的吻落在胸前,推了推他:“不行不行,别闹,马上天就亮了,有事要忙呢。”

林清和在他身上磨牙,不高兴地说:“都好久了……”

江离舟把他抱在怀里,哄他:“时间长着呢,急什么,睡觉。”

林清和抬头吻他,纠缠了一会儿,吻完江离舟已经困到睁不开眼了,才算作罢。

事实上天还没亮江离舟又打着哈欠地穿衣起身了,林清和估计是和他待在一起久了,这么早起床也带了些不悦,抬手抱他的腰:“不是才睡下?”

江离舟正在束发,嘴里叼着一条黑色的长丝带,转头模糊不清地说:“你睡,别管我,等有人来接班了我就回来。”

林清和鬼迷心窍地拉着他嘴里的丝带把他坠了下来,江离舟惊叫一声,摔在了他怀里,林清和拉着他嘴里的丝带就要在他脑后打个结。

江离舟赶紧松了这带子,劈手抢回来,骂他:“你干什么?好好的拉我做什么?”

林清和抱着他的腰蹭了蹭:“想陪你去城楼,但是又冷的不想起。”

江离舟好笑地拍他:“睡你的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脑子里成天都是什么龌龊东西。”

林清和也没不好意思,继续哼哼唧唧地撒娇:“我也只能想想,这也不行么?”

江离舟哼了一声,把他塞回去,抬手把头发束好:“都动上手了,还好意思说只是想想——我走了,你接着睡。”

林清和继续睁着眼看他,江离舟这会儿眼睛还没恢复,却走了两步之后又折回头,给他额头上留了个吻。

江离舟到城楼上看见萧盛拿着个小型的千里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江离舟叫他:“在看什么呢?”

萧盛手上一抖,看见是江离舟又把那支小型千里眼递给他,说:“我师兄这是去哪啊?”

江离舟推回去:“过两个时辰给我才能有用。”

萧盛这才想起来,手忙脚乱地收回来:“对不住江师兄,我忘了。”

江离舟摆摆手:“没事——你师兄不是还在记挂着那个秦府的事情吗?估计是查他们去了。”

萧盛挠挠头:“他怎么不带上我?万一真有什么,一个人多不安全啊——当然,我师兄很厉害的,但是万一鬼多呢。”

江离舟拍他:“那跟上去不就好了,光看有什么用。”

萧盛神色兴奋了几分,又垂下头:“但是我师兄不高兴怎么办,他也没叫我去。”

江离舟笑:“反正这里没有你的事了,还不走?”

萧盛笑了笑:“这就走。”

江离舟先去查验了城门的法封,又沿着库房挨个探了探。

他突然停了脚步,叫了旁边的一个弟子:“那边的花盆里有什么东西?”

那弟子连忙举着灯盏看了一遍,说:“师兄,什么也没有啊。”

江离舟皱着眉:“土层里面挖出来看看。”

那弟子又去寻了个小铲子,一点点往外挖,等到瓦盆快挖到底了,才感觉到里面有个硬硬的东西。

他正要用手去拿,江离舟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说:“别用手。”

说完在怀里掏了半天连块破布都没掏出来,干脆把没画符的黄色符纸递给他了:“用这个包着拿出来。”

符纸一贴着那东西就缩成了一团,弟子把它拿起来递给江离舟:“师兄,都裹起来了,不知道是什么。”

江离舟在手里捏了捏,脸色有点不大好看,说:“你们往常巡视都是怎么来的?就看一眼吗?”

那弟子说:“五天用一次镇邪符,因为现在东西都缺,不敢太浪费。”

江离舟挑眉:“上次用镇邪符是几天前了?”

弟子说:“两天。”

江离舟又问:“那这两天有什么人来这边吗?”

那弟子想了想:“那就多了,这边离库房近,来来往往的。”

江离舟又捏了捏手里的黄符:“生面孔呢?”

弟子说:“也就只有一个小孩了,说自己家有妖怪,非让萧繁师兄跟着他去捉妖的。”

江离舟笑笑:“萧师兄碰到真东西了。”

他又说:“那天去了秦府的有哪几个,叫他们过来,我有事要问。”

那弟子刚应下,江离舟又说:“把时运也叫过来。”

有几个都是从被窝里叫起来的,时运来的时候还在打哈欠。

江离舟叫时运过来,把那张符纸交给他,说:“这里面有个东西,你拿去查一查,先别直接上手碰,万一咬人就不好了。”

时运轻轻摸了摸,抬头看他:“这是……哪来的?”

江离舟冷哼:“在门口的花盆里找到的——你去吧。”

时运点头就出去了。

江离舟让那几个去过秦府的把当天的情形都细细说了一遍,他听到那个夫人半夜跑出来给死人烧纸的事情又眯了眯眼,抬手说:“等下——她给谁烧纸?还要半夜偷偷摸摸地出来。”

一个弟子说:“我们也不清楚,只是她也没烧成,一只鸟——大概是只黑鸦,把她手里的东西都撞翻了,给那夫人魂都吓飞了。”

江离舟指节一下下地敲在木桌上,心想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是为了在来埋东西,又叫萧繁过去,难道不怕暴露吗?那个夫人说怕风,还大半夜出去在水边给人烧纸,这一家人都给人一种不怎么正常的感觉。

萧繁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就择了半夜来秦府看一看,他还没到秦府门口就听见身后的脚步,剑出鞘了半截才看见是萧盛,松了一口气,又责备道:“你跟来干什么?”

萧盛冲他笑:“师兄我不放心你,我不捣乱,就陪你一起。”

萧繁看他一会儿,才勉为其难地点点头:“小心点。”

他们悄无声息地摸进了人家院子里,正想再去后院看一看,萧盛突然拉了萧繁一下,他小声说:“师兄!你看那是什么?”

萧繁顺着看过去,竟然看见一些白色纸人围着一间屋子转圈,那纸人就和小姑娘剪出来的窗花那么大,此时都手拉着手地围着那间屋。

萧繁抓着萧盛的手臂,低声说:“别出声。”

萧盛点点头,萧繁剑尖闪出一道光,径直挑断了那纸人拉着的手,他拉着萧盛闪进了暗色里,屏息等了等也没见有什么变化,那纸人也没发出什么怪叫,不消半刻,那被强行劈开的手又拉回去了。

萧盛被逗乐了,低声说:“这还情比金坚。”

萧繁看他一眼,他才笑嘻嘻地闭上了嘴。

萧盛跟着他师兄盯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忍不住问:“师兄,你在看什么呢?”

萧繁没接他的话,只说:“看是看不出来了,到时候回去跟你江师兄借两张黄符才行。”

他们正悄声说了两句,一只擦过屋檐的黑鸦突然尖声嘶叫起来,萧繁心里觉得不好,拉着萧盛赶紧闪人,他们刚要跳过那堵矮墙,一大群的纸人呼啸着把他们团团围住。

萧盛倒是不怕,还有点兴奋,说:“看,我跟对了吧。”

萧繁瞪他:“你还挺高兴。”

萧盛说:“没有没有——这么多纸人,他们能打吗?”

他这话音刚落,那些“情比金坚”的纸人就地拆分,像利刃一般带着夜风的冰凉向他们破风而来。

确实是人数的劣势,他们躲的有些狼狈,萧盛腹部的布料被划了个口子,萧繁见了只说:“小心点,还狂呢。”

萧盛笑笑:“失误失误。”

又一霎那,所有纸人重新拉起了手,闪开了一条道。

秦晨揉着眼睛走过来,奶声奶气地说:“好吵啊,都把我吵醒了,太讨厌了。”

他抬头看向萧繁,咧嘴露出整齐的牙齿,说:“大半夜的,哥哥你不太礼貌呀。”

第77章游戏

萧盛看见是那个小孩,嚯了一声:“这个小鬼……”

萧繁拉了他一下,冲着秦晨说:“你到底是谁?”

秦晨无辜地眨眨眼:“上次不是说过了,哥哥你记性不太好呀。”

萧繁定定地看着他,语气冷静:“你想干什么?”

秦晨似乎真的认真想了想:“你们把我吵醒了,我现在也不想睡了——”他突然又咧嘴笑,“那我们来玩吧。”

萧盛从萧繁身后发出一声冷笑:“玩什么,比比谁先死吗?”

秦晨的眼睛亮了亮,拍手笑道:“好啊好啊,那我们就来玩这个。”

萧盛怒道:“喂你!”

萧繁又瞥他一眼,萧盛才老实下来,没再出声。

秦晨歪着头打量他们,又看了看这个庭院,自言自语道:“这里我有点玩腻了,他们都太胆小了,一点儿都不好玩,动不动就要哭。”

萧盛又哼了一声。

秦晨迈着小孩子特有的步子在这院子里转了几圈,苦恼地揪着衣服,说:“玩什么好呢?”

萧繁突然开口:“你真是叫秦晨吗?”

秦晨抬脸笑的很灿烂:“我想到了——先玩吧,赢了就告诉你。”

萧盛冷笑道:“自说自话呢?谁要陪你玩。”

秦晨还是一脸天真:“我没有要你们陪我玩呀,你们玩,我看着就可以咯。”

萧盛:“你什么意思?”

秦晨又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这个府里除去你们一共有十二个人,其中有一个吃人的小狗,每个时辰他会吃掉一个人,把他找出来就算你们赢了,很简单吧!”

萧盛又炸了:“你是不是有病!”

秦晨瘪瘪嘴:“好凶啊,那个小狗不会吃你们的,不过——”他又露出小孩子的笑,“要是他吃完了所有人你们还找不出来,就只能吃你们了。”

萧盛爆了句粗口,正想开骂,被萧繁一个眼神又给强行闭上了嘴。

萧繁的语气不急不慌:“跟你玩这个,我们有什么好处?”

秦晨天真地看看他:“你们有别的选择吗?”

萧繁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如果……我把他们都杀掉,不也算赢了吗?我只要不被吃掉不就行了。”

秦晨眼睛亮了亮:“是啊——但是这里可大都是胆小的姑娘们呢,滥杀无辜的修士会被师门处决的吧。”

萧繁微笑:“反正谁能知道,我说他们都是妖,他们就是妖。”

萧盛见他这样忍不住扯了一下萧繁的袖子,萧繁没反应,仍是一副的不动如山,又说:“让他们出来我看看,先从哪个开始杀。”

秦晨立刻要哭了似的,开始手脚并用地大闹起来,嚷道:“不行不行,你要按我说的做,我说让你把他找出来,你就得给我一个活的!”

萧繁笑:“凭什么?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秦晨似乎没想到萧繁不声不响的这么难说话,反正他也不是在和他们商量,大吵大闹完发现根本没人理他,索性龇牙咧嘴地冲他们笑笑:“我说你得听我的就得听我的。”

他话刚说完外面敲了卯时的更鼓,秦晨说:“那现在就开始玩吧,你们还有刚好十二个时辰,玩的开心哦。”

萧盛喂了一声,还没往前走上两步,那小孩竟然凭空消失了,萧盛看了看四周,去叫他师兄:“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啊。”

萧繁走到正门边上,伸手晃了晃门锁——纹丝不动,他说:“你听说过赢勾吧。”

萧盛点头:“当然听过,怎么了?”

萧繁走下台阶,把手搭在萧盛肩上,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说:“听说过赢勾手底下的四魔九怪吗?”

萧盛想了想:“好像听过吧。”

萧繁说:“九怪在当初大战里死的差不多了,四魔一直生死不明,其中有一魔,听说残忍嗜杀,拿活人生剐,从人头顶往里注水银,就为了活剥一张完整的人皮。”

萧盛的面部表情皱了起来:“这什么变态?”

萧繁转头看他:“那你猜猜这个魔头应该长了个什么样子?”

萧盛认真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知道,毕竟人不可貌相。”

萧繁笑:“有个传闻,说这个以虐杀为乐的魔头,外形是个刚过成人膝盖的孩童。”

萧盛后背凉了凉,不敢确定地笑问:“师兄,你的意思不会是?”

萧繁伸手帮他正了正发冠,随意地说:“我也不能确定,只是前一阵子西北那边有个关卡,被一群疯子似的妖兵踏成了平地,听说,带领那群疯子的,是个小孩——是不是很神奇?”

萧盛喉头滚动了一下,笑:“不可能吧,就那个爱哭鬼……他怎么会……”

他这话越说,自己底气越不足,萧繁但笑不语,萧盛又强撑着面子,问:“师兄,那我们要怎么办?真陪他玩这个吃人游戏吗?”

萧繁走到一座假山前,仔细地看了又看,说:“不然呢?如果这孩子真是那个四魔之一,别说我们俩,再来十个我们这样的修士,也不一定能对付,小心为上。”

萧盛有点兴致缺缺,问:“师兄,你来的时候是不是猜到了?”

萧繁拍他的头顶:“真没有,不然肯定不让你跟着我了。”

萧盛偷偷嘁他一声:“那现在怎么办?等着那个妖怪吃人吗?”

萧繁一脸的无所谓:“吃不吃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反正不会吃到我们头上。”

萧盛又打了个冷噤,假装不经意地问:“师兄,我十岁那年被师父罚打扫一个月马厩是因为什么来着?”

萧繁转过头看他,脸上没笑,但是萧盛就是感觉他在笑,萧繁半天才说:“不是十岁,是十二,因为你下山玩疯了,让你办的事一件没办,还吓得不敢回来,我给你揪回来的——可以证明身份了吗?”

萧盛松了一口气,不知道该说什么,萧繁只说:“别急,我肯定能给你好好的带回去。”

萧盛笑:“我才不是担心这个,那些小妖小怪我能打十个。”

萧繁的态度一直冷静至极,无动于衷到了一种让人惊奇的地步,萧盛看他这样总觉得心里发毛,不过他什么也不说,萧盛只能跟着他也不再说话了。

江离舟叫人拿着镇邪符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他与那个秦府和那个奇怪的小孩都没打过照面,也不知道萧繁这一去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但他觉得萧繁加上一个萧盛应该不会碰上什么太大的麻烦,最后还是吩咐人说:“萧师兄如果午时还没回来,就过来告诉我一声,在这之前要是回来了,也去叫我一声。”

这时候许陵来接江离舟的班,江离舟又去时运房里找他。

时运桌子上摆了一大些奇奇怪怪的东西,那张黄符被他剥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来,是一只硬壳甲虫,长得挺恶心的。

江离舟坐下,他的眼睛还没恢复,也没伸手去摸,只问:“这是什么东西?”

时运头也没抬:“南疆的特产。”

江离舟挑眉,笑了一声:“这地界还挺杂,什么东西都有——什么效用?”

时运一脸无奈,说:“这几个时辰,我就知道这是个普通蛊虫,再没有多的了。”

江离舟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蹭在自己的脸侧,若有所思地说:“上次我和大人去江南,遇上了一批人蛊,也是最低等的人蛊,什么特征都没有,最后什么也没查出来。”

时运这才看他,好奇道:“那人蛊是什么样子?”

江离舟摇摇手:“就是那种被挖了眼睛婴孩形态的人蛊,只会扑人,蠢得要死。”

时运眼睛睁圆了,又问:“是攻击你们吗?”

江离舟回想了一下:“那倒不是。”

时运说:“师兄,蛊人和蛊虫还有不同,蛊虫可能用来给人下个毒,但是蛊人的用途就大了些,因为蛊人的制作简单,他们只领一个任务,办得成办不成最后都是要死的,但是——”

他说着顿了顿,卖了个关子:“师兄,你知道他们都是怎么选择目标的吗?”

江离舟啧了一声:“快点说。”

时运说:“他们被制作的时候,除了那些必备的药水,就是带着那个目标的气味气息之类的东西,必如一块衣角,放在一起浸泡,因此他们就只认这一个攻击对象,也只能认这一个。”

江离舟沉默着又想了想那天的情景,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把时运吓了一跳,忙去护那些乱七八糟的书籍器皿:“师兄,你又怎么了?”

江离舟急匆匆地要走:“你先研究着,我先回去了。”

他是想起来还有人等他回去睡回笼觉。

果不其然,林清和只露着一个脑袋在被子外面,一脸的幽怨。

江离舟脱了挟着门外寒气的外衫,滚进被窝里去亲他,时间久了,不看都能猜到他的表情,就解释道:“发现了点奇怪的东西,耽误了一会儿。”

林清和感觉到他身上的凉气,又把他往怀里拉了拉,习惯性地把头埋在他胸口,抱着他的腰,带着睡音问:“什么东西?”

江离舟简要地说了一下,又说:“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在江南遇上的那些人蛊吗?”

林清和嗯了一声。

江离舟想了想说:“总觉得有点奇怪,他们攻击一个百晓生干嘛?”

林清和说:“你不是觉得那个百晓生不对劲吗?”

江离舟顺了顺他的头发,笑:“我没说过啊,你怎么知道?”

林清和也笑,在他身上蹭了蹭:“你不是把他杀了——不过我觉得,我们想的应该是一样的。”

江离舟吻了吻他的发顶:“说说。”

林清和说:“幽州的百晓生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他给的谜面没有耍花招,其实想来,江南一行我们收获不小,他要是不指出千灯镇,江南那么大,谁知道在哪里会遇上那个无脸人。”

江离舟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捋他的头发,只发出一个认可的单音,示意他接着说。

林清和又说:“但是去了台淮的那个,和在江南遇见的那个,恐怕都不是他自己了。”

江离舟点点头:“那天你从我那走了之后,我就在山路底下捡到了那个半死不活的百晓生,他神智都不清了。”

林清和微微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杀他,不是因为他十恶不赦,是因为他已经活不下去了,是不是?”

江离舟的手指僵了僵,笑道:“大人何出此言?”

林清和的语调掺着被窝里的暖意:“像他那样被抢走肉身那么久,估计识海都毁成碎屑了,就算苟活着,也苟活不了多久了。”

林清和忍不住抬头亲了亲他的唇角,说:“你当时应该明白的差不多了,虽然不知道你都跟他说了什么,但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江离舟又笑:“这又是怎么知道的?”

林清和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心有灵犀啊。”

江离舟忍不住地笑了一会儿,给了他一个浮夸的吻:“行了,你已经够讨人喜欢了,大可不必。”

林清和低声说:“其实——”

江离舟:“嗯?怎么?”

林清和凑近说:“我是知道你当时一定在气头上,把那些帐都算他头上了,不然也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江离舟张嘴就要咬他:“你拐着弯说我脾气差是不是?”

林清和眨眨眼,讨好地亲他:“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离舟伸手捏他的下巴:“你就是,我听出来了。”

林清和又往前凑:“是就是吧,反正我都喜欢。”

江离舟手上一松,他就贴上去接了一个粘腻的吻,低声笑道:“只要不是冲我就行。”

江离舟眯了眯眼:“你什么意思?”

江离舟突然想起来了什么,笑的阴测测的,一字一顿地叫他名字。

还是全名。

林清和慌忙去捂他的嘴,立马讨饶:“这个我真怕,每次叫我名字都没好事。”

江离舟挑衅地在他手心舔了一下,林清和立刻浑身一个巨颤,立刻收了手。

江离舟带着一脸胜利的得意,假装良善地拍拍他的腰:“真要天亮了,睡觉。”

林清和看着他闭上眼睛,心里猫爪子挠似的,只能反复深呼吸压制,最后忍无可忍地又去恶狠狠地吻了一遍才算。

江离舟笑的浑身直抖,还只顾着闭眼装睡。

林清和可怜兮兮地贴着他:“太过分了,太过分了。”

江离舟突然凑过去,低声说:“想要我吗?”

林清和眼睛一亮,赶紧点头,想起来他看不见,手先摸了上去,说:“想。”

江离舟笑了笑,一只手垫在头侧,说:“那你听我的话吗?”

林清和去吻他喉结,说:“我一直都听你的。”

江离舟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那听话,咱不要,睡觉。”

说完就把他急躁的手拍掉了,转过身睡了。

林清和:“……”

这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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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和(生无可恋脸):不睡何撩

第78章吃人

萧繁和萧盛已经在秦府待了快一个时辰了,萧繁眼睛望着还挂在天上的那轮弯月,似乎一点儿也不着急,猝然间,不知哪间厢房里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萧盛拔腿就要过去,被萧繁一把拉住:“干什么?”

萧盛说:“师兄你没听见吗?就是那个方向,有人……”

“你老实待着,”萧繁打断他,不紧不慢地说,“你去能干什么?”

萧盛有点急了:“那不能坐视不理吧,那可是活生生的人!”

萧繁神色出奇的冷淡,几乎到了冷漠的程度,那双眼睛只盯着他看,神色严肃:“跟你没关系。”

萧盛不想忤逆他师兄的话,但让他不管不问实在是做不到,他往四遭看了看,转身跃上了屋檐,脚下飞快,萧繁伸手抓了个空,眉头拧得很紧,也随后追了过去。

屋顶的瓦片被他们踩的一片细碎的响声,萧繁几步就追上了,抓到了萧盛的肩膀,萧盛立刻翻身把他甩开,萧繁的脸色瞬间难看起来,声色俱厉地叫了他一声:“萧盛!滚过来!”

萧盛瞬间缩了缩脖子,脚下停住了,萧繁立刻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拉了回来,萧盛还没说话,萧繁的剑柄在他手背上就是一下,登时留下了一个红印子。

萧盛疼的蹦了起来,叫道:“师兄!你打我干嘛!”

萧繁抬着下巴看他,萧盛也不服气,嚷道:“是我先跟你好好说你不听的,我有什么办法!”

萧繁眼神里都是压着的怒气,说:“你还挺有理。”

萧盛还想顶嘴,见他这样知道是真动气了,瞬时不敢说话了,但为了那两分薄面,赌气地就地坐下了,看也不看他。

两个人一坐一站地僵持着,直到一个姑娘边哭边喊地从屋里逃出来,叫声凄厉的让人不忍心,萧盛立刻要站起来,萧繁伸手按他的肩膀,冷声说:“还想干什么?”

萧盛把他的手挥开,站起来冲他喊:“师兄!你真要见死不救吗!”

萧繁拿剑的手抬了一下,萧盛立刻后退了半步,然而他只是抱住了自己的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看他,又示意他往下看,萧盛后怕地揉了揉自己的手背,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那个惊慌失措的姑娘只是坐在院子中央又哭又叫,然而她面前什么也没有。

萧盛的舌头有点打结,想了想说:“这是?”

萧繁睨他一眼:“我看这姑娘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但我们要是插手了,可能就不一定了。”

萧盛的眼神来回扫,半天才问:“这是……什么意思?”

萧繁说:“不管什么妖怪,目标肯定是我们,或者说,我们才是这里的妖怪。”

萧盛吃了一惊:“师兄,你说什么呢?我们怎么是妖怪了?”

萧繁抬手在他头上敲了一下,没忍住又训他:“我都跟你说了万事小心,你倒是往脑子里进一句。”

萧盛蔫了似的,任敲任打,萧繁说:“不管那小孩是不是传说里的大魔头,这个地方都是为我们准备的,他说有的妖怪,一个时辰吃一个人,可能不是我们那个意义上的吃掉——突然的消失,莫名的死亡也许都会算上。”

萧盛一头雾水:“这和我们是妖怪有什么关系?”

萧繁神情自然:“我猜的。”

萧盛差点从屋顶上摔下去:“什……什么?”

萧繁拉了他一把:“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如果引起其他人的死亡就算是妖怪的话,倒也不是没可能,所以尽量不要插手,真有别的妖怪就更好了。”

萧盛挠挠头:“他不是说是在那十二个人里面吗?”

萧繁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只说:“你听我的,真必须出手的时候我不会不管的——你别乱来。”

萧盛低头:“知道了。”

第一个时辰快过去了,刚刚那个尖叫着跑出来的丫头吵醒了别的仆人,有人来带她回去,萧繁就站在高处俯视他们,那个刚刚还在魔怔的丫头清醒过来,发出呜呜啊啊模糊不清的泣音,被搀扶着往里头去了。

萧繁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立刻跳下屋顶跟了过去,萧盛也跟在他后面。

他们走到那间没关严的门前,刚刚推开一个门缝,一张狰狞的脸冲他们砸过来,萧繁拉着萧盛跳开,竟然是个人,直直地砸了下来,侧颈上有一个硕大的血窟窿,正往外汩汩地涌着黑血。

萧盛脸色大变:“这……”

萧繁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人的面容,竟然是刚刚那个来搀扶的人。

萧繁打量了一遍这间屋子,终于想起来哪里不对劲了,秦晨说过,他家里都是哑巴,哪个哑巴能发出刚刚那种尖锐凄厉的尖叫声。

萧盛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这是……死了吗?”

萧繁低下身查看了一下,说:“死透了。”

萧盛这时候才感觉到不寒而栗,低声说:“他难道真要杀够十二个人吗?”

萧繁言简意赅:“不知道。这才第一个时辰,等着看吧。”

萧盛看他几眼,终于没忍住问:“师兄,你对他们的命一点儿都不关心吗?”

萧繁神色仍是不动如山:“如果你不在这儿,我会优先考虑护住他们,但是你在这儿,我得照看你的命。”

萧盛抿了抿唇,神色晦暗了下去:“你还是觉得我不该跟过来。”

萧繁说:“你本来就不该跟过来。”

萧盛梗着脖子想跟他吵,又僵硬地侧过头不说话了。

萧盛是正儿八经的剑宗正统传人,以后十有**就是剑宗的当家人,萧繁领过他师父的旨,怎么着都得留住萧盛这条命,他就算是残废都得活着给剑宗看门。

好在萧盛不仅不是残废,还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刚开始老宗主在的时候还好,人人都宠着他,萧盛除了莽撞点,没有不讨人喜欢的,后来萧元问的宗主位来的不明不白,连带着底下的许多弟子日子都不好过,尤其是萧盛。

萧繁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待遇,有什么能帮萧盛的就尽量帮他,萧盛对他师兄爱戴有加,有心亲近,但是萧繁一板一眼,心比剑锋还凉,萧盛有时候看不透他,不知道他到底是把他自己当师兄还是当看门狗。

横竖百年后剑宗的主位都是萧盛的,萧繁一心想帮着他走到那一步,萧盛知道了这份心就故意跟他作对,在萧盛这儿长兄如父,萧繁的话他大多都听,但他见不得萧繁那刻板的做派,从小真的是没少挨打,也就萧繁敢动手,他十几岁开始在剑宗弟子中几乎没有对手了,更别提被打手背这种丢人的事。

在萧元问手底下那些年,萧繁活的比这个正统接班人都紧张,生怕那个阴晴不定的新宗主找个话茬就把萧盛弄成个半死不活,但是处于高危地位萧盛本人根本没有这个觉悟,可能是萧繁把他护的太严实,也让他那点野性没被磨平。

萧盛很少动气,但是这种时候就气的恨不得让他把话说清楚,想跟他说,你要是把我当包袱大可现在就走。但又怕他真是这么想的,萧盛又蔫儿吧唧地咽了回去。

其实萧盛怎么来说都不能是个包袱,他有自保的能力,真有人来硬的他也未必打不过,少年天才不是嘴上的名头,就他这个招摇的性子,真出去做个散修闯荡江湖,估计早就名扬四海了,犯不上说需要谁的庇护。

只是习惯成自然了,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东西,都是淌在血里的。

萧繁倒真希望萧盛天大地大地做个逍遥自在的散修,如果可能他绝不拦着,至少不用活得胆战心惊的,萧元问是滚蛋了,但是以后还是未知数。

他以为萧盛需要自由,就尽量不去干涉他的其他事情,给他足够的空间,不会让他觉得自己管天管地的不自在。

这也就是萧盛眼里他师兄一点人情味都没有的原因了吧。

一个时辰在萧盛一个人的僵持中缓慢流动着,天快亮了,房里的丫头陆陆续续地起床了,像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照常该干活干活,厨房也升起了炊烟。

就是没有一个人去过问死去的那个同伴,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似的。

萧繁看着奇怪,问萧盛:“你发现没有,死了人都没人发现。”

萧盛这才知道搞半天就他自己在闹脾气,萧繁都没当回事,但是转瞬又被他的话引去了注意力,也转到他身边去看,说:“这是为什么?他们经常死人?都习惯了?”

萧繁摇摇头,看着底下的一个丫头浇花,那盆铁线莲里的水都要溢出来了。

萧盛说:“这个时辰又要过去了,可是我们一点头绪都没有。”

萧繁眼睛还是盯着那个浇花的丫头,有一盆花估计是夜里被大风刮倒了,瓦砾泥土扑了一地,那个丫头还是照样往上浇水。

萧繁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浇完所有的花,萧盛也望过去:“师兄,看什么呢?”

萧繁说:“在观察哪个是吃人的小狗。”

萧盛又揉了揉手背:“你一个时辰前还说没狗。”

萧繁终于注意到他,垂眼看了一下他的手,说:“打重了,还好吗?”

萧盛把手往后藏,敢怒不敢言地说:“一点儿都不疼。”

萧繁瞥他一眼,没再说话。

第79章大火

江离舟过了辰时算是补完觉了,出去问了问,知道萧繁俩人还没回来,心里隐隐地有点不安,正在想着要不要去找找他们,许陵抖落着清晨的寒气,神色不妙地过来找他:“师兄,我刚刚用千里眼看见湟中那边着火了,不确定是不是城里面的火光。”

江离舟快步往城楼去:“我去看看。”

他透过千里眼望过去,果然看见滔天,黑色的雾气把身后的所有景物都遮住了,怎么也看不分明。

江离舟问:“什么时候开始着火的?”

许陵说:“千里眼一直有人守着,我也是刚刚收到消息,说着火了,能形成这个火势,估计是从半夜就开始了。”

江离舟皱眉没说话,半天才说:“我们实在是爱莫能助了,祈祷吧。”

许陵心里一咯噔:“这什么意思?还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湟中里头……”

江离舟瞥他一眼:“说这些有用吗?”

许陵心口堵的厉害,张了张嘴还没说话,突然有人来报:“师兄,西北方向有动静。”

江离舟一挑眉,眼神阴沉,跟许陵说:“我去看看,你守着这儿。”

东南西北角上各摆了一支大型千里眼,一直都有人轮班监守周遭的情况。

江离舟刚到西边城楼角上,看见林清和已经在那了,正对着千里眼看,听见脚步声抬了头,说:“他们不躲不藏的,看着有恃无恐的。”

江离舟看了看,说:“估计湟中保不住了。”

林清和讶异地看他:“发生什么事了?”

江离舟脸色也很难看:“他们放火烧城了,既然这波妖兵都这么明目张胆了,只能说湟中不妙。”

林清和握了握他的手:“别急,事情还没定局,说不定还有机会。”

江离舟笑了一声:“这不是我急不急的问题,我们自己都危在旦夕了,哪还管得了别人。”

林清和看着天边的熹光,静默地听了一会儿冬季北风的呼啸,半晌才说:“我没什么大气量,我就想着死在一起也没什么不好。”

江离舟又笑:“那不行,好不容易重活一次,还不想这么快死。”

林清和伸手顺了顺他的头发,说:“好吧,那就尽量活着。”

江离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说:“你上次是不是说,我不酿酒是因为想偷懒?”

林清和这才想起来这茬,笑:“我怀疑很久了。”

江离舟哎了一声:“我就是没你会酿啊,你就不觉得我弄出来的味道怪怪的?有点像水搀多了的无良酒铺。”

林清和说:“我都不记得你酿的酒什么味道了,后来就后悔没让你留两坛,连个念想都没有。”

江离舟知道他这话不是埋怨,心里还是忍不住坠了坠,说:“等这边结束了,我们回去酿,我看着你给它们喝完。”

林清和眼睛亮亮的:“好啊——等天暖了,我们可以去种第三百一十九颗梨花树了。”

江离舟说:“你怎么记这么清楚?”

林清和笑了笑:“我聪明啊。”

江离舟乱七八糟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行行行,你最聪明。”

林清和看了看四下无人,在他嘴唇上偷了个香,得意洋洋地看着他。

江离舟好笑地看他:“亲一下高兴什么?闹得跟没亲过似的。”

林清和揽他的腰:“那你亲我,我就更高兴了。”

江离舟把他压在石墙边上,鼻尖碰鼻尖地看了他一会儿,压着他的嘴唇摩挲,舌尖探过去舔他的唇缝,林清和嘴都张开了,他就是不往里去,林清和等急了,直接上手摁着他吻,纠缠了一会儿才放开。

江离舟笑:“你急什么?接个吻都不愿意按步骤来。”

林清和伸手抱他:“谁让你每次都只撩拨,又不给吃,我这是主动出击。”

江离舟靠在他肩上,笑:“迟早让你吃,这不是忙嘛,跟你睡一觉我还干不干活了?”

林清和蹭蹭他:“狡辩。”

江离舟的眼尾挑着,笑着说:“真是。”

湟中的情况的确不怎么好。

着火的地方是储放粮草的地方,半夜燃起来,先是烧了整个库房,火势来的猛,等看守的弟子发现的时候已经把隔壁那间也烧着了,这天正好是时连巡守,忙带人去灭火。

上上下下都出动了,别说抬水来救,连术法都用上了,还是来不及阻止火势的蔓延,他们一边转移一边继续扑火,今天的西北风风势很强,再控制不住火势,烧到存放火药的那间库房就真完蛋了。

正当他们被大火折磨的焦头烂额,城门的法封动了动——那些妖兵真要趁火打劫了。

时欢慌忙带人去射杀妖兵,时连满脸都是黑灰,一头热汗地叫时欢:“小心点!师兄给的东西拿出来没有?”

时欢一边跑一边应了一声:“拿出来了,你也小心,救不了的就别管了。”

时连抬手抹抹脸,冲他的背影笑,低声说:“救不了也得救啊。”

城门那边的声音越来越热闹,里面是灼人的火浪,外面是浩浩荡荡的妖兵,真有一种末日将至的感觉。

火药库房的东西快转移完了,城楼也烧掉了半个,浓重的黑烟熏的人睁不开眼,他们身上的避火符也烧掉了半边,眼看效用也要过了,时连已经感觉到了火焰的灼烫,心里还记挂着边上库房里的弓箭,想着里边只剩下几包火药就把人都打发去接着扑火。

时连记得这间库房还有几包刚刚不小心掉下来的火药,只是大家跑的匆忙,不知道是被踢到哪里去了,他的眼睛被浓烟呛的几乎睁不开,用手在地上摸索了好一会儿,突然头顶的房梁塌了,砸出沉闷的一声响。

时连心道不好,加快速度去找,虽然几包火药看着没什么,但是真炸了能把这几间房子炸飞。

他终于在一个木箱子边上找到了东倒西歪的那几包,赶紧揣起来要往外走,又一根梁柱塌了,燃着熊熊大火,他慌里慌张地去掏那张避火符,找来找去只捏到了一张符纸的边角,时连想,这下完蛋了。

他伏在地面上,还是被浓烟呛的直咳,他这会儿还在想,这火药炸了怎么办,还抬头去看狭小的窗口,那里也烧的面目全非,他现在意识模模糊糊,想能不能把火药扔出去,又想万一扔的不对,还是会炸。

他把那几个小纸包紧紧抱在怀里,整个人蜷缩在一起,眼睛睁不开了,呼出的气都带着黑灰,时连还想,没吃上师兄请的饭,有点可惜。

时欢守着城门,听见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一间库房炸了,他心里突然就猛烈地跳了跳。

齐远和萧夏在城楼上射杀那些锲而不舍撞城门的妖兵,也听见那声巨响,忙叫人去看,那弟子很快回来了,说:“火势太大了,估计是里面残余的火药被点着了。”

齐远低骂一声:“里面没人了吧。”

那弟子说:“不知道,我去再看看。”

萧夏皱眉:“你先去扑火,都炸成这样了,什么人都成肉渣了。”

齐远深呼了一口气:“真他娘的没完没了。”

萧夏也说:“他们这是造了新的蛊人?怎么突然多了这么些?”

齐远摇摇头:“不只是蛊人了,前面当肉盾的是,后面的好多都不是。”

萧夏抬手拉弓,把一辆木车上的妖兵射了个对穿,有点疲累地说:“管他是不是,杀了再说。”

城楼下传来一声呼哨声,那些蛊人更加不要命地撞击城门,时欢他们渐渐地有些抵挡不住,齐远急了,吼:“火炮架上!给我轰!我就不信了!”

他们一共就这么一架火炮,对着城门底下的妖兵一阵猛炸,那些蛊人炸掉胳膊腿还不行,非得把脑袋都炸飞才能算完。

齐远把自己能爆的粗口全爆完了,一边让人不断地加火药,一边反复拉弓射杀那些妖兵。

他们又僵持了一个多时辰,那些妖兵的攻势才弱了下去,齐远觉得胳膊都重的抬不起来了,那些人终于撤了兵。

他们又警惕了好一会儿,才都就地坐下了,齐远和萧夏也累的够呛,又一刻不停地去查看烧毁的情况。

时欢赶紧冲到了火场边上,火势仍然浩大,粮草基本上烧完了,齐远也来了,问炸毁的那间库房的情况,一个小弟子带着哭腔说:“师兄,时连师兄没出来,我没看见他。”

时欢眼前一黑,说话都几乎是吼出来的:“哪间,带我去看看。”

齐远抓着时欢的肩膀:“先冷静,火势太大了,不能进去,说不定他是在别的地方,只是没人看见他。”

时欢身上直颤,但他分得清孰轻孰重,也顾不上身体受不受得了,又赶紧去帮着扑火。

他们忙活了三个多时辰,火势才慢慢弱下去。时欢把手上的东西一扔就往那间库房找过去。

库房连顶都塌了,整个是一片废墟,齐远赶紧叫人一起去抬开废砖断瓦,六七个人一起收拾了半个多时辰,一个弟子突然叫:“师兄,这是什么?”

时欢抬腿就过去,抢过来看,是一颗鸡蛋大小的东西,表面上蒙了一层灰,时欢喉咙哽了哽,说:“不用找了。”

齐远沉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找找吧,应该能……找到点什么。”

那颗蛋就是江离舟带给他们的白星灯,时欢拿完东西就放在时连那里。

时欢用袖子细细擦了擦白星灯上的浮灰,低声说:“还是别麻烦了,救火要紧。”

他转过身,通红的眼睛终于掉了眼泪。

第80章怪异

湟中外的妖兵似乎要一鼓作气拿下这座城,他们还没来得及去悲痛去收拾那些惨不忍睹的残局,那些妖兵就又攻过来了。

一边是断壁残垣的湟中外城,一边是恍如蝗虫过境的数万妖兵,这场大火的损失巨大,烧毁了不少没来得及搬走的武器,所有符纸也被付之一炬,怎么看这场仗都是必输无疑。

齐远带人去清点剩下的粮草,看完觉得没有什么清点的必要,火从这里烧起来,连黑灰都被一阵风吹的四分五散。

城墙被炸出了一个巨大的缺口,灰土沙砾零零散散地落下去,看着就会让人产生有很不好的联想。

齐远对着满地狼藉猛踹了一脚,身子晃了晃,骂道:“这他娘的还怎么打!”

萧夏神色也有些灰败,转身去叫时欢,时欢眼圈还是红的,眼底一片青,整个人的神色有些狂乱,萧夏说:“你师兄带来的东西有被烧毁吗?”

时欢从怀里掏出来一个账本,声音嘶哑地说:“刚刚我去全部清点过了,都在这儿了,我们没有多少东西了。”

萧夏接过来翻了翻,皱着眉头说:“火药不是转移走了?怎么就这么一点了?”

时欢神色暗淡,声音也不冷不热的,说:“拢共就剩这些了,阿连他,是拿身体挡了那一炸,不然这些都没有了。”

萧夏声音干涩:“有去找到什么吗?”

时欢摇头,笑的有点凄惨:“横竖也没了,那些炸药能把房子都掀了,何况他。”

萧夏纵使再不识人情,这时候也忍不住有了两分哀意,只是拍了拍时欢的肩膀,说:“给你师兄写封信吧,告诉他一声。”

时欢点头,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猝然转头看向城楼下乌压压的妖兵,没头没脑地问:“这些还是人蛊吗?”

萧夏摇头:“应该不是,他们造的蛊估计都被打完了。”

时欢眼睛似乎亮了亮,又问:“求援信发出去有收到什么回复吗?”

萧夏无奈一摊手:“没有,虽然往关内去的驿站没被毁掉,但我们周遭都围的水泄不通,真有估计也进不来了。”

齐远一边拍着身上的飞屑一边走过来,说:“商量出来什么没有?”

萧夏说:“硬抗着呗,扛一天是一天——内城的密道还能不能用?如果能用就先把百姓送出去。”

齐远苦笑:“想什么呢,早被那群鳖孙炸了,都炸到后院了,你说呢?”

萧夏皱着眉把那个账本递给齐远:“看看吧,算算我们还有多少日子。”

齐远粗粗翻了翻,一点也不意外:“差不多再撑五天——我的意思是,饭一顿分两顿吃,还能撑五天,至于箭矢什么的,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只有三天。”

萧夏说:“那何必一口掰两口,能撑到把口粮吃完的时候吗?”

齐远笑起来:“我知道了,走之前得把东西吃完,一粒米也不留给那群王八。”

时欢一直没说话,只盯着城楼外看,眼睛熠熠生辉,齐远瞥到他,没来由地一阵不安,过去拍他:“看什么呢?”

时欢笑笑,说:“没什么,在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虽然齐远经常说时欢不爱理人,但是在他这儿,看时欢时连都是小孩子,时欢说比时连大,也不过比他大了半年,都才十七岁,不应该站在火炮和毒箭里朝不保夕,更不应该把命交代在这里。

时连没了,齐远想留一份私心给时欢,他们就算是一个总坛一个分坛,总也是一派同根,齐远已经没法想象怎么跟江离舟说,你师弟在我手底下没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齐远越想越觉得还不如跟这群妖兵同归于尽了,真是没法交代。

齐远想了想,说:“你这两天够累了,就去后面帮忙收收东西,别往前面来了。”

时欢摇头:“后面没有几个人,我不想呆在那。”

齐远低低地叹口气,说:“那行,你小心点,你师兄不在这儿,我也是你师兄,有什么跟我说,别把我当外人。”

时欢点头,冲他凄然一笑,时欢本来经常被他们调侃长得小姑娘,这一笑让人怎么看怎么难受,他说:“我没什么困难,就是心里难受,我知道什么更重要,不会添麻烦的。”

齐远说:“哎你怎么这么想,我可没说怕你添麻烦,我知道——阿连……没他天天聒噪,还真不习惯。”

齐远说着觉得眼眶也热了,像安抚弟弟那样摸了摸时欢的头,说:“我已经很愧疚了,所以你照看好自己,不然跟你师兄我把头剁下来都不够赔的。”

时欢抹抹眼睛,说:“我去给师兄写信。”

湟中城楼上的千里眼都快被看烂了,也没看见哪里有个援兵的影子。

两天了,真是要到绝境了,齐远急得团团转,萧夏还站在城楼缺口边上拉弓射箭,齐远看的胆战心惊,叫他:“你往后面站站!打不死也摔死你!”

萧夏没理他,侧头看了一眼才说:“那小孩呢?”

齐远扔了手边的残甲,火急火燎地站起来找,不一会儿他自己过来了,把修好的一架弩送过来,说:“这个差不多能用,不会再散架了。”

齐远的心咕咚咽进了肚子里,说:“好好好,你去安全的地方待着,别瞎露头。”

时欢一言不发地退了回去。

秦府。

萧繁还是没找到秦晨说的吃人的小狗,十个时辰过去了,真真死了十个人,第一个是被咬断了脖子,第二个是莫名吊死在床头,第三个跌进井里淹死了,其他人不仅没把那人捞出来,还接着从里面打水。

萧盛看着有人拿那水去做饭,饭端出来的时候他差点吐出来。

第四个是摔死的,就是跨个门槛没跨好,摔死了。

萧盛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奇怪的死法,问他师兄:“师兄,那小孩是没招了吗?这都行?”

萧繁神情漠然:“看看吧,欣赏一下还有什么死法。”

萧盛这是第一次在几个时辰里看见这么多死人,刚开始的激愤变成了对死亡的不真实感,好像是隔着什么在看这些人,越发的无动于衷起来。

第五个,也没让人失望,把自己淹死在洗脸水里了。

萧繁突然笑了一声,萧盛看他:“笑什么?毕竟还是在死人啊……”

萧繁说:“别急,让他们先死着,够十二个时辰就能出去了。”

萧盛:“……这是什么话。”

他这话刚说完,一个刚刚还在厨房生火做饭的厨妇举着劈柴刀就是一通乱砍,院子里有一个姑娘正在喂鱼,不躲不避地被劈了个正着,萧繁眼疾手快地把手挡在萧盛面前,说:“害怕吗?”

萧盛确实被吓了一跳,那姑娘的右臂被生生劈了下来,鱼食连着大股的鲜血喷射在了鱼池里,半天那姑娘才发出嘶哑的尖叫,那妇人的柴刀仍然劈头盖脸地落下来。

萧盛脸色有点难看,说:“师兄,这也不管吗?”

他躲在萧繁的手心后面微微闭上了眼睛,就算看不见,他也能听见刀刃劈开血肉的声音。

那妇人把姑娘劈了个面目全非,那姑娘竟然还动了一下,直到那妇人的柴刀顺着她的头顶过来,一声沉闷的脆响后再没有了声音。

萧盛心惊肉跳地听着,侧目去看他师兄的表情,萧繁只是一脸探究地看着这个血腥场面,没看见什么动容。

萧繁抖了一下袖子,遮着他的脸让他转过去,说:“没有管的必要。”

萧盛说:“那个砍人的是不是那个吃人的怪物?”

萧繁说:“不是,她也死了。”

萧盛抬头看他,惊讶地问道:“怎么死的?”

萧繁又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把自己砍死了。”

萧盛一脸震惊:“不是说好一个时辰只死一个?”

萧繁抬眼看了看挂在天边的弯月,说:“正好是第八个时辰了。”

萧盛说:“师兄,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萧繁只说:“还是猜测,什么都别做最安全,我总觉得还有套等着我们钻。”

萧盛神色郁郁:“太没意思了,看见凶杀也不能动手。”

萧繁笑笑:“刚刚不是还不敢睁眼?”

萧盛脸一红,辩解道:“那是你先把手伸过来了,我可没说我害怕,就是吃了一惊。”

萧繁往他后脑勺上一按:“先这样,我们只能等着。”

萧盛百无聊赖地去翻手下的砖瓦:“既然这个时辰已经死过人了,那就说明接下来不会再出现什么意外了吧。”

萧繁说:“如果秦晨遵守游戏规则的话。”

就像是为了故意和他唱反调似的,萧盛手底下的瓦片动了动,萧盛愣了一下,拉拉萧繁的袖子:“师兄,这个……好像动了。”

萧繁探头过来看,感觉到不太妙,伸手拉着他往后退,萧盛站起身,刚刚那片地方突然塌了一块,赫然露出一个缺口出来。

底下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叫,接着是一声闷响,萧繁弯腰去看,只看见有人一头血地倒在屋里。

萧繁看明白了,这是赶鸭子上架,没有死亡也要制造死亡,非把他们拉进这个局里才算,但这个死法实在是太过低阶,大概是那小孩急了。

萧盛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问:“怎么了师兄?”

萧繁没来得及说话,秦晨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过来,语气带着说不出的愉快:“哎呀,八个时辰死了九个人,你们违反游戏规则,会有惩罚的哦。”

第81章乱局

湟中的情形一日不如一日,齐远除了一遍遍徒劳地清点剩下的物资,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咬牙硬抗着。

不过今天是清点不了了,齐远在城楼上被流矢伤了肩膀,正在里头让人包扎,一个弟子急匆匆地闯进来:“师兄!内城来了人,要见你。”

齐远赶紧披衣起身:“内城来的?见过吗?”

拿弟子回道:“他自称韩孟善,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齐远拿了剑出去:“韩孟善?这名字挺耳熟。”

正好时欢要进来,听见了陪着他又往外走:“韩孟善?是湟中的那个首富老爷吧,我们去内城巡逻的时候还经常招呼我们吃茶。”

齐远看看时欢:“你来找我?”

时欢掩了掩袖口,说:“是给我师兄的信,不急,回头再说。”

齐远奇怪地看看他:“写了传给他不就好了,能耽误什么事。”

时欢笑了笑没搭腔,往前指了指说:“那位就是韩老爷。”

韩孟善看着四五十岁,穿着讲究,看着是个地道生意人,正站在几架马车前,神色不急不躁。

齐远忙迎上去见礼:“让您久等了,我们进去说。”

韩孟善也回礼,说:“不叨扰了,知道各位时间宝贵,鄙人是代表湟中百姓来的,后面的马车里有弓箭也有粮草,还有一些伤药,目前商路不通,这些铁器都是匠师们赶工出来的,但是道长放心,可以用的上。诸位这些日子都辛苦了。”

齐远一时百感交集,又弯腰作揖:“多谢!还请放心,我们活一天就保湟中一天。”

韩孟善忙伸手扶他:“道长言重了,是我们感谢诸位,如今局势我们也清楚,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湟中百姓也会全力相助,即使某日城破,也绝无怨尤,还请诸位莫要有任何后顾之忧,湟中百姓虽是平庸之辈,但如若诸位需要,我们也可尽微薄之力,拼草芥之命。”

齐远神色动容,说:“有您这句话就够了,我们修道之人,于乱世本当竭尽全力,求生但不惧死,不必为我们忧心。”

韩孟善拱手道:“如果有需要,打发人来城西韩府就是了。”

齐远:“一定。”

齐远刚刚伤口就没包扎好,刚刚一时激动伤口又裂开了,又回去龇牙咧嘴地重新包扎,时欢点完那些东西入了册拿去给他看,正要走,齐远又叫他:“你不是给你师兄写了信,送出去了吗?”

时欢说:“还没有。”

齐远招手让他过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或者说你心里是不是有了什么打算?”

时欢的眼神闪了闪。笑说:“我能有什么打算,齐师兄你好好养伤,还有几架弩没修完。”

齐远又叫他:“你先别走,过来。”

时欢站在几步远,说:“还有事吗?”

齐远一脸牙疼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我也管不着你,但是……危险的事一样都不能沾,明白吗?”

时欢背光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半天才说:“现在还有哪是安全的,大家都在说,可能这口饭咽下去,就没有下一口了,我的命是命,别人的命也是命,齐师兄也不必对我特别关照,我师兄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他不会把阿连……都是人各有命。”

齐远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声音平静:“你既然提阿连,我正好也有话说,所有东西都是经你的手,他当时抱了多少火药你应该清楚,他要是想闯出来,大不了燎掉一层皮,总有活命的可能,何苦落这个下场。”

齐远顿了顿,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怕死,但是我不愿意再看着你送命,但凡有别的选择,我都不会拿你的命冒险,现在这里,哪个年龄不比你大,要你去赴汤蹈火吗?”

时连低了低头,齐远叹口气:“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但我也不知道你偷偷摸摸在打算什么——你就听我一句,不行吗?”

时欢低眉垂眼地说:“我没计划什么危险的事情,也没这个必要,我只是想在最后一天来之前做好准备,仅此而已,齐师兄不用老是记挂我。”

齐远神色疲惫,想了想说:“阿连的事情,不然先别告诉离舟了,那边听说了,不知道又会怎么一通乱。”

时欢摇头:“迟早会知道,没什么好瞒的,如果以后才知道,只会更难受。”

齐远摆摆手:“那你去吧。”

时欢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齐师兄你说错了一句,我们都没活够,都怕死,阿连胆子最小,他应该比谁都怕。”

太阳刚刚悬到头顶上,一只青鸟扑索索地落在了林清和肩膀上,那青鸟扇了扇翅膀,落了一根长羽,上面缓缓浮出一排字来。

林清和看了神色登时一变,江离舟刚刚被许陵叫走了,他都没来得及当面说一声,拉了过路的弟子交代了两句,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许陵这些天都没露脸,是被江离舟安排在万宁楼附近盯梢,暗访了七八天,这次来是给他回话的。

江离舟把许陵带到一间偏僻的库房里,许陵掏出来一只瓷瓶,递给他说:“师兄,这是我在那个鸨娘房里拿出来的,她宝贝这个的很,里面这东西她每天晚上都吃,这倒不奇怪,奇怪的是她成天把这东西藏在暗格里,这就很怪异了。”

江离舟打开闻了闻,说:“你把这个顺出来了,那她不是很快就发现了?”

许陵嘿嘿笑了两声:“放心,我就是倒了她几颗药丸出来,没连锅端,应该可以瞒两天。”

江离舟笑了一声:“还挺机灵——还查到什么了?”

许陵想了想:“还有就是那个万宁楼里有间房,谁都不让进去,只有鸨娘一天进去三次,准时准点,这些天都是这样”

江离舟挑眉:“这还挺有意思,你知道里面是什么吗?”

许陵挠挠头:“看管的太紧了,我都靠近不了,应该是藏了人在里面。”

江离舟点头:“那你接着盯,对了,我听说夏天无最近是不是要往这边来?”

许陵又挠头:“哪位——哦那位神医,我没听说啊。”

江离舟摆手:“我回去问山君,你注意安全。”

江离舟刚回去,就见一个弟子在他门前团团转,一见他就迎上来:“江师兄,山君说他有急事回临云山了,让我跟你说一声。”

江离舟有点讶异,问:“他说什么事了吗?”

那弟子说:“没有,山君走的很匆忙,就说了这么一句。”

江离舟心里不禁忐忑起来,点点头让那弟子走了。

江离舟心想,这得是什么大事能把他急成这样。

青鸟是苍锦遣来的,她接到了颜钟的预警,那时候她正好在无尘谷附近,感知到不对劲便赶去了临云山。

轮回的往复之路就在临云深处,与颜钟灵神相契,轮回路最近莫名动荡起来,千冷河也乱了套,导致临云山整个地界像鬼门大开,处处是游荡的孤魂野鬼,因为有前车之鉴,轮回路的任何变故都会酝酿成一场巨大的风暴。

颜钟一直亲自守在轮回路口,但无奈连千冷河都是一团乱麻,苍锦闻讯赶来的路上就给林清和传了信,她试图安抚千冷河的暗流,但是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林清和赶回来的时候正遇上焦头烂额的苍锦,连个招呼都没打直冲梨花林去了,看到那片林子安然无恙山君大人才松了一口气。

他不出意外地碰上了苍锦的冷眼:“我这担心的要命,你眼里就只有那些棵树?”

林清和点头:“对。”

苍锦:“……”

苍锦一甩袖子:“你去看看千冷河,跟没奶喝似的闹腾,这哪是神山,完全变成鬼山了。”

林清和说:“本来就是鬼山——你说轮回……”

苍锦嗯了一声:“颜钟长老看着呢,最近乱的厉害,别是有人捣鬼,蜀中打的热火朝天的,这里可不能出什么事了。”

林清和又说:“默泉最近怎么样?”

苍锦哼他:“大人?你问我啊?那地方我进得去吗?”

林清和哦了一声:“忘了,我看一眼默泉再去照料千冷河,千冷河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苍锦说:“我总觉得不太正常,你别太掉以轻心——对了,你的心魔最近没有发作吧?”

林清和情不自禁地捂了捂心口,说:“没有,就像不存在一样。”

苍锦一脸严肃地说:“不管怎么样,这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想想办法,我是知道它能把人耗成什么样。”

林清和笑笑:“除了他,也没什么能刺激到我了,就让它先待着也行。”

苍锦一脸嫌弃地摇头:“就是这样才可怕啊——你别说废话了,赶紧去。”

林清和很久没进默泉了,这里的气息太过熟悉,总能牵扯起来一段又一段不愉快的记忆,他自认为走出去了,结果是再靠近这里还是会控制不住的心悸,毕竟将近千年,不刻骨铭心才不正常。

林清和这才认真考虑刚刚苍锦说的话,心魔还是得除,喜欢和爱不应该是心魔的养分。

他心口突然莫名的一阵猛跳,没头没脑地想,如果是因为怨恨和不甘呢?

第82章困境

也不知道江离舟是怎么做到的,竟然真联系上了夏天无,恰好他就在成州附近,进了成州城,江离舟把许陵摸来的那瓶药丸拿给他看。

夏天无接过来,低着头去看这药,说:“你是怎么恢复记忆的?”

江离舟笑笑:“说来丢人,让人下了心障蛊。”

夏天无捏着药丸闻了闻:“那些年的事情他都跟你交代了吗?”

江离舟的手指轻轻扣着桌沿:“他不愿意说。”

夏天无看他一眼:“那你需要我告诉你什么吗?”

江离舟嗤笑:“少来,你肯定也不会告诉我。”

夏天无也笑:“他不让说,我自然也不能说,反正以后不管你自己查出来什么,只管找那位算账,别记在无辜的人头上就行。”

江离舟啧了一声:“这是要把自己摘出去啊。”

夏天无说:“我是陈诉事实——这个药挺奇怪,似乎没有传统意义上的药材之类,你从哪搞来的?”

江离舟叹口气:“这里丢了好些姑娘,我查到了一家花楼,那家花楼估计不干净,这东西是我师弟盯梢顺回来的,说那个鸨娘宝贝得紧。”

夏天无皱眉:“这个药给我的感觉也不干净。”

江离舟坐直了身:“怎么说?”

夏天无又细细闻了一遭,说:“大概是用了什么邪门歪道炼出来的——还记得幽州吧。”

江离舟点头:“当时幽州被下了很长时间的毒——这个难道是?”

夏天无摇摇头:“还不知道,等我再看看,如果这药真和那些妖怪有什么关系的话,你最好盯紧内城,下次又不知道该谁遭殃了。”

江离舟站起身:“我去安排。”

他走了几步又转身问:“真不能告诉我?”

夏天无说:“大夫要有医德。”

江离舟不死心地又问:“我是他的属亲,可以说吧。”

夏天无:“不行。”

江离舟抬手指了指他:“我记住了。”

江离舟把许陵叫了回来,直接派人把万宁楼围了,从里到外都守的严严实实。

鸨娘不乐意了,弱柳扶风地来质问他们:“您这是什么意思?这个阵势我们怎么做生意啊?姑娘们没活计都要饿死了。”

江离舟抱着胳膊看她,说:“这是为姑娘们的安全考虑,命都没了还做什么生意。”

鸨娘着急上火地把手里的团扇摇来摇去,说:“道长,您好歹给个理由,无缘无故的,姑娘们胆子小,那也害怕啊。”

江离舟笑:“怕什么?怕我们?”

鸨娘笑:“那不能,知道诸位都是成州的守护神,我们就是一个小小的花楼,担不起这般照顾,心中惶恐。”

江离舟收了笑意,说:“担不担得起你说了不算,我们不会呆久,如果一个月不再有姑娘失踪,我们立刻走人。”

鸨娘神色阴沉下来:“道长,这就是不想让奴家好过啊,我们关一个月的门,吃什么喝什么?”

江离舟冷笑:“这么大的花楼要是连一个月的存粮都没有也真是让人不敢相信,城外的商路都断了,大家都在吃余粮,本来你们就没有多少客人了吧,一个月而已,你们要是能饿死,整个成州也没几个活人了。”

鸨娘反而笑起来:“道长真是太抬举我们了,我们这儿最近安生的不行,也没有姑娘失踪,您这无缘无故的……奴家讨个说法而已,您怎么还较真了。”

江离舟笑:“讨说法是吧,没有说法,我想封你们就封,说不让你们开张你们就不能开,老实一点对大家都好。”

鸨娘用团扇半遮着脸,说:“您既然这么说了,奴家自然不敢有异议。”

江离舟没再搭腔,拍了拍许陵的肩膀:“这儿交给你了,萧繁那俩还没消息,我得去看看。”

许陵点头:“放心吧。”

江离舟带着去过的人去找那个秦府,奇怪的是他们都记得明明是这条路,兜来转去都不见那座府邸的踪影。

江离舟烦躁地把尚听在手里转了几圈,问:“你们确定是这么走的吗?”

一个弟子应话道:“师兄,我确定,不会错的,就在这儿,不知道怎么不见了。”

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只有一面普通的石墙,哪有什么宅邸。

江离舟手上窜出一道火光,轰地将石墙烧了个漆黑,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说:“算了,回去吧。”

萧繁萧盛两人在这座府邸里待了八个时辰,无奈在别人地盘,再多能耐也施展不出来百分之一,只能空耗着。

那小孩说的游戏惩罚他们是一点儿也没看到,都巴不得赶紧耗完赶紧走人,算来死了九个人,这个地方应该只剩下三个人了,里面还有那个秦夫人。

萧盛有点发急:“师兄,他到底想干什么啊,打也不打,就这么晾着我们,让他们一个个死给我们看吗?”

萧繁摇头:“不知道,我去看了看这地方,暂时是找不到能出去的方法,不过那个秦夫人,我觉得和这里的人不太一样。”

萧盛问:“怎么不一样?”

萧繁眼睛盯着秦夫人的房门:“你没发现这里的人行为规律的不正常吗?死了那么多人,他们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像是什么事都没有似的,但是那个秦夫人,我看她连饭食都没沾一口,更别说出来瞎溜达了。”

萧盛惊讶道:“师兄,你怎么知道她没碰那些饭食?”

萧繁说:“给她送进去的饭食怎么进去怎么端出来的,你可能没注意——这里的人简直像是牵线傀儡一样。”

萧盛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是啊,但是师兄,这是你不管他们的原因吗?”

萧繁看他一眼:“在这种情况下,随便做出反应可能会陷入危险,这里都是不可控因素,谁也别管是最安全的。”

萧盛低头说:“万一他们是活生生的人呢,师兄,你也不管吗?我们是修士,本来就不该漠视生死,这样不管不顾真的对吗?”

萧繁神色冷漠:“你怎么还在问?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如果必要我肯定会出手的,你太莽撞了,所以我才拦着不让你乱来。”

萧盛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萧繁伸手把他拽了过来——一柄明晃晃的菜刀嵌入刚刚他站的地方,炸裂的碎瓦四处迸溅,一个年轻的姑娘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跳上了屋顶,劈手又是一把菜刀扔过来。

萧盛说:“师兄,这又是怎么回事?”

萧繁抬脚踢出去一片黑瓦,与菜刀在半空中相撞,黑瓦被劈成了两半,菜刀也被击落在地。

萧繁手中的剑出了鞘,身形闪了闪,瞬间剑锋就抵在了她的颈侧,那姑娘却瞬间清醒过来,吓得直哭。

萧繁皱了皱眉,到底是没下手,那姑娘越哭越凶,萧繁说:“你为什么袭击我们?”

那姑娘只是哭,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不清晰的单音——是个哑巴。

萧盛说:“师兄,这是不是剩下三个人里面的?”

萧繁看了看,突然见她耳后有一道暗红的伤疤,正想细看时,那姑娘不知道从哪又甩出一把菜刀,萧盛忙拉着他一躲,那姑娘又开始不管不顾地动起手来。

他们现在动手不是不动手也不是,萧盛说:“这怎么办?那小孩说的惩罚就是她?”

萧繁说:“杀了怎么样?”

萧盛立刻转头看他:“师兄,你……说真的假的?”

萧繁侧头说:“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

萧盛摇头:“再等会儿吧,不是说了不能随便动手吗?”

萧繁几不可见地笑了笑:“那就再等等。”

他们只躲避,不主动出手,生生在这个院落里耗了半个多时辰,那姑娘估计只是被控制了,并没有对他们造成太大的威胁。

萧盛被追杀的都有些困了,却突然感觉到手边的配剑变重了,他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手粘稠,这时候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抬起手看了看,这才变了脸色:“师兄!这是……”

他低头看过去,发现处处都是粘稠的血液,从屋檐上淋淋沥沥地往下滴落,院子里像是下了一场小雨,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血,连假山上都像是黏上了一层蛛网,看着可怖又恶心。

萧繁神色没有什么变化,只说:“没事。”

萧盛脚底突然打了滑,手忙脚乱地抓了他师兄一下,说:“师兄,这里也都是……太滑了。”

萧繁皱了皱眉。他也感觉到连行动都迟缓了起来,而那个姑娘几乎是凌空而起,一脸死灰地向他们劈过来。

萧繁拉着萧盛往边上猛地一滚,险险地躲开了那一击,身上却沾的都是血腥味。

他们再站起身,屋顶上竟然已经站了密密麻麻的人,看过去黑压压一片,他们都被惊了一下。

细看过去不仅有姑娘还有小孩,都眼目痴呆,甚至还有老人,颤颤巍巍的看着他们。

萧盛不禁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低声说:“这什么意思啊!”

萧繁笑笑:“把你的同情心收一收,别被他们利用了。”

萧盛抬头看他:“师兄……那我们怎么办?”

萧繁把他往身后推了推:“静观其变。”

第83章糟乱

林清和在临云山待了几天后发现一个很明显的问题——默泉的神封被大大削弱了,虽说知道里面的东西在不在还是两说,但赢勾就算逃出去,只要神封在一天,他就永远摆脱不了这层神封的影响。就像江离舟说的,怎么着也得烫掉一层皮,够他修补好些年。

林清和在默泉沾了一身的浊气也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此时颜钟已经在轮回道旁亲自守了数天,林清和只能再去请教这位长者,颜钟见他过来,神色缓和了许多,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清和冲他见晚辈礼,说:“前几天刚回来,临云一片,没来得及过来见您。”

颜钟摆摆手:“守住临云山是正道,我目前也没查清楚骚乱的原因——你是遇上了什么麻烦?”

林清和点头:“默泉的神封不太一样,往常只要稍稍靠近都能感觉到灼烫,这几天我对神封的感知弱了许多,甚至只有伸手去触碰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我尝试用以前的方法去加固,但是都没有什么作用。”

颜钟捻了捻长须,没有露出什么惊诧,笑说:“你不知道是为什么吗?”

林清和低头想了想,还是说:“起初我知道赢勾有残魂出逃,但是当时的神封并没有这般的削弱,应当是最近才出现的情况。”他冲颜钟微微欠身,“晚辈愚笨,实在想不明白缘由。”

颜钟笑声低哑,带着老者特有的沉稳:“神封是从黎崇的神格与神魂中剥离出来的,如今他转世已有二十年,这其中本该融在他神魂里的东西自然要缓缓归位,你待在他身边这么久,没有感觉到他身上那些童年时带着的病气越来越弱了吗?”

林清和眼睛亮了亮:“我以为是那些药……那这样,他的眼睛?”

颜钟拍拍他的肩膀:“别高兴那么早,神封分裂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命是怎么续上的,你应该忘不了,至于他能不能承受住神魂的认主还是另说,到时候又该怎么办?”

林清和皱着眉,说:“用以前的法子行不行?”

颜钟慈和地笑了笑:“你猜他会不会发现?”

林清和幽蓝的眸子又黯淡了下去,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说:“他的神识还没有完全复位,等他身体再好一些,把神识还给他,会不会好一点?”

颜钟叹口气:“他上次可是来问我了,你能瞒多久?这种事情何必藏着掖着,你应该让他知道。”

林清和心里一颤:“您都告诉他了?”

颜钟笑笑:“他要是知道,这个叫了二十年的师父心偏给了你,不知道要什么表情——我给他看了点模棱两可的东西,他要是查出来什么,只能说是他的本事。”

林清和赶紧冲他作揖:“多谢您,我还没想好怎么交代,能瞒一时是一时。”

颜钟摇摇头:“向来世人若是做了点什么,都恨不得马上让对方知道,好得到相对应的回报,你反而跟做错了什么似的,这是什么道理?”

林清和低头说:“您也知道,他上一世都活在愧疚里,到死都觉得是赎罪,我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欠我什么,我所作所为,不过是顺应自己的心,什么担子都不该给他,我私心也觉得,我下的决定,不该让他来承受任何后果。”

颜钟若有所思地捋了捋胡须:“小夫诸,你既然是为他做了那些背天而行的事情,他不管能不能接受,用什么样的情绪来应对,都是和他有关系的,这样的道理你不应该想不明白吧。”

林清和点头:“我明白,但这些事情不会让人听了有多愉快,我的私心罢了。”

颜钟又说:“既然决定是要一起走的人,再好的用心埋在难言之隐里,难免会产生隔阂——不过你们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解决吧。”

林清和又低了头:“清和这些年都承蒙您的照拂,心里也都清楚,既然天雷劈不死我,逆天而行的事情也都做了,也就没什么好忧虑后悔的,我心里也只有那么一个牵挂,旁的都不在乎了。”

颜钟定定地看着他:“当时你从我手里接过神印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了吧。”

林清和神色迷茫了一瞬,迟缓地答话:“是。”

颜钟笑笑:“是大不相同了,当时总觉得还是个没彻底开智的小兽,看着可怜——神封不必管它,以前怎么守现在就还怎么守,削弱是必然的,我建议你走一趟南疆。”

林清和抬头应了,又问:“南疆不是早就与关内割席,互不往来将近千年了,我也从未和他们打过交道,贸然拜访会不会引起不快。”

颜钟眼神有些幽远:“你前些日子去了江南,应该明白有些东西是绕不开南疆的,既然和他们有关系,火星子都落下了,还分什么你我,覆巢之下无完卵。”

林清和说:“我们的确不止一次地碰到南疆的秘术,虽然看起来都十分低阶,但也说不准是什么人在故布疑阵——万一真是南疆与赢勾之众勾结,保不准会打草惊蛇。”

颜钟慢悠悠地说:“台淮与剑宗相继动乱,都是不断不净,蜀中已呈现岌岌可危之势。”他突然看他,又说:“你知道时欢那孩子吧。”

林清和点头:“知道。”

颜钟说:“他的故土就在南疆,南疆人是食毒长大的,他们自身就是极烈的毒药,他虽然长在明烛山,但是几代人的传递仍是不可小觑的。”

林清和似乎听出来一些弦外之音,试探着问:“您是说……南疆也是天然的武器,很可能会被赢勾众人利用吗?”

颜钟只说:“你要是想清楚了就去吧,别耽误了。”

林清和又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湟中城彻底弹尽粮绝。

从上到下所有的东西都打空了,整个外墙的墙体全部变得漆黑,战死的弟子被安置附近的破败庙宇里,衣着陈旧的和尚从早到晚地念着超度的经文,整座湟中城都透露着等死的意味,只有寒鸦闻着腐肉的气味而来,在尖翘的屋檐边盘旋不下。

所有人都步履匆匆,大家多多少少都挂了彩,时欢把自己包的严实,他被一只暗镖穿了右肩,却死活不让人来帮忙,别人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上药,就看见那张脸白的吓人。

齐远身上新伤旧伤叠着,也没精力去关照谁,就让大家咬着牙顶住,他们带来的人现在一百都不到,来的时候哪个都是活蹦乱跳的,现在大多连一角草席都分不到,蜀中山水竟处处藏着孤魂。

时欢眼圈都熬红了,没日没夜地去修破损的甲和毁坏的弓弩,但是怎么都顶不住箭矢的巨大消耗,他们就去捡妖兵打进来的铁箭,甚至那些死人身上的箭都被一支不漏的捡回来。

从第一次看见皮肉腐烂的尸体会呕吐,到现在眼都不眨一下,在成片的死亡中越发麻木,也越来越清晰地感知到死亡的叩门声越来越近。

萧夏伤的更重,几乎动一下就要呕血,后来根本睁不开眼了,只有微弱的呼吸才能证明这还是个活人。

齐远也几乎被逼疯了,拖着重弓一边拉弓射箭,一边破口大骂,把那些妖兵的祖孙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看着局势越来越不好,他都想好了,城破的时候就把所有火药点了,所有人陪着这座城一起去见佛祖。

然而现实是,剩下的火药可能不够炸掉整座城的,但是自杀估计是够的。

齐远一粒米都不想留给这些奇形怪状的妖兵,他手臂上的伤口又裂开,渗出来的血已经把包住手臂的纱布都浸透了,时欢来送弓弩的时候看见这情形,赶紧拉他回去重新包扎,齐远神智像癫狂了似的,说:“包什么包,马上就是死人了,怎么死都一样。”

时欢神色平静,说:“齐师兄,你上次怎么教训我的,都忘了?别说丧气话,不是还没到那个时候吗?”

齐远揉了揉太阳穴,这才缓缓放下重弓就地坐下让他把纱布拆开,喘着粗气问:“你萧师兄怎么样了?”

时欢把拆下的纱布卷起来,从怀里掏出药瓶,说:“还是那样,伤到了肝脏,怕是要不好。”

齐远神色狂躁起来,又低声骂了几句,才说:“还援兵,他们是想等我们死了来收尸的吧。”

时欢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晚霞,零零碎碎的洒了半边天,灰黄的土壤和绚丽的彩霞相印成趣,越发让凄凉更凄凉,悲怆更悲怆。

半晌他低声说:“这些妖兵剩下的也不多了吧。”

齐远嘶哑地笑了两声:“我们手边的火药要是再多个两倍,就能把他们炸上天。”

时欢说:“要是用毒呢?”

齐远抬手往外指了指:“这……得什么程度的毒才能把他们送走?开玩笑呢。”

时欢冷静地帮他包扎,说:“把毒混在火药里,肯定能炸个不同凡响。”

齐远摆摆手,笑了笑:“说什么傻话,现在哪还有毒。”他叹了一口长气,神色里的狂乱逐渐染上了哀意,“想想可能保不住你了,心里就不舒服,你们跟着我,真是倒大霉了。”

时欢把东西收了,说:“齐师兄哪里的话,人各有命,死的值当就行。”

齐远撑着墙面站起身:“能好好活着才最值当,你年纪小,不应该老想着死得其所,你应该想着怎么才能活下去。”

时欢也不动声色地笑:“要是能活着谁想死呢——齐师兄,我去给你拿晚饭。”

齐远拉了他一下:“哪还有吃的?别给我拿了,我听见底下哪家小孩哭的撕心裂肺的,他们把铁锅都敲了给我们打弓打箭,我们也亏欠人家不少。”

时欢说:“已经让人去派了一次粥,你不吃怎么打,别操心了。”

齐远叹了口气,没再应声。

第84章雾霭

秦府里的两人面前是蚂蝗一般的老少妇孺,要是下手吧,实在过不去自己良心那一关,不下手吧,那些人可不管他对你下的是不是死手。

一把两把菜刀看着不吓人,但各种农用的锄头、砍柴刀都握在这些人手里,就算不怎么发怵,也够让这两位名门正派的传人好一番头疼。

萧盛看了看萧繁:“师兄,这到底是人是鬼?”

萧繁手上的长剑出鞘,闪过一簇寒光,说:“试试吧。”

他说完身形速动,抬指晃了晃剑气,身侧的一个老人被削掉了半截白发,萧繁的剑气使的小心,看着来势汹汹,其实连对方的皮都没蹭破。

他耍了个假把式又迅速撤回到了萧盛边上,神色僵凝地说道:“不好办,是人。”

萧盛的眸光也冷了下来,一边左躲右闪,一边说:“这也是被控制了吗?”

萧繁拉着他转身绕道屋檐后,说:“开始追杀我们的那个,脖子上有道暗红色的什么疤痕,我看着奇怪,你知不知道?”

萧盛想了想,抬手扔出半块碎瓦,把冲他们飞过来的菜刀击落,说:“暗红色的伤疤?刚刚那些人身上有吗?”

萧繁探头看了一眼:“没注意,我再去看一眼。”

萧盛一把拉住他:“师兄等会儿,等他们分散一点再出去,现在打没法打的,只有吃亏的份。”

萧繁拍了他一下:“没事,他们一时半会不会分开的,不能空等着。”

他说着又轻飘飘地落在了那群人的后方,秉承着“挑软柿子捏”的原则,抬手用剑尖挑了一个小孩的后领,那小孩瞬时被扯的往后倒了倒,转头望过来,眼睛灰败空洞,就像被掏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躯壳。

萧繁迅速用剑鞘拨了一下那孩子的肩膀,果然看见同样的地方也有一道红色疤痕。

就这一小会儿的功夫,人群已经注意到了他,开始缓缓转身,像是被下了咒的走尸。

萧繁故意在周围绕来绕去,等把他们溜的差不多了才又闪回了萧盛身边,低声说:“可能就是那个疤痕有古怪,刚刚查看了一下,那小孩也有。”

萧盛手指在配剑上蹭了蹭,说:“让我想想,有什么样的咒法能把人支配道这个份上。”

萧繁探头看了一眼:“他们发现我们了,先换个地方。”说着两人纵身跃上了临近的屋顶上——底下的庭院里已经没有下脚的地方了,就像发了一场水,还是血水,还不知道这是谁的血,说不准沾上就要烂肉。

他们刚刚站稳脚,萧盛突然拉了萧繁一下,说:“师兄,你觉不觉得,这个不太像我们关内的东西?”

萧繁皱了皱眉:“妖兵?”

萧盛摇头:“南疆。”

萧繁露出一份惊诧,又说:“也不是没可能,但你从哪看出来的?”

萧盛说:“夏天的时候长安不是闹了走尸嘛,当时闹的沸沸扬扬,不就是因为山君亲自来要人了,想来如果是那种手法,怎么都应该从他手底下出来的,一是不大可能,二是那都是死人,而这操控活人的法子我总不由自主地想到南疆的那些蛊术了。”

萧繁往身后看了一眼,说:“说来听听。”

萧繁想了想:“我前些日子看了一本写南疆的异闻录,里面大多是常见的养蛊故事,但也有驱使活人的,迷惑心智的都属于比较高阶的招数了。”

萧繁嗯了一声:“所以呢?”

萧盛挠挠头:“不是特别能确定,但我觉得应该跟南疆是有关系的。”

萧繁点点头,又说:“如果那个秦晨就是赢勾手底下四魔之一,他又怎么和南疆有关系了?南疆和谁都势不两立的,会出手帮他们吗?”

萧盛说:“这我也不知道——说不定是偷学来的,或者逼迫来的。”

萧繁点头:“也不是没有可能,只是我们眼下怎么对付那些人才是关键,他就把人放出来,难不成杀完才行?”

萧盛四下看了看:“不知道啊,他到底想干嘛啊,追又迟缓的跟锈住了似的,我们就是不还手而已,想耗死我们不成?”

萧繁抬眼看他:“说不准。”

萧盛的表情疑惑起来:“啊?耗死是什么死法?”

萧繁若有所思:“杀也不能杀的,不然敲晕了试试?”

萧盛眼睛里乍然放光:“那现在就试试?”

萧繁笑了一声:“听着不怎么靠谱。”

萧盛还没来得及接话,一把斧头破风劈来,萧繁骤然警觉起来,拉着萧盛躲避后抬眼望过去,扔斧头的那人看着年过花甲,站着却不摇不晃,刚刚扔的那一下也绝不是蛮力,是有内功底子的。

萧繁低声说:“敲晕看来不可行了,这里面混入了练家子。”

江离舟查封了万宁楼,那鸨娘除了刚开始不满被他呛了回去,也没再吵吵嚷嚷的要说法了。

他回去后心里挂念着林清和,正想着要不要传个信问问,一只匣鸽就悠悠地落在了他的窗前,打开看来就几句简短的安抚。

江离舟看见他说要走一趟南疆就莫名不安,南疆的地界在他还是黎崇的时候就没踏足过,因为南疆向来不与任何人交好,他们认为自己家的秘术举世无双,旁人来了都是带着不轨的目的。

至于时欢,也是机缘巧合,十几年前被颜钟从南疆与关内的交界地捡回来的,不知道他的亲人是谁,身上只有一个紫檀木的手串,南疆人浑身是毒,颜钟就将那手串保管了起来,时欢那几年也是被颜钟亲自带在身边,明烛山没什么避讳,也没有那么多心眼,除了时欢会注意着自己身上的特殊之处旁人都没有当过一回事。

早些年颜钟并不是不管事,只是分什么事,徒弟能解决的他绝不会插手,实在解决不了的才会帮扶一把,但他对每一个弟子都绝无敷衍之意,只是闲散惯了,实在不想搅和进一些琐事之中。

江离舟想起来许久没有与湟中通过信,也不知道他们近况怎样,也不知今天是想什么来什么的气数旺还是怎的,他这念头还没完全成型,另一只匣鸽又落下了。

江离舟一遍纳罕一边打开了信,同样很简短,却让他手足都僵**。

时欢写信时反反复复改了数次,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个噩耗说的更委婉些,后来想想,师兄不是外人,没有必要做些无用的表面功夫,隐晦的词句不过徒增那些纸张之外的猜想和悲痛罢了。

他写的简单,江离舟最后看到的也很简单:“师兄亲启,二月初三湟中大火,烧毁了大半库房,那日我在城门,不知事情原委,猜测是阿连为撤走火药留在了库房里,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及时逃出,阿连以身为盾让火药爆炸的伤害降到了最低,为我们保住了不少东西。

阿连比我们想象的要勇敢的多,湟中或将失守,还请师兄节哀,大战在即,所有的牺牲都是为了保全大局,如若此处便是终点,我也不惧不退,还请师兄不要自责,不要忧心,在城破之前我都不会放弃求生的机会。”

江离舟一字一句地读完信,不敢相信似的又回头读了一遍,后知后觉的有点愣神,他的心神都是恍惚的,好像和他的师弟们分开不过月余,怎么就翻天覆地了,他们好像突然长大了,字字句句透漏着“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味。

时连在他心里一直都是那种,翻过石墙就为了摘一串还没熟透的葡萄,想方设法逃避日常的功课,耍赖撒娇让师兄弟们帮他写那些罚抄,怎么突然变成这么一个无惧无畏的大人了。

江离舟觉得脚底都有些漂浮,他想,应该不是长大了,是他们本就足够勇敢,只是在日复一日的平静里看不大出来。

明烛山长大的孩子也许不会个个都名扬四海,如果是太平盛世,可能一辈子也只是个二流修士,干不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更别提什么名垂青史千古流芳。

但他们永远明是非,辩善恶,知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遵自然道行正义事,他们都有无数小毛病,却不会犯大错,也许会有几个例外的,跌进了歪门邪道爬不出来,但很少是因为野心和图谋。

修了自然道,行了仁义事。

江离舟心口堵的厉害,神思恍惚的不行,心里反反复复的还是觉得怎么可能,上次去了一趟湟中阿连还高高兴兴地扑过来迎他,现在在心里千回百转的全酿成了苦酒,涩的五脏六腑都疼。

他学的那些尽人事听天命现在全变成了狗屁,根本不能起到任何安慰的作用,时欢的遣词造句出奇的冷静,也够冷血,在生死面前什么婉转的语句都是伤口边上镀金的花纹,除了好看一无是处,毕竟世上大多的伤痛都是靠自己慢慢吞咽的,旁人除了摇旗呐喊又能帮上什么忙呢。

江离舟把纸张捏的有些发皱,想来想去也不知道该怎么转述给许陵他们听,干脆撂了信纸,叫他们自己来看。

窗外白梅在日光下轻摆,一阵狂风吹散了徘徊不去的雾霭,而那些雾气却又在下一瞬重新聚集,端了个不死不休的架势。

第85章南疆

层层的黑云压在湟中城的头顶上,似乎在酝酿一场风暴。

城楼边上的青色大旗在风中裹的猎猎作响,所有人都浸没在血腥味的凝重中默不作声。

齐远这时候不在城楼,在萧夏的屋里,萧夏的伤太重,生生地吊了几天的命,半刻钟前突然睁了眼,估计是回光返照,人要不好了。

他们先前并无交集,而此次同在湟中月余,竟也真是过命的交情了,只是萧夏没能扛过去,他硬吃了妖兵的一记响雷,那是浓缩式的火药,胳膊当场炸飞了,五脏六腑都被震伤了,能撑这么几天都已经是奇迹。

齐远右臂还吊着,坐在他床边和他说话:“我知道,修行的大多没有什么身后事要照料,也不知道我们明天还能不能站在这儿,要是扛过去了,我一定带你回琪琳,要是扛不过去,我们很快能再见,这些天你辛苦了,不必挂念,我们自然尽力。”

萧夏眼神灰暗,只听他说,并没有想表达的征兆,他也的确没有什么好挂念的,剑宗的师兄弟们可能到他死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寡言的同门,反正人死就是一捧土,萧夏也不会在意到底谁记得自己谁又不记得,横竖是人都要走一遭黄泉,早晚的事,也没什么好不平的。

反正其他的问题都是活人要考虑的。

齐远从他房里出来,神色晦暗,时欢肩上的伤口似乎还没好转,仍然包的严实,他迎上去问:“萧师兄……”

齐远笑了笑:“别往那破庙里送了,就让他待在这儿吧。”

时欢点头,也没再多嘴,至于尸体腐烂的问题,他们能不能撑到尸身腐烂才是问题。

夜间月色昏沉,冷风折断了残枝,夜枭藏在黑暗里发出嘶哑的鸣叫,妖兵突然开始撞击城门,一时之间仿佛天轰地摇,夜间巡视的弟子敲响了铜钟,钟声撕破寒夜,阵阵逼催。

齐远折回城楼,见时欢把什么东西塞进了火药筒里,又和值守的弟子交谈了几句,齐远走上前来:“你放了什么东西进去?”

不知是不是月色昏暗的缘故,时欢的脸色格外难看,他说:“我在附近找到了几味药草,回去翻到我带来的药粉,我稍微把它们处理了一下,就是我上次说的毒了,可以试试,这些东西我暂时都不缺。”

齐远看见他手上也缠了纱布:“手怎么了?”

时欢不自主地往后缩了缩,笑说:“不小心磕到了,不碍事。”

他们正说着话,守着炮台的弟子点燃了火药筒,一声巨大的轰鸣使得脚下的这块地都在颤。

齐远往边上探头看了看,只见城楼底下扬起一阵灰蒙的烟雾,一时半会看不清晰,齐远头也没回地说:“小千里眼拿给我。”

旁边立刻有人递上一只巴掌大的千里眼过来,俨然是架在城楼上的那种简缩版,齐远只是感觉底下似乎消停了不少,等到烟雾缓缓散去,才看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片,他们的火药剩余并不算多了,所以一次打出去的范围并不会太大,而眼前的场面倒真有点出乎意料。

齐远生怕是自己看差了,一动不动地多盯了一会儿,这才发现是那烟雾带去的效果,只要有妖兵吸进烟雾就会全身抽搐不止,逐渐面色紫涨地倒地而亡。

这时候正吹着北风,烟雾背离城楼绝骑而去,一派横扫蜀中大地的气势,齐远喜形于色,问时欢:“你可以啊,这可真是毒啊,怎么做到的?”

时欢笑的有点苍白,说:“也就今天吹的北风,可以一试,若是风向变了,可不敢随便用。”

齐远侧头看他一眼:“你怎么了?伤还没好?药用了吗?”

时欢点头:“用了,没事。”

妖兵被这场变故唬住了,一时后退了数里,但还是被余毒追着呛了半天,湟中瞬时宁静了下来,算是又侥幸逃了一劫。

齐远从高台下来,看时欢脸色实在不对,说:“叫大夫看了吗?你怎么蔫了吧唧的?”

时欢说:“没事,就是伤口疼,估计脸色不好看,药都用了。”

齐远皱眉看他:“要是不舒服就回去歇着,我刚刚看了,你做的那东西还没用完,可以撑两天,别担心。”

时欢点头:“齐师兄,一定要看好风向,偏一点都不行,一个不小心死的就是我们了。”

齐远摆摆手:“我心里有数,你回去歇着吧。”

时欢这才下了城楼回屋。

林清和此时到了南疆边界,此处被铺天盖地的毒瘴笼罩着,贸然进去不死也能毒成残废。

他指尖捏了一簇白光,松手便钻进了地心里,等了不到片刻一个小蘑菇便从底下钻了出来——仔细看是头戴着蘑菇盖似的头饰的小精怪,待他站直了身,也不过半人高,那小精怪跟他作了个揖:“山君请跟我来。”

林清和笑了一声:“你家主人让你来的?”

那小精怪应了声:“是,我家主人接到了山君的拜帖,就让我在这儿候着,好为您引路。”

林清和也是头一次来南疆,先前对他们没有丝毫了解,颜钟长老替他下了拜帖,南疆可以不认临云山的新主,但是不能不给轮回路灵面子。

据林清和的了解,现今的南疆是左丘曲当家,南疆不愿与外人交往,外边也听不见有关他们的风声,反正林清和打听了半晌也没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带着无数的未知来了南疆。

林清和又问那小精怪:“你家主人上次见客是多久之前了?”

那小精怪回话说:“小妖自打有了识海,就没见过外面来的客人,山君是头一位。”

林清和状似不经意地问:“听闻南疆素不与外人往来,当真是从不出南疆的地界吗?”

那小精怪又回:“主人们的事情我们自然是不清楚,但小妖身边的精怪确实从未出过南疆,我们身上都携带剧毒,随意出入恐会导致灾祸,因此我们的出入都是受严格管制的。”

林清和点点头,心想,难道南疆不与外人往来或许不是因为傲气,只是因为自己与常人不同才要避嫌的吗?

他们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穿梭在浓厚的雾气中,那小精怪一路为他赶着那些雾瘴,这才安然抵达了南疆主人的住处。

不消半刻,那精怪领着他走近了一座位于湖上孤岛中的庄园,远远望去那庄园黑瓦白墙,奇形林立,笼罩在灰白的水汽中,使人看不大分明,岸边载满了垂柳,一片阴翳。只是没看见有哪条路是能通往那座孤岛的。

林清和看着都挺新奇,倒也不着急,那小精怪把头上的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圆溜溜的头顶,帽子在它手里转了几圈,乍起一阵光晕,那阵光的晕圈越发鲜亮起来,渐渐地拨云去雾地在水汽中划出一道清晰的金线来。

林清和有些惊讶,心想确实是妙哉,南疆瞧着不像毒宗,倒像是世外仙境——如果这些水雾中没有剧毒的话。

那小精怪复又戴上帽子,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大人请这边走。”

林清和走过去才发现,刚刚那条金线换了个角度看来,竟然化作了一座长桥,直通向那庄园去。

这桥看着似乎没有尽头,然而踏上去又觉得仿佛两步就能走完。

真真奇幻至极。

小精怪领他进了主人的厅堂便自己退下了,那位传说中的南疆之主正端坐于主位静候来客。

林清和这才明白过来,南疆的主人是个小姑娘——起码看起来是这样,她看着不过刚及笄,身着一袭素雅的月白色长裙,发上没有多余的饰物,只是一只同色的簪子,倒是手腕上挂满了铜铃,她起身来迎的时候,林清和才发现她连衣角上也缀满了银铃,只是融在衣裙中看不分明。

那小姑娘步子端庄,长安城内的大家闺秀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缓缓向他行了一礼,神色不卑不亢,甚是安致:“早些时候收到大人拜帖,甚是惊讶,大人司临云山千年,听闻都闭关不出,突然来访,倒是我们的荣幸——我是左丘曲,大人应当知道。”

场面话说的漂亮,后半句的语气却骤然带了几许傲气。

林清和也回礼:“自是知晓,此番冒昧打扰,本君心知南疆避世已久,本不该贸然拜访,只是关内近些时候骚乱不断,有些奇蛊秘术极其精妙,实在不像是关内之物,我们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因此才来请教一二。”

左丘曲神色果然好看起来,两人入座后又说道:“那是自然,虽说南疆秘术浩如星辰,但不仔细钻研也难得门道——不知大人想问些什么?”

林清和说:“听闻南疆有人蛊之术,挖去婴孩的眼睛……”

还没等他说完,左丘曲却先抛了礼数,打断他的话,有些不悦地说道:“大人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南疆虽以毒闻名,却并不做腌臜龌龊之事,挖取婴孩眼球的事情可不能随意诬赖我们头上。”

林清和笑了笑:“左丘宗主莫急,我只是听闻,并不能断言,如有冒犯还请见谅。”

左丘曲这才缓和了神色,说道:“大人继续吧。”

林清和继续说道:“在下游历江南时恰好遇上那样的人蛊,只是听说这类蛊术极为低阶,因此并未能查明出处,还劳烦左丘宗主解惑。”

左丘曲蹙眉道:“这类的确低阶,但在我门内都属于禁术,绝不可施用,罔顾人伦之法,我又怎么可能广而施之,不怕人怨,尚也恐惧天怒。”

林清和思忖道:“不知近年可有人出过南疆?”

左丘曲正想一口否决,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才又说:“记不大清了,大概是没有的。”

林清和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说:“哦?我听闻南疆应当有丢失在外的血缘吧,只是在下不知其中缘由,若是妄言还请宗主见谅。”

左丘曲的脸色变了几变,复冷笑道:“若非说是血脉,也应当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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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鞠躬)

第86章曲辛

“若非说是血脉,也应当算是。”

林清和见她神色骤然变得有些不快,只说:“怎么叫算是——大概是南疆家事,我还是不多嘴了。”

左丘曲又收了情绪,对他笑道:“也不是什么秘事,没什么好避讳的,只是家事琐碎,怕大人没有耐心听罢了。”

林清和也笑:“那倒不会。”

左丘曲伸手去拿茶杯,手腕上的铜铃一通作响:“时间也不久远,大概十七年,还是十八年前——哦这是那孩子出世的时候了,要再往前几年说了。”

左丘曲虽然年龄不会小,但看着也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这番语气追溯过往,倒让人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

二十年前。

“南疆避世千余年,无风无浪又索然无趣。”

左丘家有一对孪生姐妹,姐姐叫左丘曲,妹妹叫左丘辛,左丘一族童颜不老,不靠什么秘术,只是因这一身左丘家的血脉。

南疆不与外界往来,自然也不与外人联姻,数千年来都是这样。

左丘家早已没有了大家长,姐妹两人都不爱管这些琐事,而且南疆本就风平浪静,小打小闹的也不至于惊动左丘,她们就一人做百年家主,一直到二十年前都没有出过任何变故。

左丘辛性子比姐姐活泼,经常钻进毒瘴密布的林子里去找些奇异花草,好看的就种在自己窗前,不好看的就用来研制新毒,时间久了,连左丘曲的窗前都被她种满了。

左丘曲警告过她很多次,不要离南疆的边界太近,不然会碰见不该看的东西。

左丘辛每次应的都很快,但忘的更快,该到处野还是到处野,直到某天,真的看见了一些不该看见的东西。

南疆边界过后就是关内的群山,总会有人误入南疆地界,别说普通樵夫和猎户,就算是修士中的大能都会被南疆的毒瘴缠出个好歹来,而左丘曲说的“不该看”的,正是那些垂死的误入者。

他们并不是救不了,只是祖上的规矩摆着,不可随意将外人带入南疆。左丘辛好奇心重,起初捡回来奇奇怪怪的各种中毒的小动物养着,左丘曲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制止过她,只是时不时敲打敲打,告诉她不能这么做。

反正左丘辛确实没往心里去,终于给她带回来个**烦——一个男人。

那男人面色像个死人,身上的衣服也破损不堪,根本无法辨明来历,他倒在南疆边界口,却不是因为中毒,只是因为伤的太重,估计慌不择路才会误入南疆地界。

左丘辛连声招呼都没打就把人带了回来,用各种珍惜药材将养着,藏在自己屋里,还以为躲过了姐姐的眼睛。

左丘曲一直在等她来跟自己商量,结果等来等去,她还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被戳破了还在眼都不眨地撒谎,姐妹两个第一次闹了个极大的不愉快,左丘曲暴怒下叫了家仆浩浩荡荡地要把那男人扔进毒瘴林里,左丘辛眼泪汪汪地以死相逼。

整个事情闹下来谁的脸上都无光,左丘曲不愿意退步,左丘辛也不愿意把他扔出去,两个人僵持了许久,左丘辛干脆把自己关在院子里,再也没出去过,那男人的伤势在精心照料下恢复的很快,后面的故事就是最老套的桥段了。

两人日久生情,等左丘曲再见到左丘辛的时候,她竟然是来告别的,说要离开南疆,左丘曲对她失望透顶,但终究不愿意搬出左丘的祖训置她于死地,就答应让他们离开南疆,只是她那时候才知道左丘辛竟然怀了外族人的孩子,愤怒与失望几番交战,她还是要求他们等孩子安全降生后再离开。

“此后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那孩子姓甚名谁,他们现今住在何处,我一概不知,大人还有什么想听的吗?”

林清和听她语气平淡地叙述完这桩不大光彩的家事,小心斟酌了用词,说道:“左丘宗主也是仁至义尽,只是,那孩子为何被遗弃在南疆边界,难道……”

他没说下去,左丘曲脸色变了变:“被遗弃?那时候我们的关系并不好,我也没有送他们走,但他们怎么可能丢弃自己的孩子?”

林清和只缄默不语,左丘曲脸色有些难看,喃喃自语道:“难不成……是遇上什么意外了吗?”

林清和笑了笑,他是和江离舟闲聊时听闻过时欢的身世,至于那是不是左丘家的血脉谁也不知道,就这么拿出来诓一下,他也没多说,只道:“宗主也不必太过忧心,我也只是道听途说,是不是同一人也不能确定。”

左丘曲笑了笑:“她既然离开了南疆,就是与我们再无关系了,是生是死,也只是听天由命罢了。”

林清和手里捏着茶杯,在指间转了转,又说:“虽然南疆隐世已久,但外界风云诡谲,还是有很多事情要麻烦宗主相助了。”

左丘曲笑道:“能帮上忙当然好,有人在外污我南疆名声,我自然不能坐视不管。”

萧繁两人在秦府越发吃力起来,起初是只和他们转圈就能安然地躲过,这下完全被追着打,时间早就超过了十二个时辰,还被追的连口气都喘不过来。

萧盛空隙时问萧繁:“师兄,这怎么弄?”

萧繁抿着唇想了想:“杀吧。”

萧盛啊了一声:“师兄,你认真的吗?”

萧繁看了一圈:“不然呢?你想怎么办?”他缓了缓又说,“也不知道到底困多久了,再耗着也不是办法。”

萧盛去抓他的袖口:“师兄……”

萧繁正想开口,突见头顶扬起一阵火光,大火铺天盖地,却在头顶停住,仿佛被一张无形的网凌空兜住。

细看过去,真像是一张蛛网被缓缓燃起,先是烧出一个个卷曲的窟窿,然后不住地向四周扩散去,不到片刻就融了个干净。

他们正发怔,一个人影落在屋顶的檐角上,手上的竹棍挟着火气转了一个来回,冲他们喊:“萧师兄,你们干嘛呢,赶紧走。”

来人正是江离舟,他一把火烧了头顶的网后,那些刚刚还追着他们要杀要咬的人群突然都软了手脚,头顶隐隐可见燃断的透明蛛丝,这时候都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刚刚那个巨大的蛛网竟然真是连着他们身上的丝线,操控他们的行动。

萧繁身形一闪到了他旁边,说:“你怎么来了?”

萧盛似乎想说什么又往他身后看了看,江离舟笑:“别看了,大人有事走了,不在这。”

萧盛这才放了心,笑道:“江师兄怎么做到的?还是因为尚听吗?”

江离舟冲他挥了挥尚听,说:“回头告诉你——你们失踪四天了,我能不出来看看吗?”

萧盛立刻惊叫了一声:“四天?明明我们数着还没十二个时辰呢。”

江离舟掂着竹棍往那院子指了指,说:“这里面都是死人,你们在里面待了四天竟然没感觉到,估计是被里面的什么邪道蒙了眼。”

萧繁皱眉:“确定吗?都是死人?”

江离舟又看了一眼:“你要是不放心,我待会叫人再来查一遍,先回去吧。”

萧繁点点头,神色有些阴郁,江离舟又说:“那些妖怪专会搞这种迷人心智的东西,当局者迷都是正常,不用太往心里去,回去调调息,别被这东西伤了。”

他们回去才发现气氛很不对,许陵和时运都神情郁郁,眼圈都是红的,萧繁看了江离舟一眼,问他:“这是怎么了?”

江离舟勉强笑了一下,手上的尚听不自然地挥了挥,说:“小师弟没了。”

萧繁神色惊诧地张了张嘴,才又问:“是……”

江离舟笑笑:“时连,你们应该有过一面之缘,看着小小的那个,才十七……”

他本来想语气轻松一点,越说心里越沉重,索性不说话了,只是装模做样地笑。

萧繁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最后只说了一句:“节哀。”

江离舟抬抬手:“你们回去歇着吧,湟中今天好像安静了一截,我们这沾了光,也不怎么闹腾了。”

萧繁又问:“你看湟中还能坚持多久?”

江离舟叹口气:“看我师弟写来的信,感觉不怎么乐观——走一步算一步吧。”

萧盛一直没作声,江离舟看看他,又说:“你们四天不吃不喝的,不饿吗?去让厨房弄点吃的,城楼那边我盯着,你们歇好了再来替我。”

萧繁也看看萧盛,说:“小孩估计是饿了,那我们先走了。”

江离舟挥挥手,示意他们随意。

许陵走过来,递给江离舟一只匣鸽,说:“师兄,这是刚刚收到的,应该是找你的。”

江离舟伸手接过来,见他神色颓靡,抬手拍了他一下:“好了,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梅花酥,专门叫人给你做了,去吃。”

许陵抬眼看看他,又控制不住地抹了抹眼睛,正想说什么,江离舟抢先一步说:“那些个煽情话就别说了,日子总得过,吃你的梅花酥去,时运呢?给他也拿点过去,别总憋着。”

许陵应下了,又说:“师兄你吃不吃?”

江离舟笑笑:“我不好这口甜的,不用管我。”

许陵这才点点头走开了。

第87章小鹿

左丘曲说要细查关内南疆蛊术的来历,林清和便在南疆暂且留了几日,一方面可以为左丘曲提供一些有关信息,另一方面可以及时得到查探的回馈。

虽说是在这儿帮忙,但其实这位山神大人成天被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他越待越觉得自己有蹭吃蹭喝的嫌疑,便决定还是早日离开的好,既然南疆答应相助,就应该不会出现太大的问题。

再者他归心似箭,心有挂念,待在他乡到底不会安稳。

他本来当天就要辞行,左丘曲还以为是自己招待不周,几番推让,林清和便答应第二天一早再走。

他待在这儿实在无聊,便去街市上走走,南疆集市的热闹劲不亚于繁华长安,林清和溜达的时候看见一个卖花灯的小摊,这才想起来正月十五早就过去了,这个新年都没能好好过,更别提灯节了。

况且灯市热闹,花灯乱眼,江离舟也看不见,说起来也是徒增了堵心事。林清和想着,他这一世估计从来没和谁一起过正月十五,元宵节一是好吃,再就是好玩,夜幕降临后整条街道都缀满了灯火,像是倾泻了一湾银汉,又有哪个小孩子会不喜欢。

少年的江离舟大可能是自己躲起来,省得师兄弟们的一腔欢快被他半瞎的眼睛破坏,林清和偷偷摸摸看了他许多年,但让他想破脑袋也记不大清某个节日他去了哪里,只不过是合理猜想出来的罢了。

心里这样想着,人还是情不自禁地走到了那花灯摊子前,心说大不了日落前带他玩玩灯,好歹也算是过了一次灯节。

林清和站在人家摊子跟前看了半晌灯,看来看去也没觉得哪个入得了眼,心下有些失望,正要走开,那老板叫他:“看公子没有看中的,不然看看这个?”

林清和这才知道,陈列花灯的竟然是个木柜,那老板伸手拉开里头一层,赫然露出里面的东西来。

按理说,花灯一般都不小,这里头的灯倒都是巴掌大,若不仔细看,还以为这只是几个摆件,那老板把里面的东西一一摆出来,说:“这些个都是我自己做的,小孩子嫌小,就都压了箱底,但绝对没有一个是残次品。”

林清和倒是觉得挺有意思,伸手捏了一只貔貅出来,奇道:“您这是按神兽的样子做的?”

那老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看过的画本子不多,没见过多少神兽,也没几种,就是自己做着觉得好看。”

林清和期待地看他:“有夫诸吗?”

老板的神色迷茫了一瞬:“那是啥?”

林清和叹口气,心想果然还是祥瑞吃香。

他看了看,心想,没有就没有吧,不然就买些别的给他带回去。

正想着,他手边碰到了一只琉璃的,纳罕地捏了起来,通身流光溢彩,灯芯竟然是装在鹿角里。

老板见他看的痴迷,就凑上来说:“公子要是感兴趣,我给您点一个看看?亮起来更好看。”

林清和心情很好地摆摆手,心说这个有点像我,当即要买,那老板又说:“不过这个倒是有点瑕疵——”他伸手接过来,指了指,“左边的鹿角不小心磕掉了一块儿。”

林清和心里咻地沉了沉,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但看来看去也没觉得这块瑕疵有什么影响,怎么看都觉得中意,就一心想把它带回去,最后挣扎半天还是买了下来。

他兴高采烈地捏着这只小鹿看来看去,那老板看他心情好,又跟他搭话:“公子生的丰神俊朗,送姑娘什么人家都是高兴的。”

林清和莫名其妙地看他:“老板怎么知道这是要送人?”

那老板笑的不见眼:“我在这儿摆了几十年的摊,客人买来是自己玩或是送人,我还是差不多能猜对的。”

林清和笑:“那真是了不得。”

这老板大概是生意不怎么好,毕竟在这个时间还在卖花灯,向来客人不会太多,两个人竟然攀谈了起来,反正林清和也闲着没事干。

林清和不经意地提及了左丘,那老板神色顿时一敛,随后赔笑道:“左丘家不是神也胜似神,我这种平头小百姓可不敢乱说。”

他越是遮掩,林清和就越是好奇,笑道:“听闻左丘家以前家主是对孪生姐妹,但性情大不相同,但最近怎的只有一位了?”

那老板神情立刻不对起来,往后退了退:“公子不是南疆人吧。”

林清和不知道是哪句说错了,就半真半假地说:“我师从一位蛊师,已经随师父潜心修行了十几年,近些日子才出了山门,对现况知之甚少,大概真算不得南疆人吧。”

那老板半信半疑地看了他几眼,见他神色自如,才放缓了语气,说:“既然如此,那公子不清楚也说得通。”

林清和又问:“不清楚什么?”

老板疑神疑鬼地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跟他说:“现今谁人不知,左丘家哪里有什么孪生姐妹,南疆的掌门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位啊。”

林清和登时有种被天雷开了头盖骨的感觉,迟缓地往左丘府的方向看了一眼,说:“那……孪生姐妹的说法是哪里来的?”

老板神色晦暗不明地摆摆手,继续压着嗓音说:“还能从哪里来,自然是从左丘那位家主嘴里来啊,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林清和脑内一团乱麻,半晌也没分辨清楚这事到底是好是坏。

他也不敢尽信,又施了些障人耳目的小术法,四处打听了一番,打听的结果也让他有些目瞪口呆,连街头孩童都知道左丘家只一位家主,然而家主本人竟然不知?

江离舟回了屋,要去开匣鸽,无奈腹部的拉板似乎卡住了,试了半天怎么都打不开,只得动手把这只木鸟拆开来看,等到打开,除了一张信纸,里面竟然还藏了一只琉璃小鹿。

他把这只小鹿翻来覆去看了好些次,差点忘记还有一封信的事情。

小鹿被他爱不释手地攥在手里,才去读信,林清和在信里两句话就把南疆的事情给他说清楚了,并且托他去查一查左丘。

除了这两句话,后面尽是粘腻的相思之意,以及几乎跃出纸面的邀功,信末还不要脸地加了一句“见鹿如吾,以慰相思”。

江离舟心里挤压了多日的沉郁此时终于拨开云雾,从心底深处缓了一口气,那小鹿做的确实精巧,一对鹿角神采灵动,江离舟一眼看见了里头的灯芯,指尖微动便窜出火星,把这盏琉璃小灯点亮了。

火光下的琉璃更加美艳,小鹿似乎立刻要舒展前颈,动将起来。

江离舟情不自禁地想,上次看见林清和的鹿角是什么时候了,一千多年了吧,都快忘了夫诸的鹿角和小鹿的鹿角到底有什么不同了。

他想着就念起这位山君儿时的憨态,现在往哪一站,但凡不知道他身份的,都要把眼睛在他身上沾许久,哪能知道他小时候鹿角都藏不起来被几个散修欺负的到处逃窜。

江离舟很少去想以前的事,想起来总让人心烦意乱好些时候,驱不散挥不走的无力感实在太可怕,现在倒心心念念地想看看他的鹿角。

等他这股兴奋劲过去才想起来林清和托他办的事,立刻起身去找时运,时运正在屋里看书,他们随意惯了,江离舟推门就进去,时运也习以为常地抬头看他:“师兄?”

江离舟在他面前落了坐,说:“你查一查南疆,左丘家的事情。”

时运想了想:“南疆的事情都捂得严实,恐怕不太好查。”

江离舟笑笑:“就是不好查才来找你,你对典籍野史比我熟,总能找到只言片语,反正南疆的事情几乎传不出来,查多查少都是收获。”

时运点头:“我这就去。”

江离舟哎了一声,把他叫住了,说:“等会儿,给你看个东西。”

时运看他心情很好的样子,总觉得有鬼:“什么?”

江离舟从怀里把那只琉璃小鹿掏出来显摆:“看这个,好不好看?”

时运凑过去看了一眼:“好看,哪里来的?现在还有卖这种精致小物件的地儿?”

江离舟极其为难地笑了笑,表现出“这可是你问的不是我想显摆”的意味,说:“大人千里迢迢送来的,南疆的东西,好看吧。”

时运:“……哦。”

江离舟又给他表演点了火之后的样子:“你看,这还是盏小灯,亮起来是不是更好看?”

时运:“……好看,师兄,你拿给阿陵看,他肯定也没见过。”

江离舟笑着站起了身:“有道理,这么好看我不能自己藏着,我走了啊,你好好干活。”

时运:“……”这秀个没完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消失。

不出一刻钟,所有人都知道山君送了他一只琉璃小鹿。

他出去找许陵的时候,只要被他看见的熟人,都没能逃出魔掌,无一例外的血刺呼啦地被秀了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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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太忙了,来晚了

第88章再战

湟中靠着时欢做的毒又撑了两天,后来连火药也用尽了,就把毒粉融了水,抹在箭头上,虽然这个办法收效甚微,也只能将就着用,起码能保证那些妖兵一旦中箭就当场毙命。

这样的僵局不管怎么看都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齐远想了很多次,要不然一把火烧了这座城,也算落个干净。

齐远这些天精神都崩成了满弓的弦,东想西想过后突然记起时欢好像说要去再做一批毒来,就立刻去找他,打算让他停手别搞了。

他绕过后院,瞥见角落里有个人影,又拐回去看看,一见正是时欢,叫了他一声:“时欢,干什么呢?”

时欢吓了一跳,忙把东西往身后藏,齐远奇怪地盯着他看:“你藏什么呢?”

时欢脸色比前几天还要难看,冲他笑笑:“没什么,不小心掉了东西,有点头晕,一时没站起来。”

齐远伸手要去看他伤口:“你到底怎么了?伤了这么久,不见好就算了,怎么看着越来越严重了?”

时欢不自主地又往后退了一步,说:“我一直都这样,没事的,不用管我。”

齐远打量他一眼:“你给我看看伤口,这总可以吧?”

时欢又往后退了一步,一直退到了墙根,低着头没说话。

齐远神色冷下来:“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说,我就自己看了。”

他说着伸手就要碰到了,时欢惊慌地叫了一声:“别碰我!”齐远的手僵在半空中,时欢半天才咬了咬牙说:“我的血就是剧毒,你碰了,马上就会没命。”

齐远瞪圆了眼:“你说什么?”

时欢神色漠然:“我是南疆人。”

齐远焦躁地踱步:“所以呢?你想说什么?你都干了什么?”

时欢垂着头:“反正……离我远点,不然会没命的。”

齐远对于南疆人浑身剧毒的事情并非完全不知晓,他脑子里炸成了一团,想起他递过来的毒粉,语气都暴躁起来:“你可别告诉我,那些毒你是剜肉放血弄出来的。”

时欢眼睫微微动了动,还是没说话,齐远低骂了一声,抬手颤颤巍巍地指他,半晌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又狠狠放下,又踹了一脚底下稀疏的杂草:“你……你做什么能不能跟我们商量一下!用得着你不声不吭地自我奉献吗?”

时欢突然抬头看他:“用得着——我们还有别的办法吗?我受点小伤而已,能保一天是一天。”

齐远瞪着他:“你现在回屋,把纱布拆开,我要看看你的伤口。”

时欢又垂眼:“没什么好看的,我自己会……”

齐远吼道:“快点!不然待会我自己动手,你想毒死我也行!”

时欢头垂的更低:“那让我把这里清理干净,刚刚不小心让这里沾了血,要是让人碰到,会出事。”

等他回了屋,一点点拆开包裹的严严实实的纱布时,齐远觉得自己的心都在颤,他的肩头几乎露出白骨,他大概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但是怕被人发现,就在伤口处做文章。

时欢生的眉清目秀,有时候乍一看和小姑娘没太大区别,再和这惨烈的伤口放在一起,让人格外不忍心。齐远想,这他娘也真对自己下狠手!

齐远深呼吸了好几次,说:“你不让我帮忙也行,从现在开始,好好处理你的伤口,我本来就是来告诉你,毒不用再做了,我们守不住了,倒不如干干净净地祭城——你做的够好了,已经够了。”

时欢抬头:“不是还没到那一天吗?”

齐远叹口气:“我们本来就是苟延残喘,早晚的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大家都尽力了,谁也不欠谁什么,也没什么好怕的。”

时欢转头看向窗外:“没事,我也不怕。”

残阳的余晖占据了半边天,空旷的蜀中大地被染成了橘红色,血腥味飘出几里远,凌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卷起了满地干裂的土屑。

时运着手去查南疆,但南疆的确捂的太过严实,他到处查了两天也只查出些只言片语,但也不过是些不怎么新鲜的东西,江离舟皱着眉头翻了翻:“这个南疆,怎么跟铁打的似的,什么也查不出来啊。”

时运也挠头:“我去翻了一些古籍地方志,南疆连在别人嘴里都很少出现,我要不是真听说过,都要觉得没这个地方了。”

江离舟叹口气:“这地方好古怪,我让他回来吧。”

时运又问:“阿陵去哪了这几天?”

江离舟一扬手:“还在那个万宁楼蹲着呢——差不多可以撤了吧。”

他们正说着,一个剑宗的弟子慌慌张张地闯进来,急声道:“江师兄!不好了!万宁楼出事了。”

江离舟站起身,神色如常:“怎么了?”

那弟子说:“楼里突然甩出几丈高的蛇尾,万宁楼都塌了一半!”

江离舟把手里的书塞给时运,挥手示意那弟子跟上:“去看看。”

他们到了万宁楼,里外都一片混乱,江离舟一眼就看见许陵,拍他:“怎么回事?里面人没事吧?”

许陵一脸的沧桑:“人倒是没事,那蛇尾甩在了堆杂货的那边,乱的跟被轰了似的——那个巨蛇……”

江离舟抬手打断了他:“那位,我应该认识。”

许陵张大了嘴:“啊?”

江离舟笑:“这是机会,别担心,叫人在楼外布阵,先前不就让那些姑娘一点点往外送了吗?除了鸨娘,里面没别人了吧?”

许陵探头又看了看:“本来还有几个没送出来的,刚刚趁乱也安置了。”

江离舟点头,神色有些兴奋:“我们这次是逮到大鱼了。”

许陵有些不明所以:“什么大鱼?难道是那鸨娘?她什么来头?”

江离舟甩了一下手里的尚听:“我先前让你在这四周布的符文,知道干什么用的吗?”

许陵想了想:“不是普通的镇妖符咒嘛?”

江离舟笑:“那就够了,上次你顺回来的东西夏天无倒是弄清楚了。”

许陵愣了一下:“是什么?”

江离舟看见萧盛,招手叫他过来:“你带人去摆阵,那小孩懂,来的路上我吩咐过了。”

萧盛应下就走开了。

许陵一脸纳闷:“到底是什么啊?”

江离舟神色沉了沉:“丢的那些姑娘,都在那个小瓶子里了。”

许陵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什、什么?那……”

江离舟眯了眯眼:“是躲在这儿疗伤呢,所以刚开始封锁他们的时候都没敢翻脸。”

许陵看着那呼啸乱甩的蛇尾:“那……这……是干嘛呢?”

江离舟拍了他一下:“这儿交给我就行了,先前拜托我们找姑娘的那几位,你亲自带人去安抚一下。”

许陵还在愣神:“师兄,能确定吗?万一……”

江离舟叹口长气:“不确定我让你去报死讯?我疯了?”

许陵低下头:“好。”

那青色的蛇尾还在从房瓦的罅隙里挣扎甩动,一旁的阵法已经成型,江离舟跃上了万宁楼的屋檐,抬手烧了蛇尾巴,顿时底下传来一声惨烈的嘶鸣。

萧繁这时候也过来了,问他:“这妖怪感觉不像是那种普通精怪啊。”

江离舟笑:“当然不是啊,这位可是魔乐双煞中的一位的呢。”

萧繁不可思议地看他,说:“你这是?出现幻觉了?说什么呢?”

江离舟抬手在虚空里画了一道符,那符文随着他的手指移动,到那蛇尾边上时,明黄色的符咒隐隐散发出****雾气。

江离舟扬了扬下巴:“萧师兄看见了吗?我可能会看走眼,这符咒可不会,往常验那些小妖的时候,遇见过修行时间长的,也不过是让这符咒变成血红色,紫色的雾气,想来修为真能通天了。”

萧繁还是不太相信:“若说是魔乐双煞,怎么能被我们困在这里?”

江离舟眼神幽深:“估计是被暗算了,不然也不能惨到要去吃那些姑娘来疗伤。”

萧繁一时有些语塞,江离舟又说:“夏天无说阿陵看见的那些药,就算再多上一倍,也不至于杀这么多人才能炼出来。”

萧繁:“这又是什么意思?”

江离舟挑眉:“成州城比我们想象的更不干净的意思。”

萧繁还想说什么,江离舟说:“反正送上门的,不宰白不宰,杀了再说。”

萧繁伸手拦他:“既然你说成州还有不干净的东西,为什么不留着她钓鱼?”

江离舟冷笑:“钓不出来,留着也是祸害,杀了干净。”

几乎所有的弟子都围在万宁楼周遭,这阵布的也不轻松,一直折腾到天色都完全暗了下来,阵光几乎照亮了整座成州城。

一直到夜半,巨蛇的嘶叫声才越发弱了下去,直到过了丑时,那蛇终于支撑不住地剧烈地挣扎了一下,突然蛇身仿佛破碎一般乍出刺眼的绿光,这光缓缓淡去,竟浮现出一个女子的面容来,她还转过头来微微笑了笑,终于化成了一袭青灰,在夜风中散的无影无踪。

他们还未喘口气,城楼迸出鼓声震天——妖兵终于攻到成州了。

第89章查探

江离舟听见城楼战鼓擂,心内猛然一惊,急忙收了阵,立刻折返回去。

他回去最先往架着的千里眼冲过去,几乎上手扯着那看守弟子的衣领,急声问:“湟中怎么样了?”

那弟子颤声道:“城破了。”

江离舟这时候什么也看不见,一颗心颤动不止,只说:“现在什么光景?说给我听听。”

那弟子哽咽着说:“都是黑雾,现在什么都看不清了。”

江离舟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都是黑雾,那你怎么知道城破了?不是什么都看不见吗?”

那弟子肩膀也在抖:“大概是小半个时辰之前……这黑雾是……妖兵放火烧城了。”

江离舟缓缓从千里眼跟前抬起脸,原本瞳色就浅的眸子此时几乎褪尽了颜色,用那双已盲了的眼睛,迟缓地眺望了一眼远处的湟中城,半晌没有缓过神。

许陵急匆匆地跑过来,叫:“师兄!不好了!城门快被撞开了。”

江离舟回过神,忙把乱七八糟的心思收起来,吩咐道:“城门法封再加,加不动了就设阵,还守不住一道门了吗?”

许陵应了声正要去,江离舟又叫他:“内城不要完全放手,还有些事情没弄清楚。”

许陵又应了下来,临走迟缓地看了看他,说:“师兄,我们这开战了,那湟中是不是……”

江离舟神色微动,说:“城破了——意料之中。”

许陵低了头,又说:“师兄,就算是城破,也不会是一点生机都没有吧。”

他最后几个字的尾音淹没在炮火声里,江离舟有些心烦,没回答他,只挥挥手催促道:“快去吧。”

江离舟侧脸被火光印出一片红,他想,有生路又怎么样,他们会选吗?

大概这些妖兵得了调派,湟中城破就立刻攻打成州,连口喘息的空都不留,狂轰滥炸了整整一夜。

一夜戮战,安宁的表皮瞬时被撕扯的连渣都不剩,好在成州的各方面都比湟中强得多,伤亡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他们商议了许久,觉得就算是最大消耗的拉锯战也能撑个月余,目测妖兵的数量比他们要至少多出两倍,现在成州城已经被团团围住,求援怕是不太可能了,他们总是惯用数量压制,除了硬抗似乎也没有别的办法。

近些天江离舟被缠的焦头烂额,突然想起来林清和已经去南疆有小半个月了,上次写给他的书信至今也没收到回音,虽说知道成州被围困,书信难行,但南疆的事情他还没查出个所以然,心里总不能安稳。

他心里两头焦灼,竟然真开始夜不能寐了,维持这个状态又过了三几天,时运拿账本给他看,忍不住说:“师兄,你别这么忧心忡忡的,眼底都青了。”

江离舟揉了揉眼睛:“是吗?”

时运点头:“我们现在情况不是还好吗?看着倒是我们处在上风呢,你别太担心了,我们也不害怕,也不用为我们忧心。”

江离舟笑了一声:“我才不是担心你们,我担心我家大人——不知道他现在安不安全,吃不吃得饱,睡不睡得好。”

时运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江离舟又叫他:“你走什么啊,账本没看呢。”

时运带着“我为什么要嘴贱”的憋屈表情又折返回来,江离舟看看他:“你说,现在什么东西能传出去,我好久没收到他消息,快急死了。”

时运往城墙外看了一眼:“他们围我们好些天了,信是肯定传不出去的,大人手眼通天,不会有事的。”

江离舟叹口气:“但是我挺想他的。”

时运一脸冷漠:“师兄,你看这个,我把数量都统计在这里了,我让另外三个弟子跟我人手一个账本,因为最近各种物资的消耗都大,我们就三天核对一次,不会出问题。”

江离舟点点头:“你的帐,我放心得很——我们的东西最多撑多久?”

时运神色严肃:“我按照最省的来算,还能撑两个月。”

江离舟挑眉:“比我想象的多多了。”

时运说:“的确多,但不能保证不出现突**况,这个都没算进去,还有就是——”

他顿了顿,说:“我们可以猜测一下底下那些妖兵能撑多久,上次讨论的时候,不是说也有一举击溃他们的可能吗?”

江离舟摇头:“那只是纸上谈兵那么一说,我们对他们的情况基本靠目测,不能冒这个险。”

时运神色暗了暗:“说的是。”

江离舟拍拍他的肩:“仇肯定要报的,该死的一个都跑不掉。”

时运现了些哀色,音调弱了下去:“师兄,我最近这些天,一直埋在这些账里,但有时候还会想以前的事情,就分不清哪个是梦……”

他突然喉咙哽了哽:“等结束了,就算赢了,也再也回不去了,明烛山也不是那个明烛山了,以后还会有无数的、不同的我们,哪有人还会记得谁死在了哪年哪个地方……”

江离舟抬手就敲他脑袋:“你会忘吗?你不会,但是你记着的又是什么?是血肉横飞的战争还是那个活生生的小师弟?”

江离舟叹口气,声音突然变得很悠远:“他从小就胆小的要命,好不容易胆大一回,别寒了他的心。”

时运憋了半天的眼泪突然决堤,垂着头哭了好一会儿,江离舟只是又拍拍他的肩,说:“没消息的,就还是好消息,仗得打完,已经付出了这么惨重的代价,这还不够成为你坚持到底的理由吗?”

时运啜泣着去擦眼泪,一边抖一边点头。

江离舟低声说:“你们都还小,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

时运抬脸看他,还打着哭嗝,莫名其妙地说:“你也不比我们大几岁,怎么说话……老气横秋的。”

江离舟扬手就要再敲他:“说谁老呢——说了你也不懂,滚滚滚,去吃你的饭,去晚了你爱吃的就被那群狼崽子抢完了。”

林清和自从听了南疆这些自相矛盾的故事,就非得查个清楚不可,先是在左丘府里晃了好些天,事情还没打探个所以然,就听说了成州被围困的事情。

林清和也不对左丘家事感兴趣了,立刻就要回去,大概真是多事之秋,他人还没动身,南疆倒是自己把自己封住了,这下东西还没弄清楚,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左丘曲来见他,满面愁容:“大人莫怪,不知是谁在边界的毒瘴林动了手脚,连带着整个南疆都乱了套,现在怕是没法送您出那片林子——别说您了,我们自己人都没法靠近了。”

林清和随她出去,问:“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暴乱了?”

左丘曲神色郁郁:“左丘根深蒂固,哪有人敢动我们,怕是混进来些不好的东西。”

林清和莫名觉得这话怪怪的,情不自禁地打量了一下自己,左丘曲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是说您,大人是南疆的客人,我们怎么可能怀疑您。”

林清和笑:“宗主不用往心里去——话说回来,我来的时候,宗主说在查探关内蛊术的来源,不知有结果了吗?”

左丘曲皱眉:“大概真是我们南疆的人与妖族有了勾结,不然我也的确想不到旁的可能了。”

林清和看了看这位童颜宗主,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左丘曲又接着说:“如果真是我们南疆的人造了孽,我们自当谢罪,只是目前还没查出个究竟,还请大人不要太着急。”

林清和叹口气:“怎么能不着急——宗主,贵地有没有那种能神不知鬼不觉送出去信,或者传个话之类的玩意儿。”

左丘曲想了想,问他:“大人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吩咐?”

林清和往远处看了看:“不是什么重要的话,但是要和重要的人报平安,他应该也着急的不行。”

左丘曲了然地笑笑:“大人稍等,应该是有法子的。”

林清和笑:“那最好不过,但是——那地方被围的水泄不通,一定要掩人耳目,不被劫走才行。”

左丘曲点头:“放心,我南疆别的没有,这种精巧东西还是有的。”

南疆果然还是南疆,左丘曲送他一只蛊蝶,在飞行时几近透明,完全不会被人发觉,并且比传音鸟还好使,只有指定的收信人触碰到时才会完全显形,传音也能传像。

林清和先是喜出望外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始沉思,问:“那它不得飞到明年?”

左丘曲说:“不用担心,从这里飞到关内顶多两天,不要小瞧我们的蛊术。”

林清和笑:“是我孤陋寡闻,多谢了。”

林清和其实并不怎么信任这位南疆的当家人,总觉得她隐瞒了一些事情,但事到如今,除了相信她用这个东西传个话,也没有办法了。

这些天他也抓心挠肺地想回去,但总觉得左丘家的往事可能牵扯到什么重要的东西,才一直留了下来。

算起来他也并不是一点儿眉目都没有寻到,只是刚刚牵出个引线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就让林清和心里的疑窦更深了。

第90章报复

林清和费了半天劲放了蛊蝶,此时左丘曲带着人去查看毒瘴林的情况了,他就继续往左丘府的后院摸过去。

毒瘴林失控的这些天他把左丘家的园子当自己家似的逛了个遍,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说不准能碰出来点什么。

左丘府大的吓人,含湖立山,山顶上还隐约可见一座尖塔,林清和上次去逛了一遍他们的藏书阁,顶层落了锁,他也没有尝试一探究竟,毕竟哪家都有自己的秘闻,虽然左丘曲字字句句说的坦荡,但一句隐瞒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林清和对他们南疆秘术不怎么感兴趣,但是对左丘曲的胞妹倒是一心好奇,他在市集里听了不少版本,这些南疆人字里行间似乎已经认定这位家主是得了什么扰乱心智的病,才自己想出了这么一个妹妹来。

林清和大概就是闲疯了,想来想去也没明白颜钟长老让他走这一趟的意义在哪,就给自己找了些事情去做,一方面是好奇,再就是直觉般地觉得不对劲,哪哪都不对劲。

他一直都很信任自己的直觉,神兽相较于普通小兽又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当年不能化形的时候也是凭着避险的直觉活下来的。

他又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当初就因为被黎崇救了一回,就不要命地溜出了临云山,在此之前他可是连临云山口附近都不大敢去的,那时候经常会有半吊子的修士来临云山碰运气,他好死不死被碰了一次,差点让人捉走炼成仙丹。

他想着突然笑,这是什么直觉,难道上天也觉得自己这条命就该拴在他身上的吗?

他神神叨叨地想了很多有的没的,突然就觉得现在也不是什么苦尽甘来,他吃的那些苦,不都是因为自己的心意太深太重,才不得释怀的吗,而且做过的每一件事他都不觉得苦,苦的只是当初太想他罢了。

林清和以前的想法真的很简单,从来没想要什么,只要能陪在他身边,有没有回应,结不结的了果,倒真是没想过。

但是现在就不可能不想了。

林清和越想飘的越远,那些不可说的心思马上就层层叠叠地涌了上来,自己默默念了数遍的清心咒才勉强让脑子里头干净一点。

他把思维拉回到南疆,想来左丘曲叙述往事时的种种神态倒不像是作假,但也保不住一个疯子对自己编的故事信以为真,林清和想着横竖现在走不掉,索性去那尖塔看一看。

他走近了才发现山脚下也是铺天盖地的雾气,只是这雾气倒没有剧毒,他轻而易举地踏上了山顶,顶上空余的地方几乎没有,看着倒不像是塔立依山,而是山为塔来。

塔高七层,通体是暗沉的红色,像极了凝固的飞血,寂静如死。

铜门沉重,遍体红漆,林清和没敢贸然去碰,南疆处处是毒,一不小心,管你是神是佛,估计都得把命撂这儿。

林清和在这尖塔四遭转了一圈,发现整个墙体都密不透风,望上去连个缝都没有,更别说开个窗户能看看里面光景了。

他最后绕回了那扇红漆铜门前,指尖随心动涌出了一簇白光,扬手打进了那扇门里,铜门被撼动,沉沉地吱扭了一声,林清和看着像是可以打开的样子,准备再试一次。

他手都扬起来了,又想这种撬锁的行为是不是不太好,一脸淡然地往四遭看了看,空旷无人,于是立刻继续拆门。

不知试了多少次,那门终于闪开了一条缝,林清和觉得真把人门给拆了好像不太礼貌,就将就着顺这条门缝粗略地望了一眼,里面几乎没有光亮,所能视物的那一点光线也是顺着这条门缝探进去的。

林清和隐约看见似乎有粗大的铁链纵横交错,也并没有看见旁的什么。只觉得这塔简直就像困了什么东西在里面,还是穷凶极恶的东西,看着这塔根本就像是囚牢。

他心里疑窦未解,正待细看,自门缝里闪出一缕薄烟,他迅速闪身后退,那烟像是长了眼睛一般穷追不舍,林清和赶紧抬手想要把它打散,但他的术法根本没用。

林清和心想,南疆这地方真是不得了,看着像是能克万物,而又无物可以克他们。

眼看那薄烟越逼越近,林清和干脆闪人下山,待到山脚下,那幽灵一般的轻烟才止了脚步。

林清和好不容易摆脱了那烟,又想知道真被缠上会怎么样,但他还是比较想把命留着回去找江离舟温存,就暂时离开了那座古怪的山。

他刚返回没多久,正遇上左丘曲,她一脸的漠然:“山君去了塔山?”

林清和点头:“随便逛逛——毒瘴林可恢复了?我能走了吗?”

左丘曲的神色看着十分不悦,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露出一抹怪异的笑:“可以走了,大人要是想,现在就可以动身——您在那里没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林清和揣着明白装糊涂,绝口不提在那座塔山看到了什么,只说:“一座尖塔,挺好看,还能有什么——那麻烦宗主了,现在就走吧。”

这一路林清和都格外小心,估计是做贼心虚,总觉得左丘曲刚刚笑的似乎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暗杀他,别的他不担心,但要被下个什么毒还察觉不出来就真的麻烦。

但他怎么进来的又怎么被送了出去,带路的还是那个蘑菇小妖。

林清和毫发无伤地进去又出来,没有受到任何他以为会有的攻击,竟然还颇为遗憾。

他心想过了这么些天,不知道成州怎么样了,归心似箭地往成州城赶去,御风的脚程快,几个时辰就看到了成州城楼顶上的大旗。

远远望去,红烟冲天,但看着不像是有什么大碍,林清和的心先放了一半下来,另一半还没掂量出个所以然,一簇极快的光从他脸侧擦过去,他迅速侧身,还是让这东西在侧颊上蹭出了血。

他伸手摸了摸伤口,一心都是兴奋的跃跃欲试,他很久没和什么人交过手了,觉得对斗殴都生疏了不少,正好想找人练练手。

他身侧迅速聚拢了青黑色的雾气,就像是雷雨前的乌云,林清和莫名觉得这场景眼熟,但这时候也不容他细细回想,那雾气里仿佛生出了千万条触手,笔直迅捷地冲他挠过来。

他翻身拉开距离,那黑雾却立刻围了上来,不依不饶地要在他身上戳出几个血洞来,林清和起初没太把这个东西放在眼里,僵持久了才觉得越发吃力。

这黑雾像是在逗他玩,千变万化,时不时聚拢,又突然散开,就像拿着拨浪鼓逗小娃娃,林清和怒开一掌,那黑雾被震的退了退,突然一道雌雄莫辨的声音传来:“原来临云山君还真是个小娃娃。”

林清和抬眼望了望,竟然找不到声音的出处,那人似乎化在雾里,又说:“别紧张,我不害你,就是想来跟你们谈个交易,对大家都好。”

林清和冷笑:“可惜,没看见阁下的诚意。”

那人也笑:“目前你们把我当敌人,贸然现身,不是太危险了吗?”

林清和心里有些烦躁,不耐烦地说道:“那你说说想做什么交易?”

那人语气很是轻快:“关于赢勾——你看打了这么久,谁也没讨到好,大家都累了,早点结束多好。”

林清和笑:“怎么?你是想卖点你自己人的情报给我们?那你又想要什么?”

那人说:“小娃娃,套话不是这么套的,我和他可不是自己人,至于我想要的东西,特别简单——放我和我的人进成州城,我们可以帮助你们击退赢勾。”

林清和不屑地笑:“听起来真的很简单,但是谁知道你是真投诚还是来里应外合的,再说,你跟我说有什么用,进去跟里面的人谈更合适吧。”

黑雾绕在他身旁缓缓流动,似乎是在想什么,半晌才说:“里面那个不就是黎崇转世嘛,你们不是一家的?跟谁说不都一样?”

林清和脸色霎时变了,黎崇转世的事情没有几个人知道,知情的一只手都数的过来,他抿着唇没说话,生怕说多错多。

那人似乎在打量他,又笑:“怎么又一副紧张的模样?他是黎崇,不光我知道,赢勾也知道,至于我们怎么知道的,不还是多亏了你嘛,小夫诸。”

林清和眉心图腾乍亮,一身的罡气将衣摆鼓动得猎猎作响,沉声道:“你什么意思?”

那人心情似乎更好了:“说着就生气了,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心魔怎么来的?那这样,先答应放我们进城,我就告诉你。”

林清和心口狂跳,隐约好像知道点什么,但是内府大炽,烧的他识海都开始错乱翻滚,手中一柄长剑晕成了白光,杀气腾腾地劈云破雾。

幽蓝的瞳孔几乎深成乌墨,长发都搅在风里,明显神智都被心魔控制了。

那人叹了一声:“果然一激就要发疯。”

不知是谁从身后猛然敲了一下他的清明穴,他神智复位了一瞬,手上还不受控制,癫狂地去劈那散不去的雾气。

他握剑的手腕突然被硬生生地捏住,在发狂的情况下猛然把对方弹开,那人又抬腿踹了一脚他的膝窝,扣着他的手腕一拧,硬是把他拽到了自己身侧,林清和被拽的一个踉跄,却猝然闻到一阵熟悉的酒香,登时卸了手上的力,一头栽进了身后那人怀里。

江离舟看着他趴在自己领口上抽了抽鼻翼,低骂道:“没断奶吗你?闻着味才松手?”

林清和被拦住的地方离成州不远,江离舟正好在城楼,守着千里眼的弟子叫他,说那边出现了一团黑雾,幸好这是大清早,江道长的眼睛尚可使用,一眼就瞅见里面闪出的白光是谁使的,不然不知道这疯子还要干什么。

江离舟一手扶着他,另一只手扬了扬尚听,火光扫过去的地方登时明亮了起来,他扫眼看了一圈,笑:“熟人啊,你欺负他干什么?以老欺小?”

半晌没作声的人突然应声:“果然是你啊,这神兽,是被你养废了。”

江离舟手上的火光一窜数丈高:“放屁,你偷袭使诈还好意思说?”

那人声音和缓:“真是来谈交易,这个小兽不信。”

江离舟低头叫他:“睁眼,我可拖不动你,这就带你回去。”又抬眼说,“我也不信,别缠着他。”

说完就扬长而去了。

好不容易把人带了回去,林清和死死拉着他的衣服不松手,江离舟攒了一肚子气想数落他,看他脸色难看到底没忍心开口。

夏天无本来是路过,后来被妖兵围堵,这下也走不掉了,至于刚才他是怎么出城的,看看外面在西北角乱成一片的战场就能知道了。

林清和躺也不肯躺,下巴搁在他肩上,像是受惊还没回过神。

江离舟对一脸嫌弃的夏天无摊了摊手:“你看看这怎么回事?他这心魔有没有办法啊,这也太容易被激了吧。”

夏天无想给他搭脉,结果这位大人死活不让碰,还是江离舟捉了他的手,才能顺利搭上脉。

夏天无一脸“我是欠你们的吧”极其不爽地看了脉象,片刻后神色突然严肃了起来,说:“他除了被引了心魔,没别的了?”

江离舟被他那副表情整的心都提了起来,说:“看起来没别的了——就脸上蹭了一个小口子。”

夏天无皱眉道:“很奇怪,他的脉象似乎在倒流。”

江离舟一脸震惊:“什、什么东西?”

他们正说着,林清和突然在他怀里开始蹭发顶——鹿角露了出来。

江离舟吓了一跳,赶紧去抬他的脸:“怎么回事,虽然我上次说想看你的角,但不是这个看法啊,还有外人呢,你收回去。”

夏天无:“……”

林清和喉咙发出模糊的咕噜声,低声说:“我收不回去了。”

夏天无冷哼:“会说话啊。”

江离舟啧了一声:“病人,宽容一点——哪不舒服?这怎么回事?”

夏天无面无表情。

林清和突然抱着他笑了一声:“是不是中毒了?”

夏天无捏了银针就要下手,林清和自己抬了右手:“指尖试一下。”

果然是中毒了,林清和埋着头闷声说:“我在南疆闯了他们的塔山,估计是被报复了。”

夏天无提着药箱出去:“我去看看什么毒,你们慢慢腻歪。”

他们马上就腻歪不下去了,那鹿角刚刚只是冒了一小截,眼下全露出来了,江离舟一眼就看见他右边的鹿角被生生削下去了一长断,凝固的血痂还能看得分明。

他立刻狠狠抽了一口气,那些旖旎心思也没了,伸手去摸了摸他的断角,指尖都有点发抖:“你这、怎么回事?”

角对于夫诸来说,相当于人类的手脚,生生斩断那是什么滋味他真是不太敢想。

林清和撒娇正来劲,这才想起来这么一件事,身上僵了僵,低声哼唧:“我要是说了,你现在会生气吗——我有点头晕。”

江离舟伸手在他身上掴了一下:“上次怎么说的?你不让我瞒你,还掉眼泪来威胁我,怎么到你了还是威胁我?”

林清和神色无辜:“没有威胁你,我怕你生气。”

江离舟心疼得紧,捧着他的脸去吻断裂的鹿角,愤愤地说:“我生个屁气,你看不出来我心疼你吗?”、

林清和瞬间又美起来了,蹬鼻子上脸地去吻他,在他干燥的唇上讨好地舔了又舔,江离舟心里千回百转的,也舍不得打断他,五味杂陈地跟他接了一个湿润的吻。

也不知道这吻怎么接的,本来林清和就趴在他肩上,这下直接倒在床上了,江离舟气息紊乱,任由他趴在自己胸口,说:“现在能说了吗?”

林清和低眉垂目的,在他鬓发上吻了一遭,轻声说:“我走了快一个月了,你想我吗?”

江离舟笑着又在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想得紧,日思夜想,夜不能寐。”

林清和就笑,嘴唇贴着他的额头,低声说:“这个事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了,你不用想太多,早就不疼了。”

江离舟手指轻轻抚上他的断角,声音有些艰涩:“又是为了我吧。”

林清和沉默了一会儿,抬脸看他:“是为了我自己——我太想你了,就做一点慰藉自己的事罢了。”

江离舟另一只手不安地去缠他的头发,说:“你说吧,我想知道。”

林清和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迟缓地说:“我的角,有固魂的用处,那时候你的神魂碎的太厉害,我找了很多办法都不行,还是这个管用。”

他说着语气还有些自豪,又接着说:“你什么也别想,横竖是我乐意,小道长,你要是心疼我,也心疼现在的我,以前的你再心疼,我也要吃吃飞醋了。”

江离舟头抵在他肩头,叹气:“怎么不心疼啊,都心疼的要命。”

林清和笑着探进了他的衣裳:“那你做点真心疼我的事,行不行?”

江离舟也笑,抬手去扯了他的腰带:“你是不是想很久了?”

林清和笑着去堵他的嘴,几下就已经扯掉了他的外衣,里衣也敞开了,露出他单薄的胸口来,林清和顺着他的锁骨吻下来,一路吻到小腹,伸手探去却摸到他腰侧的新伤,又附唇去吻舔:“又受伤了?”

江离舟浑身打颤,抓着他的头发,声音也在发抖:“小伤……你别舔,痒。”

林清和就听话地往下吻,伸手把他的下衣也扯了个精光。

这时候的天气仍然带着寒意,江离舟忍不住打了个寒战,自己伸手去拢了拢衣裳,林清和立刻开始找茬,拉起被子把两个人都盖在里面,伸手揉捏他还质问着:“干嘛不让看,是哪里不能看?”

江离舟啧了一声,低喘着骂他:“你找事是不是?你脱光试试冷不冷?”

林清和吻不够似的又俯身吻他,吻的粘腻。

估计是真心疼的不行,江离舟予取予夺,他说什么都配合,真的是许久不曾开荤,林清和也有点失了分寸,弄到最后江离舟哼都哼不动了,脱力地瘫在他身上,也没说让他适可而止。

林清和很迟缓地发现他连腰都挺不起来了,小心翼翼地把他汗湿的额前发捋开,轻声说:“我有点过分了。”

江离舟想伸手摸摸他的脸,发现手指都在颤,才低哑地笑了一声:“真不行了。”

林清和叹口气,伸手去抱他:“你现在还有力气内疚吗?”

江离舟低低地笑:“又显着你了。”

林清和细细碎碎地吻他:“不用耿耿于怀,都过去了,你回来了就一切都好,如果当初没能让你进轮回,我也可能撑不到现在,明白吗?”

江离舟靠在他怀里,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还是心疼啊,我得好好想想怎么才能对你更好一点。”

林清和张嘴去咬他的耳朵:“我就想赶紧打完仗,天天腻着你,我哪也不去,你想看什么我给你变什么,好不好?只给你一个人看。”

江离舟疲惫地看看他:“真的?”

林清和点头。

江离舟的桃花眼被刚刚一场情事染满了绯色,波光粼粼地盯着他看:“还想看姑娘。”

林清和眨了眨眼:“你困不困?我抱你去洗澡。”

江离舟:“说好了,姑娘,带角的,粉色的裙子……”

第91章战局

夏天无把那缺德毒研究好些时候,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等着。

只能等这毒性过了才能重新把角藏起来了。

江离舟看着又心疼又好笑,时不时让他低头过来,对着他那只完好的角好一番摆弄,林清和经此一事,似乎觉得自己又变回了以前的形态,越发没脸没皮地撒娇蹭脸。

神兽夫诸的角都生的仙气袅袅,比最上等的玉石都要精细的多,但堂堂山神大人顶着像是化形失败的角,总归有点颜面扫地,开始江离舟也不让他在人前多晃悠,这下更是彻底不出门了。

反正最近还算消停,江离舟也陪他猫着,一点点跟他讲这些天的事情,有些事情明明过去也没多久,但他说出来的时候总觉得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林清和抬抬指尖,一枝桃花从窗外跃到他的手里——已经开春了。

这两个人本来就坐在地上,时不时翻翻账本,又看一看古籍,江离舟靠在书柜上,林清和歪着身子靠在他怀里,抬手把那只新桃插在了他的发间。

江离舟眼睛在对账本,嘴却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突然感觉头顶一坠,就要伸手去摸,林清和迅速捉了他的手:“你看什么呢?”

江离舟扬了扬下巴:“账本啊,”他又侧头看向那对鹿角,又伸手摸了摸,“小时候这角也长这样?”

林清和缩了缩头:“不记得了。”

江离舟笑:“这南疆家主真是好脾气,你都砸人家门了,就报复了这?”

林清和撇撇嘴,在他胸口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待着:“我就感觉她要对我下手,没想到是个阴招。”

江离舟啧了一声:“我就说南疆不能随便去,要不是我师父给你下了拜帖,说不定你就躺那了。”

林清和抬眼看他:“我好歹是神吧,这么弱鸡?太过分了吧。”

江离舟又笑:“你不弱鸡,这角拖你后腿了,行了吧?”

林清和嘁了一声,抬头去亲他,江离舟也不避,就让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脸上轻啄。

林清和亲了一会儿见他没反应,又张嘴去舔他喉结,江离舟登时后仰了一下:“真蹬鼻子上脸?”

林清和压在他身上又去咬,说:“你都不理我。”

江离舟抬手推了他一下:“说话可以,不要撩拨。”

林清和立刻笑:“你那天可不是这样的。”

江离舟一挥手:“就那一次,你别想了。”

林清和握着他的手腕贴上了他的唇,是他惯有的粘腻的吻法,江离舟也非常配合,另一只手去揽他的脖子。

林清和吻的情动,微微睁了眼去看他,他的桃花眼本就容易给人万种情意交错的感觉,深吻里眼睫颤动,抬眼时便能隐隐看见他浅色的眸子,实在让人没法坐怀不乱。

林清和也确实没做到,空着的手已经把他的腰带都扯掉了,顺着衣摆探了进去,轻车熟路地把人惊地直喘。

江离舟感觉到势头不对,立刻要撤退,但无奈身后的退路被书柜堵住了,又被他压着,根本动弹不得,只能趁着喘息的空当推他:“你干什么?大白天的!”

林清和立刻还嘴:“上次也是白天。”

江离舟:“这次就是不行!起开。”

林清和松了他的手腕,去抱住了他的腰,低声哀求:“你看看我吧,晚上你都看不见我。”

江离舟咬牙切齿要踹他:“我也得睁的开眼啊!”

林清和笑着亲他:“这次一定能。”

江离舟沉了脸色:“你起不起来?”

林清和听他语气不对,惊惶地看了他一眼,语气又低又委屈:“我那么久没见你了,真的很想你。”

江离舟抬眼又看见他残缺的鹿角,无奈地闭了闭眼:“把门窗锁了。”

他话音还没落,门窗都已经自己落了锁。

林清和现在要是化个原形,估计尾巴都在疯狂乱摇。

书桌上的纸笔散了一地,江离舟衣衫大敞着,手臂将掉未掉地勾着他的脖颈,腿也虚虚地挂在他的身上。

林清和亲昵地去吻他的眼睛,还见好不知收地问他:“不是说好了要睁着眼的?”

江离舟颤了颤,眼睛还没来得及睁开,眼泪却霎时掉了下来,还不忘死死地瞪了他一眼。

林清和一只手垫在他身后,俯身压上去,江离舟的腿猝然绷紧了,腰腹颤个不停,眼睛都红透了,喘息里都带了泣音。

林清和忙给他擦眼泪,小声哄他:“别哭,马上就好。”

江离舟简直想把他踹出去,但只能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到最后江离舟的腿一个劲地往下掉,根本挂不住了,抱着他在喘息里急促地说:“累死了,去床上不行吗?”

林清和笑着吻他失神的眼睛,抱着人去了床上。

好好的一个大清早,刚起床又闹回了床上,江离舟眼皮都不想抬,心想难道是因为春天到了的缘故?

他把脸死死埋在被褥里,满脸不知道是汗水还是眼泪,林清和抱着他的腰凑过去亲他,立刻被咬了一口,还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不明所以。

江离舟背部不住起伏着,闷声闷气地骂他:“有完没完!”

林清和又哼哼唧唧地去抱他:“我真的很喜欢你嘛。”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敲门,江离舟呼吸都屏住了,外面人没听见回应又敲了几声。

江离舟回头警告地看他一眼,尽量平稳了气息,哑着嗓子问:“怎么了?”

外面的弟子说:“时运师兄说查到了一点东西,叫我来请江师兄过去看看。”

江离舟还没应声,林清和突然捂住了他的嘴,狠狠撞了一下,他的眼泪登时就下来了。

林清和狡黠地笑笑,替他回道:“知道了,待会儿就过去。”

江离舟抓着他的手腕,满眼都是“老子杀了你”。

外面的弟子估计是明白了什么,连声招呼都没再打,立刻消失了。

林清和也不管会不会被杀掉,反正最后给人折腾的话都说不出来,然后成功获得了对方愤怒的后背。

江离舟也没力气骂他了,就是闭着眼任他说什么也不理,林清和急了,开始卖惨,抓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心口:“我心口好疼,你看看我。”

然后得到了一个冷哼。

林清和继续卖惨:“你那天还说要对我好,今天就不理我了。”

江离舟再次冷哼:“好不动了,您手下留情。”

林清和先眼泪汪汪了:“你别生气了,下次不敢了。”

江离舟人都麻木了:“别来这套,你上次也这么说。”

林清和又讨好地给他捏肩揉腰的:“看在我中毒的份上——童言无忌嘛。”

江离舟惊坐起:“什么无忌?几日不见就脸皮有长进啊大人。”

林清和立刻缩了缩头,突然身形一变,和当初被他捡回来的小少年别无二致,眨着眼睛看他:“这样呢?可以说了吗?”

江离舟瞳孔地震,痛苦地闭上了眼:“滚!”

林清和又撇嘴:“怎么了?我变的不好看吗?”

江离舟咬牙切齿:“你让我觉得很不舒服,特别是刚跟你睡过!你什么毛病?变回去!”

林清和看他一脸的羞愧欲死,更来劲了,爬到他身上用惯用的招数撒娇。

道长崩溃了,于是山君大人喜提分房睡套餐。

江离舟去找时运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时运看见他脖子上若隐若现的可疑痕迹,立刻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半揶揄地说:“二位,兴致挺高啊。”

江离舟牙疼似的啧了一声:“多管闲事——查到什么了?”

时运把一张宣纸摆给他看:“我把一些零碎的东西整理了一下,大概是这样,南疆避世,而且极其反感与外人的往来,但是十几年前有件事闹的挺大——就是山君跟你说的那件,所以这件事不是那位家主捏造的,肯定是有那么一个外人和孩子。”

江离舟皱着眉看了一遍:“那你什么想法?”

时运眼睛也盯着那张宣纸:“如果在南疆人心里都没有那么一个家主胞妹,那八成这事就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才把这件事藏了起来。”

江离舟抬手指了指:“你把这个和赢勾大战放在一起比较?”

时运神色犹豫了一下:“说起来,阿欢他……”

江离舟看了他一眼:“说事情就说事情,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时运看看他,说:“说起这个时间,阿欢的身世我们都知道,感觉……好像特别吻合。”

江离舟垂着眼:“反正顺道查一下,也不知道他在不在意这种事……现在湟中……算了,你继续说。”

时运神色也暗了暗,又接着说:“我把这个放在一起是因为发现有些时间地点出现了奇迹般的巧合。”

江离舟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时运又说:“师兄你看,当时南疆进了外人的时间正好是传闻妖族卷土重来的时候。”

江离舟点头:“这个我倒是看过记载。”

时运又说:“我放在一起只是觉得很巧合,还有就是妖族消失的地方当时正好是南疆边界,此后再无音讯,当时的记载是‘妖族溃,四散而逃,妖首重创,下落无果’这个无果就让人有很多猜测,主要是时间地点太过巧合。”

江离舟想了想:“哪本记载的?拿来我看。”

时运动手在书堆里翻了翻,抽出一本递给他:“就是这个,我折了页。”

江离舟把书翻开,念了一句:“妖首千变万化,捉摸不定,时而成云,时而化雨……”

他突然抬头看了时运一眼:“这不就是弥阆嘛!”

时运手一顿,神色有些震惊:“哪、哪个弥阆?赢勾手下四魔之一的弥阆?”

江离舟挑眉:“就是他,能有千变万化成云化雨这种本事的,除了他,我想不到别人了。”

他把那张宣纸抖了抖:“真是有意思啊,他去过南疆?”

时运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他要是去过,会出什么事吗?”

江离舟眼神幽深:“不知道,取决于他想干什么。”

时运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如果南疆和妖族有联系,我们就真完全落在下风了。”

江离舟笑笑:“也不一定,前几天我还跟他打过照面了。”

时运下巴又收不回来了,忙去看他:“没受伤吧?”

江离舟摆摆手:“没打起来,他倒是说想跟我们行方便。”

时运:“行什么方便?”

江离舟唔了一声:“让他和他的属下妖兵进成州。”

时运噌地站了起来:“那怎么行!”

江离舟示意他稍安勿躁:“别这么激动,我没答应——我不太明白啊,他好像是和赢勾割席了?”

时运又重新坐下,还有些没缓过来:“他自己说的?”

江离舟笑笑:“我猜的。”

时运:“……”

江离舟又说:“弥阆这个人我比较熟,极其自大,在以前就跟赢勾有不少的分歧,要真是他进了南疆,当了孩子爹,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坏事。”

江离舟抬眼看见他一脸错愕,又补了一句:“我、我翻史籍看过很多跟他有关的东西。”

时运还是一脸复杂:“师兄,我刚刚跟你说阿欢……这万一——”

江离舟捋了捋宣纸,淡然地接话:“是与不是又能怎么样?横竖都是他自己的事,认与不认也是他的事——再说了,八字没一撇呢,操心的倒是多。”

时运低了头:“那眼下——”

江离舟叹口气:“谁知道南疆到底怎么想,本来割席真割干净我倒是没什么担心,他们这下整了个不清不楚的,我还真不能完全放心。”

时运也没作声,定定地盯着那堆书。

江离舟也沉默了一会儿,拍拍他的肩:“有收获总是好的,你要是不忙就再查查,再有什么差人来叫我。”

时运点点头,起身把他送了出去。

江离舟一回屋就看见某位大人殷勤地等在桌子跟前,见他进来赶紧过来拉他:“刚刚厨房说做了桃花饼,我给你拿过来尝尝。”

江离舟看他一眼:“大人忘了?我不爱吃甜的。”

林清和又给他倒茶:“这不是新鲜嘛,开春了,吃个桃花饼讨个喜庆。”

江离舟一脸冷漠,那边喂过来他也张嘴接着,就是不给对方正眼。

林清和殷勤献完了见他还没反应,又盯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今天真要把我撵出去睡啊?”

江离舟哼了一声:“大人长大了,还是自己睡比较好。”

林清和转过去扯他袖子:“我不捉弄你了,我错了,别赶我好不好?”

江离舟抬手捂了他的眼睛:“大人倒也不必撒娇,你的眼睛很亮但是我的心更硬——赶紧出去。”

林清和眨了眨眼,眼睫扫在他手心里,扮可怜道:“上次在幽州你就是把我赶出去了,我在屋顶上蹲了一夜!风特别大……”

江离舟打断他:“哎,什么叫我把你赶出去,你自己心虚不敢进屋,怪我?”

林清和抓了他的手腕:“那你也没叫我进去啊!”

江离舟:“今天也不叫。”

林清和:“……”

一个坚持要赶人,一个死活不滚蛋,导致这夜陷入了僵局。

林清和发现装乖扮巧不顶用,于是开始耍无赖,在床上抓着他的被褥不撒手。

江离舟屡次劝诫未果,自己走人了。

林清和抱着他的枕头愣在了原地。

这夜巡查的弟子发现一道落寞凄凉的身影在某间客房门口凄惨地蹲着。

一直僵持到了下半夜,江离舟隔着门都能感觉到他散发的哀怨气息,忍无可忍地放了他进来。

林清和进来就声泪俱下地抱他:“你不要我了。”

江离舟一阵头疼:“少来。”

林清和把眼泪蹭在他身上,哽哽叽叽地嘤个没完,江离舟极其暴躁地拍拍他的背,差点给人拍吐血:“差不多得了吧,这不是让你进来了。”

林清和抹抹眼泪:“你亲亲我。”

江离舟暴跳如雷:“烦不烦!”

林清和哽咽:“你不喜欢我了。”

江离舟转身倒头就睡,把他晒在一边。

林清和很自觉地钻进了他的被窝,蹭过去碰碰他的鼻尖,又试探性地亲了亲他的唇,见他没表现出拒绝,又大着胆子去吻他。

江离舟本来就将睡未睡,在他这个吻里竟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林清和亲高兴了,往他怀里一钻,老老实实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江离舟被许陵的大呼小叫声吵醒了,睁眼看见林清和幽蓝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坐起身问:“他吵什么呢?”

林清和也起了身:“不知道,去看看。”说着还在他额头上偷了一吻。

江离舟推开门,把到处乱窜的许陵叫过来:“你叫什么呢?出什么事了?”

许陵满面喜色:“师兄!湟中没沦陷!援军到了——你看这个,阿欢写来的信!”

江离舟手一哆嗦,赶紧展了信纸,读完喜形于色:“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还有别的情况吗?”

许陵激动的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摆比较好,说:“是苍锦仙人亲自带兵去了湟中,当时那火是湟中自己放的,他们本来想玉石俱焚,幸好,幸好仙人去的及时,退了妖兵还救了湟中的大火。”

江离舟高兴的头都有点发昏,又问:“那怎么这么久才传来消息?他们伤亡怎样?”

许陵抓了抓头发:“具体我不太清楚,反正湟中现在很安全,阿欢也好好的。”

江离舟点头:“那就好——你跟阿运说了没有,他成天忧心忡忡的。”

许陵说:“说了!他开心地在屋里走半天了——不过师兄,你怎么没在自己屋里,跑客房来睡了?”

江离舟咳了一声:“昨晚闹老鼠,就换了个地方睡。”

许陵又问:“那需要我去抓一下吗?”

江离舟摆摆手:“我自己就抓了,你忙去吧。”

围攻成州的妖兵似乎也收到了有关湟中的情报,一时进攻弱了下来,本来他们拿下湟中再攻成州,可以形成完整的粮草线,而现在湟中无恙,他们极有可能腹背受敌,估计也是慌了。

江离舟想了想,猜测妖族内部一定是出现了什么不可调解的分歧——起码现在无法调解,不然不至于连湟中是否攻陷的情报都这么滞缓。

湟中与成州是妖兵东征的两大关隘,他们起初打算先取湟中,再破成州,再往东地势趋平,像蜀中这样占据地理优势的城池会越来越少,他们进取的障碍也会愈小,因此目前这个纰漏,对于妖族来说可能是致命的。

江离舟开始认真思考弥阆的话,他以前在东城就是和他交过手,但东城的惨剧倒是与他无关,那时候是赢勾亲自操刀,屠城悬尸,林林种种都是他一手促成的。

弥阆此人自大但不嗜杀,当初在台淮撞见,江离舟心里其实是很惊奇的,杀童炼药这种事怎么感觉都像是赢勾的作风。

江离舟突然福至心灵,难道他们从那时候就已经有分道扬镳的打算了?不过赢勾做事决绝,弥阆本事也是滔天,赢勾若是掌控不了他,极大可能是直接下手除了他。

弥阆能主动来和他们谈交易,大可能是被赢勾逼的够呛,但江离舟可不敢贸然信他,他们曾经交过手,纵然黎崇在世,神魂完备的情况下也只能将将与他打成平手。

想到这里江离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当时弥阆到底说了什么,竟然直接把林清和的心魔激了出来,他一直在关注林清和的内府,他回临云山前都是一切正常,怎么会突然发作。

他正想着,林清和正好端了一篮青枣进来,正撞上他探究的眼神,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立刻转身出门:“这枣子打下来忘记洗了,我去洗一下。”

江离舟叫他:“别动,过来,有事问你。”

林清和那对角还没藏起来,配合他的眼神都显得格外可怜:“怎么了?”

江离舟把他拉过来:“那天你在城外,那人跟你说什么了?”

林清和眼皮都耷拉着:“他说他们都知道你是黎崇,还说是因为我。”

江离舟也吃了一惊,伸手给他顺了顺毛:“知道就知道了,还能来寻我旧仇不成?你激动什么?”

林清和眼神闪了闪:“我好像知道心魔是怎么来的了。”

第92章遗弃

“我好像知道心魔是怎么来的了。”

江离舟抬眼看他:“什么意思?”

林清和捏了青枣递到他嘴边,江离舟笑:“你刚不是说没洗吗?”

林清和又往前递了递:“我那不是以为你要问什么罪,战略撤退——洗过了,放心吃。”

江离舟张嘴接了过来:“那你说说吧。”

林清和眼神复杂,想了半天才说:“倒也不能完全确定,我也是猜测……”

江离舟不动声色地低叹了一声,说:“你猜了什么也说给我听听,心魔不是好东西,你总不能让这玩意跟你一辈子。”

林清和张了张嘴,江离舟又说:“我知道你那些病啊灾啊的都是因为我,你就别管我怎么想了——不都说,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因我而起,那我肯定得负责到底啊,你不用担心。”

江离舟顿了顿,又说:“或者你有什么后顾之忧,都说给我听听,我们是要搭伙过一辈子的,这点事你都跨不过去吗?”

林清和骤然呼吸不稳,伸手过来抱他,低声说:“我没什么跨不过去的,我是怕你……”

江离舟笑:“那我就是这种人,我乐意为你难受,乐意在乎你,这都不行?大人,管的太宽了吧。”

林清和笑了一声:“当初送你入轮回的时候,我就想,就算你以后想不起来我都行,只要你过的高兴,我可以永远不露头。”

江离舟心下一动,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林清和又说:“但是没忍住,我太想你了。就想着再套套近乎,重新认识一次,这总可以吧。”

江离舟又开始心酸,笑他:“你那个套近乎的方式,挺招打的。”

林清和抬脸看他:“是吗?”

江离舟嘁了一声:“当初要不是知道这位是前辈,我早就动手了,你那叫套近乎吗?完全是调戏!一点也不沉稳。”

林清和委屈脸:“别说我,我当初都是跟你学的。”

江离舟挑眉:“你别瞎说,我调戏过谁?诬陷好人。”

林清和哼他:“我可见得多了,哪次你溜出去玩,不得招惹一大片的香帕子。”

江离舟敲了他一下:“你转移话题是不是?”

林清和整个人又贴到了他身上,说:“心魔嘛,就是那两年的事,我一直待在默泉,那地方戾气重,估计跟里面的东西有关——”

江离舟皱眉看他:“你一直待在那里?待了多久?”

林清和想了想:“好几年吧,具体也记不清了。”

江离舟伸手往他身上掴了一下:“你没事待在那干什么?嫌命长?”

林清和去抓他的手,小声说:“也没待多久,别的地方没你了,我很难受。”

江离舟身上僵了僵。

是了,默泉的确还有他的气息,是炸裂的神魂,和燃烧的神格,混杂在千万年的鬼魔戾气里,就这样也舍不得走吗?

林清和感觉到他猝然沉默,又亲昵地亲了亲他:“是颜钟长老来找我,他说碎裂的神魂也许能重新凝起来——虽然耗费了一点时间,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一点时间吗?江离舟心里酸胀的快要溢出来了,那可是将近千年。

林清和看他神色幽暗,又笑着亲亲他:“好了,以后你别赶我出去睡就行了。”

江离舟摸摸他的脸:“一码归一码——那你那些年,都在凝魂?”

林清和说:“还种了一片梨花林。对了,等天下太平了,带你去喝酒,我藏的梨花酿也在等体己人。”

江离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凑过去吻他,半晌才说:“你知道,你好好说话的时候,特别招人疼。”

林清和眨眨眼,说:“平常不招人疼吗?”

江离舟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揶揄地笑了笑,说:“都招人疼——来,说点正事。”

林清和还黏在他身上,看着他去翻东西,说:“你想说上次遇上的那个人?”

江离舟嗯了一声:“一部分。”

他把上次时运整理出来的东西给他看:“南疆的事情好像比想象中复杂一点,我的想法是,他们最好谁也别帮,我们好歹落个安心。看来我师父让你跑一趟不是没道理啊。”

林清和蹙着眉:“这样看,确实巧合太多了点。”

江离舟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说:“我想,你要不要再跑一次明烛山,去见见我师父他老人家,我这边实在走不开。”

林清和咻地抬眼看了看他,低声说:“我才刚回来。”

江离舟又摸摸他的头:“我知道,看着你这毒性是要过了,等好透了,你就回去一趟。”

林清和头抵在他胸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声。

江离舟笑着抱抱他:“别这么不高兴,等结束了,你哪都不用去。”

林清和长叹一口气:“不是,我想起了昨天你还把我关在外面关了大半夜,心里可惜。”

江离舟去捏他的脸:“你可惜什么?是喂不饱你了是吧?”

林清和突然冲他笑:“你感觉不出来吗?”

江离舟:“……你出去。”

妖族内部经历了一次大洗牌,赢勾本就没了肉身,靠着起先弄来的鲛人凝胶撑了一些时候,后又听闻井惜在成州被杀,魔乐双煞少了一个,所能施展的威力挫伤了一半不止,况且他们本来就受了重伤。

赢勾大怒,这边还没查清楚,那边期宸也不见了踪影,弭阆本就与他们不同心,之所以在台淮陪着他们演了一场,完全是因为见到了老熟人,想找个乐子。

赢勾也早先看他不顺眼,这次彻底分道扬镳,谁也没讨到好。

湟中本该是势在必得,谁知远在台淮的苍锦却突然杀了出来,搅乱了他们的整体布局。

灯火摇晃,照的人影绰绰。

赢勾抬脸看向外面,问:“还没找到期宸?”

站着的人正是火阎王瞿燃,他起先便是跟着期宸攻打湟中,说:“中途便不见了,也差人去找了,根本没有下落。”

赢勾望向模糊的水镜,说:“重创巫森二人的,是弭阆吗?”

瞿燃神色也露出几分阴骘,说:“还不能确定,但是除了他,哪种妖族能把他们伤成那样,若不是受了伤,也不用憋憋屈屈地躲在成州养伤,还被那些半吊子修士趁火打劫。”

赢勾冷笑:“你不如去问问他们,在别人地盘还大张旗鼓地啖别人的肉,能不被盯上吗?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瞿燃觑了他一眼:“那巫森……”

赢勾不在意地说:“魔乐双煞已经不完整了,留着他也没什么用了,让他自生自灭吧。”

瞿燃骤然抬眼看他,眼神暗了暗,最后只是闭了嘴什么也没说。

没过几天,林清和的毒就彻底清干净了,虽然话说的黏黏糊糊,但是没耽误行程,直接去了明烛山。

许陵听了江离舟的吩咐,在成州内城的眼睛也没放松,开始那些天仗打的凶,里头也安分得很,哪个都怕死,个个都缩在家里,内城也能一眼扫过去,因此看管起来也简单了许多。

这天仍然照常巡查,许陵带人绕过主街,突然见到一旁的杂物堆轰然坠了木材下来,他们躲了躲,那堆横七竖八堆着的东西,竟一点点塌落下来。

许陵招了招手,几个弟子上前去,伸手把杂乱的篾片拨开,底下赫然躺了个人!

那人是个成年男子,脸色灰白,嘴唇紧闭,看着和死人没什么区别。

许陵从怀里掏了帕子,搭在他手腕上给他号了脉,回头说:“没死,受了重伤,谁带了银针,看看他身上有没有毒。”

后面的一个弟子上前来:“我来吧。”

许陵让开了身,又叫人:“你回去告知我师兄一趟,总不能看着人死这儿吧。”

那弟子应了声,立刻起身回去通报了。

捏着银针的弟子起了身:“阿陵师兄,他身上没毒,就是受伤了。”

许陵松了口气,说:“那先把他带回去吧,找大夫给他瞧瞧。”

有人上前附耳说:“阿陵师兄,这人来路不明的,开始江师兄不还说这内城不怎么干净……贸然带回去会不会……”

许陵摆摆手:“放心,我师兄在这儿他也会让带回去的,不管他什么身份,怎么也是条命,见死不救?”

那弟子便不再说话了,默默帮忙抬人去了。

回去后,江离舟特意叫许陵来问情况:“那人现在怎么样?”

许陵刚把人交到大夫手里,说:“大夫在看——看着伤的不轻,捡到的时候感觉一副活不长的样子。”

江离舟往那间屋看了一眼,想了想:“待会儿这大夫看完,你叫夏神医再去看一次,然后来告诉我。”

许陵挠挠头:“师兄,这大夫跟我们很久了,你不信他的话,我直接……”

江离舟抬手打断他:“不是不相信他,我怕有些东西,他看不明白,夏天无脸臭了点,医术还是很靠谱的,趁着现在他走不掉,赶紧使几次,不然以后他拍拍屁股走人了,找都没地儿找。”

许陵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迟缓地点了点头:“师兄,大夫什么的,还是少使比较好吧……”

江离舟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就你话多,去看着。”

许陵捂着头溜走了。

第93章清泉

他们捡回来的那男子昏迷了许多日,夏天无看过后,跟江离舟说:“估计是内府被重创了,能感觉出来,修为不低,你确定把他留在这儿?”

江离舟往那屋看了一眼:“不是受着重伤吗?怕什么。”

夏天无皱眉看他:“他身上的气息绝对不是关内的东西,说不准是妖族扔过来的诱饵,你就让他待在这儿,还好汤好药地伺候着,你就不担心……”

江离舟不在意地扬了扬手里的竹棍:“到时候再说,总不能看着他死在这儿吧,这可不人道。”

夏天无也不再多说:“近些日子外面情况怎么样?”

江离舟神色稍稍肃穆起来:“我们这倒还好,那些边角的小镇可能不太妙,我昨天指派了些人去看看,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也怪我,开始一头浆糊,也没顾得上。”

夏天无说:“这附近不是应该三派分区管辖,怎么还得从这里调人过去?”

江离舟叹口气:“年前从西北到关内的驿站全都被毁,几个月来战火不断,那些地方都是时好时坏,各地的调动也很大,哪哪都缺人。”

夏天无看着早春的桃红,说:“真是打的够久了,太耗人了。”

江离舟笑:“快了,不会再拖了,一直被动挨打的也够久了。”

夏天无看他:“有章程了?”

江离舟挑眉:“机密,不能告诉你——里面那位还能不能醒?有救没救?”

夏天无斟酌了一下,说:“暂时不会死,你那些珍贵药材吊着,拽也能给他从往生路边上拽回来。”

江离舟点点头:“你什么时候走?”

夏天无说:“想尽快,这边等情况缓和了,我就立刻动身了。”

江离舟说:“外面毕竟不安全,你不如待在这儿——我可不是为了让你帮我干活,真心的。”

夏天无摇头:“当时出来没带上菟丝,她自己待在江南,我不放心。”

江离舟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来那是谁:“苍锦不是在江南?你跟她打个招呼……不对,她这段时间在湟中,那你让她托人照看一下总行吧。”

夏天无笑笑:“早就拜托过她了,但我还是自己回去看看比较安心,毕竟的确最近不安生。”

江离舟还是不太放心:“那……需要我拨两个人送你一截吗?”

夏天无知道他什么意思,摆摆手:“我就算现在是个废物,但好歹防身还是绰绰有余的。”

江离舟说:“我可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瞎想——那既然你决定了,这几天你就多帮帮我。”

夏天无冷哼:“想趁我走之前,发挥一下最后的作用?”

江离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哎,都是自己人,别说这么见外的话。”

江离舟不想让他这个时候走,真的是出于安全的考量,虽然这位神医和苍锦等人年岁相仿,想来怎么也是修行有大成,但他不是,不仅没有丝毫修为,甚至连凡间的练家子都不如。

夏家世代行医,在千年前他的家族都是游医,隐于市集,悬壶济世,夏家和无尘谷的关系很好,他们祖籍江南,黎崇溜出去玩也经常去他们家打秋风。

夏家是真正的神医世家,论医术无人能出其左,论术法与九黎各有千秋,但也是不相伯仲的。

夏天无大黎崇一点,每每黎崇溜去了江南,还得找当年的小神医比划比划,毕竟各族的功法各有特色,黎崇偏偏爱去探究一些难以触碰的东西,在那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只要交手,黎崇都是能被他锤到起不了身的地步。

至于为什么功法全丢,还是源于那场惊天动地的战乱。

赢勾之战几乎让整个关中大地挑筋断骨,神兵凡将被打的节节败退,几乎要将这片沃土拱手让人,夏家也自然而然地遇战不退,但神医一族本就一脉单传,人丁单薄,眼看这场仗打的没有尽头,夏天无的母亲,亲手废了自己儿子的好根骨和那一身修为,只是为了让他从这场吸人血的战争中脱身。

江离舟和他说话的时候忍不住想起来那时候的情景,至今还觉得触目惊心。

夏家倨傲,那时候却狼狈又可怜,夏天无的父亲在之前的一次交战中被妖兵的苣罗阵几乎削成了人片,他母亲也已是在弥留之际,最后一个要求就是求黎崇不要让自己儿子上战场,保他一命。

夏天无那时候眼神无光,一身都是血。以他的能力只要稍稍挣扎,绝不会被轻易斩了根骨,他只是想满足自己母亲最后一个毫不明智的愿望罢了。

但神鸟终究是神鸟,斩了双翼,断了尖喙,也只择梧桐而栖。

动乱下没有人能只保全自身,夏天无也不想,没了修为就没了修为,他凭着一双妙手照样能起死回生。

江离舟觉得这么些年过去了,好像也就只有他没有丝毫变化,做什么都不冷不热,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又的确妙手仁心。

林清和先去了一趟临云山,径直奔默泉而去。

他那天和江离舟聊起心魔的事情,又想起来在千灯镇被心障蛊引的发狂的事来,他再不济也不至于对自己的内府毫无感知。心魔由来已久,他的执念和不甘都是它的养料,但近来顺风顺水,他的心心念念也都达成,怎还是会被轻易挑起沉默已久的心魔。

林清和最终还是没有靠近默泉,远远地站了一会儿。

他想了很多事情,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江离舟最后一份神识归位的问题,但既然话都说开了,他再与这宿命死结过不去,也终究是要面对的,他没有办法替江离舟做决定,反正不管什么都能一起面对,只要不被丢下,他就没什么好怕的。

他又把那人的话在心里颠来倒去地想了几个来回,也忍不住有了些猜测,他把注意力都放在自己的内府中,静默地往默泉靠近。

仍然是沉重悍戾的气味,和以往的千年没有任何不同,黎崇留下的神封都还挟着罡风,一丝不苟地守卫着这里。

林清和的心内逐渐升起了奇怪的感觉,大概是以前没有在意过,他每次来这里不过是为了看看黎崇的神封,感知他残留的那些微弱气息,竟然没有发现……

他被窥视了!

随着心魔而来的,是那种挥之不去的窥视感,藏在他的识海深处,至于到底藏了多久,他也不知道,也许从他第一次坐在默泉边上抹眼泪的时候就开始了。

林清和心跳骤快,以前也不是没发现过异常,但他太痛苦了,那点窥视都让他当成救命的急雨,就像他纵容心魔疯长一般,纵容来自默泉深处那双眼睛的窥视。

他后背瞬间下了一层冷汗,他不知道那双眼睛在他这里都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至少他能确定的是,他帮助黎崇入轮回的前因后果那双眼睛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林清和不敢久待了,慌忙去了明烛山,但这次没那么好的运气,没见到颜钟长老,倒是遇见了明儒长老。

他和明儒长老不熟,只见过几次,但仍然应他的邀请进了里屋喝茶。

林清和心里一团乱麻,觉得自己会不会误了大事,但又想来江离舟似乎也没怎么跟他说过战况和布局,大概是记忆恢复后,江离舟仍然觉得他还是个需要被保护的小兽,很少说这些沉重的话题。

明儒长老看出他心不在焉,问道:“大人见掌门是有什么急事?看起来心神不宁的样子。”

林清和缓过神,说:“也不是,只是心里有几个疑惑未解,有些坐卧难安。”

明儒轻轻放了茶盅,说:“大人要是信得过,和我说说也行,说不定能帮上忙。”

这几位长老都算是林清和的长辈,哪敢说什么信不信得过,就应声说:“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听说也有些心魔不是来自自身,或是由外力滋长……不知这种东西是否存在?”

明儒掀起眼皮看他一眼:“自然是有的,除非心无挂碍,否则就避免不了邪物的趁虚而入。”

林清和几乎要站起身来,又强行镇定地坐直身子:“敢问长老,有解决之法吗?”

明儒语气冷淡:“既然能被邪物入侵,自然是心内或有怨尤。心魔心魔,源头在心。”

林清和一咬牙,干脆把另一个疑惑也问了:“那不知是否有那种会窥探内心的魔物?”

明儒不紧不慢地呷了一口茶:“世间广袤,何种稀奇怪事没有。”

林清和有点头疼,觉得他说半天等于没说,直接问:“那既然都是源于心,又有什么办法能驱走呢?”

明儒深深看他一眼,莫名地问了一句:“土地干裂后会怎样?”

林清和被他突然抛出的问题弄得有些发懵,但还是答道:“会出现裂缝,碎土。”

明儒又问:“那如何让裂缝消失?”

林清和突然抬眼看他:“雨水滋养,清泉灌溉。”

明儒点头:“如果不能驱逐,一物降一物倒也不是不可以。”

林清和心内豁然明朗,立刻站起身冲他拱手行礼:“多谢长老指点,晚辈受益匪浅。”

心魔在他心底扎了根,拔不掉斩不断,日久已成为他的一部分。

既然往事不能驱逐,那就与自己和解。

万尺寒冰融于亘久烈日,总有一日化成一溪酣畅春水,往林深处而去。

第94章迷乱

眼看成州已经安宁了好些日,那个捡回来的男子也终于醒了过来,打量他们的眼神里透着说不出的狠厉,江离舟也不是没留后手,他把这人的经脉封了,以防万一。

夏天无也要起身告辞了,江离舟再三留不住他,也只好让他自行离开。

只是他还没把人送到城门,两人先被一声爆裂的声响几乎掀了个跟头,江离舟立刻拉他往后躲,高声问了一句:“怎么回事?”

站在高处监视城外敌情的弟子也高声回他:“师兄!妖兵架了火炮,在往城门推进!”

江离舟满心疑窦,叫夏天无:“你还是先别走了,这些妖兵发什么疯?湟中不还没拿下来!”

夏天无往四遭看了看,突然说:“他们估计内部出问题了。”

江离舟回头看他:“怎么说?”

夏天无说:“你想,他们的进攻或者撤退,看来几乎是毫无章法,这几次都可见一斑,越来越混乱,稍微落于下风就立刻慌张后退,完全没有军心可言,和当年的那一战,差太远了。”

他说最后这句还带了点笑,又说:“既然湟中无恙,他们贸然进攻成州,是想鱼死网破?”

江离舟抓着他跃上了城楼,径直去看了千里眼,西北方向的妖兵浩浩荡荡地涌来,城门不住地被轰出一阵阵巨响。

夏天无站在城楼边上,往底下扫了几眼,说:“他们人倒是不少,要真是每天都这个攻势,成州的粮草弹药也跟不上吧。”

江离舟笑笑:“跟不上,所以不跟他们耗。”

夏天无侧头看他:“要反击了?”

江离舟假模假样地叹了口气:“可惜啊,人多,但是运气不怎么好——你知道我这段时间干了什么大事吗?”

江离舟也没想真让他猜,自己又说:“我在城北,叫人建了避难屋,结实得很,足够成州百姓避难,要不是为了那个,能忍他们这么久吗?”

夏天无也笑了笑:“真是大工程。”

江离舟挑眉:“那些公子老爷也没少帮忙,有钱的出钱,有力气的卖力气,才能这么快建好,不然啊,这仗打的我都不安心。”

夏天无问他:“什么时候开打?”

江离舟想了想:“再等几天,等百姓都进了避难屋才行。”

夏天无不咸不淡地看他:“你早说,那我就不走了,看看你怎么打。”

江离舟又笑:“你想走现在也走不掉啊——不会太久了,他们都把脖子伸到我眼皮子底下了,再不开宰多不够意思。”

夏天无看了他一会儿,突然无声地笑了一下。

江离舟莫名其妙地看看他:“笑什么?我说错什么了?”

夏天无摇头:“就是觉得,不愧是走了一趟往生路,整个人都不大一样了。”

江离舟摆摆手,自嘲地笑笑:“以前总有些事想不明白,也不愿意去想,时过境迁了,就觉得没必要那么较劲了。”

夏天无赞许地看他一眼:“你能想明白最好,毕竟好不容易重活一次。”

江离舟幽幽地往天边看去,眼神闪着不明的光,轻声说:“我这命,来的不容易,不为我自己,也得为他好好过,人嘛,就活一个盼头,有了这点盼头,觉得旁的,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夏天无点点头:“虽然不是很想听你说话,但是看到你现在,我也放心。”

江离舟哎了一声:“怎么我就这么招人嫌?”

夏天无眼神又回到以前那种淡淡的鄙夷:“你们两位,都挺招人嫌的。”

江离舟突然来劲了:“他干什么了?”

夏天无轻飘飘地把眼神往尚听身上搁了一瞬,又说:“麻烦尊重一下我的行当,大夫要有医德的,不能乱说。”

江离舟敏感地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破竹棍,拿起来摇了摇,说:“说起来,以前尚听上面好像没有这串奇丑无比的石头挂坠啊。”

夏天无发出一个疑问的单音:“是吗?这我就不知道了,你得问问你家那位,这东西一直在他手里。”

江离舟疑惑地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尚听,说:“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上次就怀疑了,但是被幽州的事情错了神,忘了说而已,你别把我当傻子糊弄。”

夏天无不屑地送他一声冷笑,扭头就走了。

“哎!怎么说走就走!”江离舟迷茫地看着他的背影,“大夫都是什么怪脾气。”

林清和告别了明儒,自行回到了临云山。

千冷河也恢复了往日的宁静,继续静默地载送亡魂,往生路暂时也没再出现动荡,整个临云山都静之又静,千年如是。

他没再往默泉边上靠近,反而躲进了梨花林,幻了原身。

神兽夫诸生于斯长于斯,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风息云动,都有着天生敏锐的知感,更遑论他与默泉,千年的时光,足以让巨石化作齑粉,再相互排斥,都能形成难以言说的联系。

况且,他甚至依赖默泉上的神封,浑浑噩噩地活了许多年。

他上次回来,就知道默泉有异动,但黎崇的神封还在——现今也没有几个人能破的了他的神封,但里面封着的东西,到底是怎么跑出去的?

千灯镇的那一次,江离舟说他身上有鲛人凝胶的味道,那么现在的赢勾应当是借旁人的肉身还魂的,因此在千灯镇赢勾明明可以趁他神智不清下手除掉他们,但他他没有。

林清和猜想是,那个时候的赢勾根本没有能力杀掉一个发狂的山神和一个浑身是伤的道士。

他这么想着,突然觉得大名鼎鼎,曾经祸乱天下的赢勾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一个无所凭借的游魂罢了,而他与游魂走尸打交道数年,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他正有些飘飘然,却猝然察觉到默泉的异样——默泉底下,并不是空无一物!

林清和幻了原身,正闭目伏在梨花树下,此时却猛然睁开了眼睛,他往四周看了一遍,那种熟悉的窥视感涌上心头,他明明已经对默泉敬而远之了,那种窥视感却挥之不去。

他又缓缓俯下.身,让自己的内府沉静下来,将放出的神识收回到识海里,把刚刚的感知静悄悄地转圜消化。至于那种突然袭来的窥视感,大概是他主动去探知默泉神封之下,才又被钻了空子。

他来临云山一趟可不是为了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恐吓的,既然已经猜到赢勾出逃,但如今的默泉底下却并不是干干净净,只能说明出逃的顶多是一缕残魂,而且经过黎崇的神封,还能余下多少的能耐。

夫诸的尾巴悠闲地摇着,倒真像是来临云山偷懒贪闲的。

他用神识在临云山晃了一圈,接触到默泉时还是忍不住靠近了些——再多的阴戾邪气也无法遮盖那道神封的气息,那寄托了他太多的欲.念和狂躁,心魔滋长于此,他也在这里一次次地死去和重生。

林清和心底一个激灵,把他从回忆的妄念中拽了出来——果然心魔总也是要追本溯源的。

他还没来得及自嘲,又一个想法冒了出来:当年黎崇神魂炸裂,难免会有阴差阳错融进了神封里的,夏天无也说过,他的眼睛药石无医,大概是神魂上出了差错。

林清和又坐直了身子,如果解开神封,那是不是就能治好他的眼睛。

幽蓝的眸子神采奕奕,他伸了伸脖颈,正要幻回人形,却被一掌拍了回去。

林清和大骇,定睛看竟然是颜钟。

颜钟神色不明地盯着他看,半晌才缓缓开口:“你刚刚,是不是入魔了。”

林清和被他问的一愣,看着他没敢说话。

颜钟坐在他身旁,轻轻抚过夫诸的脊背,低声说:“你要小心啊,只是探用识海都能让你神志不清了。”

林清和瑟瑟地抖了一下,仍保持着神兽的形态,开口问他:“我刚刚……竟然是被心魔控制了?我以为……”

颜钟神情肃穆:“我听明儒说你来过,便想着来看看,一进来就感觉到你四散的神识——这是很危险的,你不能凝聚自己的神识,控制不了自己的内府,你想想,会怎么样?”

林清和垂了头:“我刚刚探了一遍默泉。”

颜钟宽厚的手掌又抚过夫诸的头顶,短暂地停留了片刻:“你执念太深,既然人都回来了,何必非要全须全尾的,你的心魔便是在默泉边上生出的,它是养料就是你的执念与不甘心,你以为你有多少怨恨,它吃的从来不是你的恨,你明白吗?”

林清和抬眼看他,神兽的眼睛透亮清澈:“那我就不怕了,只要不会伤害到他,我什么都不在乎。”

颜钟看着他,说:“执念没有错,离舟还在和妖兵作战,你刚刚却在想解了他的神封,这不是伤害吗?”

林清和猛然看向他:“你怎么知道?”

颜钟笑:“你的一切我都知道。”

神兽发出一声啸叫,震的山林都在发颤,他突然狠狠向身前人撞过去,厉声问:“你是什么人!”

第95章消融

“你是什么人!”

林清和陡然起了身,夫诸的长角也似乎盈盈灼亮,他遥遥地与“颜钟”对峙着,额头上久未现身的蓝色图腾也缓缓浮出,染出一股的腾腾杀气。

“颜钟”神色不变,背手而立,缓声笑道:“你希望我是谁?”

他话音未落,周身幽蓝的光晕掀起薄雾,他在雾气中身形变了几变,模模糊糊地看不分明。

林清和浑身紧绷,在那团雾气里看见好些熟悉的人影,最后那身影逐渐清晰,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眉和眼。

林清和勃然大怒,冷白的光刃破风而去,挟着浓浓的杀气,看着来势汹汹,最终却堪堪停在了那人颈侧,化成一阵轻柔的风,到底连根头发丝都没划落。

那人只是端着云淡风轻的样子冲他笑,不见一丝慌乱。

刚刚连笑都让林清和几乎产生错觉,他仍是神兽之身,焦躁地在地面上蹬了几下,鼻息也因为紧张和恼怒越发粗重,额上的图腾甚至发起热,林清和自觉浑身灵力乱窜,那幽蓝清冷的眼眸也凝成阴郁深夜的风。

林清和颓然地狂怒半晌,最终只能承认——他下不了手。

他心里明镜高悬,此人非彼人,但仅仅就是那样一个影子投射在墙面上,他都能心潮翻覆,那是他的神明,就连靴子上的尘土都是不能糟践的。

林清和目眦欲裂地盯着那个冒牌货看了一会儿,缓缓收了一腔怒气,悠悠地俯下.身,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目调息,开始假寐。

冒牌货发出一个惊奇的单音:“怎么?这个也不喜欢?”

林清和的眉角猛跳。

连声音都一模一样!这是什么妖怪!

冒牌货似乎能洞察他的心思,又笑:“现在是在表演坐怀不乱?何必呢大人,这里又没有别人。”

那声音越飘越近,语气亲昵,似乎马上就要活色生香地来一场色.诱。

林清和只是闭眼调息,想着有什么办法能让这个东西自己消失。

冒牌货在他身侧蹲下,甚至抬手摸了摸他的角,林清和猝然睁眼,眼底清澈,一眼望进去,像是天山顶上终年不融的雪。

林清和也不动,只是眼睛向四遭扫了一遍,嗤笑:“跟他一模一样又怎么样?还有别的花样吗?”

那人哪里看来都没有破绽,简直是江离舟本人在眼前,一动一笑都让林清和心里泛起熟悉感。

冒牌货大剌剌地在他旁边坐下,似乎压根没打算做点什么,说:“不相信啊,我也没别的花样了,你想看什么,我试试。”

林清和再次阖了眼,不搭理他,内里却千回百转,对着这张脸,这个嗓音,他觉得再这样下去,真会真假不分了。

那人也不急,声音不疾不徐,竟然开始和他说一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也不管他搭不搭腔,自顾自地说了一会儿。

林清和被他哄的有点发晕,本来在专心调节内息,这下又乱了套。

见鬼了!

林清和有点恼自己,对着假的都能萌生出想蹭一蹭他的冲动。

林清和听他说的事情竟然能远到九黎族尚在的时候,不禁一阵惊骇,他猛然抬头看向那个冒牌货,这才发现,他不在临云山梨花林,竟是无尘谷!

冒牌货站起身拍了拍他的头,向他递出手:“到家了,你不回去吗?”

林清和情不自禁地伸了手,差一点就要拽住他的袖口,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刚刚明明还是夫诸原身,怎么变成了少年人的手脚。

他抬眼望过去,无尘谷里竟然还有炊烟,谁家的狗叫个不停,还有小孩子打闹的声音。

他还没想明白,又不自觉恍恍惚惚地跟着那人往前走,却突然在无尘谷口刹住了脚步。

前面的人回头看他,抱着手笑他:“走不动了?又要抱着才能走?”

林清和是少年的形态,要抬头才能看见那人的脸,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差点。”

那人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什么差点?到饭点了,回去迟了可没有饭留给我们了,快走。”

林清和后退了一步:“我知道了,你想把我困在我自己的识海里,好阴险。”

那人神色不变:“到底说什么呢?”

林清和额头光芒乍起,将周遭的一切都融在朦胧的光晕里,无尘谷的影子渐渐淡去,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八风不动。

林清和这时候也幻回了原身,俯视着面前的人,轻笑:“刚刚大意了,原来我早就入定了,差点被你诓死了。”

那人嘴角似乎露出几分赞许:“真是长大了。”

林清和心内莫名一阵酸楚:“我知道你是什么东西了,所以你不再能困住我了,到底陪了我这么些年,就让你再说两句。”

那人的身影模糊起来,似乎说句话就能把他吹散:“还以为能一直待着,还是被发现了,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临了,连句谢谢都没有?”

一个扰人心智的东西说这话,听起来还挺可笑,但林清和还真的很想说那一句谢。

林清和不知道这东西原貌是什么,又是怎么钻进他的内府里,但他的心魔和这个东西密不可分,林清和倒是愿意叫它“忆”。

刚刚的一切景象不是幻境,不是虚构,是他自己的记忆,而这个“忆”只是让他又做了一场梦。

在黎崇走后的很多年,他都会做这些梦,有时候能长达数天,在他清醒的时候忙着凝魂固魂,忙着照看尚未完全安定的默泉,一旦闲下来,思念就会像流在血液里的针,让他疼的喘不过气。

而这些梦,或是幻也好,会偷偷教他去恨谁,教他去怨谁,窥视他,琢磨他,而这些对于他都无关紧要,他只想要一场梦。

他之所以会放任心魔,就是因为舍不得这些虚假,他无所谓自己会变成什么,只要能支撑他完成黎崇的嘱托,就够了。

但是现在不需要了。

神山顶上的雪,擦过山林的风,还有共卧枕边的人,才是他的真实。

那个身影似乎对着他摆了摆手,缓缓散去,不留余痕。

林清和只觉得心头咻然一轻,似乎顿悟明儒所说的“一物降一物”。

他身心轻松地自识海里抽身,假寐已久的神兽终于睁开了眼。

神兽拱背打了个哈欠,抖了抖鬃毛沾上的草屑,再去看这片浇灌了心头血的梨花林,都没有那么多的感伤和阴郁了。

毕竟,他想要的,都回来了。

他整理好自己,终于幻了人形,意气风发地抖了抖袖子,决定再去找一次颜钟长老。

他再去明烛山的时候已经有弟子特意候着,见了他行礼道:“见过山君,掌门在里头等您,弟子这就带您过去。”

林清和心情很好地点头:“有劳。”

颜钟似乎等他许久,见他过来,招了招手:“坐。”

林清和见了礼才坐,没等开口,颜钟问他:“看来是心魔除了?竟然耗了这么些天。”

林清和只觉得不过两个时辰,回道:“很久吗?我倒是没有感觉到。”

颜钟捻着胡须笑笑:“整整五天,你道久不久?”

林清和吓了一跳,自己不好意思地笑:“我只觉得是一瞬,怎的这么些天过去了——不知道现在情势怎样?”

颜钟抬手示意他不必着急:“先把你的事情弄弄清楚,再说别的。”

林清和应了声,把事情捡重要的说了说,颜钟听完神色依旧,只说:“既然被种下的种子挖了出来,以后再有什么事,就都是你自己的问题了。”

林清和被他这话说的心头一跳:“长老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

颜钟笑:“这些事情都是你自己才能决定的,问我也无用——说说你发现了什么。”

林清和惴惴不安地看了看他,说:“起先我们都确定赢勾从默泉逃走了,但我今天——哦五天前,用神识探了一遭,默泉底下还有一些不明不白的东西,我也不太能确定那是什么。”

颜钟点点头:“那你想,如果赢勾只逃出去了一丝半缕的残魂,为何还有如此多的妖兵妖将为他效忠?妖族会服从一个孤魂野鬼?”

林清和蹙眉:“这个我也想过,也许是旧时余威尚在——当年赢勾之战我虽然年纪小,他……也从来不跟我说,但我也多多少少了解一些,如今的战况与当年比起来,真是不可同日而语。”

颜钟只是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林清和又说:“这几次仗,除了头一回他们摧枯拉朽地从西北一路扫荡到蜀中,也还能窥见几分将帅的领军之功,只说近些日子,那些妖兵简直是一败就退,毫无章法。”

颜钟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倒是说到点子上了,不过到底什么内情,你还得接着查。”

林清和也跟着站了起来,回话道:“那是自然。”

颜钟说着就要走:“那没什么事,山君还是去忙吧。”

林清和拦了一下:“长老稍等,他特意叫我来见您,不知道您……”有没有什么天机泄露一下。

他后半句没好意思腆着脸说,就只说了半句。

颜钟大笑:“你来一趟,除了心魔,还不算大有收获吗?”

林清和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颜钟已经走远了。

第96章裕聆

成州外的局势本来十分胶着,但那些妖兵似乎在观望什么,迟迟没有发起进攻,夏天无又挂念着那朵菟丝花,不管怎么样都要走人,江离舟没办法,劝也不听,只好亲自送他出去。

他们好不容易出了城门,正要告别,江离舟猝然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息,还没等回头,就在夏天无一脸嫌弃里被抱了个满怀。

江离舟踉跄了一下倒在他身上,说:“事情办好了?”

林清和说:“算是吧。”

夏天无实在没眼看,正要自行离开,一个惊呼传过来:“先生!我总算找到你了!”

江离舟把林清和的手推开,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嚯,这两个小姑娘你哪找的?”

林清和笑:“回来的路上遇到的,差点被妖兵吞了,这俩加起来也不够人家一盘菜啊,人没多大,胆子不小。”

夏天无闻言皱了皱眉:“你跑出来做什么?”

菟丝立马垂了头:“我担心先生……”

江离舟摆摆手,感觉有点够呛:“进城再说吧,在这儿太不安全了。”

等到都安顿好了,江离舟才把人物关系捋清楚,除了菟丝外的那个姑娘,正是林清和上次在南海遇上的猫妖,正好俩人都在江南,苍锦为了方便把这小猫妖送去和菟丝作伴,结果俩人不知天高地厚地一路来了蜀中。

夏天无的脸色很难看,菟丝垂着头不敢作声,倒是那只小猫妖两眼放光地来回看个不停。

江离舟觉得这情景还挺好笑,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开口问那猫妖:“你叫什么名字?”

小猫妖露出一只尖尖的兽牙,声音欢快,一点儿也不像受了惊吓的样子:“回道长,我叫细辛。”

江离舟看看她又看看林清和:“那次在南海遇上什么麻烦了?怎么捡了只小猫?”

细辛心里明镜似的,立刻接话:“南海上次暴动,到处都被妖兵占了,是山君心肠好,救了我。”

没敢说她开始到底都干了什么。

江离舟笑笑:“没事就好,让人给你们收拾了屋子,待会儿就住下吧,外面不安生。”

细辛懂事地赶紧道谢,临了又说:“在南海就听山君说他的心上人生得好看,见了果然十分好看,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江离舟挑眉,看了看林清和,意思是刚认识你就什么都说?

林清和笑了一声:“赶紧去歇着吧,折腾这么久——夏神医,别拉着个脸,给你家丫头吓坏了。”

等到关上门,江离舟还想问,林清和先开口了:“那个小猫妖被妖族的人找过,我是觉得她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能被那边盯上,总是有原因的,我就把她托付给了苍锦,这回遇上纯粹是巧合。”

江离舟好笑地看他:“你慌什么啊,怕我以为你金屋藏娇?”

林清和吻了吻他的额头:“当然不是,就是让你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离舟笑:“行——你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月,查到什么了?”

林清和拉着他在茶桌边坐下,给他倒上茶,从他眼前晃了一圈喝进了自己嘴里,江离舟抬手敲了他一下:“赶紧的,说正事。”

林清和把茶盅放下,说:“我用神识在默泉走了一圈,起初我怀疑赢勾外逃,但是看起来似乎又不是这么回事,底下的东西还在。”

江离舟笑:“说到这个,前一阵子我在内城捡了个重伤的人回来,你知道他说自己是谁吗?”

林清和抬眼看他。

“他说他是巫森。”

“巫森?魔乐双煞的那个巫森?”

江离舟点头。

林清和一脸的不可思议:“我以为那只是史书……”

江离舟笑出了声:“那我不也是史书?”

林清和去握他的手:“你别瞎对照,那时候我什么都不懂,就只知道一个黎崇——你验明正身了吗?”

江离舟摇头:“让夏天无看过了,感觉他的不管是内元还是什么,都像是被人吸干了,而且昨天夏天无估计了一下,说如果还是找不到原因,这人活不过七天。”

林清和沉默了一会儿,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江离舟空着的手去摸了摸他的头:“先别想这个了,反正他都是个废人了,不慌。”

林清和点点头,又神色复杂地看看他:“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江离舟看着他:“说吧。”

林清和不知道从哪掏出来一截泛着幽蓝微光的东西,捧在手里给他看:“这里面,是你最后一部分神识,我一直因为私心没还给你,现在觉得,这是你的东西,应该让你自己决定。”

江离舟愣了一下,看他一脸紧张没忍住又笑:“什么你的我的,放你那我也觉得挺好,我也不贪以前的东西。”

林清和神色庄重:“你知道的,神识完全复位意味着什么,这虽然是和默泉的纽带,但必要时也是能救命的,我把它还给你是想说,我以前太害怕重蹈覆辙,所以藏着掖着,现在不了,什么我都能和你一起面对,只要你别丢下我,什么都行。”

江离舟被他的剖白说的又是心动又是心酸,凑过去亲了亲他干燥的嘴唇:“想什么呢,别记我的不是了大人,以前的事我不是身体力行地道歉了,还翻旧账呢。”

林清和眨了眨眼:“我不是……”

江离舟捧着他的脸笑:“我都明白,我现在除了怕你哭,什么都不怕——哎呀有的人撒起娇真是让人不疼都不行。”

林清和被他说的有些脸热,恶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嘴。

第二天那小猫妖鬼鬼祟祟地来找林清和,犹豫了半天问他:“大人,那位道长是不是有什么隐疾?”

林清和被她这话呛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她:“他好着呢,姑娘家的瞎问什么。”

小猫妖赶紧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昨天匆匆见过,总觉得他身上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是身体里面的……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林清和心有所感地回头看了看房门,说:“你的意思是说魂魄里的?”

小猫妖赶紧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林清和沉默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日落后就盲了,是这个吧。”

小猫妖睁大了眼睛看他:“有让大夫看过吗?”

林清和笑:“那位神医就在这儿呢,早就看过了,没有法子治好。”

小猫妖突然露出了毛茸茸的耳朵,晃了晃说:“既然是少了东西,填补上应该能解决吧。”

林清和摆摆手:“哪那么容易填补。”

小猫妖看他要走,又跟上去:“大人,我不是跟您开玩笑,我娘就是大夫,妖里的大夫,缺魂少魄的我也见过,总能有办法的。”

林清和不置可否地笑笑:“那你能找到办法吗?”

小猫妖的耳朵耷拉了一下,又抬头说:“现在是没有……但是不代表以后也找不到!”

林清和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耳朵:“那你找到办法告诉我,我肯定重谢。”

小猫妖点头:“我一定好好找。”

林清和笑笑走开了,他对这小猫妖的话并不是不信,只是江离舟缺少的那魂那魄,也许早就碎成了齑粉,就算尚在人间,那也是在与神封相融的地方,哪能说找回来就找回来。

晚些时候夏天无在药房指挥几个弟子捣药的时候,林清和晃进来找他,问了江离舟的身体状况,不经意把那小猫妖的话转达了一遍。

林清和是顺嘴说了,夏天无的脸色却腾地变了,问他:“那小妖怪在哪里修的灵?”

林清和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南海?我是在那里遇见她的,别的我也不大清楚。”

一旁分拣药材的菟丝凑过来:“大人,先生,是在说细辛吗?”

夏天无转过头看她:“你知道吗?那个小猫妖的来历。”

菟丝笑:“知道啊!她不是在南海修的灵,是在江南,江南那个什么庄,玉灵庄?”

夏天无神情凝重起来:“是……裕聆庄?”

菟丝疑惑地看看他:“听起来……好像没什么不一样,应该是吧。”

林清和看他神色不对,问他:“这个名字好像有点耳熟……是你认识的地方?”

夏天无立刻撂了东西:“你家那位在哪?房里吗?”

林清和也把乱捻的药草放下:“这个时候,应该在城楼。”

夏天无把东西塞给他:“你让菟丝教你弄这个,我去找他说点事。”说完跟一阵风似的窜了出去。

剩下山神和菟丝花面面相觑。

林清和没话找话:“他……什么事这么急?”

菟丝把打翻的工具摆好:“我也头一次见——大人,您拿着这个,我教您。”

林清和不情不愿地开始学习处理药草,心想我不是来闲聊的吗?怎么突然干上活了?

江离舟正在城楼上指挥几个弟子调整火炮的角度,夏天无一副火烧眉毛的德行硬是把他叫了下去。

江离舟被他这反应搞得心里打鼓,心想难道是我有什么不治之症?

夏天无表情肃重地看了他一会儿,把他看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半晌才说:“你记得裕聆庄吗?”

江离舟还没从自己的天马行空里回过神,疑惑了半天才反应过来答他的话:“裕聆庄啊……记得,以前你们不都是住在那里,后来不是说废弃了……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夏天无手指有些发颤:“你看那个小猫妖,大概有多少年的修行?”

江离舟想了想:“虽然看着灵力不怎么样,但是少说也有千年吧,不然估计化不成人形。”

夏天无突然拍了他的肩:“她是裕聆庄出来的。”

江离舟一愣,迟缓地看了看他:“你们家族……还有猫吗?”

夏天无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不耐烦道:“你是不知道我们那是什么地方吗?”

江离舟这才回过神,用尚听敲了敲自己:“我这糊涂了,神医庄嘛——”

裕聆庄不是普通的家族聚居,那里以夏家为主,住着的有人也有妖,都是在医术方面有着常人没有的直觉和天赋,久而久之聚集起来,才有了裕聆庄。

赢勾之战时不仅是夏家,整个裕聆庄都被妖兵一锅端了,夏天无当时身在无尘谷才躲过一劫,裕聆庄神医妙手,赢勾几次想将他们收入麾下,未果便直接下手毁掉了整个庄子。

夏天无手抖了许久还没缓过来。

真是意外之喜。

第97章疑窦

只是那小猫根本什么都不懂,夏天无这种他乡遇故知的心情这小猫妖一点也体会不到,只是傻乐:“那我和这位神医是老乡!那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当神医?”

夏天无有种一腔热望东流水的感觉,终于感觉到裕聆对于他再特殊,也不过是过往史书浩渺的一笔,至于过往都留下了什么,又有什么渊源,都不太重要了。

不过细辛既然能感知到江离舟身上神魂的缺失,说不定还真能帮上忙。

那个自称巫森的男人近些日子看起来越发不好,夏天无几乎寸步不离地替他诊治,但看起来也没能改变什么。

夏天无已经明确表示真的无从下手了,江离舟还是去看了看他,隔着几步远问他:“你认识我吗?”

巫森的神色衰败得厉害,俨然一副垂死之态,只是看着他,半晌才莫名其妙地说:“小心一点吧。”

江离舟皱眉:“你指什么?”

巫森满脸冷漠,说出来的话也没有什么感情色彩:“你们不是觉得情势一片大好吗?赢勾是什么人,他压根没想过和你们争什么。”

江离舟神色变了变,站直了身,语气仍然轻佻:“他大张旗鼓这么久,难道就是来找我们逗闷子?”

巫森神情不变:“信不信在你,我是将死之人,被他摆了一道,心里不甘罢了。”

江离舟挑眉:“你应该知道,那个井惜,是我们杀掉的,你要寻仇也应该找我们吧。”

巫森神态轻蔑:“若不是我们受了重伤,就凭你们也杀不了她。”

江离舟也不怎么介意他的无礼,但语气冷了冷:“你们就因为这个藏在万宁楼里滥杀无辜?”

巫森抬眼看他:“你以为我有别的选择吗?”

江离舟冷笑:“听起来他们很该死。”

巫森似乎没有什么精气神,语气越发不耐烦:“你现在也可以杀了我,何必废话。”

江离舟手里猝然涌了一团火,梗在他的脖颈前,嗤笑:“你横竖活不长,当初救你也不过是因为我那些小师弟心肠好,我就想知道,你们绑那些姑娘干了什么?反正你也没什么日子了,不会还要藏着掖着吧。”

巫森换了个姿势躺了下去,根本不忌惮他,只说:“我没打算隐瞒,就凭你们救了我的命,我也没有隐瞒的理由。”

江离舟收了手,觉得这人跟他以前了解的不太一样,看着他说:“那你说。”

巫森语气飘忽:“抓的那些人,炼了药,是赢勾的药,不是我们的,后来我们被弭阆重伤,不得不躲起来疗伤,这才对那些姑娘家下手,若不是井惜连人形都维持不住,我们哪至于沦落至此。”

想来像他们这种能力滔天的大魔,竟以阴毒手段残害柔弱的姑娘家,倒也真是像无计可施后逼出来的穷途末路。

江离舟却并不觉得他们可怜,也没有多余的同情分给他,再无计可施,用残害别人的手段来续自己的命,都是罪无可赦。

巫森并不觉得这是一种罪过,顶多觉得自己沦落此境十分掉脸罢了,他再冷血麻木,也知道现在自己能开口说话也是托了这些他瞧不起的修士的福,更何况——

“赢勾骗了我们。”

“什么意思?”

“我们被他当成器皿,养命的器皿,就算弭阆不动手,我们迟早也会妖气衰竭而死,只是伤势让我们的死期提前了。”

江离舟还是无法全然信他:“你们做了多久的器皿?”

巫森冷淡地看他:“不知道,发现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了,只知道妖力在疯狂倒流。”

江离舟盯着他没说话。

巫森也没开口,像是没他这个人似的。

屋子里沉默了许久,江离舟又问:“你说被当成器皿,他又是怎么做到的?”

巫森又露出讽刺的笑:“我们这些昔日跟着他的人里,只有弭阆没中招,那个老东西在南疆待过很长时间,八成是偷学来的奇门异术。”

江离舟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在南疆干什么?”

巫森嘶哑地笑了一声:“他说在那里遇上一个脑子不太好的小姑娘,给他治好了伤,还给他生了个儿子。”

江离舟太阳穴突突地跳:“那儿子呢?”

巫森一脸嫌恶:“扔了——说是那女人发现他的身份了,要杀他,他就带着小孩逃出来了,孩子扔在半路上了,他说小孩哭个不停,让人烦。”

江离舟被这种荒谬的爹惊住了:“那他不想要还带孩子出来?”

巫森不耐烦:“反正留在南疆那疯女人也会杀了他,横竖都得死,带不带出来有什么区别。”

江离舟揉了揉头:“那个女人是左丘家的家主?”

巫森阖了眼:“不知道。”

江离舟心情有些暴躁:“除了这些,还有别的吗?比如说左丘到底是什么情况?”

巫森看他一眼:“又不是我去过南疆,你应该去问问那个老东西。”

江离舟原地转了几圈,才把乱七八糟的思绪捋顺,说:“回到刚刚的话题,弭阆用从南疆学到的秘术,教赢勾把你们做成了器皿?那你知道到底是通过什么办法做到的?”

巫森眼皮也没动一下:“这个你也应该去问弭阆。”

江离舟心里直跳,总觉得有什么不太好的事情要破土而出了。

他刚从巫森的房里出来,一个弟子用帕子裹着,递上来一片铁刃:“江师兄,这是被人射在城楼边上,时运师兄说可能是传信的东西,叫我拿来给你瞧瞧。”

江离舟接过来,挥挥手让他走了。

江离舟拿回去来来回回研究了几遍,突然瞥到怀里的尚听,福至心灵地点了火,铁刃被火光擦过时登时出现了一些奇特的凹陷。

他又细细擦拭了一遭,这才看见竟然还真是一封信——如果算的话。

江离舟神色奇妙地看完了上面的字,要是前几天他还会毫不犹豫地把这块废铁扔出去,现在反而认真地想了又想——是弭阆送来的。

江离舟不怎么担心巫森骗他,反正巫森不管说没说实话,这些事情终归还是落在弭阆身上的。

但他一直有些惴惴不安,还是非常在意巫森所说的“器皿”,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们利用到这个份上,那别人呢?

他想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个手段简直匪夷所思,他们现在连赢勾到底是怎么逃出默泉的都弄不清楚,实在是……非常不妙。

所以他决定去见一见弭阆。

江离舟还是想知会林清和一声,毕竟弭阆这人他也不算了解,以前也没少吃他的亏。

他找了几遭没找到人,半天才在湖边及腰深的草丛里感受他的气息。

江离舟拨开草丛去拉他:“你藏在这里干嘛?”

林清和斜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头顶落了几片新叶都没察觉到,听见他的声音才缓缓睁眼,声音倦懒,伸手让他过来:“睡着了。”

江离舟看着好笑:“怎么回事,返璞归真了?怎么像山间小兽……”

他说着突然刹住了,林清和把他拽到怀里,奇怪地问他:“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江离舟脸色瞬间不好看起来,抬手给他搭脉:“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在外面睡着了?”

林清和眨眨眼:“怎么表情这么严肃——说来还不是怪你,你什么东西都放在房里,总有人要来找东西,看见我像家鸡见了黄鼠狼,我这不是让你的师弟们眼前清净一会儿。”

江离舟看他脉象没什么异常,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他身边,帮他把头顶的落叶摘了下来:“东西太杂了,要是挪又得浪费大半天,只能委屈委屈大人了。”

林清和叹口气,凑近说:“只是这些琐事帮不上你的忙,看着你忙,心里也着急。”

江离舟笑:“大人的作用要放在后面显露,我们的秘密武器不能让外人偷看去了。”

林清和伸手捧他的脸,用下巴蹭了蹭他的耳朵,又粘腻地顺着他的下颌线蹭过来,半埋怨地说:“让我亲一下,这些天人影都看不见。”

江离舟揽上他,低笑:“这你还要征求我的意见?”

林清和笑了笑:“通知你。”

说着就吻了上去,山君大人像是头一遭亲吻似的,嘴上毫无章法,却又小心翼翼的,时不时停下来蹭蹭他的鼻尖,亲昵得不行。

江离舟被他亲的想笑,干脆按住他让他专心把这个吻接完。

吻罢,林清和还在他脸上身上蹭来蹭去,江离舟摸着他的脑袋笑说:“大人真会找地方,是踩过点了?”

林清和抬头看他,一脸无辜:“我头一次——对了,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离舟这才想起来正事,自嘲地笑笑,捏了捏他的脸:“美色误事——是有事来着,弭阆约我今晚出城见他,我想去看看。”

林清和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不行!晚上本来就看不见,谁知道他要干什么。”

江离舟把知道的信息拣紧要的说了说,后又补充了一句:“你跟我一起去,行不行?”

林清和缓缓把手从他肩膀上移下来,又紧紧地拉着他的手,神色有点紧绷,半天没说话。

江离舟又安抚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不用怕,我会注意的。”

林清和想着那天失控还是心有余悸,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心魔已除,还有什么好怕的,又放缓了语气:“好,我和你一起去。”

第98章死阵

弭阆与江离舟约在子夜,也没说非让他自己来,江离舟就大大方方地带着林清和去赴约了。

已将将步入五月,夜间仍然阵阵寒风,黑云低压深林,像是在酝酿一场转圜的暴雨。

弭阆仍然维持他装神弄鬼的作风,卷了云风匿身其中,虎头蛇尾地搭了半晌的话,江离舟听的不耐烦,转头要走,弭阆才好好说话:“别急,这不是时间没到。”

江离舟眼睛无光,更烦躁不安:“你说的子时,怎么没到?”

弭阆突然压低了声音:“这不就出现了——你要是不方便,可以让你身边这位看一眼,城墙边上的都是什么。”

江离舟下意识地握了一下林清和的手:“看见什么了?”

林清和乍一看并未见什么异常,便捏了气诀拂去深夜水汽雾霭,细瞧去竟有鼓鼓囊囊的蠕动一路向成州而去。

林清和猝然抬眼:“这是什么?”

弭阆笑:“叫你过来就是为这个——你猜猜,明天天亮,这个城池会变成什么样?”

林清和分了通感,江离舟也能隐隐明白了些,周身裹挟着凉风,神色不动地问:“那你告诉我这个是为什么?”

弭阆收了云风,露出灰白的衣衫,悠然道:“还是上次的说法,放我进城——不知道今晚所见,算不算得我投诚的诚意?”

江离舟嗤笑:“看见了诚意,但是阁下若是突然反水,这种虫子估计会成千上万倍地倾覆而来,我觉得这个买卖,我们不怎么划算啊。”

他说着捏了一簇火,往城楼巡卫处奔去,不到片刻,城墙四周便燃起火光,那是驱妖符被点燃的光亮。

弭阆低叹一口气,笑道:“那怎么样才能得到信任呢?眼下你等不起,我也等不起。”

江离舟侧头笑:“我正好有个疑惑未解,不知道能不能从阁下这里得到解答?”

弭阆盘腿坐在风里,颔首:“请问。”

江离舟轻轻抚过尚听的棍身,说:“听闻阁下在南疆有个儿子。”

弭阆神色不变:“是,不过如今是死是活我也不太清楚。”

江离舟目光冷了冷,又说:“那听闻给阁下生孩子的是左丘家的家主?”

弭阆笑笑:“是,姐姐妹妹的我也分不清,如今怎样我就不清楚了,倒是救过我一命。”

林清和一直未开口,终于忍不住又紧了紧握着他的手,江离舟笑:“可是我听南疆一众说,左丘家只有一位家主啊,竟然是误传?”

弭阆听闻此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因为妹妹死了,可不就只是一位了。”

江离舟又问:“这是什么意思?”

弭阆大笑:“就是一个疯女人,道长这么感兴趣?”

江离舟挑眉:“怕不是你杀了她吧。”

弭阆摆手:“可不是我,你应该去问问她的姐姐,都做了什么——闲谈到此为止吧,希望明天的这个时候,能得到你的答复。”

江离舟回来还一副思绪万千的模样,林清和拉他去睡觉,说:“左丘家的事情你干嘛那么上心,睡会儿吧,天快亮了。”

江离舟和衣躺在他身边:“时欢身上有一串紫檀木手串,紫檀木不稀奇,那连接珠子的丝线稀奇,那是月白鹿的筋——这么些年,只有南疆左丘养过月白鹿。”

林清和把他往怀里拢了拢:“你是猜想……”

江离舟笑,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算了,感觉那些个没一个正常人,这样的家,不回也罢。”

林清和凑过去吻了吻他的眼睛:“他早就回家了。”

江离舟抬头去迎他的唇:“这我倒是忘了。”

他们的这个吻都没能好好进行完,外头忽地鸣金擂鼓,惊呼喊声一片。

江离舟忙坐起身:“这又是怎么了?”

林清和抬眼看见天边红光乍现,心内一跳:“看来要打了。”

江离舟推门往外去:“我先去看看。”

林清和应声,招手把藏着他神识的半截鹿角藏在了身上。

天边拉起了大阵,在黑云中的血色术气显得尤为不详。

这阵铺天盖地,挟着杀意的罡风轰鸣不止,草动鸟惊,深林摇撼,摧枯拉朽地卷风破云而来。

江离舟在城楼几乎站不稳,那风强劲的要把人掀翻,林清和随后赶来,往旋风般的妖阵中看了一眼,提高了音量说:“阵不破,整座城楼都会被掀掉。”

江离舟焦躁地摩挲着尚听:“我知道,但破阵要先入阵,这么大的风,怎么入。”

林清和突然在狂风里吻了吻他的额头,清亮柔和的光晕悄无声息地没入他的眉心:“让我做你的金甲。”

江离舟识海一阵地动山摇,缓过神来才后知后觉地摸了摸眉心:“你……”

林清和把他拽到怀里,迎着风眼纵身一跃。

江离舟眼睛尚未恢复,且被他死死按在怀里什么也看不见,只闻见越发浓稠的血腥味钻进他的呼吸间,让他心悸不止。

“受伤了吗?”

林清和声音裹在风里,显得有些悠远:“没事,这是风口,进去了就好了。”

江离舟伸手想探一探,却猝不及防地被风割伤了手。

林清和立刻握着他的手腕收回了怀里,轻柔地舔了舔他的伤口:“别急,没事。”

江离舟呼吸打颤,只能咬着牙随他去。

不知坠落了多久,那风总算弱了下来,江离舟急忙去捉他的手看他的脉象。

林清和吐了一口气,说:“皮外伤罢了,神兽的皮向来都很厚。”

他还插科打诨地想混过去,此时江离舟也顾不上多想,只说:“找到阵眼就好办了,我还看不见,你再辛苦一下。”

林清和应了声,声音里都透露着愉悦。

这阵怕是凝聚力整个妖族的心血,处处杀机毕露,再万般小心两人也是浑身伤口。

林清和拉着他躲过了一条滚烫的锁链,说:“果然把神识复位是对的。”

江离舟喉骨出被呼啸而来的利箭擦过,留下了很深的伤口,这一下几乎要了他的命,他不怎么敢说话,感觉脖子上的脑袋都摇摇欲坠,总觉得一不小心就要身首异处。

林清和给他止了血,撕了衣摆勉强裹住伤口,心疼地直吸气,硬着头皮过关斩将。

许久仍然不见阵眼,黑雾沉沉,杀气盈盈,只有深不见底的、黑色枯井一般的狂阵。

江离舟嘶哑地说:“他们沉寂许久,竟然是在酝酿杀招,我俩既然进来了,若是破阵不成反而喂了阵,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林清和拇指蹭了蹭他的颈侧:“不行就自爆,死也不喂它吃。”

江离舟也笑,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身上摸出来一只香包,递给林清和:“你看看,这是不是鲛人凝脂。”

林清和捻起来看了看:“应该就是,有什么用吗?”

江离舟挑眉:“如果这阵是他们的底牌,那坐阵眼的必然是赢勾。”

林清和眸光一亮:“你是要凭香寻人?”

江离舟:“……别说的这么恶心。”

林清和立刻在指尖燃了这凝脂,化成悠悠的一缕白雾,他指尖一转,那白雾像是化了灵,直直地引着他们往某处走去。

林清和喜不自胜:“这是成了?”

江离舟的眼睛已经稍微可以看见一些了,眯着眼道:“跟着就是。”

白雾窜得极快,他们也随着一路疾行,咻然在陡生的石林前停住了,那白雾像是完成了使命一般,缓缓散去。

江离舟鼻翼动了动,低声说:“这里的凝脂味道很浓,应该没错。”

那石林像迷宫,绕得人头脑发晕,忽见有人影闪过,林清和捏了气刃削铁破金穷追而去,江离舟手上一动,火蛇逶迤,席卷而去。

林清和的那光刃削掉了一半的石林,露出光秃秃的切面,死气沉沉地滴下恶臭的黑水。

江离舟胸口一闷差点干呕,掩面缓了一会儿才没撅过去。

林清和把他往怀里扯了扯,低声说:“刚刚那个,应该就是阵眼了吧。”

江离舟往四周看了看:“很大可能是。”

他们正说着话,身后传来一声惊叹:“你们怎么在这里?”

两人立刻回头,竟然是几个时辰前见过的弭阆。

江离舟皱眉:“那你呢?”

弭阆摊手:“这个阵凝了无数生魂与妖灵,我路过贵地,遭受了无妄之灾。”

他们都没搭腔,弭阆又说:“你们找到阵眼了吗?再耗下去,成州城就要被夷为平地了。”

江离舟没好气地说:“这不是找着呢,阁下进了阵就不帮帮忙?”

弭阆大笑:“当然要帮,毕竟我们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他话音刚落,那逃窜的人影乍然显现,那人立于石林身后,看不清神态样貌,猝然抬手间整片石林轰然倒塌,林清和迅速抓着江离舟侧身一躲,还是被沉重的黑石砸中了右臂,顿时整条手臂都动弹不得了。

江离舟召出尚听,在那人身侧燃了一片大火,将其困在其中。

林清和手臂软塌塌地垂着,额头全是冷汗,左手凝了光刃,就要将那人切成两半。

江离舟心内却猛然一转,大喝一声:“慢着!”

第99章终局

江离舟余光突然瞥到一旁的弭阆,心中顿时闪过一个激灵,大喝一声:“慢着!”边拽着林清和猛然抬手,那光刃受惊,轰然落入石林深处,激起一阵巨响。

林清和看他一眼,见他目光湿冷,心有所感,还没等说什么,弭阆啧了一声:“反应过来了?可惜有点晚。”

刚刚被江离舟错手打开的光刃竟咻然乍现,不偏不倚地将刚刚的那个人影劈了开来,一霎那石林倒塌,地面塌陷,罡风震裂,江离舟觉得内府似乎被震伤,不到片刻便呕了一口血。

江离舟笑笑:“你可真是大本事,是我小瞧了。”

弭阆指了指这阵:“我可是为了你耗费了这么多心血,都不感动一下吗?”

江离舟冷笑:“是你教赢勾怎么用蛊来吸取他人精魂,而他的,最终也落在了你手里,刚刚那个,我如果没猜错,就是赢勾的一缕精魂吧。”

弭阆赞赏地看看他:“没错,是他野心不死,怪不得我,说回来他就是一缕精魂都比修炼几千年的妖怪要强得多,如今烟消云散,真是可惜。”

林清和缓缓将内力通过手心注入江离舟的内府,他的神识刚刚复位,受不得这种大震荡,又漫不经心地说:“刚刚那个也是阵眼,不过是加深这阵的阵眼,你把他放在那里,算是算计对了。”

弭阆啧了一声:“他能像个活人似的在这世上走来走去,不都是靠我,结果他竟然连我都想杀,我能不下手吗?”

江离舟有些站不直身子,低声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弭阆打了个响指,也不绕弯子:“想要你的神识——你把它剥出来给我,我就放你们出去,对了,成州已经塌陷一半了,去晚了,你的小师弟们连骨头都不剩了。”

林清和立刻死死按住了江离舟的手,怒道:“想都别想!”

弭阆叹口气,笑道:“我费那么大劲让你把神识取出来还给他,就是为了取的时候不折腾,你藏的东一块西一块的,大家都很麻烦。”

江离舟突然笑起来:“所以……在台淮山也是你给我下的毒?”

弭阆想了想:“想来不算是我动的手,是你的熟人,那个季什么……你不是见过?”

江离舟垂着头低笑:“那看在这个的份上,不让你死的太难看。”

弭阆以为他在说梦话,大笑:“真是伤的糊涂了?”

江离舟抬了抬手指,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我的神识?”

弭阆思忖了一下,说:“想来告诉你也无妨,我和赢勾不一样,不想当什么天下霸主,只是当初东城一战我的识海损毁得严重,至今无法恢复,解铃还须系铃人,我来找你要,不奇怪吧?”

江离舟眼皮都没抬:“别说的这么矫情。”

江离舟看了看自己手心,说:“想要神识是吧,简单,给你就是,你把这邪阵撤了。”

林清和猛然握紧他的手:“不行!”

江离舟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转向弭阆:“你撤阵我就给你。”

弭阆笑:“你以为你在哪里?还能跟我谈条件?”说着阵内一阵劲风掀过,林清和眼疾手快的抱着他闪躲,却因为右手被砸断而没有完全避开,两个人都被这风重创,江离舟几乎要睁不开眼,只是俯着身急喘,半晌吐出一口血水,笑道:“不谈就不谈,还打人。”

林清和紧张地去抱他,被他轻飘飘地挥开,温声说:“没事。”

弭阆笑着看他:“那你自己动手,还是我帮你?反正没了神识又不会死,顶多变成个痴呆,凭着这张脸,傻了也有人要,怕什么。”

林清和怒不可遏,掌风乍起,直愣愣地将对面站着的弭阆扇地后退了几步才站稳。

弭阆也不和他恼,惊奇地看看他:“倒也是担得起山君二字,不过在我的阵内,还是不要随意逞英雄,虽然你胳膊废了一条,强行硬闯也是可以逃走的,把他留给我就行——哦,我忘了,你现在这样,也带不走。”

林清和又要出手,被江离舟按下,他盘腿坐下,说:“麻烦大人再渡口气给我。”

林清和浑身紧绷,俯下身紧紧攥着他的手,急道:“不能给他!本来就是靠神识救的命,再剥出来……”

江离舟微微抬头碰了碰他的唇角,把他后面的话堵了回去,轻声说:“匀我点气,不然撑不住了。”

林清和顺从地给他渡气,眼里的惊惧一点点褪尽,江离舟看在眼里,摸了摸他的头:“答应过的,不会丢下你,别怕。”

林清和点头:“我知道。”

江离舟终于缓过劲,笑了笑,声音也明朗了些,转头说:“现在就给你,接好了。”

阵风掀翻了成州半座城池,城墙全部倒塌,许陵带人后撤三十里,所幸所有百姓都已经转移,而那阵风像是长了腿,仍步步紧逼。

湟中的情况也不乐观,大批妖兵压境,如蝗虫一般浩荡袭来,湟中先前遭受重创,一直在将养,苍锦上回支援带去的人马倒是还在,不然湟中就像秋风落叶,被啃噬一空了。

直到午时仍是漫天黑云,间杂着不详的赤色电闪,不知是哪来的天雷,也不知是想要降罚给谁。

妖兵已经顺着湟中的城墙向上攀爬——降妖符早就耗尽,靠着术法维持的结界也变得不堪一击。

时欢只能故伎重演,齐远重伤,现今这里他最大,他就将旁人遣开,将放的血灌进猪囊里,一箭射穿,那血就像一场小雨,黏糊糊地淋了那些妖兵一身,沾到血的妖兵顿时惨叫着跌落,墙体上残留的血迹竟也成了一种屏障。

湟中妖灾,成州邪阵,谁也不比谁好,成州土砾崩起,尘土飞溅,简直像被山坡滚下的巨石砸了个稀巴烂,而这阵却让人无可奈何,但凡离得近了,会被直接搅入阵中,修为低的直接就成了肉泥。

这阵刚出现的时候,守城楼的几个弟子毫无防备,直接祭天,江离舟让他们有多远退多远,结果自己一头扎进阵里至今没出来。

许陵急得直跳脚,探查的弟子频繁回报邪阵又推进了多少,再照这个情形下去,连待在避难所的百姓都危险,但是他们还能往哪退呢?出了成州就是妖兵的血口,是把自己送上去给人加菜吗?

申时三刻,湟中敲响了铜钟——那是决战的信号,也是孤注一掷的预告。

铜钟的声响远远传来,而成州已经退至最边缘的避难所旁,一个小丫头还扯着她娘亲的衣角,问:“娘,是什么在响?”

许陵等人守在一旁,已经隐隐感觉到那狂风的临近,而他们连敲响铜钟的机会都没有——铜钟早已被那邪阵碾了粉碎。

时运抬头看看湟中的方向,又看看许陵,说:“这下没结拜也是同日死了。”

许陵拳头攥得紧,脚下的尘土扑脸而来,衣摆被吹得猎猎作响,他仿佛听见阵中有齿轮转动,就要将他们拆吃入腹,不见肉骨。

避难所建得坚不可摧,此时却突然被生生掀飞了一块屋顶,引来一阵惊呼,随之竟然有两个孩童腾空而起,几乎要被吸入阵中。

许陵纵身去抓,把孩子死死抱在怀里,自己也被猛然被裹上去,整个人几乎要从那块破裂的屋顶中被拽出,却又死死卡住,一阵阵地被撞击着肩膀,不一会儿便有血迹顺着他的衣袖流下来,其他人上手要去拽他,却被罡风吹的四分五散。

硬石砌成的屋顶再次断裂,许陵肩膀一轻被拽了出去,只听见时运一声惊呼:“阿陵!”

许陵死死地把孩子揽在怀里,蜷着身子任这风裹着他往前去,眼看就是风口边缘,这风却突然卸了力,整个人立刻坠了下来,背部着地,摔得不轻。

时运带了几个人来找他,七手八脚地抱走哭闹不止的孩子,再把疼的呲牙咧嘴起不来身的许陵抬走。

风突然停了。

时运有点缓不过来,心里紧张地直跳,黑云缓缓散去,微弱的光线透了进来,给一片狼藉的成州城镀了层金。

大家心有余悸,观察了许久,确定这阵是彻底消失了才陆续走出避难所。

此时夕阳散去,只剩下轻轻浅浅的一些碎金,铺洒在水面上,倒塌的屋舍间,和被掀了底朝天的农田里。

修士们无处可去,全凭百姓们给他们腾出些位置才能得到短暂的休息整顿。

他们退得匆忙,除了些医药什么都没有,又不知道外面是什么状况——城楼塌陷,千里眼自然也是化作飞灰了,只能先将受伤的弟子治疗安顿,旁的,只能再等等。

时运心内焦躁,嘴唇都干裂了,看着趴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许陵,着急地在一旁踱步。

许陵心里也担忧,说:“阵都破了,师兄应该是没事的吧……”

时运不敢乱说,总怕随意预测不详,只脸色铁青地说:“也不知道湟中如何,我们现今也帮不上忙……阿欢不知道怎么样了……”

许陵轻叹一声:“真是朝不保夕。”

第100章重聚

“现在就给你,接好了。”

江离舟气定神闲地看看弭阆,转头给了林清和一个吻,轻声说:“你别害怕,走个过场而已。”

林清和点头,手指都在颤。

江离舟说是走个过场,竟也真的把神识剥离出来,一丝一缕地自识海抽离,那该是什么滋味,林清和紧紧握着他的手,比他抖得还厉害。

江离舟的后背被冷汗浸透了,抽离的神识将他裹在其中,浑身透出盈盈的薄光,仿佛一碰就碎的幻影。

江离舟突然反握住他的手,说:“清和,你生自哪里?”

林清和猛地一哆嗦:“临云山。”

江离舟笑:“至浊至阴之地,却生得至灵至纯之物,可见天无定论,世无常道。”

弭阆等的不耐烦,催促道:“告别完了吗?再不快点,成州就没了。”

江离舟置若罔闻,静默地看着林清和的眼睛,神色肃穆:“临云山的山神,也是万千死灵的主人。”

一缕神识悄无声息地缠绕在他们紧握的双手间,袅袅萦绕,似去还休。

林清和灵台顿时清明,目光灼热:“他们的主人,臣服于你。”

江离舟神情不变,两人相缠的腕间渗出血,不动声色地融进那缕神识,血雾一般丝丝缕缕,将折未折,似聚似散。

江离舟原本剔透轻薄的神识霎时金光缠身,似是披上了一层金甲。

他眼底卧了一弯月,清冷萧瑟,披挂着千年前的凛凛寒意,那是天地不可止,岁月不可摧、应当陨落,却终究未陨的最后一位神将。

他声音很轻,说出口却仿若金钟古罄齐鸣,在阵中声声掷地:“借启神将生魂,召我草木魂灵,落地为将,遇风为兵,除晦乱妖邪,斩落尘下!”

弭阆愣了愣,还没明白他干了什么,阵内霎时翻天覆地,严丝合缝的邪阵如同被撕裂的锦缎,处处裂痕。

这阵便是由生魂所祭,这时被江离舟的召令惊动,纷纷挣了束缚,四处逃开,整个阵法大乱,片刻便消弭无痕。

“落地为将,遇风为兵”的各路生魂死灵将弭阆这个摆在明面上的“晦乱妖邪”围了个严严实实,张牙舞爪地将他啃噬得干净。

湟中仿若天助,乍现数万天兵,轻而易举解了湟中之困。

整片沃土,无有不听令者,不知来路的神兵天将如狂潮袭过,将一片狼藉的关内大地洗了个清晰明朗。

临云山下的默泉轰然炸裂,整座山轰鸣三日尚有余音。

江离舟两人皆是重伤,召令是字字铿锵,人却被反噬的几乎丢了命。万千死灵是借林清和的手才能召得动,因此破阵才会如此容易。

两人是在成州安稳五日后才被派出来四处寻探的修士捡了回去,江离舟双眼下都是干涸的血迹,像是被炸没了眼睛,内府重创,五脏六腑被他一道召令几乎召的处处渗血,也不知道这条命是怎么苟延残喘五日尚有鼻息的。

林清和直接打回了原形,浑身上下全是细小的伤口,不长却深,最深的几乎入骨,内府也好不到哪去,也是奄奄一息。

夏天无一众圣手没日没夜地给两位不要命的诊治,整整半月才算是勉强从往生路边上给人拉了回来。

但是这两个仍然没有苏醒的征兆,无声无息,像是神魂不知去向。

颜钟长老亲自来了一趟,把人带去了无尘谷,说是无尘谷灵气充沛,适合将养身子。

明烛山那几个干脆搬到了无尘谷,夏天无连着苍锦一众人都拖家带口地来照看两个没有声响的活死人。

无尘谷突然又热闹了起来。

大概是百年吧,两百年还是三百年,谁都记不清了,大概是他们的悉心照料感动了铁石心肠的其中一位,江离舟终于缓缓转醒。

第一个发现的是惯爱大呼小叫的菟丝,若不是夏天无以大夫的身份把闲杂人等赶了出去,江离舟估计刚醒来就被这么多人惊地撅回去。

他醒的时候已是深夜,摇摇晃晃的烛光与窗口倾泻的月光相印成趣,夏天无伸手给他搭脉,问他:“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江离舟吃力地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说:“我的小鹿呢?”

夏天无立刻捏着他的眼皮没撒手,惊奇道:“能看见吗?”

江离舟烦躁地把他的手打开,撑着身子坐起来,又问:“清和呢?”

夏天无面上忍不住有了些喜色,说:“在隔壁那间,他没事,就是还没醒。”

江离舟立刻要下床,埋怨道:“干的什么事啊,干嘛给我俩分屋。”

夏天无额上青筋跳了跳,忍了又忍才没给他一张臭脸,陪着他往那间屋去。

刚刚醒过来手脚都使不上力气,几步路就几乎摔了七八次,他推门进屋差点直接对着床上的人行了个大礼,最后还是支撑不住地侧坐在床边,又伸手摸了摸床上人的脸,只觉得这一觉睡的恍若隔世。

夏天无不识情趣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召令是你下的吧,怎么你还比他先醒?”

江离舟手顿了顿:“他用自己的神识来护我了,没拦住。”

夏天无点头:“你要是拦住了,这就没你了。”

江离舟感觉都不知道手脚该怎么用了,笨拙地在他里侧躺下,不客气地说:“神医带下门。”

夏天无:“……”

他看林清和的脸就看了半宿,吻了吻,冰冰的,冰的他心里都疼。

他想,一直说仗打完了就能天天赏花喝酒,没有扰人的破事,好不容易等到了这天,却得不到回应了。

江离舟唉声叹气了好久,想想等着也无妨,往后岁月漫长,总有万般情意可摘。

又是百年的时光,桃花谢了又开,冰雪凝了又散,故人仍未归来。

在之前的日子里,他们找到了时连转世的地方,看着他这世做了农夫的儿子,下一世又做了书生,下下世是个姑娘,每一世都在与他重逢。

无尘谷爱过凡人的节日,就算一年又一年流淌得极快,也节节不落。

又到除夕了。

江离舟每到这个时候都格外想他,会想起久远的那只传音鸟,隔着半个蜀中大地的我好想你。

大家都在挂红灯笼,江离舟溜进他的房里喝酒,摸着他的发顶叹气,低声和他说话,说今年大家弄了什么好吃的,说细辛非要吃鱼,苍锦就从自家海里给她提了一溜让她拿去煮。

说累了又吻他一下:“什么时候醒啊?我也很想你。”

江离舟正要站起身,却突然觉得衣角被拉住了,整个人愣了半晌不敢回头瞧。

终于听见一个委屈巴巴的声音:“我也想吃鱼。”

江离舟还没转头眼泪先掉下来了,立刻伸手抱他,又惊又喜,浑身颤抖地去吻他的脸:“想吃什么鱼?让细辛搞,她做的好吃。”

林清和低声说:“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但就是睁不开眼,我好想你。”

江离舟抱了他许久,终于平静下来,捧着他的脸吻了一遍又一遍,说:“我只不过等了你几百年,就觉得日日煎熬……”实在不敢想你等我千年,还是抱着微弱的希望等我千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林清和冲他笑笑,抬手擦了擦他的眼泪,笑说:“好了,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子了,你记得带我去玩。”

江离舟俯身吻他,数百年的难以述之于口,尽然化在一个狂乱的吻中。

林清和先叫了停,抱着他的腰沉默半晌,才说:“你勾的我情动,我还是病人。”

江离舟笑着坐在他身边,摸了摸他的脸:“是怕丢脸吧。”

林清和又压过去亲昵地吻了又吻,说:“终于赶上除夕了。”

两个人腻歪了许久,江离舟才想起来让夏天无进来给他瞧瞧,夏天无见他脸色红润,起了疑心:“这刚醒呢,别做出格的事。”

江离舟嘿了一声:“你一个大夫思想怎么这么脏啊,瞧你的病人。”

无尘谷又敲锣打鼓地庆祝了一回,岑瑜挤在苍锦边上坐下,许陵的道侣跳脱可爱,带了孩子在后院,正在和时运学怎么看天上的星象,时欢不作声地掏出一只自己做的木制小鸟递给孩子。

菟丝和细辛围在锅炉边上,就这条鱼到底是红烧还是白灼争论了半天。

一切如旧,又有大不相同。

他们一起去了江南,又回了明烛山,故地重游,却不似故地。

几百年的时光没在他们的身上留下痕迹,却让整个世间时移俗易,江离舟贪恋临云山的梨花酿,不管去了哪都要折回一趟临云喝酒,时间久了,也成了习惯。

默泉已毁,神印已消,江离舟那失落二十多年的残缺神魂归了位,他终于不再是一个夜盲的半瞎,他看见冷月的微光落在花叶上,落在衣襟边,落在散落的发间,落在化不开的情浓里。

再一次的除夕到来前他们去了一趟洱海,看月亮落在深海,看初日跃上山尖,看见晨雾也望见终年不融的白雪,江离舟突然又想起以前的事来,问他:“几千年前我们来洱海的时候你跟我说过什么来着?”

林清和皱眉:“怎么又问?以前的我这么重要吗?现在的我不重要吗?”

江离舟疑惑道:“什么叫又问?现在的你最重要,但是我好奇啊,宝贝儿行行好。”

林清和不太好意思地别过头,说:“当时你叫我不必跟着你受宿命的束缚,我说——”

“你就是我的宿命。”

彼时天光起,海雾浓,星河涤尽沉夜,万古长河奔流,户外草长莺飞起,啼啼啭啭不休,千门灯火不息,悄声春意跃枝头,是人间,是明月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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